《望凤栖》 第1章 公主 春雪初融,伫立在北朔朝,查干努尔雪岭之巅的凌霄宫如孤鹤般,静立在云端。 殿宇深处,诺敏跪坐在巨大的条案前,明黄经幡铺陈在案上,她悬腕执笔,用朱砂写着古老的祈福经文。 “公主,金帐还未有消息传来。”婢女娜仁走到诺敏身旁,给她添了一杯茶。 距离每月太子来探望公主的时间,已过去了一日,金帐还未有只言片语传来,属实不寻常。 诺敏微微抬起头,她额间一点朱砂,睫毛长而密,墨玉般眸子盯着人看时,带着锋芒,鼻梁高挺,双唇饱满。 不笑时,带着清冷与疏离。 “大祭司可回来了?” “还没有。” 一月前,北朔国大祭司契纳奉王令,去参加三年一度的三国朝会,按路程,应在三日前就回来了。 诺敏轻轻搁下笔,踱步至窗前,推开窗棂的刹那,院里狂风骤起,系在屋檐的经幡在风中猎猎作响。 风雨欲来。 ---- “暗一,持本宫手令,调遣一队隐枭卫去金帐,暗中探查。” “若没见到汗父,传信于本宫,原地待命。” 一道人影从暗影处走出,步履无声,单膝点地,从诺敏手中恭敬的接过炽羽令,消失在狂风中。 隐枭卫是诺敏在十二岁那年就创立的暗卫组织,仅听命于她一人。 ---- 暮色四合,草浪翻涌,距离查干努尔雪岭百里外的草原上,一行九人,纵马疾驰,直扑凌霄宫而来。 “副统领,不过一个女子,何须劳动您跟我们受累,跑这一趟。”一侍卫装扮的人打马上前。 腾格里瞥了阿古拉一眼,呵笑一声,“女子?咱们这位大公主可不是一般的女子。” 腾格里一甩马鞭,大喊一声“加快速度,日落之前一定要到凌霄宫!” ---- 而此时凌霄宫,烛光浮动,诺敏指尖夹着一张刚从信鸽腿上取下的密信,目光扫过上面的字:王室被囚,布日固德掌权,小心刺杀。 她将信纸凑近烛火,火舌贪婪地舔舐着边缘,仿佛要将她的手指也吞噬。 “也该到了。” “娜兰,打开机关,迎迎人。” ---- 罡风倾泻,劈面而来,直叫人眼目难开 腾格里一行人终于到了雪岭山下,他们弃了马匹,步行上山。 尽管行的小心翼翼,然,异变陡生,左侧一名侍卫脚下绊了个踉跄,低头一看,并非石子、绳索,而是一根近乎透明的细线。 “咔哒。”一声轻响,在风中几乎湮灭。 “--小心!”腾格里示警的声音尚未落下,右侧石壁上便传来机括弹动的锐响。 咻!咻!咻! 不是箭矢,而是淬满了蒙汗药的粗根钢针,带着破风之声,从岩壁微不可查的孔洞里激射而出。 反应慢的根本来不及阻挡,等机关停下来,一行九人,已经躺下大半。 腾格里只能带着剩下的四人继续前行,这次他们每一步都踏的格外谨慎,不时的观察着四周。 忽然,空气中忽然弥漫起一股若有似无的桂花香。 “这早春怎么还有桂花?”一侍卫暗暗嘀咕。 “捂住口鼻!”腾格里大呵,但还是晚了。 四个人全都像被封禁了穴道,保持着上行的姿势,无法动弹。 腾格里想起了之前主上送来的情报:凌霄宫守卫不足十人。 本以为凭他的武艺,再加上其他八个精心挑选的侍卫,掌控凌霄宫轻而易举。 却怎么也想不到,这祭祀天神的地方,竟会藏有陷阱,终究还是低估了这位大公主。 ---- 诺敏伏案写完最后一个经文,接过娜仁递来的锦帕,慢条斯理地擦着手。 娜兰从外打帘而来,“殿下,已经捉住了。” “去把人给本宫提进来。” ---- 片刻后,九个人像破麻袋一般,被暗二一个一个扔进来。 躺着的依旧躺着,站着的依旧保持着滑稽的姿势。 诺敏抬头打量了一眼,“给他们解药。” “公主,万一他们...”娜仁还没说完,就被娜兰睨了一眼,在凌霄宫还想刺杀公主,简直天方夜谭。 她从怀里取出解药给他们喂了进去。 等他们恢复知觉,已经是两炷香后。 诺敏半倚在软榻上,身姿慵懒闲适,檀木小几横陈榻间,她左手执白,右手执黑,棋盘上黑白双龙正绞杀的难舍难分。 “腾格里,你儿子快满月了吧。” “阿古拉,你母亲的腿伤可好些了?” “乌恩其,你的妹妹快嫁人了吧。” “格根...” ...... 刚才的那些话仿佛只是随口而出,如好友之间的随聊。 腾格里一行人却如坠冰窟。 就在这时,那名叫乌恩其的侍卫大声叫嚷,“副统领,怕什么,只要把她囚禁起来,她能拿我等家人如何!” “对” “对,这凌霄宫统共就这一个暗卫,我们还能拿不下他!” 站在乌恩其旁边的两人随声附和,他们刚才就注意到整个凌霄宫,除了下人就这一个拎他们进来的暗卫。 诺敏却不慌不忙的捻起一颗微带裂纹的白玉子,“既是裂过心的棋子,纵使磨平了表面,裂痕也早已渗进了骨里,不如--” 她把那白子裹进掌心,运转内力,任玉屑从指缝中流泻,如月华倾洒。 “碾作齑粉,重归太虚。” 下一瞬,只见一黑影一闪而过,那三人已经人头落地。 “求公主开恩,放过我等家人。”其余六人齐齐跪地求饶。 她眼尾缓缓扫向跪在青玉砖上,瑟瑟发抖的一行人,想着暗一传密信时,附带的那几张关于这九人的生平。 待那求饶声渐弱,诺敏才放下手边的黑子,手指轻扣着盘面,声音沉闷,却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让那六人瞬间屏住了呼吸。 “布日固德让你们来杀本宫?” “公...公主,公主明鉴,小人万万不敢谋害公主,主...布日固德只让我等囚禁公主。” 腾格里喉咙剧烈滚动,声音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初春的天依旧寒冷,他的冷汗却已经浸透里衣。 “汗父他们如何了?” “大汗他们被看管起来了。布日固德许是忌惮公主手上的隐枭卫,并未危及他们性命。” “大祭司也在布日固德手里。” 这肯定的语气,让腾格里怔了一瞬。 “是...是的。” “布日固德要求我们控制凌霄宫后,传音于他。” 诺敏望了一眼窗外,青石板上已经落满了雨。 “背叛总要付出代价。” “予你等两条路。” 话落,娜兰挥手,下人垂首趋步,手捧黑漆木盘,盘中躺着一柄匕首和一只白玉瓷瓶。 “其一,以此匕首自决,可全你等主仆情谊,本宫不会累及你等家小。” “其二,服下牵机,入暗卫营,若能活着通过考验,前尘尽消,只是你等以后只能凭我驱使了。” 殿内死寂,只闻烛心劈啪作响,以及窗外愈发绵密的雨声。 诺敏并未催促他们,她信步至案前,拿起案上的紫毫,在信笺上缓缓落笔,行云流水,不见半分停滞。 烛火映着她沉静的侧颜,殿内的生死抉择仿佛与她无关。 腾格里微微抬眼瞥了一眼诺敏后,率先倒出白玉瓷瓶里的药丸,吞了下去,接着就是其他五人,与他做了一样的选择。 半柱香后,最后一个字才落下,诺敏在四份信笺上撒上隐去字迹的药水,再用火漆封缄,递给娜兰:“传给暗一。” 然后才抬眸看向腾格里,“该怎么说,可用本宫教你?” “小人明白。” “把他们都带下去吧。” ---- 等那些人都离开大殿,娜仁才上前“殿下,我们可要去找三王子?以玄虎部的战力,拿下布日固德应当没问题。” “你以为布日固德是个傻子么?