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屈节 不好好说人话,是一定会付出代价……
妮儿再度见到赵麾, 是在新年里一个阳光灿烂的中午。
刘老三和王老五因为谁可以优先和妮儿睡觉打起来了,刘老三说是他先来的,王老五则反驳, 说自己昨天就与妮儿约好了时间, 算时间早晚也得是他优先。
妮儿则在旁边劝,说两位大哥好说好商量, 大家都是兄弟,整成这样怪不好看的。
刘老三力气大,脾气也爆, 他揍起王老五来压根儿就不留情, 一拳头打倒了王老五,拳风也带倒了妮儿。
见刘老三如此野蛮,王老五暴起,妮儿想劝他冷静, 用手死死拽住他胳膊。王老五无法行动,不能报仇不说,还有被刘老三继续欺负的危险。
王老五着急,狠狠、撸、掉妮儿紧拽自己的手, 将妮儿一把推倒在地,奋不顾身朝刘老三扑过去。
就在此时, 只听得耳畔“嗖嗖”两道风声响起,两粒石子分别砸上了刘老三和王老五的头。
一道清冽的男声传来:“堂堂两名分舵主,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连起手来欺负一个女子,也不怕人笑话?”
妮儿抬头, 看见不远处的前方,一名男子身着玄色的交衽袍,窄袖、收腰、大直裾, 搭配灰色流云纹宽滚边,银丝线勾花,犀牛革的护腕,腰间蹀躞带。男子站在一丛芦苇的背后,隔着芦苇的缝隙远远看过来,眼神清冷又疏离。
在看到男子的第一眼,妮儿的心就忍不住猛地狂跳起来。
或许是因为朱弦的原因,妮儿一直都很“讨厌”赵麾,可是当妮儿听到他或许死了的消息时,首先涌上妮儿心头的,莫名竟然是难过。
再后来,妮儿听说了赵麾被仇尚志救下,经历过短暂的喜悦后,又听到一个更加糟糕的消息——
仇尚志以万寿丹浸养过赵麾十日,为的就是让他可以伤好后乖乖迎娶仇香香。因为赵麾,生来就应该是仇尚志的女婿。
愤怒,充斥着妮儿的胸膛。
妮儿知道那个仇家的小哑巴,且不说是个哑的,赵家是什么人,仇尚志又是什么人?
赵家人世代为官,乃国之栋梁,赵炳忠好歹也是声名赫赫的关西铁将军,赵老太公更是天子御赐的镇国公。可他仇尚志呢?卖国求荣的小人而!搁赵炳忠还在的时候,姓仇的,怕是连赵家的门槛都迈不进!
妄自肖想赵家子弟不说,还说什么生来就应该是他家的人?就算朱弦没资格嫁给赵麾,那仇香香,就是完全不配了!
看着眼前赵麾愈发清瘦的脸颊,妮儿的眼眶红了,她低下头,生怕被赵麾认出了自己来。
赵麾原本是没可能认出妮儿的,他中断了这场斗殴事件后便想走,却没走成,因为他被这两个斗殴的人给拦住了。
刘老三和王老五都是田义会“有头有脸”的人,怎么可能被人打了就算了?
刘老三转身看见来者是赵麾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原来是蛊僮来了,怎么,今儿个有力气下床走路了?有美娇娘陪着,丹药养着,这日子果然比一般人过得舒服。是我,都舍不得下床了!
留点力气讨好小娘子,把她伺候舒服了,叫她多赏几粒药丸吃吃,岂不要日日赛过活神仙?哈哈哈哈……”
刘老三越说越兴奋,越说越过分。哪怕是在田义会,人们都知道服用万寿丹的是废物,都是因各种原因被压制的人形牲口。
听着刘老三这样的话,妮儿都生气了,她抬起头,正好看见赵麾从身旁的地上,捡起来一根树枝……
退会失败后的赵麾便丧失了拥有兵器的资格,作为一名天才刀客,现在的他不管走哪里,都只能无刀无马,背着手溜达。
好在赵麾,本身也不需要什么兵器。
因为,什么,都可以是他的兵器。
赵麾用手上的那根树枝划伤了刘老三的嘴。
“不好好说人话,是一定会付出代价的。”赵麾一脸轻蔑地看着刘老三,手中那根小树枝的顶端,变成了红色。
刘老三有点懵,他还没搞清楚状况,怎么就被划伤了嘴?他拿手捂着破了口的嘴角,一脸惊讶地看着满手满胳膊横流的血。
而赵麾从刘老三身边退开的时候,他是有些沮丧的,因为他发现自己失手了。
赵麾原本是打算用这根树枝削断刘老三的发的,因为对他们武者来说,断发则意味着断头,对人的侮辱性才是最大的。
可是赵麾的速度不够,让刘老三下意识地躲了一下,树枝已经够不到刘老三的头顶了。再加上赵麾的腕间无力,内力不能济,最终只能让那根树枝轻飘飘划过刘老三的脸,破了个嘴角。
赵麾负手站着,握着树枝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狗日的小兔崽子,一个卖笑的蛊僮也敢来挑衅你爷爷!”刘老三怒了,唰一声拔出腰间的大刀,张牙舞爪地朝赵麾扑来。
赵麾用手里的树枝迎战。
树枝对大刀,肯定是不能敌的。
“咔咔咔”两三下,赵麾手里的树枝便变成了小小的一根木签。刘老三狞笑着,手里挥舞的大刀,刀刀直逼赵麾的下三路,侮辱意味浓厚。
一旁的妮儿看傻了,她不知道在田义会,赵麾就真的变得这么不值钱了吗?任谁都可以对他行挑衅。
妮儿当然想不明白赵麾为什么突然变得不值钱了,其实并不是他值钱还是不值钱的问题,而是伤害赵麾,不会有任何惩罚性的后果,作恶之人自然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加害于他。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仇尚志留着赵麾也就只想“借个种”。服用万寿丹的人都死得早,自然不会是冲着“天长地久,白头到老”去的。待到后期蛊僮会彻底丧失人形,比一块枯木都还令人嫌弃,到那时,仇香香是绝对不可能还喜欢他的。
所以只要不给一刀劈死,赵麾就是一个可以任人玩弄的宠物。不光百里刀,就连仇尚志都不会对田义会的兄弟们问罪。
妮儿担心赵麾受辱,急忙起身拉住一旁的王老五,低声恳求他出手相帮。
王老五听见了妮儿的请求,笑着问她:“要我帮忙也不是不可以,那么你先让我搞一搞。”
妮儿无语,回答王老五说,这青天白日的,还这么多人看着呢……
王老五不干,说你怕什么,刚才刘老三和我两个人在的时候,你不也准备好大家同场竞技的吗?现在不过只多了一个人,你怎么就看不得了?
说完,王老五拉起妮儿就要上手。
妮儿控制不住大声叫喊起来。
赵麾听见了,一个激灵,转过头来看见果然是妮儿。
他唤了一声:“妮儿别怕。”下手愈发的利索。只见他使了一招奇怪的手法,无依无托地突然就以一个相当诡异的角度从地上腾空而起,翻身跃上刘老三的背。
而就在此时,赵麾的左手掌中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是刘老三的。
赵麾一刀划伤了刘老三的背,摆脱了刘老三的纠缠,赵麾飞奔来到妮儿的身边,一脚踢开王老五,弯腰把妮儿扶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儿?”赵麾惊讶地问妮儿。
“……”妮儿语迟,仰头望着赵麾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被赵麾一脚踹开的王老五折返回来,赵麾看也不看,一掌又把他推得老远。
终于,赵麾的举动也把王老五给激怒了,与刘老三一起,站到了统一的战线上。两个人一起,朝赵麾震声大喊:
“狗娘养的,你找死?”
两个人喊完便恶行恶状地朝赵麾和妮儿的方向扑来。
赵麾把妮儿推到身后,叫她躲远点,安顿完便转身,用才抢过来的刘老三的匕首与两人搏斗。
哪怕没有长刀,赵麾依然是那个让人眼花缭乱的刀神。
他的拳脚功夫很灵活,采百家之长,精万招,却又不困于招。一招令人叹为观止的千树开花后,赵麾左右开弓把刘老三和王老五给双双踢了个狗吃屎。
赵麾退出了打斗圈,只手捂紧自己的右侧胸膛。
知道他右胸才受过伤,妮儿担心他撕裂了伤口,关切地来看他右胸的伤口。
伤口处没看见有血浸,却看见赵麾的脸色很难看,嘴唇和鼻尖渗出了汗。
心底一咯噔,妮儿死死盯着那张白纸似的脸,沉声问他:“姐夫……姐夫你没事吧?”
不远处,刘老三和王老五又哇呀呀乱叫着冲了过来,赵麾不说话,他伸出一只手,推开了妮儿,自己上前一步挡在了妮儿的身前。
他举起手中那把小小的匕首,横在胸前,正要发力……
却见他膝盖一软,浑身似突然脱力,匕首脱手,赵麾毫无预兆地跪倒在了地上。
他以额抵地,十指嵌入泥土,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是万寿丹药瘾发作。
妮儿恻然,不知道应该怎样挽救接下来的局面。
果不其然,眼看赵麾的药瘾发作,刘老三和王老五两个人便立马停了下来,他们嘻嘻哈哈地笑着,走到赵麾的身边。
刘老三弯下腰,嬉皮笑脸地对赵麾说:“想吃了哈?求我,叫爷爷,爷爷身上有药。”
赵麾没有说话,俯跪在地上,痛苦地挣扎,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动作。
妮儿看见他的眼角流出了泪,就连鼻涕和口水也在不受控制地往外流……
妮儿静静地看着,心里是说不出的难过,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情绪。他曾经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一个只消用他的名字,便可以撼动这天下的人,竟然落到如今这份田地。
“叫我,叫爷爷,爷爷给你药。”刘老三的挑拨还在继续。
赵麾依旧在地上挣扎着,像一条濒死的鱼。
妮儿看不下去了,上前来到赵麾的身边,朝刘老三跪下。
“刘当家的行行好吧,求求您放过他,妮儿在这儿给您磕头了。”妮儿说完,便嘭嘭嘭朝刘老三磕了好几个响头。
刘老三听见妮儿的话,便转过了头,笑道:“磕几个头就够了么?我刘老三的脸面就这么不值钱?”