三王子虽是玄虎部的首领,但其需制衡其他三大部落,怎可轻易动?”娜兰反驳。 “那可怎么办?” 诺敏抚摸着案上那本她汗父送来,给她闲时消遣的《寻游记》,半晌才道:“汗父他们没有性命之忧,那此事就不急。只需稳住苍狼部的敖登,额尔敦就不足为虑,至于朝鲁...”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才淡淡开口:“不过,堂兄给本宫送了这么大一个惊喜,本宫当然得回礼了。” “只是不知,他能不能接得住了。” ---- 距离金帐哨岗楼外的十里处。 暗一拿着诺敏刚刚传来的四封信笺,只拆了其中给他那份,然后将隐枭卫分成四组,吩咐道: “乾一你们几个现在就出发,去金雕部,暗中将苏布达哈敦接出,送往玄虎部并将这份信带给三王子。” “乾二你们这组,潜伏在通往玄虎部的半路,接应乾一,若有追兵,必要时可分头行动,吸引视线。” “乾三这组带着这封信,去西蛮,交给西蛮少主江致,必须是他本人接收!” “乾四这组跟我走。” 第2章 下山 破晓的晨雾里,一辆朱轮华毂的紫檀木马车碾过沾满露珠的草地。 车厢里,鎏金凤凰香炉里吐出淡淡的松木香。 诺敏身着一袭素雅长袍,此刻正倚在铺着雪白羊绒毯的榻上假寐。 耳后两股细辫坠着的小铃铛随着车身的晃动,与流苏耳坠相撞,发出细小的“叮叮”声。 娜兰正准备替诺敏盖上薄毯,就见她已经睁开了眼。 “还要多久?” “殿下,还有半个时辰就到苍狼部了...”娜兰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诺敏看着她难得支支吾吾的模样,有点好笑。 “想说什么就说。” “殿下,传闻这苍狼部的首领敖登,滥杀成性、嗜饮人血。” “自从他十五岁那年上战场伤了脸,就一直带着面具,再无人见过其真容。” “他的事迹都可止小儿夜啼。我们就只带了一队隐枭卫,奴婢怕他会对您不利。” 诺敏将手炉往怀里塞了塞,“不过人云亦云罢了。” ---- 此时金帐内。 “统领,腾格里传音。”一侍卫捧着信鸽走进金帐。 一容貌粗犷的男子坐在御案后,批着奏章,正是布日固德,他接过侍卫递来的密信,扫了一眼。 “好,好,好啊,腾格里果然没让我失望。” “我那叔叔怕是还在等着他的珍宝来救他呢,哼,做梦!凭她再是惊才绝艳,也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待我收服四大部落,再逼她交出隐枭卫,他们也就不必留了。” 站在布日固德下首,一面如冠玉的青衣男子开口道,“恭喜主上!额尔敦本就是先王封的金雕部首领,一直向着主上,由他牵制朝鲁,再好不过。现下只要招揽住苍狼部,三王子不足为虑!” “慕砚竹,你说的倒是容易,那苍狼部是什么小部落不成,不说战力最强,敖登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受人摆弄!” 布日固德面带不满的看着那反驳的男子,“巴图!不可无理,要不是慕先生相助,我们怎会如此顺利的拿下金帐。” “慕先生,巴图就是个粗人,他曾救过我,望先生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跟他一般计较。” 巴图不服的昂起头“哼”了一声后,不再吭声。 慕砚竹轻勾唇角,“主上折煞微臣了,巴图侍卫不过心直口快罢了。主上要是信任微臣,微臣倒是可以替主上去说服敖登。” 这一声声“微臣”的自称,听得布日固德颇为受用,“好!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只要不威胁到皇权,砚竹都可自己做主,要是真能替我拿下敖登,必阇赤的位置就归你了!” “臣必不辱使命。” “你们都回去吧,我得把这些好消息去告诉我那好叔叔!” ---- 慕砚竹站在金帐外,看着布日固德越走越远的背影,“蠢货。” 巴图从身后揽住他的肩膀,得意洋洋道“砚竹,我刚才演的如何?这必阇赤可是只有大汗亲信才能坐的位置,可谓是文官之首了,布日固德还真是舍得。” 慕砚竹挥开他的手,“陆祁安,这还在金帐,注意一点。” 陆祁安无所谓道,“怕什么,这金帐周围都是我们的人,只有那蠢货蒙在鼓里。” “对了,陛下今日可有信传来?” 慕砚竹从怀里拿出今早传来的信笺,递给陆祁安,“陛下怎么又去苍狼部了?” 他看完,就把信直接扔进了金帐旁的火盆。 又无奈道“陛下这几年越发捉摸不透了,你也不知道劝劝。” 慕砚竹瞥了他一眼,转头望着苍狼部所在的东方,微微出神,“陛下心里...太苦了,草原的风若能让他开怀一点,又何必阻止呢。” “我待会儿就启程,你记得看好那蠢货。” 陆祁安拍了拍胸脯,“你放心就是,我绝不会让他坏了陛下的大计!” ---- 小雨忽至,淅淅沥沥落在帐檐上,窗帘半开。 北朔王巴尔斯正在伏案练字,笔力遒劲。 哈敦豁真坐在榻边正缝着祈福丝带,就听到布日固德低沉的嗓音。 “王叔,侄儿这儿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巴尔斯抬头看了一眼笑的满面红光的人,并没吱声。 布日固德颇为自得的走到案边,垂眸注意到那张写了“宁静致远”的宣纸,“呵,王叔还真是沉得住气。” “只是王叔若知道,你在凌霄宫的宝贝女儿已经被我囚禁起来了,还会不会有闲情雅致在这里练字。” 巴尔斯还没作出反应,豁真已经猛然站起,冲到布日固德眼前,揪起他的衣领,“你怎能?!她是你堂妹!你忘了小时,敏敏帮过你!” 布日固德挣开她的手,一把推开她。 巴尔斯立时上前扶住豁真,暗暗使力捏住她的手,趁布日固德整理衣襟的间隙,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别急,敏敏不会如此大意。” “堂妹又如何?你们不也是我的亲叔婶?” 布日固德指向巴尔斯,“帮过我?呵,要不是你害我汗父身死,又欺我哈敦单纯,以我是个婴孩为由,登上我汗父的王位,我小时怎会被别人欺负?!又怎会需要她为我出头?!你们一家不过都是些伪善之人!你身下的位置本就该是我的!” 巴尔斯看着眼前有些癫狂的布日固德,“你以为是本汗害了先王?” “你不会这时候想说不是吧?你以为我会信?” 豁真刚想说什么,就被巴尔斯拉住了,“不论你信不信,先王非我所害,而本汗的王位是经过大祭司上秉天神,下告宗庙,名正言顺得来的。” 布日固德嗤笑一声,“大祭司?” “等我登上王位,我朝就不存在大祭司了。” “王叔还不知道吧,大祭司此刻就在你们隔壁,跟你们作伴呢!” “哈哈哈...” 布日固德看着巴尔斯怔愣的神情,转身大步离去。 ---- 豁真紧紧拉着巴尔斯的手,责怪道“你刚刚为什么不让我说?!你为什么要替她背着这桩罪责?!我们瞒了这么多年,也该够了吧!你难道要赔上我们儿子和女儿的性命吗?!” 巴尔斯望着妻子悲伤的神情,声音嘶哑“容我...想一想。” ---- 呼戈其草原上,马蹄声哒哒地敲击着地面,溅起阵阵水花。 把守在苍狼部哨岗楼上的士兵,看着渐行渐近的马车和护卫,大声呼斥,“来者何人?此乃苍狼部主帐营地,闲杂人等速速离去!” 娜仁掀开窗帘看了一眼,“公主,到了。” 隐枭卫首领乌云娜上前一步,“放肆,此乃大公主座驾,谁给你的胆子,敢拦公主!还不速速开门!” 那士兵赶忙下楼,跑到马车前瞧了一眼车旗上的凤凰图腾,乌云娜和马车方向作了个揖。 “这位大人,容小人去通秉一声。首领有令,近日凡出入主帐者,皆须通秉。还望公主和大人见谅。” 乌云娜蹙着眉斥道:“还不快去。” ---- 左偏帐内,酒味浓厚,苍狼部旗下的八个万户长齐齐醉倒在各色皮毛上,已经人事不知,唯有主位上的男人还清醒得像头夜狼。 他披着件玄色长袍,古铜色的胸膛半敞着,一道狰狞的伤疤从锁骨滑至胸口,狼牙面具掩面,只留一双墨色的眼睛,正是轩辕国的新帝万俟庭,他此刻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柄弯刀。 “陛...‘首领’,大公主来了。”贴身侍卫庆风走到他身旁,小声低语。 “布日固德果然是个废物。” “把她请去主帐。” 庆风领命而去,正好与一身着劲装的男子擦身而过,那男子剑眉星目,若是那些万户长醒着,就会发现那男子眉眼间竟与他们的首领有八分相似。 “‘首领’,属下听说大公主来了,让属下去吧,属下曾见过她一面。” “不必,朕要亲自会会这位传说中的圣女。” “传信给布日固德。既然都想要苍狼站队,那就看看谁的诚意更甚了。” ---- 朔风伴着雨水,卷过苍狼部主帐上空,狼首图腾印在玄色旗帜上,随风飘扬,尽显威严。 “公主,请,首领就在里面。” 庆风侧步打帘,顺便拦住了要跟进去的乌云娜几人。 “首领只请了公主一人,烦请各位移步右偏帐稍候。” 诺敏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后。 乌云娜并未离开,侯卫在主帐两侧。 ---- 万俟庭此时已经换了一身淡青色常服,宽肩窄腰,半靠在铺着白虎皮的榻上,见诺敏进来,他也并未起身行礼。 他一条腿半曲着,脚上的鹿皮靴直接踩在榻边,墨发用白玉簪束起,半幅银假面只遮住了口鼻。 诺敏观察万俟庭的同时,万俟庭也在打量着这位大公主。 进来后她就解下了厚重的斗篷风帽,那极具侵略性的美,让整个主帐的呼吸声都小了。 她的肌肤并非草原女子被风沙砺出的蜜色,而是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 眉不画而黛,剪水般的瞳仁,带着矜贵与疏离。 鼻梁挺秀,唇不点而朱。 长途跋涉的风尘也难掩其风华。 “北朔王庭的凤凰怎会来此‘不毛之地’。” 诺敏听着他不带丝毫寒暄的话语,踱步至榻前小桌旁的绒毯上,跪坐下来,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她慢慢饮完,才抬首,正好对上万俟庭探究的眼神 她并未回避,而是直直回视,“本宫来与敖登首领做一笔交易。” 万俟庭见过了形形色色的贵女,从未有这样一双敢和他直白对视的眼睛,不含敬畏与羞涩,只有疏离和淡漠。 “交易?” 诺敏抬眸看了一眼他身后的侍从。 “都下去吧。” 沉重的毡帘落下,隔绝了外界,帐内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诺敏从贴身暗袋里取出一枚玄铁铸成的雀羽令,轻轻放在他面前的矮案上。 “公主这是何意?”万俟庭戏谑的看着诺敏。 “凭着此令,敖登首领可以接管本宫账下一座金山。” “苍狼部今年的收成可不怎么好。” 万俟庭并未拿过令牌,只是意味不明的盯着诺敏。 “公主所求不小啊。” “不如先说说来意。” 诺敏从腰间的绣囊里取出一颗香,揭开案上的狼首香炉扔了进去。 少顷,一股淡淡的松木香飘散开来,瞬间冲散了鼻尖的酒味。 万俟庭看着她不拘礼的自在模样,微挑了挑眉。 “布日固德造反,本宫只需要敖登首领安静的待在苍狼部即可。” “哦?布日固德胆子倒是大。” “公主准备如何做,他虽脑子不行,可也不是良善之辈。” 诺敏把雀羽令往前推了推,“首领这是同意了?” “什么力都没出,就白得一座金山,这般划算的交易按道理没有理由拒绝。” 万俟庭两指捏住令牌,玄色流苏垂落指尖,在诺敏眼前晃了晃。 “只是...” 诺敏覷着他嘴角扬起的坏笑,“还有什么要求,首领不妨直言。” “只是布日固德已提前差人送了拜帖,他帐下的谋士不日将抵达我苍狼部,许也是来做说客。” “我总得比过之后,再做抉择不是。” 他忽然前倾,俯身越过案几,凑近她的耳畔,滚烫的吐息钻进诺敏的耳蜗,“公主的条件甚是诱人,只是不知比起布日固德来怎么样。” 第3章 交易 深冬的寒意将散未散,连日的春雨一阵一阵的下个不停。 娜仁端着一碗姜汤到床榻边,诺敏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大祭司离开凌霄宫后,公主就再没练过拳,奴婢知道练拳枯燥,可能强身健体啊,公主怎可一直躲懒,等大祭司....” 诺敏立马抬手止住娜仁喋喋不休的嘴,转移她的注意力。 “慕砚竹来了?” “是的,他刚到就跟着苍狼部的首领去了校场,这敖登竟如此不将公主放在眼里。” 诺敏看着娜仁气的通红的眼眶,拍了拍她的手。 “他能把苍狼部做到四大部落之首,又怎会是好相与之辈,只怕这会儿本宫没被囚禁的消息,已经出现在布日固德的案上了。” “公主...” “无妨,早就料到的事。” “腾格里传出的假消息,也就只能阻止布日固德在我们来的路上不动手脚。” “不过...他现下可顾不上本宫。” 诺敏撩起一束有点翘边的长发,顺了顺,想起昨日敖登拿起雀羽令的右手,唇角微勾,“眼下这个敖登比布日固德有意思多了。” ---- 而此时的布日固德是真的着急上火。 他的哈敦失踪了。 “废物!废物!都是废物!那么大个活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布日固德猛的一拍桌子,声音震得茶水都溅了出来,他双唇紧抿,整张脸阴沉密布。 跪在堂下的暗卫脸色苍白,眼神惶恐,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为首的声音哆嗦“主...主...主上,小人却是一直守在帐外,并...并未看到有歹人出入。” “帐...帐内也并未有声响传出...” “好啊,既然眼睛和耳朵都无用,那就都别要了。” 