“……”妮儿语迟。
“不行!今天他不叫我一声爷爷,这个关,怕是过不了了!”刘老三拿手指着地上的赵麾,趾高气扬。
赵麾的眼泪鼻涕口水流了一地,喉咙里发出恐怖的嘎嘎的声音,他挣扎着,费力地朝刘老三伸出了手……
妮儿一把把他的手给拽了回来。
“我伺候刘当家的!”妮儿扬声朝刘老三大喊:
“刘当家的想怎样做,我便怎样做。”
听见妮儿这样说,一旁的王老五不干了,他三两步冲上来朝妮儿抗议:
“哎——哎——!”
“我一起伺候您不就结了,你们两个一起来。”妮儿跪在地上,梗起脖子,瞪着那王老五。
此话一出,两名当家的瞬间兴奋。
刘老三开始骚动,直起身来,控制不住地使劲搓手。
就在此时,身后一阵威严的男声传来:
“麾儿,你到这里干什么?快点回来,少在外面给我丢人现眼了!”
妮儿转头,看见仇尚志带着仇香香站在身后不远的地方。仇香香望着地上的赵麾,眼底闪烁焦灼的光。
听见仇尚志的声音,一直在地上挣扎的赵麾就像突然活了过来,他连滚带爬地奔到了仇尚志的身边,急切地跪地讨饶。
仇香香弯腰,往赵麾的嘴里塞了一粒万寿丹。
就像按动了某一个机关的控制阀,焦躁不安的赵麾瞬间软绵绵地瘫倒在地,像一堆烂泥。
仇香香跪在地上,抱起一动不动的赵麾,轻轻抚摸他的脸颊,替他拿走头上的杂草,整理衣裳。
仇尚志招招手,有抬着担架的小厮上前,把烂泥似的赵麾给抬到了担架上。
刘老三和王老五都跪地,山呼“二当家万岁”。
仇尚志皱着眉,也没说什么,只警告似的拿手朝地上刘老三和王老五的方向虚虚点了点。
刘老三和王老五立马心领神会,高声朝仇尚志保证,保证今后自己再也不这样做了!
仇尚志听了,冷哼一声,嘴角抬起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便转过身,带着人离开了……
第132章 救赎 所以你想离开这里吗?
这一天, 妮儿才伺候过刘老三。
刘老三给妮儿留下一粒万寿丹后,乐呵呵地离开了。
妮儿从榻上爬起来,先泡了一杯蜂蜜水, 再拿出刘老三给自己的那粒万寿丹, 兑着这杯蜂蜜水,给吞了下去。
万寿丹用了人衰老得快, 蜂蜜可以养颜,妮儿认为用蜂蜜兑着服用,应该可以尽量长地保持她的花期。
身上黏糊糊的留着刘老三身上的汗, 妮儿觉得臭, 想去洗一洗。
她扯起身上只挂了半幅的小衣,遮住臭烘烘的身体,正要去后院打水。突然,院门外传来吱嘎一声响, 有人推开门从院子外头走进来了。
妮儿惊讶,转身看见身后站了一个人,冷峻的脸,萧索的眼, 带一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气,正是赵麾。
“姐夫?”妮儿唤他, 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扯了扯身上的衣裳。
赵麾看见了妮儿的狼狈, 便转过身去,叫她先披一件外袍。
妮儿点头, 着急忙慌地放下手里的盆,奔去榻跟前胡乱捡了一件外袍来给自己披上。
妮儿穿戴整齐,来到案桌边轻轻坐下, 唤赵麾:“姐夫”。
“姐夫喝茶。”妮儿拿手指着桌上的一杯茶。
赵麾转身走了过来。
他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处很小的院子,房门是稀松的柴木,窗户是纸糊的,被风吹破了几个洞,倒春寒的风吹进屋,吹得屋内墙面上的灰噗噗直落。
“你为什么还要留在田义会?”赵麾开口问妮儿。
戴桢杀了妮儿的娘,现在戴桢也不在了,妮儿早没了再继续留下来的理由。
妮儿局促地一笑,抿一口茶,没有回答。
赵麾有些迟疑,他的目光在四下里搜寻,语带试探地问妮儿:
“你……他们……他们要挟你?”
妮儿放下手中的茶杯,拿手捋捋鬓边的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无声地,赵麾倒吸一口冷气。
妮儿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对田义会完全构不成任何威胁,赵麾没想到仅仅只是为了满足性、欲,他们就可以给人使万寿丹。
赵麾没有再就这个问题追问妮儿,反倒安慰她说,“没关系,照顾好你自己,我会带你走的。”
听得此言,妮儿惊讶地抬起了头,“姐夫你说什么?你说要带我走?”
赵麾点点头,笑着对妮儿说,“所以你想离开这里吗?”
妮儿的眼眶红了,似乎担心赵麾质疑自己的态度,她拼命对赵麾点头:“是的,姐夫!我日盼夜盼就想离开这里呢!”
赵麾放心了,他曾经担心过妮儿因讨厌朱弦,不肯再跟他回家,还犹豫过,要不要过来找妮儿。眼下看来,自己做出过来找妮儿的决定,还是很正确的,总归还是祁王府的孩子,不愿意与匪类为伍。
“好!我没有看错你,也相信你说的都是真心话。”赵麾点点头,很郑重地对妮儿道出了自己的安排:“你也知道,我……我不能离开大寨走太远……”
赵麾顿了顿,他也为自己受困于药瘾感到丢脸,好在妮儿并没有因此而瞧不起他,不过他依然要鼓起很大的勇气才能对妮儿说出接下来的话:
“我想过很久,也尝试过很多次,可是我知道,接下来我们要做的是逃跑,不是逞英雄或讲道义的时候……”
“所以姐夫需要我做什么吗?”妮儿很诚挚地向赵麾发问。
“……”赵麾一噎,踯躅片刻才接着道:
“我想让你帮我多搞些万寿丹。”
“……”
妮儿听了没有作声。
她明白赵麾的意思,但万寿丹是定量的,而且只有当家的手里才会有。每天能吃几粒,谁又多用了几粒,田义会都有专人记录的。赵麾想多要万寿丹,这让妮儿怎么搞?
见妮儿不回答,赵麾以为妮儿误会自己上瘾想多吃多拿,急忙对妮儿解释:
“我不是现在就要吃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你我若想逃命,就得保证我有力气带着你离开这个山谷,而且不能半路上崩溃……”
“我知道姐夫的意思。”妮儿打断了赵麾的话,她抬起头来直视进赵麾的眼睛:
“姐夫想什么时候要?”
……
赵麾给妮儿定下的时间是四月半的晚上,因为这一天是赵麾与仇香香大婚的日子。
赵麾说,这一天仇尚志要安排典礼,从早上到晚上都人多事多的,正好方便他们二人逃命。
在赵麾与妮儿说话的当口,便已经四月十日了,还有五日,赵麾就要迎娶仇香香了。
“时间是不是太赶了点?”妮儿问赵麾,“还有五天就要举行仪式,再说你的胸口才受了伤,伤口愈合了吗?赶这么急,仇尚志是想干什么?”
赵麾摇摇头,又点点头,自嘲般道,“差不多吧,见我前几天开始出门溜达,就权当痊愈了吧!反正痛的又不是他们,谁会在意我难受不难受的。”
听见赵麾这样说,妮儿便也不再问了。
她能猜到仇尚志为什么这么急,万寿丹虽能控制人,但对人体的伤害是很大的。为了给仇家留一个健康的后代,仇尚志也算是考虑得尽量周全了。
妮儿问赵麾,可你那天是新郎官,新郎官不见了,你以为他们不能发现?
赵麾摇摇头说,这你就不用多虑了,你以为平日里我不做新郎官的时候,就没人看着我了?反倒是做新郎官的时候,他们忙得很,盯得还会松一些呢。
妮儿无言以对,觉得赵麾说得也不是没道理,于是两个人便这么定下来,赵麾与仇香香大婚的头一天,妮儿准备好尽量多的万寿丹,为赵麾,也为妮儿自己的出逃,尽可能地做好保证工作。
留给妮儿的时间已然不多了,为了让自己和赵麾能够跑得更远,妮儿准备在这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尽量多地伺候那几个掌握万寿丹资源的舵主。
妮儿的设想是完美的,但现实却很骨感。
一来留在隐月谷的分舵主也就那么几个,还时不时有外出作战的。
二来分舵主也是普通男人,家中也是有妻眷的,能额外分给妮儿的本就有限。这种事情又不是农家户讨价还价买卖白菜,要多少有多少,现如今在四天的时间里,想打冲刺多来几场,就算妮儿愿意,人舵主也不一定能给得出来。
于是截止四月十四,最后期限到来的前一晚,妮儿摸出珍藏在自家灶门深处的小瓷瓶来仔细数了数——也只有区区四粒万寿丹。
妮儿深深叹一口气。
明天就四月十五了,赵麾要带自己走,妮儿明日一整天都没办法再赚取丹药了。可本身妮儿每天都必须要吃两粒万寿丹的,所以刨除掉最基本的开支,妮儿在这四天里只多囤了两粒万寿丹。
看赵麾那状态,妮儿估计他比自己还严重一点,剩下这两粒能不能支撑赵麾逃到隐月谷外,都还不一定呢……
这真是一个悲哀的消息。
妮儿难受,一想到万一赵麾在半路上药瘾发作,自己又得回到这寨子里头天天陪男人睡觉,妮儿就心如刀绞。
就在妮儿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的时候,院门外传来“笃笃笃”的轻叩声。
妮儿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胡乱套一件衣裳,打开房门——
赵麾的脸出现在妮儿眼前。
“妮儿怎么样?”不等进屋,赵麾便一脸兴奋地朝妮儿发起了提问。
妮儿利索地把门拉得更大,给赵麾让出一条道来:
“姐夫快进来,进来我们说话。”
赵麾进了屋,望着赵麾期待的眼神,妮儿忍不住开始躲闪。
赵麾看出了妮儿的局促,明白她或许也难办。
心里忍不住一沉,但赵麾并没有让自己的脸上表现出任何失望的表情。他扬起眉,一脸喜悦地对妮儿说:
“妮儿准备好了么?明日我们就回家,你把重要的东西准备一个小包袱随身带着,多的,我们就带不了了。”
妮儿有些难过,她不确定赵麾靠两粒万寿丹可以走多远,左右踯躅着,妮儿很想问他,明天若有些仓促,我们可不可以改一个时间走?