布日固德广袖猛地一扬,“给我拖下去,剁了他们的耳朵,挖了他们的眼睛!” “主上饶命...主上...” ---- 等呼喊声渐弱,陆祁安才上前,“主上,那歹人既然没有当场灭口,而是绑走哈敦,必有所求,与其大张旗鼓的寻找,不如等他自己露头。” “那可不是什么‘歹人’!” “我还是低估了我那堂妹!这是刚刚传来的消息。”布日固德将信笺递给陆祁安。 “大公主到了苍狼部?!” “是啊,以我那堂妹的心机,腾格里十有**已经反水了。”布日固德揉了揉突突跳的太阳穴,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慕先生此刻应已到了苍狼部。巴图,你也去一趟,告诉先生,此时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拿下苍狼!绝不可让诺敏得逞!” “主上不可,属下离开,谁来保护您?!” 布日固德走下台阶,双手扶住陆祁安的臂膀,“巴图,所有人中,我最信任你,这次除了此事,你还得帮我把诺敏押送回来,慕先生是个文人,所以这件事我只能交给你来办。” 陆祁安想了想,计划被打断,是得去找陛下问问下一步要如何,遂拱手作揖:“巴图定不会辜负主上的信任。”。 等他回到自己的帐篷,立马招来属下吩咐,“密切注视布日固德的一举一动,若他有所察觉,可直接圈禁,等陛下裁决。” ---- 苍狼部校场,顶部用雨帘遮的严严实实。 万俟庭身着一袭墨色劲装,墨发仅以一根简单的皮绳束成马尾,随着他舞枪的动作,在风中飞扬。 他腰腹发力,力贯臂膀,枪杆带着沉闷的风压横扫千军,震得枪尖微颤。 等他收势,慕砚竹上前给他递了一块汗巾,低声道“陛下,既然那位公主自己送上门,我们何不直接拿下她,再以北朔王的性命相挟,何愁她不交出隐枭卫。” 万俟庭睨了他一眼,“你何时跟陆祁安一般天真了?布日固德派去的人可也是以一敌十的好手,可曾占得上风?” “她不会毫无准备就来苍狼,必有后手,况且...咱们这位圣女可是善武的。” 犹记得昨日,她进帐时,那悄无声息的脚步声,毫不掩饰她会武。 是多有把握自己能全身而退,才如此明目张胆。 他真是越发好奇她会怎么做了。 “走吧,这位公主也是时候来加码了。” ---- 暮云低垂,细雨如酥,诺敏披着一件鸦青色斗篷站在离主帐不远处的青丘上,娜兰举着桐油伞侍立在左侧。 忽闻远处马蹄踏碎泥泞,暗一披着蓑衣疾驰过了岗门,下马行礼。 “殿下,属下已将信交给了武成王,武成王同意了,只是他说...” “说什么?。” 暗一低声道“他说他要是帮了公主这么大的忙,公主...公主陪他用顿膳不过分吧。” 诺敏轻笑一声,“还是如此不着边际。” “苏布达哈敦已被安全送至玄虎部,三王子说都听您的安排。” “江致呢?” “江少主说随时都可以。” “回去吧,现在可以跟敖登好好谈了。” ---- 诺敏走进主帐时,万俟庭刚刚沐浴完,披着湿发正在批着文书,而堂下八张小案已经坐满了,都是苍狼部的万户长,见她进来,也无人起身行礼让座。 万俟庭头也未抬,“公主稍后。” 就把她晾在了中央。 鸦青色斗篷混着桃粉色袍角,掠过青石砖,诺敏踏上台阶,等众人晃过神,她已兀自坐在了万俟庭右侧,竟将万俟庭往左侧挤了半寸。 “挪些地方。”她解下斗篷时不忘用手肘轻碰他肋下,随后朝帐外唤道,“取本宫的越窑青瓷来。” 少顷,娜兰便捧来茶具,见自家公主坐在万俟庭旁边,也没多惊讶,倒是堂下众人直接傻眼,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慕砚竹也快惊掉了下巴。 这位公主果非凡人,就他家陛下那生人勿近的眼神,她竟然视而不见。 万俟庭身形在她坐下那刻,就陡然僵住,掌中信笺更是被攥出深深褶皱。 他看着她素手碾茶,衣袖翻飞,顷刻间,案几上茶香与墨香氤氲成片。 “你...”他喉结滚动,却见她含笑端起首盏茶汤递到他手边,唇角牵起两个小小的梨涡,“尝尝。” 万俟庭怔忪之色只如水面涟漪,在他眼底一掠而过,但下颌线微不可察的收紧,还是没逃过慕砚竹的眼睛。 他家陛下脸上难得出现这样的神色,真是稀奇。 “公主倒是悠然自得。” 诺敏微微垂下眼帘,从容的端起自己面前的那盏青瓷茶盅,轻嗅茶香。 余光瞥见他端起茶盅的右手,她才低头浅啜了一口,抬眸就对上他的视线,那对梨涡似乎更深了一些。 万俟庭移开视线,目光游离至堂下,看着一个个戏谑的眼神,“慕砚竹留下,其他人都下去吧。” ---- 毡帘刚一合拢,一年轻的万户长便再也忍不住,用胳膊肘轻轻撞了身旁的同僚一下,挤了挤眼,那一位也立刻会意,压低声音笑道;“你瞧见没?首领的眼神跟在沙场上简直判若两人。” 也有人摇头轻叹:“大公主当真是国色天香,配那轩辕国谪仙般的万俟庭都绰绰有余,她真能看上我们首领么?” 站在那人身后年长一些的男子,猛拍一下刚刚摇头的人,“主公也是你们能妄议的,走走走,完不成主公交待的任务,仔细你们的皮。” ---- 而此时帐内,慕砚竹已经将布日固德的条件转述了一遍给诺敏。 意思是,只要敖登愿意助布日固德拿下玄虎部和卓鹰部,可随意挑两者之间任意部落吞并。 诺敏一只手随意地撑着额头,青丝如瀑,顺着雪白的腕子流泻而下。 她就这么侧着首,肆无忌惮的瞧着万俟庭,另一只手还在空转着茶盏,自在的仿佛此刻置身于她的凌霄宫。 “公主这是准备放弃了?” 她唇角微微上扬,这笑意不同于刚刚的礼貌,带着一点狡黠,眼尾上挑,让万俟庭想起了去年御场围猎,遇到的那只白狐。 她终于开口,“本宫记得敖登首领是个左撇子。” 万俟庭眸光加深,掠过自己那只握着茶盏的右手。 “公主倒是好记性,只是臣的义父每回见了都要呵斥,他说左利手不合礼制,遂早就换成右手了。” 他忽而贴近,左袖携着清冽的沉木香,轻擦过诺敏的鬓角,取走案上的那只狼毫笔。 “看好了。”耳后传来低语。 只见他左手运笔如龙,在宣纸上洇开墨汁,“诺敏”二字在他腕下绽开,力透纸背。 诺敏微挑了挑眉,“好字。” 不知是在夸她的名字还是他的字。 她又抬眸扫向慕砚竹,眼神锐利如刀。 “阁下是轩辕人?” “为何在我北朔朝搅动风云?” “轩辕帝这是按耐不住了?” 言辞犀利,饶是万俟庭也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了当的说出口。 “你如何知晓他是轩辕人?” “轩辕朝的习俗,为保佑远行的亲人,可绣香囊缠上至亲之人的墨发。” 慕砚竹倏然垂眸,长睫掩盖住眸底翻涌的巨浪,右手捏紧垂挂在腰间的香囊,再抬眼时,面上已经恢复平静。 “小人的确是轩辕人,‘搅弄风云’就是无稽之谈了,不过是在其位谋其事罢了。” “至于轩辕帝,小人要是能在轩辕帝手下谋得一官半职,何须远离亲人,来到此地。” 诺敏没说信与不信,淡然的收回目光,然后向万俟庭扔下一个惊雷。 “三日内,大昭将陈兵十万于苍狼东境。” “若首领肯收下本宫的金山,兵祸自然消解。若首领选择布日固德,那就跟他...” 诺敏唇角微勾,笑意未达眼底,一字一句道:“一起消失吧。” “毕竟...都想毁了本宫的安稳日子,那本宫...就只能掀桌了。” 她拿起案几上那支将干未干的狼豪笔,颇有兴致的在手中转了转,然后指向慕砚竹,似是忽然想到般。 “哦对了,要是万俟庭想要趁火打劫,那你同为轩辕人,记得好心给他传个口信,本宫在他旁边的西蛮,养了十万只蛊虫。” 随后放下笔起身,系好斗篷,未再看他们一眼。 “敖登首领,明日本宫等着你的答复。” 半晌后。 慕砚竹才回过神,转头就看见他家陛下,正一脸笑意的盯着桌上的那两个字,先是一声低笑从喉间溢出,随即扶首纵声长笑,竟是再也抑制不住。 第4章 赔礼 等万俟庭的笑声渐止,慕砚竹才走上前。 “陛下,这位北朔的公主当真是深不可测。” 万俟庭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话,自言自语道,“‘诺敏’寓意生机勃勃,果真生机勃勃。” 随即,他命人取来檀木盒,将那张宣纸折起放入其中。 “撤回金帐的人,抹去痕迹。” “陛下,此局我们已经拿下小半,就这样放弃太过可惜。” 万俟庭眸底一片幽深,唇角微扬,“北朔除了有布日固德,还有额尔敦这个蛀虫,他跟巫族的关系可不简单。” “就算朕此刻能拿下布日固德和北朔王,但这位公主手中还有多少底牌,无人得知。” “恐怕朕的听风阁也没有她的密报。” 慕砚竹点了点头,确实,一个还没掌握实权的公主,谁会放在眼里。 “何不让他们自己斗起来,朕也想知道这位公主还有多少能耐。” “不过朕花了这么长的时间布局,怎可能只拿一座金山。” “听风阁来报,玄虎部近日发现了一座庞大的铁矿山,而铁矿山所在的那块地,刚好靠近苍狼的边界处。” “若有了这座铁矿,我轩辕的兵力又可再上一层。” “陛下英明。” 慕砚竹随即又想到诺敏口中的十万蛊虫,担忧道:“陛下,那蛊虫,可要派人去探查?” “不必,只要她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轩辕从中横插了一脚,那些蛊虫就不足为虑。” 与此同时,坐落在北朔朝南部的玄虎部落主帐内。 北朔三王子阿尔斯楞身披狐裘,站在舆图前,用镶着虎首金的马鞭,敲向标注着铁矿的猩红朱砂处,语气戏谑: “阿姐来信,敖登那厮野心不可小瞧,若不满足于阿姐给的条件,也许会拿本王这座铁矿,你们现在就出发,能挖多少挖多少,但记得留口汤给敖登。” 万户长蒙克轻拍大腿,“大公主真是神机妙算!” 阿尔斯楞眉峰微扬,似是与有荣焉:“那当然,我阿姐可是大祭司亲选的圣女。” “快去吧。” 等蒙克等人退出主帐,阿尔斯楞喊来副将,“苏布达哈敦如何了?” “启禀首领,哈敦今日还未用膳。” 他长叹了一口气,往外走去。 一身白色素衣的苏布达端坐在毡帐内,手执着佛珠,正在祷告。 婢女侍候在旁,“哈敦这是何苦...” 她抬手止住她们要出口的话,“你们不必再劝。” 忽然,一声高喝从帐外传来,“你们是如何伺候的?还不赶紧服侍哈敦用膳,她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也不必活了!” 阿尔斯楞从外踏步而来,众婢女立马匍匐在地,身体不停打着颤。 苏布达见状,无奈道:“你何必为难这些下人。” “哈敦若是饿坏了身体,扰了我阿姐的大计,我可没那个脑袋去弥补。”阿尔斯楞随手寻了一张矮凳就坐了上去。 “阿尔斯楞,本宫自认待你们姐弟不薄,为何要如此?总得给本宫一个理由吧。” “告诉你也无妨,你的好儿子囚禁了我汗父他们,妄图篡位,我阿姐不过礼尚往来罢了。” 苏布达呼吸瞬间屏住,难以置信的回首凝视着他,“不...不可能!他怎会谋反?!” 他双手一摊,“阿姐说,布日固德许是认为我汉父篡了先王的位。” 苏布达脸上的血色霎时退尽,藏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着。 “我劝哈敦还是赶紧用膳,我阿姐想做的事,谁都拦不住。” “有空的时候,记得向长生天祈祷布日固德没丧心病狂,否则...”阿尔斯楞眼中闪过一道寒芒,起身打帘而去。 连日来,春雨缠绵,如今光初霁,空气中浮动着青草香。 “殿下,敖登首领派人送了文书来。”娜兰把手中的宣纸递给诺敏。 她打开端详了片刻,果然如她所想,唇角微勾,“拿笔来。” 待她签完,拿出雀羽令:“你亲自送过去,带句话。” 金帐内,万俟庭正阅览着听风阁传来的消息:太后病重。 他闭眼揉了揉额角,吩咐庆风,“朕今日回轩辕,让楼寂白回来。” 话刚落,娜兰就掀开毡帘走了进来,微微行了礼后:“公主殿下让奴婢带句话:今日可有空一起围猎。” 万俟庭微挑了挑眉,懒懒的应道:“既然殿下盛情相邀,臣怎会拒绝。” 待娜兰出去,庆风上前:“陛下,今日...” “让他明日回来吧,这位公主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想必明日也会离开。” 太阳悬在穹顶,风过处,长草伏地,露出藏于其中的白狐。 不远处,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狂风般疾驰而来,马上之人玄衣银假面,弓如满月,箭去似流星,只听“嗖”的一声,一头正在奔逃的麋鹿应声倒地。 “好箭法。”身后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 万俟庭回首就瞥见拎了一只白狐在手的诺敏,朱红色窄袖骑装,半头墨发用一根白玉簪挽起,缀着一根红丝带,上面的小铃铛随风摆动,发出细小的“叮叮”声,唇边的梨涡微微晃了他的眼。 “殿下箭法,也不遑多让。” 诺敏将手中的白狐递给他,眸色光亮:“赔礼。” 他神色微愕了一瞬,伸手接过:“这是先礼后兵,再礼?” “殿下威胁了臣,就送只白狐?” 她垂眸想了片刻后,抬眸盯着他:“那...给你威胁回来?” 万俟庭看着她此刻的神情,回想着她杀伐果断的模样,真是大相径庭。 “若公主肯为臣跳支舞,臣就不计较了。” 贵女歌舞娱人则近于妓,万俟庭突然就想看看,这位公主羞恼悲愤是什么模样。 可,什么都没有。 她依旧巧笑嫣然,片刻未思考就应了:“好啊,不过得下次见面了。” 万俟庭眸光颤动,手指微微用力捏紧了长弓,让堂堂一国公主,还是下一代的大祭司,给他这个“下臣”跳舞,她为何不觉得这是羞辱?她为何可以如此云淡风轻? 他脑海翻涌,记忆似乎回到了十三岁那年。 “你们怕什么,我娘听皇后娘娘说了,这就是一个不知道爹是谁的贱种。要不是陛下听了他贱人娘的话,怎么会把他接进宫。” “都给我打!这肮脏的血脉也配和我等平起平坐!” 诺敏看着他愣神的模样,又喊了一声,他才回过神。 “本宫已经叨扰首领多日,就不多待了,待会儿就启程,此刻也算跟首领告别了。” “这次首领就先收下这只白狐吧。” 万俟庭最终还是把那只白狐带了回来。 “陛下,陆祁安来了,慕砚竹也在里面。” 他将白狐扔给庆风:“处理干净。” 庆风正准备拿去扔掉,又听他道:“把皮毛处理干净,做一副手套。” 帐内,陆祁安和慕砚竹瞅见万俟庭走进来,立马起身行礼。 “你怎么来了?” “陛下,布日固德让臣押送诺敏去王庭。”陆祁安恭敬答道。 万俟庭端茶盏的手顿了一下,“不必,朕已下令将人撤回来了。” “砚竹刚刚已经跟臣说过了,陛下,那我们接下来...” “朕明日回轩辕,楼寂白会以‘敖登’的身份去玄虎接管铁矿。” 他啜了一口茶,“慕砚竹你去大昭,先查清楚诺敏跟大昭的谁有联系,能动用十万大军的人,不多。” “是。” “陆祁安你去西蛮,朕要知道西蛮不外传的驭虫术,诺敏怎么就会了。” 陆祁安一拍脑壳,“陛下,臣知道。臣听寂白讲过,当年卓鹰部首领朝鲁,妄图吞并西蛮,是诺敏劝退了他,并让他将所有已经吞并的土地还了回去,可能就是因为这个。” 万俟庭瞥了一眼案上放置的檀木盒,“是么。” “朕要知道事实,而不是猜测。” “除此之外,朕要你们深耕于大昭和西蛮的权力中心。”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遂低头:“谨遵陛下旨意。” 待诺敏到达卓鹰部的时候,已是三日后。 “敏敏,你终于来了!我哥哥从前日收到你的信开始,就天天在哨楼站岗呢。”一身着绯色纱裙的少女扑向刚从马车上下来,还没站稳的诺敏。 “乌兰,不可放肆,还不快放开公主。”乌兰身后传来一声轻呵。 诺敏抬眸望向来人,一身石青色常服,肤色古铜,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正是卓鹰部首领朝鲁。 诺敏轻拍了下乌兰的背,她才不情不愿的放开了手,嗫嚅着:“抱一下怎么了,我都快一年没见过敏敏了。” “没规矩。” “臣朝鲁参见公主,公主快请进。”朝鲁作揖后让开半步,让诺敏先行。 诺敏踱步至主帐主位,开门见山道:“朝鲁,这次可能需要你帮我稳住额尔敦。” “敏敏放心,我哥肯定听你...”朝鲁一把捂住乌兰还在喋喋不休的嘴,瞪了她一眼才放开。 “殿下,臣必定拦住额尔敦,不会让您有后顾之忧。” 诺敏走下主位,信步到朝鲁眼前:“朝鲁,本宫此次亲来,是想问你借一样东西。” “殿下直言就是。” “先王留给老首领的遗旨。” 朝鲁目光掠过一丝惊讶,但很快便被压了下去:“臣这就给殿下取来。” 他还没转身就被诺敏拉住了,“你不问我要来干吗么?” 他唇角微勾了勾,“不管殿下要做何事,臣都会帮殿下达成所愿。” 诺敏顿了顿,然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朝鲁,你永远是本宫最信任的朋友。” 他眸光闪了闪,又迅速掩去眼底的失落,“臣的荣幸。” 第5章 情字绝命 金帐内。 布日固德站在案后来回踱步,难掩心焦。 从前日开始,他就再没接到过慕砚竹和巴图的密信,派出去寻找哈敦的人也如石投大海,音讯全无。 “主上!主上!大...大公主回来了!”侍卫面上带着惶恐,声音打着颤。 布日固德瞳孔骤然紧缩,呼吸都停滞了一瞬,难道慕砚竹和巴图都... 他手指用力握了握,随即掩去眼底的慌乱,大声怒斥:“慌什么!” “既然大公主回来了,那我这个做堂哥的自然得去迎一迎。” 帐外,诺敏扶着娜兰的手落下车辕,墨发长至腰际,耳侧的两股细辫坠着绿松石与珍珠,发尾的铃铛发出细小的“叮”声。 她身着正红色宫装,裙摆上绣着的凤凰纹样,随着她下车的动作舒展开来。 眉间一点朱砂更添圣洁。 金帐周遭的侍卫如临大敌。 十数名身着玄甲的侍卫呈半圆围拢之势,阳光下森冷的刀光闪烁,却不见她有丝毫惊慌。 诺敏垂眸理了理腰间的白玉禁步,玉饰碰撞的轻响声,压过了侍卫甲胄摩擦的寒声。 她目光掠过为首侍卫紧绷的下颌,声音平静:“看来诸位是当真不顾家中老小。” 霎时,众人紧握刀的手猛地一颤,松了半分。 “诺敏,在我的地盘威胁我的侍卫,你真当我是死了么?” 诺敏抬眸望向大步而来的布日固德,还是如此沉不住气,怎么有胆子谋反的,这身后没他人指点,她都不信。 “上次见面,堂兄还是一口一个‘敏敏’的叫着。” “怎么,这是不装了?” 布日固德怒目圆睁:“你--!” 她往旁边让了让,避开了他指来的那只手,拢了拢袖子,就略过他往金帐走去:“进去吧,赶了这么久的路,还是很累的。” 围拢着她的侍卫,在她睨向他们的时候,就自觉的让开了。 她步履从容地踏进金帐,织金凤尾裙摆拂过青玉砖,径直踱步到主位坐下。 娜兰给她端来了一杯茶盏,她轻抿了一口才抬眸,觑了一眼暴怒边缘的布日固德:“堂兄还是找个地方坐着等吧,苏布达哈敦也快到了。” “果然是你!你以为将我哈敦抓起来,就能威胁我放了你汗父?你何时这般天真了?” 布日固德眼底闪过一丝暗芒:“就凭你这一队隐枭卫,还敢送上门来?你是太不把我放在眼里,还是你自己太过愚蠢?” 诺敏眼风扫过金案,她小时候做的手工木马一直被巴尔斯放在案头,此刻已经不见了。 “娜兰,给布日固德统领也倒杯茶,散散火气。” 话刚落,就见一侍卫掀开毡帘跑到布日固德身旁,低声禀报:“统领,三王子和哈敦到了。” 布日固德抬眸就看到诺敏正睨着他,她唇角微勾,一手支着额角,一手指尖一哒一哒的敲击着桌案,如鼓点敲在他心上。 那眼神戏谑,如同在看一只掉进水坑,却拼命挣扎的蝼蚁,让他顿时僵在原地。 布日固德闭了闭眼,强行压下了内心的不安:“让他们进来。” 片刻后,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从帐外传来,布日固德刚回首就被苏布达扇了个趔趄。 “逆子!还不放了大汗!本宫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个儿子?!”苏布达眼眶含泪,面上是压抑不住的震怒与痛心。 布日固德抚着刺痛的脸颊,凝望着这个从不曾打骂过他半分的母亲,眼尾泛红:“哈...哈敦。” “那个王位本就是我汗父的,被他巴尔斯霸占了这么多年,我拿回来有何不可?” “待我登上王位,我一定送他们下去,在我汗父面前忏悔!” “哈敦还让我放了他们?凭什么?!” 诺敏瞥着逐渐癫狂的布日固德,站起身踱步到堂下,一步一句。 “凭本宫已经跟苍狼部达成了协议。” “凭本宫让朝鲁牵制额尔敦,而他亦不会为了你赌上自己的全部。” “凭本宫手里有先王想要秘密处死你们的密旨。” 她站在布日固德眼前,盯着他的眼睛,看着他逐渐震惊和慌张的神情,最后才道: “你,早就无路可走。” 