就在妮儿欲说不说的时候,赵麾再度开口了:
“妮儿,我来的时间很赶,他们盯得我太紧了,我好不容易才选了这个时间过来找你。明日有几件事,我需要与你安排一下,接下来你就听我说,记在心里便好。”
说完,赵麾拽了妮儿一下,妮儿了然,朝赵麾身边凑了过去。
赵麾低下头,伏在妮儿的耳边,压低了声音与她交代,明日大婚典礼会有什么程序,他会跟着司仪走过哪些地方。在什么时辰,赵麾走过什么地方的时候,妮儿必须行动起来,到哪里去等着与他会和。
赵麾用很快的速度与妮儿说完了明天的安排,便直起身来垂手立着。
“你记住了吗?”赵麾问。
妮儿有点慌,但依然努力把赵麾刚才对自己说过的话又在心底默默过了一遍。
“记住了。”妮儿用力地点点头。
“你现在重复一遍。”赵麾不放心。
妮儿颔首,果然把赵麾对自己说过的话,又重新复述了一遍。
见妮儿记得明白,赵麾总算放心了。只见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对妮儿绽开了笑:
“那好,你记住了就好,我现在也该走了,你早点休息,明天我们两个都按这个时间来做,不论怎样,都必须要在酉时之前赶到攀星岭汇合……”
赵麾的话音未落,等不到妮儿回答一声是,却听得柴门外再度传来人敲门的声音。
笃笃笃——!笃笃笃——!
那敲门声又急又响。
“妮儿,妮儿,快开门!刘三哥来看你了!”
“中午我不在,害得你空跑一趟,听当差的说,你被家里那个婆娘苛待了,这不,哥哥我现在来给你赔礼道歉!”
第133章 依靠 好,我相信姐夫。
今天中午的时候, 妮儿为多赚几颗丹药,扒拉着手头上那稀稀拉拉几页的“客户名单”,翻来覆去地点。心想着刘老三空了也有两日了, 想来自己去撩拨一下, 还是有希望成事的。
于是妮儿挑拣了几件首饰,换上了合适的衣裳, 便往刘老三的住处去了。
谁知道今天中午刘老三出门吃酒去了,不在家,而刘老三的老婆却在家, 远远看见妮儿走过来, 提着手头的烧火棍就冲着妮儿来了。
妮儿被吓坏了,转身拔腿就跑。可她从前是当小姐的,被人伺候着锻炼得少,三两步就被那刘家婆娘抓住, 结结实实地挨了好几棍。
要不是隔壁的老宋头也曾经做过妮儿的客人,眼见妮儿遭灾,路见不平出手相救,今天妮儿只怕是还要死在那刘家婆娘的烧火棍底下了。
原本妮儿已经死了再找刘老三“诈一笔”的心了, 谁知到了晚上,刘老三竟然亲自找上门来了!
听见刘老三在院门外头猛敲门, 妮儿急了,拉起赵麾在巴掌大的房间里转圈圈, 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赵麾挣脱了妮儿的手,试图推开一侧的窗户。
妮儿一把拽住了他。
“不可以翻窗!”妮儿压低了声音警告赵麾:“窗外是悬崖。”
赵麾立马收回自己的手, 一脸茫然地站着。
如果不是因为没有准备,在赵麾以往的行事规则中,当他遇到今天这种狭路相逢的情况时, 他往往会选择毫不犹豫地消灭掉对方。
可是今晚他不能这么做。
赵麾没有吃药,时候已不早了,就今天晚上这么一点时间,他没办法带着妮儿逃出隐月谷。
突然,妮儿找到了一个绝好的地方供赵麾藏身。
妮儿冲到床榻边,弯腰掀起垂在床沿下的挡布,示意赵麾藏到榻底下去。
赵麾环顾四周,发现这屋子里,也的确没有其他任何地方比这床榻底,更适合自己藏身的了。
于是赵麾也丝毫不迟疑,把自己的袍角一撩,身子一缩,便钻进了床底。
妮儿放下垂挂床榻边的挡布,又给理了理平整,她仔细瞧瞧似乎瞧不出什么异样,便转身出去打开了院门。
“你怎么这么久才来开门?”待妮儿打开房门,刘老三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叱责妮儿开门太慢。
妮儿嫣然浅笑,连声向刘老三道歉,说自己刚才小憩了一会儿,结果睡着了,实在不好意思让三哥在门外等这么久。
刘老三摆摆手,把手上的一包礼盒送到妮儿的手上:
“拿着吧!前几天我堂客去镇里买的一点糕饼,送给你补补身子。”
妮儿接过刘老三递过来的糕饼,心说拿这么一堆粗笨又廉价的东西敷衍自己,远不如一粒万寿丹实在。可她不敢把心思表露出来,嘴上依然连声道谢。
刘老三把东西送给妮儿提着后,便迈开大步朝房间里头走。
妮儿瞧见了,追上前去,问三哥可还有事找自己?
刘老三侧目,胡子一翘唬那妮儿:
“怎么?你要我送了东西就走人?连水都不给我喝一口?”
妮儿赧然,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说话间便推开房间的门,热情延请刘老三进屋喝茶。
刘老三进屋后,便大咧咧地坐上了搁在墙角的榻。
妮儿瞅着,心里头一个哆嗦,急忙扭身上前,请刘老三坐案桌边去喝茶。
“去桌边坐吧,三哥!”妮儿娇声婉转,“这喝水可不比别的,坐榻上喝,可不就撒我榻上了?晚上叫我怎么睡觉?”
可话音未落,便见那刘老三把大手一挥,拒绝了妮儿的邀请。
“你当我是三岁孩子?喝个水还要到处漏?快来快来!莫说是喝水了,就算要我一边喝水一边做点其它的,你三哥照样能做得滴水不漏!”
妮儿无语,脸烧得滚烫。
赵麾就在那榻底下待着,刘老三一上来就开始与自己说这样的混话,叫她怎么有脸再见赵麾?
妮儿哭笑不得,只能装作端庄大方地,给刘老三端过来一杯茶。
“三哥,喝茶……”
不等妮儿抽回自己的手,刘老三已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上来,三哥给你表演一边喝水一边睡觉,完了水还能不洒。”
“三哥……”妮儿苦笑,勉力推脱。
刘老三自然不放,半拉半拽已经把妮儿给拽到了榻上。
妮儿涨红了脸,苦声哀求刘老三,今天自己不方便。
刘老三一愣,说,“是今天么?我怎么记得你的小日子是在月底。”
妮儿更臊了,胡乱应承他,“就是今天,就是今天!”
刘老三不信,他坚信自己没有记错,于是便伸手往妮儿身上探了一下。
妮儿躲闪不及被他给探了个正着。
刘老三大呼:“好哇!小东西竟然敢骗我!”
说罢,便饿虎扑食一般把妮儿扑倒在了榻上。
妮儿尴尬不已,心慌意乱间,自榻底下发出来一声闷闷的撞击声。
妮儿一愣,原本慌乱的心瞬间惊悚地吊到了喉咙口。
她不敢挣扎了,怕刘老三发现赵麾躲在这床榻底,那样的话,明天她与赵麾便都逃跑不成了。
妮儿急中生智一把把刘老三的头摁进自己的胸脯,试图用自己的胸,把刘老三的魂魄给带走,顺便把刘老三的听力也给带走。
可刘老三是活生生听力健全的人,他的魂魄还是很难带走的。自床底下发出那闷闷的一声撞击后,刘老三立马从妮儿的胸脯里抬起了头。
“什么声音?”刘老三似一头敏锐的猎狗四处张望。
“没事,是我的腿撞床板上了。”妮儿不允许刘老三思考,继续一把把这颗肉呼呼的大头,给捂进自己的胸脯。
刘老三被捂得给透不过气来,这一下,似乎真的有点晕了……
他忘记了刚才那诡异的一声撞击,沉浸在妮儿的温柔乡里无法自拔。
刘老三开始朝自己的目标行动起来。
事情进行到这一步,妮儿再也没办法拒绝刘老三的行为了,只能心神不宁地与刘老三应付,一边竖起耳朵听床板底下的动静。
最开始,除了那一声撞,床板底下很快又重新恢复了平静。赵麾并没有像他从前那样,凡事仅以拳头作为衡量做与不做的唯一标准。
或许是他越来越懂得了权衡利弊,又或者,是他对自己的拳头也越来越没有了信心。总之,赵麾并不会像从前那样,天不怕地不怕,从床榻底下跑出来揍刘老三一顿。
妮儿就这样怀着忐忑不安的心,静候那胜利终点的到来。
刘老三战斗正酣的时候,听见不知自何处突然传来一声低吟。
那声音低沉,像个男人的声音。很压抑,又似乎很难受。
唬得刘老三一个激灵,连冲锋的号角都收了回去。
“什么东西?你听见了吗?是什么东西在说话?”刘老三麻溜地从妮儿身上爬下来,抓起枕边的大刀,准备四下里巡逻。
妮儿一把缠住了刘老三,两只手在他前胸、小腹肆意地撩拨。
“别走!是我的身体在呼唤你……”?
刘老三茫然,“什么?是你的什么在呼唤我?”
“我的心。”妮儿张嘴叼住刘老三的耳垂,肆意啃噬。
“……”
刘老三又开始眩晕,什么心,什么呼唤,他统统不在意了。
刘老三转身,摁倒妮儿,准备继续刚才自己未竟的事业。
“给我一粒万寿丹。”妮儿趴在刘老三的耳畔,用很坚决的声音下令。
“给我一粒万寿丹,我现在就要吃。”
刘老三不理解,一边劳作一边问妮儿:
“不对呀,你瞧着也不像缺了对样子……”
“马上就缺了!”妮儿打断了刘老三的话:
“待我真缺了,你还能如这般舒服地享受吗?”