布日固德不可置信的摇着头,语气怆然:“不可能!汗父怎么可能想杀了我们!” “你在说谎!” 苏布达看着依旧执迷不悟的儿子,声音带着颤:“是本宫没教好你,都是本宫的错。” 她又跪下抓住诺敏的袍角,声音哀求:“敏敏,杀了我吧,都是我的错,求你杀了我,放了他,他...他也曾真的把你当成妹妹啊。” 诺敏接过娜兰递来的黄卷轴,展开面向布日固德:“至于为何,还是让苏布达哈敦告诉你吧!” 她垂眸看着瘫跪在地的苏布达:“哈敦,有的人必须吃够教训,才会回头。” “心软救不了偏执的人。” 布日固德的目光反复扫过圣旨上面“罪无可赦”四个字,怔愣在原地。 半晌后,才听到他沙哑的嗓音:“哈敦,汗父这是...为何?” 苏木达像是被抽干了魂魄,语气恍然:“原来他到死都不想放过我们。” “本汗来说吧。”一道雄厚的男声传入众人耳边。 早在苏布达踏入金帐的时候,阿尔斯楞就带人去将巴尔斯他们救了出来,而此刻,布日固德的人早就被拿下了。 巴尔斯和豁真上前抱了抱诺敏,确认她没受伤后才开口:“当年,先王在西山围猎时,不慎受伤,遇到了他此生最爱的女子阿妮苏...” “哈哈哈,最爱?可不是最爱么,要不是为了那个贱人,怎么会想要废了本宫!本宫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啊!” 诺敏看着泪流满面,悲愤欲绝的苏木达,叹了口气,真是情字绝命啊。 苏木达跌跌撞撞的站起身,凝视着布日固德:“那时阿娘肚中已经有了你,怎么能容忍那个贱人将来的儿子抢了你的位,所以阿娘毒死了她,还喂了你汗父绝子药。” “你汗父震怒,阿娘想着他可能会想要杀了我,但是会等到你出生后,可是你汗父竟是连你也不顾了,若不是你叔父和大祭司,我们早就死了。” 她抬手摸了摸布日固德的脸,眸色忧伤:“这个王位,本就是他亲传给你叔父的,他从没想过要留给你啊。这么多年,你叔父从没亏待过我们母子,是我们欠了他。” 她又回首看向巴尔斯,行了一个跪伏大礼,语气恳求:“这道密旨应当是被您拦下来的吧,您的大恩,我们母子此生无以为报,只求您看在布日固德尚未铸成大错的份上,再饶他一命。” “起来吧,本汗不会处置他,只是他这个性子是该磨磨了。” “多谢大汗。” 话音刚落,她袖中寒光乍现,一把匕首已经抵上自己的胸口,直取心脉,众人惊呵。 电光火石间,诺敏广袖一拂,指尖的银针破空而出,苏布达霎时被定在原地,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巴尔斯从她手中将匕首拿走,才拔下银针,蹙眉慨叹:“你这是何苦?” “我本就是个罪人,是大汗不计前嫌才容得我母子二人在世,如今他犯下谋逆之罪,大汗还是肯放过他,我这个做母亲的只能以此方式赎罪...” 布日固德踉跄着扑跪在地,一把将失魂落魄的苏布达紧紧箍进怀里,双臂颤抖得厉害,嗓音梗塞:“阿娘,孩儿错了,您别丢下孩儿!” “布日固德,本汗怜你母亲的慈母之心,将你发配至南山放牧,你可有异议。” 布日固德眼底的眸光闪了闪,让他南山放牧,跟让他游山玩水别无二致,眼眶微涩,声音沙哑道:“罪臣领旨。” 晨光如淡金色的薄纱,轻柔的覆上无垠绿野。 诺敏站在青草丘上,看着渐行渐远的车架,回想着刚刚跟布日固德的交谈。 “你没见过巴图?我让他去苍狼将...将你押送回来,按时间,你还在苍狼的时候,他应该就到了。” “巴图说他是大昭和北朔结合的孩子,因他救过我,所以我也没深究过他的身世。” “慕先...慕砚竹是我之前去围猎时遇到的,我见他谋略过人,就...就收为谋士了,能成功...囚禁王叔,也是他的计谋。” 诺敏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自己身边都成了筛子,还在做着称王的美梦。” “敏敏...” “喊本宫公主。” “敏敏,多谢你救了我阿娘。” “只是为了牵制你。” “我知道你最是嘴硬心软,真的谢谢你。” “走吧,要是额尔敦联系你...” 诺敏话还没说完,布日固德急切道:“你放心,我绝不会再犯傻了!” 诺敏瞥了一眼他着急的模样,猛拍了一记他的后脑:“我让你给我传信!” 殿宇深重,九重宫阙如巨兽般蛰伏在沉沉夜色之中,朱漆宫门重重洞开,十二根盘龙金柱巍然矗立,此刻宫道两旁已经跪满了宫人。 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碎了深夜的寂静。 万俟庭一身玄色骑装,肩头还沾染着夜露的湿意与尘土气息,束起的墨发微微松散,非但无损威仪,反而平添了几分少年气。 下马后,那沾着尘泥的靴履,径直朝着后宫深处走去。 寿康宫内,檀香袅袅,太后沈青梧身着一身素色常服,躺在湘妃榻上,半阖着眼。 管事苏嬷嬷上前替她盖上红狐毯,轻声道:“太后娘娘,陛下回来了。” 她眼皮微动,缓缓睁开,嗤笑一声:“本宫这个儿子,是怕本宫没死透呢。” 第6章 出发轩辕 寿康宫。 万俟庭立在殿内屏风后,额前松散的两缕墨发,遮住了他暗沉的眉眼。 犹记得当年,就是在这个位置,他听到了令其终身难忘的那句“既然陛下心中下不了决断,那就让臣妾替陛下做这个坏人好了。” 他绕过屏风,殿内供奉的弥勒佛低垂着眉眼,凝着他在这寿康宫里最温馨的三年光阴。 他也曾跪在这座佛像前祈求着,可终究是徒劳。 命运从不曾垂怜过他半分,他亦不再需要神佛。 “皇帝来了。”沈青梧从湘妃榻上缓缓坐起身,裙裾如残云委地。 “太后这是装病装上瘾了?看来朕的听风阁是愈发没用了。” 沈青梧缓了口气,才开口:“陛下早过了弱冠之年,也该娶妻生子了。” “哀家有一侄女,你当是见过......” 万俟庭踱步至殿角的青铜香炉旁,抬脚踹翻,发出“铮”的一声。 霎时,殿内宫人全都匍匐在地,大气不敢出。 殿内香灰四溅,他脚上的鹿皮靴碾过去,声音慵懒:“太后宫内,佛香浓的呛人,还是开窗散散吧。” 沈青梧再也忍不住,猛的从榻边站起身,衣袖挥落手边的茶盏,指节紧紧攥住锦衣两侧,上面绣着的凤凰图样陡然扭曲:“孽障!” 万俟庭眸色如寒潭,就这样冷眼盯着她瞧了片刻,忽而低笑出声:“这才对么。” “太后日日虔心礼佛,可曾见过佛祖显灵?” 他俯身拾起一片碎瓷,在指尖慢慢捻转,任由锋利的碎尖刺破掌心,他眉眼间一片平静:“若佛祖真的听了太后的祷告,当年那碗端给朕的杏仁酪,怎会进了六弟的肚子。” “你--!” “列祖列宗在上,你如此大逆不道,哀家看你能嚣......”沈青梧话音未落,便呛出急咳。 万俟庭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眉眼尽是戏谑:“谁的列祖列宗?太后莫不是忘了,朕无父无母。” “太后年纪大了,少动肝火才能颐养天年。” 他慢条斯理的用绢帕擦拭尽掌心的血珠,再将染血的帕子掷向那跪着的苏嬷嬷:“太后宽仁,这种挑唆主子的奴才就交给朕来处理吧。” “来人,将这贱婢拖去庭中杖毙。” 沈青梧的护指龟甲在手背划出一道血痕,颤抖的手腕抬起,直指向他:“皇帝要立威,不如先用哀家这身老骨头!” 他掀起眼皮睨向沈青梧,眉眼阴鸷,透着疯狂,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太后等着就是。你们一家三口总要团聚的。” “传朕口谕,寿康宫自今日起闭门谢客,若传出只言片语,那就通通给苏嬷嬷陪葬吧。” 沈青梧凤目圆睁,突然整个人向后仰倒,竟是昏死过去。 万俟庭掸了掸袍角并不存在的灰尘,甩袖大步离去。 北朔王庭。 四公主苏日娜像只雀儿扑向杏花荫下,正翻阅书卷的诺敏,案上的茶盏都被带得晃了晃。 “阿姐...” 她放下书卷,指尖戳了戳苏日娜的脑门:“这般毛躁,所求为何?” 十三岁的少女拽着她的衣袖轻晃,眼眸亮得惊人:“阿姐,我也想跟你去轩辕,听说他们的皇宫可华丽了,我还没见过呢。” “我保证不乱跑,就跟着阿姐。” 诺敏看着她殷切的模样,唇角微勾,摸了摸她的发顶:“汗父和哈敦同意了?” “他们说只要阿姐同意,他们就同意。” “阿姐~就带我去嘛~” “阿姐最好了~” 随后又见她从贴身锦囊中拿出一张宣纸,递给诺敏:“阿姐,保证书我都写好了,要是不听阿姐的话,就罚我没有酥糖吃!” 确实罚的够重。 “跟着去也行,不过...” “不过每日必须晨起打拳,知道了。”苏日娜又呢喃了一句:“阿姐自己还偷懒呢。” 太子莫日根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一副姐妹情深的画面。 诺敏抬眸望向他,“三弟走了?” “是的,他说阿姐让他赶紧回玄虎部。” 诺敏点了点头,“他倒是乖觉。” 莫日根心中有些不忿,苏日娜又往她怀里拱了拱。 随即又听到她的温和嗓音:“二弟、四妹亦是。” 他唇边浮出一点笑意,“阿姐,为何要亲自去轩辕。” “我总觉得布日固德身后有一张无形的手。” “隐枭卫到今日都没查出慕砚竹和巴图的底细,二人更是无踪可循,其身后的人,定不简单。” “不管这二人是否同路,我目前既已知晓慕砚竹是轩辕人,就得趁着这次轩辕帝寿宴,探探他的底细。” 狂风裹着沙砾拍打在牛皮帐篷上,吹的人寸步难行。 “这天气真是说变就变。” 阿尔斯楞踏进主帐坐下,茶还没入口,就听到帐外有人来报:“首领,苍狼部的敖登首领来了。” 他微挑了挑眉,嘴角露出一抹戏谑:“还不赶紧请进来。” 毡帘掀开,一面覆狼牙的男子信步而来,开门见山道:“大公主承诺,若我苍狼不动,便将玄虎部新得的一座铁矿赠予我,还请阿尔斯楞首领配合。” “那是当然,我阿姐说过的话,何曾食言过。不过此时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再行交接?” 阿尔斯楞见敖登并未有何异议,遂朝外喊道:“来人,将敖登首领和苍狼的将士带下去休息,好好伺候,不可怠慢。” 等帐内只剩下他和万户长蒙克,他才道:“铁矿如何了?” “遵首领的令,从侧边开了小口开挖,旁人从外面完全看不出来。” “给他们留了吧?” “首领放心。” 阿尔斯楞眉眼笑开,心中尽是得意,阿姐愿意给的,你才能拿,至今还没人能从阿姐手里抢到东西,真想看看敖登面具下吃瘪的神情,一定很好笑。 翌日,等敖登巡视完铁矿,签完文书离开玄虎部后,阿尔斯楞才将信传给诺敏。 诺敏眸光扫过信中阿尔斯楞的“阿姐,我可聪慧?”,轻笑出声。 “敏敏又捣乱了?”豁真哈敦正将一件芙蓉色斗篷细细叠好,望着诺敏嘴边的坏笑,就知道女儿又在坑人了。 她这个女儿外表看着清冷疏离,其实内里最是狡黠。 诺敏上前轻轻抱住豁真,嘴角勾出两个小梨涡:“阿娘说什么呢,不过是别人要抢我的东西,我稍稍教训了一下。” 又想到什么,笑意加深:“不过我已经给过赔礼了,他当是大人有大量才是。” 比她大,可不就是大人么。 豁真牵过她的手,将一串佛珠戴在了她的手腕,轻拍了拍:“你向来是个有主意的,这串佛珠在佛前供奉了四十九日,阿娘希望它能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庇护你一二。” “若不是大祭司让你做这个圣女,担负着扛起北朔的重任,阿娘真希望你能跟苏日娜一般快活。” 诺敏看着她眉眼间的那抹忧色,抚了抚她的眼角,轻声道:“阿娘,能帮汗父和阿弟稳住北朔的江山,我并不觉得辛苦。” “我的愿望就是我们一家人可以永远平安的在一起,谁也别想搅了我们的安宁。” 豁真望着女儿坚定的眼神,轻叹了一口气:“若你是个男儿.......” 诺敏眸色温柔,低笑了一声:“阿娘,汗父和大祭司从来不是迂腐之人,只是我不想被绑在王位上罢了。” “做我的圣女,我还可以游遍所有想去的地方。您看汗父自从登基以来,可曾出过北朔。” “好了,我这里也收拾差不多了,阿娘赶紧去帮四妹吧,她向来马虎。” 待打发走豁真,诺敏缓步至案前,取过狼毫笔,烛火在宣纸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墨痕在信笺上缓缓洇开。 片刻后,待墨迹干透,再将信笺封好,她取过一个白瓷瓶,唤来暗一:“谢旬舟应当还没出发轩辕,你现在就出发,将这封信和这个,亲自送到他手上。” 在诺敏已经出发前往轩辕的两天后,暗一终于到了大昭的武成王府。 两尊石狮中间的朱漆大门缓缓开启,暗一拿出雀羽令递给门房老仆,那人看了一眼他的服饰,立马退开半步让行。 “我家王爷吩咐了,凡是胸前嵌了凤凰纹样,持着雀羽令的人,一律不用禀报,您快请。” 已是春日,书房内的地龙依旧如上次般,烧的暖如初夏。 谢旬舟一身素色常服,宽大的衣袖愈发显得那身形单薄。 他苍白的指节抵在紫檀案沿,肩头微微颤动,一阵难以抑制的低咳自他胸腔里震出, 片刻后才缓解,他抬眸望向暗一,眉间难掩病弱,声音柔和中带了些沙哑:“她答应陪我用膳了?” 暗一愣了一瞬,才道:“启禀王爷,公主殿下让属下来送信。” “拿来吧。” 半晌后,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中,夹杂着低沉的笑意。 谢旬舟将信封里携带的画像收好,再从书架上取过一个檀木盒,将信折起,与其他同个字迹的信笺放在一起。 “你跟她说,我会注意。” “不过她挖了敖登的矿,可要我出手。” “公主猜到王爷会问,她说若有要求,不会跟您客气。” 暗一从怀里掏出白瓷瓶放到桌案上,谢旬舟眸色闪了闪。 “公主让王爷按时服用。她在轩辕等着请您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