听见这话,刘老三笑了。
他觉得妮儿说的对,防范于未然,也是为他刘老三自己着想。
于是刘老三伸长了胳膊,从床头自己的衣裳里摸出来一粒万寿丹,就在他做这些的时候,还能够不停止他未竟的事业。
就在刘老三准备把万寿丹塞进妮儿嘴里的时候,妮儿一把截住了这粒珍贵的万寿丹,把它握在手里。
“你……怎么又不吃了?”刘老三神经质地抽搐着,已经快到了。
“我等会儿吃。”妮儿说,“我要跟三哥一起飞升呢……”
说这话的时候,妮儿把手搭在床沿边,伴随刘老三的动作,她的五指也在偶然间无力地张开……
妮儿浪荡地笑,那声音勾魂摄魄,就像狐妖转世,不把男人的精血吸得一滴不剩绝不罢休。
刘老三终于忍不住了,失控地嚎叫一嗓子,如失血而亡的畜生,伴随神经质地一阵痉挛,瘫死在了妮儿身上……
妮儿偏着头,眼睛瞪得大大的,听床底下的声音。
四周一片静谧,除了刘老三水牛似的在喘着粗气。
妮儿抬起手来,擦擦额角上的汗,轻轻吐出一口气。
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这一劫,阿弥陀佛,感谢我佛慈悲,感谢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就在刘老三进门后不久,赵麾的药瘾发了。
妮儿知道是他的药瘾发了,如果不是赵麾不能控制自己,他不会一直发出那样的声音却并不是为了出头揍人。
……
刘老三离开后,妮儿闩好门,火速奔回房间,撩开床沿的挡布,弯腰朝里看……
“姐夫……”
妮儿轻声地唤。
赵麾静静地趴在床底一动不动,就像死了一样。
床边地上的万寿丹已经没了,妮儿知道是他吃了那粒丹药,他没有死,也不会死。
可是无论妮儿叫了赵麾多少声,他都一直保持那个趴着的动作躲在床底,一动也不肯动。
终于,妮儿气了,撂下一句“那么你就这样躲在里面过夜吧”!自己则扭身坐在床尾的地上,再也不看他。
半晌,床底终于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赵麾从那床底最深处缓缓爬了出来。
他甫一出来便狠狠揉一把自己的脸说:“完蛋了,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废物了。”
妮儿转身,看见赵麾的鼻头红红的,精神也特别的颓废。
知道他为什么说这句话,妮儿反过来安慰他:“没事,我已经习惯了。”
赵麾沉默。
半晌,他开口道:“你可以不做这个吗?”
妮儿乜斜一眼他,冷笑道:“不做这个,你以为那些丹药从哪里来啊?有种你能不吃吗?”
“……”赵麾无言以对。
妮儿说得对,赵麾做不到不吃万寿丹,所以妮儿也做不到不靠做那种事来赚取丹药。
“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的。”似是承诺一般,赵麾很用力地对妮儿说。
妮儿恻然一笑,看进赵麾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点点头道:
“好,我相信姐夫。”
第134章 攀星 你们这帮恶魔!你们去死!都给老……
四月半, 天亮得特别晚。
仇香香起床的时候,伺候她的丫鬟不小心砸碎了一箱子陪嫁的碗。
仇尚志大怒,责备丫鬟不应该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找二小姐的晦气。仇尚志拿起鞭子狠狠地抽打那名丫鬟, 因丫鬟哭喊得太惨, 仇香香看不下去,拦住了仇尚志。
仇尚志虽然停止了继续鞭打丫鬟, 但是他并不打算放过这个在最重要日子里给他们仇家添霉运的婢子,他叫人把这丫鬟带了下去,准备大婚典礼结束后, 再处理她。
因为今天仇香香要大婚, 所以昨晚她没有过去赵麾的房间陪他。一大早,仇香香就问了身边的丫鬟,昨晚赵麾的情况怎么样?
丫鬟告诉仇香香,说二小姐放心, 姑爷很好,就是……
这一声就是,让仇香香的背脊立马直了起来。
丫鬟见仇香香这样,急忙安慰道, 其实也没啥事,就是掌门今天过去仔细问了姑爷情况后, 吩咐司剑,今天午时接亲前才给姑爷吃一粒万寿丹, 所以不清楚在午时成功吃到万寿丹之前,姑爷会不会难受。
仇香香不解, 拿起笔来写字问丫鬟,为什么午时才给他吃药,从前不都是一早吃的吗?
丫鬟抿嘴一笑, 说二小姐也不想想,晚上洞房,掌门是想让姑爷最好状态的时候与小姐洞房啊!
此话一出,仇香香的脸立马涨得通红,她无声狠狠瞪一眼嬉笑不止的丫鬟后,把脸藏进袖子里,半天不肯抬头。
……
午时到了,赵麾穿戴整齐带上花骑上马,跟在司仪的身后要围着隐月谷大寨绕一圈。
走到燕子沟的时候,赵麾突然停住了马。
引路的司仪问赵麾,姑爷怎么不走了?
赵麾低头指了指自己的衣裳答:“刚才马踏进泥坑,衣裳弄脏了。”
司仪走近一看,果然看见喜袍上头东一点西一点全是密密麻麻的泥点子,最夸张的是前襟,一大块黑泥沾过的痕迹。
司仪看了忍不住摇摇头,能溅这么多泥在身上也是个神人了。
当然司仪也不敢直接对赵麾质疑这些泥点溅得不正常,不管正常不正常,赵麾穿这一身脏衣裳去参加接下来的大婚典礼都是不合适的,肯定应该换衣服。
于是,司仪朝队伍的后头招了招手,立马有小厮屁颠屁颠跑过来,手里捧着一套新的喜服。
赵麾望着眼前从天而降的这套干净喜服,微微一惊,旋即“喜出望外”:“司仪好本事,连这种小事都提前考虑周全了!”
只见那司仪扯了扯嘴角,微微一躬身答道:“大公子谬赞,新郎官的喜服怎么可能是小事,那是天大的事,小的自然得提前都考虑周全。”
赵麾点头,口里碎碎地念叨,“不错,不错。”
就在司仪提起这件喜服,邀请赵麾下马换衣的时候,赵麾伸出手了拒绝了司仪的邀请。
“我怎么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脱衣换衣?”赵麾拿手指了指身后乌泱泱的人群,“给我找个地儿换衣。”
听见赵麾这样说,司仪有些为难。他想劝赵麾,现在是在娶亲,需要做的事还很多,就不要这么讲究了,再说你是男人,当众脱衣也没谁会笑话你。
不等司仪开口,赵麾突然抚掌一声大叫:“对了!燕子沟不是有雷老虎的别院吗?我去他那里换。”
司仪扶额,眼看赵麾不等自己回答,这就要扯起马走下大道,往一旁的小路去。小路很窄,容不下花轿、轿夫,和这浩浩荡荡一大群人一起走。
司仪突然想起仇尚志说过的,千万要看紧了赵麾,不能让他一个人落单。
想到此处,司仪周身一个激灵,旋即叫了一声“大公子稍等”!接着便召来随行的侍卫官,要侍卫官安排人员护送赵麾去雷老虎的别院。
见侍卫官临时点名组队护卫队来“陪”自己去别院换衣裳,赵麾也不拒绝,只勒马立在路旁,嘴角挂一抹笑,好脾气地等着。
不多时,侍卫官便清点好了人,这支由十数余精壮士兵组成的护卫队,便跟在赵麾的身后,与他一起离开大道,沿着小路,往西南方向走去……
毋庸置疑,赵麾就是打定了要逃跑的主意,才会在迎亲的路上多生事端。
司仪官是迎亲队伍里的带头人,承担着顺利把赵麾押送到大寨喜堂的重任。他也是认识到赵麾狡诈,才会让护卫队陪着赵麾一起走。
护卫队的人足够多,足足十八名武林高手陪着赵麾换衣裳,按说也的确够了。并且,雷老虎的别院离大道并不远,至多不过一里地就到了。若非半道上横亘了一个小土坡,不然人就站在这大道上,都能直接看到雷老虎的别院。
护卫队陪着赵麾刚绕过那处小土坡,正好离开司仪官即大部队的视线,赵麾便发动了。
他再一次停了下来,翻身下了马。侍卫官见状,便走了过来,想问他究竟有什么事?
却见赵麾毫无预兆地突然一个趔趄,似乎要摔倒。侍卫官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伸手去扶。
赵麾栽倒在侍卫官的怀里,一只手摸在侍卫官前胸的位置。
赵麾拿手在侍卫官的胸大肌上轻轻摸了摸,紧接着又换到侍卫官的腰间摸了摸。
侍卫官惊异不已,瞪大眼睛一脸疑惑地看着怀里的赵麾。
赵麾抬头,扬起嘴角,冲那侍卫官诡异地一眨眼。
侍卫官愈发地看呆了。
不等侍卫官说出心中疑惑,却见那赵麾猛然乍起,一个让人看不清起止的分错手——
清脆的“咔嚓”一声响,赵麾扭断了侍卫官的脖子。
不等周遭的人反应过来,赵麾已从身前断脖子的侍卫官腰间摸出来一把十字镖。
“唰唰唰”一阵风声响过,十多个人的护卫队风过麦田似的倒下一片。
还剩下两个人没有中镖,他们张大了嘴,就要大喊着冲过来。却听得刀锋出鞘的声音,眼前一道寒光闪过,两名硕果仅存的护卫,双双在脖子上被开了窗。
已到喉咙口的呐喊瞬间跑了气,变成他们喉间濒死的几声吱嗝,栽倒在地。
所有的这一切都一气呵成,不过眼一睁一闭,赵麾便提着那侍卫官的刀,丝毫不停留,飞身上马,朝前方不远处的杉树林飞奔而去……
……
赵麾赶到攀星梁的时候,妮儿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
眼看赵麾穿一身红色喜袍,骑一匹白马从林子里冲出来的时候,妮儿周身的血,突然就沸腾起来,有种想哭的感觉,
妮儿站在土坡上拼命朝他挥手,迎着风用稀碎的声音喊他“姐夫”。
赵麾策马奔到妮儿的身边,弯腰一把捞起妮儿,让她坐在自己的身前。
“走!好妮儿,我带你离开这里。”赵麾说。
每一次,妮儿一想到赵麾同自己说出这句话时,那飞扬又生动的眉眼,都会想要哭。
她知道,赵麾是有那个能力从大寨里冲出去的,哪怕后来他的药瘾发了。
并且妮儿还知道,按赵麾的速度,在瘾发之前,他是可以冲出去的。可是因为多了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妮儿……
……
田义会的大寨门,就建在攀星梁上。这是大寨的最后一道关口,也是离开寨子的必经之路。
在这里,百里刀安排了重兵把守。
赵麾丝毫不怵与这么多人同时作战,这也是妮儿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赵麾能用多快的刀来杀人。
赵麾是通过侧后门进入的寨子,他用匕首自背后偷袭了十数个门哨后,迎来了第一批拦截他的哨兵。
赵麾的刀既快,又凶残。
赵麾的刀很快,妮儿早有耳闻,但她从来不知道赵麾下手,也能如此的凶残,完全不是他外表那么谦谦多礼的样子。
赵麾杀人,用刀,也用手。
他毫不吝惜用自己的手指戳瞎对手的眼睛,用自己的刀,劈开对方的头颅,让人的脑浆爆溅四方。
赵麾不惜用阴招,捏碎对方的下。体,用刀挖穿对方的胸膛,剜出内里的心肝肚肺。
一时间,错落的寨子里头血肉横飞,断胳膊断腿儿随处可见,满地拖拉着不知道是谁的肠子,妮儿甚至在躲避的台阶后头发现了一块人的脏器。
从前与田义会的士兵交手,或许顾及到过去十多二十年的情分,赵麾还能做到“点到即止”。而今天这场逃离隐月谷的生死大战,情况则完全不同了。
经过了这么多事,要让赵麾继续怀念情份,保持收敛、谦卑已经不可能。
赵麾杀红了眼,他是怀着满腔激愤的心情,用自己最大的力量在这寨子里剿杀敌人。
眼看就要打出寨门的时候,百里刀带着人赶来了。
赵麾看见援兵到,大喝一声“妮儿快跑”!
妮儿领命,抱紧脑袋,不管不顾拼命往大寨的大门口冲,浑然不知自己的正前方就有一队田义会的人。
赵麾看得急眼,提着刀冲上来,一刀放倒两个人,把妮儿往大寨门口的方向一推,自己扛着刀堵在那牌门口,给妮儿打掩护。
百里刀领着百十余人过来了,看见赵麾一个人就敢堵门,忍不住笑了。
他侧过身在身旁仇尚志的耳边轻声问了一句什么。
仇尚志回答了。
百里刀便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
“那么,看来还有一阵才能到时候了。”百里刀抬头看了一眼窗外,这样对仇尚志说。
仇尚志默了默,回答一句,“他消耗太多,会提前一些也不一定……”
百里刀听了,一挑眉,脸上露出看好戏的表情:
“是么?很好,很好。”
百里刀安排人,轮番与堵门的赵麾作战。没有人管刚才被赵麾推出寨门的妮儿,对百里刀来说,妮儿只是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小人物,完全不值得一提。他要要的,只有赵麾,旁的,什么都可以不用管了。
当然,这个道理对仇尚志来说,也一样。
这一回,百里刀就没有再亲自下场参与战斗了。这老家伙精得很,搞得清楚什么时候自己可以下场,什么时候就不可以了。
赵麾看出来百里刀的企图,但是他依然不敢走,因为妮儿才刚走,他必须要留够时间给妮儿出山。
可是没多久,赵麾的疲态便渐显了。
百里刀看出来了,仇尚志也看出来了,二人相视一笑。
出乎百里刀的预料,这一回,赵麾坚持了比仇尚志的预计更久的时间。直到他最终因药瘾发作握不稳刀而倒地,此时天已经尽黑了。
赵麾在地上痛苦地挣扎,他与妮儿计划的是两个人一起走,所以药都在妮儿身上。结果现在妮儿先走了,就只留下赵麾一人打掩护,还没有药吃。
百里刀带着人朝赵麾缓缓靠近。
“麾儿,过来,过来义父这里,义父给你万寿丹吃。”百里刀手拿一粒丹药,他的声音很低沉,也很慈祥,就像真的是一个老父亲在对儿子喊话。
赵麾在地上翻滚着,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嗝嗝声。
百里刀伸手,拉过旁边同样一身红的仇香香,用愈发蛊惑的声音对赵麾说:
“麾儿,过来,过来看看你的妻子,她多美啊!今天是你们大喜的日子,过来吃下义父手里的这颗丹药,你们就好好成亲吧……”
赵麾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他闻到了万寿丹的味道,便抬起了头……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从人群外传来一阵女人的尖叫:
“姐夫!姐夫——!”
妮儿疯了一般从人群的背后冲了进来,她推倒了两个身上正在流血的士兵,换来一阵恶毒的咒骂。
妮儿又回来了。
妮儿走到隐月山谷口的时候摸到藏在胸口的万寿丹,想起还没给赵麾吃药,她就要疯了,只能掉转头来重新自投罗网。
不管怎么说,她不能就这样丢下赵麾不管。
他们说好了要一起离开的。
妮儿扑到赵麾的身边,拿出来一粒万寿丹。
百里刀伸出脚,一脚踢开了妮儿的手,把这粒药踩进了泥土。
妮儿哭了。
她坐在地上,把赵麾抱进怀里,拿出最后一粒万寿丹……
不出所有人的预料,百里刀再一次从妮儿的手上踢掉了这粒丹药,把它碾成粉末,踩进泥土。
周遭的人开始大笑,就像看瓶子里两只无谓挣扎的蚱蜢,明明已经没有前途了,却还不死心。
妮儿嚎啕大哭起来,抱紧了意识模糊的赵麾,朝他们嘶喊:
“你们这帮恶魔!你们去死!都给老娘去死——!”
第135章 碎梦 他是来免费给祁王府干活的。……
妮儿说出这段故事后, 就已经精疲力竭了。
当她说到赵麾最后被百里刀的人用门板抬下去的时候,趁着最后一点清明,从那门板翻到了大寨的墙垛上, 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跃飞身跳下了悬崖。
妮儿捂着脸, 悲伤地哭了。
“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他们赵家世代忠良, 功勋那么卓著的一家人啊!为什么他们要那样对他,而你们也要那样对他?为什么?为什么?”
妮儿抓住杜青松的胳膊拼命地摇,脸上湿泪纵横, 悲伤让她那张本就瘦削到极致的脸, 看上去愈发变形。
万寿丹让妮儿彻底变了一个人,原来那个水灵灵的祁王府二小姐不见了,杜青松相信,就算让杨嬿如自己从棺材里爬出来, 也一定认不出这就是她的女儿。
杜青松轻轻拍打妮儿的手背,安慰她,当今圣上不是那种人,不然也不会派他杜青松来隐月谷了。
妮儿哭着摇头, “可是没用了,他不在了, 他早已经不在了……”
杜青松低着头,他也很难过, 难过得想要与妮儿一起哭。
杜青松问妮儿,赵小将军的后人在哪里?如果那孩子还活着, 他愿意把这孩子收养起来,视作己出。
妮儿听了,连眼泪都止住了。她茫然地抬起头, 问杜青松在问谁的孩子?
杜青松抓抓后脑勺,“呃……赵麾的呀?他不是有一个孩子吗?”
妮儿冷笑,“杜将军是被那疯子骗了吧?我虽然不清楚姐夫从前是不是真的有过孩子,但是我知道在姐夫坠崖之前,那疯子都还没出嫁,我也没听姐夫说过他孩子。”
看见杜青松眼底的茫然,妮儿继续补充道:“姐夫跳崖后,那哑巴就晕了,几天后,我便听人说她疯了。天天到处找她的丈夫,还说她怀孕了,害得仇尚志一连找了五个大夫来给她验孕。”
“结果呢?”杜青松好奇的问。
妮儿皱着眉,不耐烦地耸耸肩:
“别提了,倒是后来那疯子闹得越来越厉害,仇尚志觉得丢脸,便不许她再出门,天天安排一批男女老少陪他那疯女儿演戏。
直到有一天伺候那仇香香的婆子找人诉苦,说她昨晚当值,当了一晚上的接生婆。旁人好奇,说她啥时候长本事会接生了?那婆子便说,这本事是个人都会,接生一晚上接个枕头出来,可不是简单?”
“……”
杜青松无语,旋即又觉得可惜,可惜赵麾竟没留下个一儿半女。好好的赵家,就这么绝后了。
杜青松把妮儿安顿在了厢房里,距离自己的房间就隔了一道围墙。
就在当天晚上,妮儿的药瘾发了。
值夜的士兵敲响了杜青松的门,问杜青松的示下怎么办?
杜青松坐在床头,想了想,答:绑起来。
从那以后,妮儿就试图从杜青松的身边逃走。杜青松问她为什么?妮儿答,她需要找有万寿丹的人。
杜青松无奈地摇头,他从怀里摸出来一粒万寿丹,在妮儿的眼前晃了晃,眼看着她的眼底重新燃起希望的火焰,又把这粒丹药给重新收了回去。
“我不会给你吃这个的,你自己努努力,戒了它,回头才能找个好男人嫁了。”杜青松对妮儿说。
妮儿的视线死死跟着杜青松手上的那粒万寿丹,直到它又重新消失在杜青松那片衣襟的后面,她才不无失望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不会有人愿意娶我的。”妮儿说。
“怎么不会,只要你不再吃这个东西,就能重新变回原来那个二小姐,就一定会有好男人看上你的……”
“好男人已经死了。”妮儿打断了杜青松的话,她冷着脸,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冰冷:
“我已经没有未来了,能够在死之前在地狱的门口自由地跳舞,便是我这辈子最后的快乐。”
杜青松一噎,叹一口气,“如果你这样说,那么就休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说完,杜青松朝身后招了招手,立马便有一队披坚执锐的士兵走了上来。
“从今天开始,她就是你们需要看管的犯人。给她带上枷锁和镣铐,关进西厢的那间屋子里,每天除了跟你们一样的三餐,不许给她吃其他任何东西。如若闹,就把她的嘴堵起来。”
杜青松指着妮儿冷冷地说。
……
祁王府。
朱弦替朱校堂安排好晚上的乌鸡汤后,便取下腰间的围裙往外走去。
“张婶,今天的汤我已经熬好了,晚上让王爷喝的时候尽量劝他吃两块肉。”朱弦一边走一边对正在灶台前忙得热火朝天的婆子说。
那婆子听见了,从烟雾缭绕的灶台后探出头来:“五郡主不在家用饭吗?”
“不吃了。”朱弦没有回头,“找房子的事得抓紧了,今天难得姜学士有空,我得赶紧去人家里看看。”
张婶听见了,连声说好,还让朱弦放心,说自己一定会伺候好祁王爷用晚饭的。
朱弦点头,对张婶道谢,闪身走出了厨房。
朱弦最近一直在找房子,她想搬家。
这么多年,家园重建,祁王府所在的老街受损严重,原本住这里的很多人家都搬走了。
可祁王府一直都没有搬,不是他们不想搬,就朱校堂来说他也是想换一个地方的,住在这老宅子里天天不眠不休的睹物思人,他的头痛得更厉害了。而且朱耀廷刚回京就问过朱弦,要不要换一个地方住,可是朱弦拒绝了。
在没有等到赵麾的消息以前,朱弦是一步也不敢离开祁王府的。她怕赵麾回来找她,而她却不在。
现如今,等过他两年多,朱耀廷也明确来传达过赵麾的死讯了,再留在这破旧的老街也纯属不必要。斯人已逝,一辈子都沉浸在过去是不合适的,活着的人还要更好地活下去才对。
所以朱弦最近一段时间都在四处相看合适的宅子,换一个地方住,也给自己换一个心情。
朱弦走到二门外,正好看见管家在扫地,她便向管家道一声好。
祁王府原来的下人因为战乱,早已四散,现在祁王府的管家是朱耀廷从宫里给支来的。
朱校堂本来从老家找了一户远房亲戚来给自己做管家,谁知道那远房亲戚的老娘突然生病了,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得在家照顾老娘。为不影响祁王府的生活,朱耀廷便从宫里派了一个管事太监来帮着朱弦管家,也算尽一尽自己作为皇兄的责任。
管家见朱弦往外堂走,便问朱弦是不是要出门?
朱弦点头,说是的,今天姜学士有空,她现在就得去人家里看看房子。
管家听言便放下手里的笤帚提醒朱弦:“五郡主,现在已经申时过了,赶车的季老汉已经走了。”
祁王府人手少,每天在这宅子干活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就连朱弦自己,都是要参与干活的。
朱校堂身体有病,自然不提。煮饭加劈柴打杂买菜的占去两个人,贴身伺候朱校堂的一个人,宫里来的太监负责管家,不仅如此还要负责宅子的清洁和花园,天天扫地浇水修剪花枝,累得像个苦力。
并不是朱弦抠门,舍不得给府里添置下人,而是因为祁王府现在今非昔比了,朱耀廷可以靠,那也是看着赵麾的余威上,今天朱耀廷还舍得为祁王府花钱,可明年、后年呢?
现在赵麾已经明确不在了,朱弦不能保证朱耀廷对赵麾的感情还能持续多久,祁王府一日没了靠山,便一日失了进账,父亲年纪大身体也差,能干活的就只有朱弦自己。可一旦朱耀廷不再给他们父女俩支银子,朱弦又该怎么办?
除开病号天天养病,干活最少的当属这车夫季老汉。
季老汉也年纪大了,两鬓斑白,他的工作就只有一样,便是替祁王府照看马儿,朱弦和管家要出门的时候,他负责置备马车,赶马车送祁王府的主子们出入。
季老汉是一个怪老头,他不住祁王府,每天下午申时一到就要走,绝不多在祁王府停留一刻。
一旦过了申时,不管祁王府的谁想出门,都别想找到他,要么自己去马厩牵马,要么就别出门。
听见管家这样说,朱弦也只能苦涩地一笑:“没事,我自己骑马过去,我炖了乌鸡汤,晚上用饭,管家多喝点!”
管家颔首,擦擦额角那擦不尽的汗,他嘱咐朱弦晚上早点回家,注意安全。
朱弦点头应下,大步朝府门外走去。
并不是朱弦治家不严,任由下人门迟到早退的。只是因为除了住府里的那几个下人是朱弦或朱耀廷开工钱养活的,这位季老汉,他并不拿谁的钱。
他是来免费给祁王府干活的。
季老汉是去年冬天里来祁王府干活的,当时管家出门买年货,回来发现宅子门口倒了一个人,就是季老汉。
季老汉三天三夜没有吃东西,还要帮人干苦力,又冷又饿给饿晕在祁王府的门口。
管家见他可怜,便给了他一碗粥喝,还送给他几件朱校堂不要的衣裳。
季老汉感谢祁王府管家的照顾,这才主动提出愿意帮祁王府当马夫,伺候王府的贵人们车马,并且不收一分钱。
因为服务免费,这对精打细算过日子的朱弦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
考虑到季老汉也是一个穷苦人,又付出了劳动,朱弦当场就拍板,祁王府愿意为季老汉提供食宿,季老汉可以免费在祁王府住,也能免费跟着大家一起吃。
可是季老汉拒绝了,他不要在祁王府住,但愿意在祁王府吃,当然晚饭除外,因为他每天下午申时就走,概不提供任何服务。
朱弦当时就很无语了,她觉得季老汉怪怪的,不要工钱便罢了,她从来没有见过拒绝主家提供住宿的穷人。莫非,这季老汉还能住到比祁王府更好的地方?
当然,因为季老汉的服务是免费的,祁王府只需要为季老汉提供一日两餐的对价就可以获得季老汉将近五个时辰的专属服务,人家要求早点收工,也是可以理解的。
于是就这样,季老汉才在祁王府留了下来,这一干就是大半年。
朱弦来到马厩,马厩里整洁又敞亮。
不用的草料码放在马房最干燥的向阳处,马儿也都梳洗得干干净净,正安安静静地吃着料槽里面切好的草。
很显然,这位季老汉的活还是干得很认真的。
这让朱弦原本因为无马夫可用导致的低落情绪,也瞬间高涨不少。
朱弦挑了一匹体态最为秀美的小母马作今天自己的坐骑,小母马是棕色的,身上的皮毛油光水滑。朱弦很喜欢,能骑着这样漂亮的马儿出街,真的能让人心情愉悦。
朱弦牵出小马驹,马儿晃动着蓬松的毛发往朱弦的颈间蹭了蹭。
脖子里头痒梭梭的,朱弦忍不住笑出了声,阴郁的心情莫名一扫而空。她轻轻拍了拍小母马水滑的额头,送给马儿一个香香的吻后,翻身上了马,朝街道的尽头飞奔而去……
第136章 房东 夫人好生下车。
姜振超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 父亲在光禄寺任主簿,是正儿八经的书香世家。
姜家的宅子在东城,紧挨着花鸟集市, 距离衙门较远。姜家人觉得上下衙门都不方便, 就搬家了,想把旧宅处理掉。
朱弦找到姜家的宅子还是朱耀廷牵的线, 朱耀廷听说朱弦在找房子想搬家,便给她推荐了姜家。
反正朱校堂不需要上衙,也不需要上朝, 住在花鸟集市旁, 不时逛逛街修身养性,反倒还是很好的选择。
朱弦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当朱耀廷告诉自己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对姜家的宅子也是充满了期待的。
当然, 朱耀廷作为一个皇帝,能亲自出手干预一个过气王爷买宅子的事,并不是他吃多了撑的。朱耀廷插手此事,其实用意颇深。
朱耀廷甚至专门把姜振超和他爹姜循双双叫进了宫, 对他们说,自己要给他们姜家推荐一户买家, 要他他们自己看着办。
姜振超当时正办着差,都被皇帝专门叫进宫来说这种鸡毛蒜皮的事, 姜循自然也清楚朱耀廷并不只是想给他们姜家找一笔进账。
姜振超今年刚满二十,还没有娶妻, 家中也无小妾,听见皇帝专门强调了买家的姓名和家世,再愚钝的人也听明白了皇帝话里的涵义。
姜振超和姜循跪地叩谢, 感谢朱耀廷能拨冗替他们家找这么优质的“买家”,并当场向朱耀廷保证,一定会热情接待,并让“买家”满意的。
听见姜家父子这样说,朱耀廷放心了,挥挥手让父子俩下去,说待日后事成,朕一定会给你们姜家包一个大大的封红的!
姜循听了,慌得不行,急忙叩谢隆恩,再三做出保证和感谢后,父子俩终于走出了禁宫。
走在出宫的路上,姜循沉默得像只鳖。
姜振超问他爹:“爹,那个五郡主是怎样一个人?”
姜循沉着脸,恶狠狠回敬姜振超一句:“问什么问?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些是你该问的吗?”
姜振超一愣,莫名其妙被爹骂一顿,却也不敢放一个屁,只能默默跟在姜循身后走,一路保持沉默直到成功坐进姜家的马车。
在回家的马车上,姜循告诉姜振超,说五郡主叫朱弦,是祁王爷朱校堂的大女儿,从前曾经嫁过一次,男方就叫仇辉。
听见仇辉的名字,姜振超悟了,他瞬间就明白了朱耀廷的意思,一脸兴奋地抓住他爹的手:
“爹,照这么说,陛下是要为赵炳忠将军一家平反啰?”
见姜振超这般兴奋,姜循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往那姜振超额头上一个爆栗:
“我说你是不是傻的?别人家的事,你在这儿高兴个甚?眼看着你就要捡别人剩下的吃了,你这呆子居然还笑得出来?”
姜循伸出手来,指着姜振超的鼻子,气得指尖发抖:
“你……你……你叫我说你什么是好?”
姜循气得手抖,却依然无法扑灭姜振超心底的愉悦。姜振超尽量不让自己的嘴角上扬,望着他爹乖巧得像只葫芦。
姜循满肚皮的火找不到出处,却也只能长长叹出一口气,扭过头去,再不理会。
气归气,但皇帝给的任务还是得完成。
这天下午,姜振超专门向衙门告了假,一个人来到东城老宅,等着见朱耀廷给自己介绍的“买家”。
朱弦骑着马来到姜宅的时候,姜振超正站在房门口的廊檐底下等着她。
眼看一名女子骑马来到姜家的房门口,待得女子走近,摘下遮面的帷帽,姜振超看见一张艳若春桃的脸。
“请问这位公子,你是姜家的人么,我与光禄寺的姜循姜大人约好了,今天来看房子的。”
……
姜振超热情接待了朱弦,他带着朱弦走过他们姜宅的每一处花园,幽径;带她看过每一处小院,每一间房;跟朱弦解释每一处亭台水榭名字的含义,两个人一直说到晚霞爬上了天,才相见恨晚地离开了姜宅。
朱弦对姜宅很满意。
当然,姜振超也很满意。
朱弦唯一没有底气的便是姜宅的价格。
房子本身,一点问题都没有,有问题的只是朱弦荷包里头的银钱。
临分手时,朱弦踯躅着,好不容易才问出了萦绕她心底多时的那个问题:
“敢问姜大人,这座宅子……你们……准备多少钱卖?”
姜振超听了,微微一笑,“随便,我爹对银钱不感兴趣,你愿意给多少便多少。”
其实他本来想说的是,不要钱,我们家还要倒贴一些给你。后来想想觉得不能吓着小姐,便把说到嘴边的话给改了改。
听说姜老爷对银钱不感兴趣,朱弦给吓了一跳。原以为免费干活就已经是很奇葩的了,没想到是还自己浅薄,这里甚至还有连卖房子都不给报价的。
朱弦定了定自己那颗受到惊吓的心,主动帮姜振超找个台阶下:
“那……那姜大人且回家与令尊商量商量,定个底价,我也回家与家父说道说道,改天,民妇再来叨扰。”
说完,朱弦对姜振超道了个福,就要准备离开。
姜振超舍不得朱弦走,但也没有别的理由再挽留。只能也对着朱弦深深一揖,两个人约好,三日后再来老宅见面。
三日后,朱弦怀着惴惴不安的心,一大早就从祁王府出发了。
这一次是姜振超主动给祁王府来信定的时间,定的是早上,姜振超专门告了一天的假,这样他就可以有充足的时间与朱弦商讨房屋买卖的事宜了。
朱弦这次的心里之所以惴惴不安,关键还是在价格。姜家没有报价,这让她很没有底气。
因为祁王府能给的有限,那姜宅太大,朱弦怕自己的报价吓到对方,白白丢失一次买到房子的好机会,可如若给太多,他们祁王府又给不出。
就在这样左右为难的情绪中,朱弦登上了祁王府的马车,因为这次走得早,季老汉正当值,便是由季老汉驾着马车送朱弦去往姜宅。
祁王府的马车来到姜宅的时候,姜振超依然站在大门外面等。见到悬挂祁王府铭牌的马车到,姜振超立马迎了上来。
“五郡主来了!”姜振超主动替朱弦拉开马车门帘,兴奋地朝马车里打招呼。
姜振超的喜悦肉眼可见,就连朱弦也忍不住被他的喜悦感染,捂着嘴开心地笑起来。
“你好呀,姜公子!我们又见面了。”朱弦弯腰,朝马车门靠近。
姜振超伸出手,等着朱弦扶过来……
另一只粗壮的胳膊凑了过来,横亘在朱弦的面前。
一个沙哑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在朱弦的耳边响起:
“夫人好生下车。”
朱弦的去路被阻,她抬眼,看见季老汉低垂的眼。
季老汉是一个内敛的老汉,每一次朱弦坐车,他都会服侍周到,从上车开门帘,到扶着下车,从来都是季老汉一力承担。
今天来姜府,掀马车门帘的活被别人做了,可季老汉依然没有忘记自己扶人下车的职责。
朱弦瞟一眼面前的一黑一白两条胳膊,几乎没有多想,便把手搭在了那条黑黝黝的老棉袄上。
“谢谢你,老季。”同往常一样,朱弦低声对季老汉道谢。
朱弦扶着季老汉的胳膊下车,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姜振超没有扶到朱弦,殷勤白献了,他也无所谓,依旧情绪饱满地凑上来,叽叽喳喳地与朱弦讲今天的稀罕见闻。
“五郡主!今天我来宅子,一开门就发现院子里的玉兰开了,红白红白的,煞是好看!你要看么?我带你去看。”
姜振超的热情如澎湃的巨浪,一个接一个,前赴又后继。朱弦笑,既不过分热情也不过分冷淡,她朝姜振超微微一点头:
“谢姜公子盛情,今日你我二人还有不少的事要解决,要不咱们先寻处地儿坐坐,谈妥了事,再去赏花?”
听见朱弦这样说,姜振超但无不可,他喜气洋洋地引着朱弦往自家宅子走,一边走一边继续与朱弦天南海北地说,浑然不觉身后的朱弦已经停下了脚步,甚至倒转了回去。
朱弦想起老季还坐马车上守人大门口的,她掉转头去对季老汉说:
“老季,你把马车赶角落里去,你且放心,午间我会给你安排饭的。”
老季坐在马车上正吃着馍,听见朱弦这样说,便举了举手里的馍对朱弦说:“谢夫人记挂,早间我从厨房多带了几只馍,吃不完,中午正好对付,你不用管我。”
姜振超已经走远了,朱弦想赶上去,没空与老季多说,便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你就别犟了,一切都按我说的来!
挥完手,朱弦转身,便朝前方的姜振超追去……
……
距姜家老宅不远的地方就是一家酒楼,姜振超便是邀请朱弦去这家酒楼吃的午饭。
酒楼是好酒楼,他家的盐帮菜在京城颇有些名气。
朱弦吃饭的时候没有忘记老季,她与姜振超请个示下,说她家的马夫还在外头等着她的,没得饭吃,她想给马夫送点吃的。
姜振超点点头答应了,主动起身叫店家拿了个食盒,帮着朱弦一起,给打了满满一食盒的菜和饭。
朱弦提着食盒要给老季送过去,被姜振超拦住了,姜振超要朱弦好生坐着吃饭,跑路的事情就交给他。
两个人争执了一会,朱弦拗不过姜振超,最终还是由姜振超提着食盒,给朱弦的马夫送饭过去。
姜振超送饭很快就回了,他告诉朱弦说饭菜已经送到了,那马夫已经在吃了,要朱弦放心。
朱弦点点头,两个人继续天南海北地聊,就是没聊房子。
因为房子的事,他们早间一见面的时候就“谈妥了”。姜振超早上一来就告诉朱弦,他与姜循的意思都是同一个:
房子他们肯定不住的,因为太远了,对大家来说都不方便。搁着也是浪费,朱弦喜欢就拿去,想给多少随意,就算不给也没有关系。房契和地契,姜循正在替朱弦办,过几日就会送到祁王府去。
听了这话,朱弦满心惶然,急忙躬身对姜振超道谢,说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天底下竟然真的有这样的好事,让她朱弦给撞见了。买房子哪有不给人钱的道理,姜大人快别这么说了,钱我会按市场价准备好的,只是目前还有点困难,希望姜大人能多给自己一点时间,容朱弦筹措筹措。
姜振超要朱弦别多想,他说的就是父亲真实的意思,千万不要有心里负担。
不过姜振超也并没有多劝朱弦,他也知道,这种事情,真要一分钱不收,不光朱弦,就是朱校堂也不会干的。
大不了现在朱弦给多少,他们姜家先收下,日后算彩礼的时候,又把这笔钱给还回去便好。
房子的事就这样很快定了下来,可朱弦并没有离开,因为姜振超盛情挽留,朱弦便也不好拒绝,只能继续留在姜宅与姜振超天南海北地聊,一直聊到午间一起吃饭,饭后还一起坐着喝了一会茶。
好在朱弦尚记得自家的马夫下午申时就要走,为避免自己没车子回家,她与姜振超一起用过午饭后,坐了没多久便离开了。
姜振超把朱弦送上马车,两个人依依话别,最后还是马夫老季看不下去了,大声说一句“公子让开些,马鞭不长眼,抽到算你自己的”!
说完,老季便挥直了胳膊,打出一个大大的响鞭,唬得姜振超一个趔趄,只能远远躲到那路边上。
马车起步,车轮磔磔,载着朱弦,很快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第137章 狐妖 原来,我是真的可以忘记他的。……
回程的路上。
今日过来姜宅缺了午休, 朱弦便坐在车里打盹儿,马夫老季同以往一样独自一人驾车。
突然,从来不与朱弦聊天的老季, 开口说话了:
“夫人, 祁王府是要搬了么?”
突然听得老季问话,朱弦还有些愣。直到老季说了第二遍“夫人, 祁王府是要搬了么”,朱弦这才反应过来,老季是在跟自己说话。
“啊, 老季, 你是在问我么?”朱弦恍然大悟般坐直了身子。
“是的,老宅太旧了,那条老街也旧,我和父亲都想换个地方住。换个地方, 也能换个心情,重新开始生活。”朱弦说。
听见朱弦说想重新开始生活,老季沉默不语。半天,才说一句:“好, 好……”
老季问完朱弦这一句话,便不再问了, 依旧沉默着赶车。
朱弦察觉到了异样,拿手挑开马车门帘, 看向老季。
老季端坐在马车的前端,身上还穿着去年冬天朱弦第一次见他时穿的那件黑色短袄。
朱弦记得管家还给了老季一件朱校堂不穿了的棕色棉袍, 老季便用这两件袄子轮换着过这一冬。
短袄已经很旧了,黑色都被皂角洗褪了色,变成了斑驳的灰黑色。尽管已经洗变了色, 但老季依旧把这旧短袄打理得干净又整洁,就像他打理的马厩那样清爽,穿在身上板板正正的,一个褶子都没有。
老季很瘦,约么七尺多的个子,生生衬出格外修长挺拔的感觉。因为瘦,他穿着那身老棉袄一点都不觉得臃肿,跟别人穿单衣似的看着单薄。
哪怕只是坐着驾马车,老季依旧把腰背挺得笔直又舒展,四平八稳地坐着,像一口钟……
朱弦盯着他板直的肩,流利的腰,随意垂坠于马车外两条健硕又修长的腿……
那种经年搏击带来的蕴积于肉.体深处,不同于普通人的力量感与爆发感,哪怕隔着厚厚的老棉袄,也是能让人感觉得到的。
朱弦有些不合时宜地想:
这老头应该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
“老季……”朱弦踯躅着开口。
“小的在。”
“你……可会功夫?”朱弦问。
“……”
老季顿了顿。
“不会。”
朱弦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叹气,朱弦这心里头啊,就是有些失望、失落,还有些——
难过。
……
回到祁王府的门口,老季照旧扶朱弦下车。
朱弦拿手撑上老季腕间的时候,看见遍布他手掌心、指尖的累累伤痕。
那些伤有新有旧,层层叠叠一直蔓延至他灰黑色的袖口尽头……
不用猜,隐藏在袖子里面的胳臂应该也是同样的情况。
朱弦从来不知道照看个马厩,会给马夫带来这么多伤?
“老季干活受这么多的伤,不给你开工钱,让我朱弦心里过意不去啊……”朱弦状似随意地说。
“呃……没事……”
突然被人提到手上的伤,老季一愣,下意识就把手往袖口里头缩。
“我是下力气活的人,都这样的。”老季胡乱打着哈哈。
朱弦抬眼看他的脸。
自打老季来到祁王府,哪怕每天朱弦都能与他见面,可她就从来没看清楚过老季的脸——
老季瞎了一只眼,半边脸被一块布挡住。他留着大胡子,下半张脸也彻底隐藏在丰茂的胡子后头。所以老季露出来的,能让人看到的脸,也只有区区一只眼加一只鼻子的范围大小。
“我看你日子过得也不宽裕,每天还大伤叠小伤的。不如就住我祁王府吧,我再给你每个月十文的月银。”朱弦说。
“啊……不用了,谢夫人关照。季某早就与管家说好,只管两顿饭,不需要考虑其他的。管家对我有恩,我来祁王府当马夫也是自愿的,夫人真的不用再把我的事放在心上了……”
老季低着头,朝朱弦深深作揖,朱弦留意到老季说话时的嘴,动的弧度特别小。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胡子过多,他的声音特别的低沉,听起来也闷闷的。
“夫人,现在申时已到,小的也该走了。忙活了一整天,夫人也该早些回房休息,小的这就告辞了。”说话间,老季再朝朱弦深深一揖,倒退着,走出了祁王府。
看着老季匆忙离去的背影,朱弦叹一口气,扭转身去拍拍衣角往后院走——
正常的人千篇一律,古怪的人倒是有千百种古怪的法。
到时间就要把自己藏起来的人,朱弦小时候在太皇太后的嘴里听过,说有狐妖,到时辰了会现形,就需要躲起来。
……
这一天,朱耀廷来到祁王府找朱弦。
朱弦正在后院帮着管家修补缺损的路面,听见皇帝来了,便急匆匆地赶去前院。
朱弦跟着管家干的是体力活,因为才洗过脸,整张脸都泛着青春活力的光。
朱耀廷见她面色红润,一看就是生机勃勃的样子,很高兴,连声夸奖朱弦的气色好,小日子越过越滋润了,那么他这个做哥哥的,也就放心了。
朱弦听了只笑笑,没有多说,只说这些都是陛下的功劳,这整个祁王府都仰仗着陛下,才能顺利走到今天。
朱耀廷很高兴,不管怎么说,朱弦并没有在赵麾死后,天天躲在房间里以泪洗面,他就已经很开心了。现如今朱弦还过得这么积极向上,情况真的是比朱耀廷预计的要好太多。
朱耀廷问朱弦,房子的事情可还顺利?
朱弦答,有陛下关照着,怎能不顺利?光禄寺主簿姜大人家的老宅很不错,现在她就正在与姜家公子接触中,一切都顺利推进着的。
朱耀廷听了,笑嘻嘻问道,“姜振超好说话么?若不好说话,朕去帮你说。”
朱弦一听,大惊,急忙拦住朱耀廷说:“好说话,好说话!陛下可千万使不得!姜公子是个好人,学识也好。就算不是为了房子,我与他也相谈甚欢,颇有些相见恨晚之感。”
听得此言,朱耀廷瞬间就满意了。他喜欢听朱弦这样的反馈,这让他觉得自己的一片苦心没有白费。
“真的有相见恨晚的感觉?”朱耀廷意兴盎然地向朱弦确认。
“是的,陛下。”朱弦点点头。
朱耀廷很开心,甚至看上去比朱弦都还要更开心。
朱耀廷走的时候朱弦送他出门,朱耀廷对朱弦说,待到朱弦搬家的那一天,一定要告诉他,他会给朱弦一份大大的贺礼。
回宫的路上,朱耀廷告诉杜青松,自己保的媒,差不多成了。
杜青松笑,说没想到姜振超还真是有点本事的,他原以为朱弦会在武将里头选择她的丈夫的,毕竟她头一个,就那么非凡。
杜青松问朱耀廷当初怎么就看上了姜振超这种普普通通的文弱书生?
朱耀廷挑眉看向杜青松:
“普普通通?”
朱耀廷不满。
“怪不得你天天被你家里的那个骂,真是一点眼力界都没有!五妹哪里是喜欢武将,她是喜欢年轻的。”
“……”杜青松无语,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朱耀廷庸俗还是自己蠢。
“她喜欢年轻又阳光的。”朱耀廷说,“你不觉得赵五郎就很阳光吗?”
杜青松笑,陛下说的很多话都不靠谱,却独独这句话挺靠谱。能在泥淖中成长还能保持本心的人,没有人比他更会向阳而生了。
“是的,陛下,您说得对。”杜青松重重地点头。
“就怕五郡主她单纯只是把姜大人当生意上的朋友在谈,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不会的!”朱耀廷很干脆地否定了杜青松的判断。
“你会对你刚认识的生意伙伴说相见恨晚吗?”
“……”杜青松沉默。
“放心吧!相信我,很快你就有喜酒喝了。”朱耀廷伸手拍拍杜青松的胸膛,一脸邪性地笑。
……
晚上朱弦躺在被窝里,想朱耀廷临走时候对自己说的那句,要给自己大封红的话,忍不住笑了。
朱耀廷好傻,这么急就把他的意图直接摆明在了朱弦的面前。如若朱耀廷不是出生在皇家,朱弦想,他一定到现在都讨不到他喜欢的姑娘。
可是笑着笑着,朱弦又忍不住难过起来。
她想起了赵麾,从前自己最爱的那个人。
真的可以接受忘记他了吗?
朱弦在心底这样问自己。
她突然发现,也不知是什么原因,除了刚听见赵麾死讯的时候难过了几天,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朱弦心里似乎真的没有那种寻死觅活的悲痛感。
可是她分明有在思念他的。
“我可真是一个石头心肠的人。”朱弦这样对自己说。
到底是什么,减轻了朱弦原本应该有的悲痛感?
朱弦不知道。
或许是自己已经把他给忘了吧,朱弦掩面垂泪。在确确实实收到他死讯前,朱弦就已经做好了与他分手的心理建设,所以待到真正尘埃落定的时候,便也不会那么心疼了。
“原来,我是真的可以忘记他的。”朱弦这样对自己说。
她也觉得姜振超是一个很不错的人,知识渊博,人也开朗,跟他在一起真的会有如沐春风的感觉,朱弦喜欢这种感觉。
“五郎,我要再嫁人了,你会恨我吗?”朱弦垂泪,在心底问那个远方的他。
“我想,你一定不会介意我改嫁他人的,我和我爹害了你们全家,你怎会想要与我修成什么正果?不杀我,就已经是对我最大的恩赐了……”朱弦口中喃喃,自己对自己说着话,捂着脸流泪,沉沉睡去……
第138章 私约 你走开,不要碰我!
这一天管家生病了, 天不见亮朱弦就起床来,自己一个人拿一把笤帚扫前院的落叶。
不多时,老季来了, 揣着手, 低着头往后厨走,他来上工, 顺便要吃个早饭。
“老季!”朱弦一边扫地,一边唤他。
“夫人,你……这是做什么?”老季一眼看见朱弦拿着笤帚扫地, 有些惊讶。
“管家生病了, 今天我来扫地。”朱弦笑着举了举手里的笤帚。
老季点了点头,调转方向就朝朱弦的身边走来。
他也不说话,从朱弦手上抢过那把笤帚,就开始自顾自地扫起地来。
朱弦有些感动, 提醒他还没有吃早饭,叫他先去后厨吃点东西再过来扫地。
老季摇摇头拒绝了。
“扫个地很快的,我扫完地再去吃。”老季头也不回地说。
见老季坚持,朱弦没有再劝, 便寻了一块石头在一旁坐着休息。
老季低着头默默地扫。
祁王府的院子还是不小的,可是朱弦发现老季的确像他说的那样, 真的很快。
彼时天气尚冷,早间起风。可老季笤帚底下的落叶却很“听话”, 既不乱跑,也不乱飞, 只乖乖地跟着他的笤帚走。完全不似朱弦那般扫几笤帚,又得倒回去重来一遍,可不就快许多了嘛。
“咦!你是怎么办到的?”朱弦惊讶地站起了身, 她走到老季的身边,拎起他手上的笤帚翻来覆去的看,怀疑他是不是往这根笤帚上注入了什么妖法。
“很简单啊……”老季夺过笤帚,很随意地拿在手上晃了晃。
“这不是有点风嘛,在风到来之前,控住它们,带走,不就行了。”
说话间,他把笤帚杵到地上,只消那么一转,那么一大捧的枯叶便在笤帚的裹挟下乖乖地随着走了。
“……”
朱弦抄着手,静静地看着那一笤帚的落叶,没有说话。
……
姜振超亲自把姜家老宅的房契和地契送到了祁王府来,朱弦也亲自出面,热情地迎接了他。
原本她是可以不出面的,因为那一天朱校堂感觉头好了许多,不再痛了,也在前堂转悠,遇见姜振超到访,正好自己接待了。
可是在已经得知父亲朱校堂与姜振超聊天正酣的情况下,朱弦依然离开后院,往前堂而去。
穿过前堂的花园时,她看见老季正蹲在墙根底下除地上的青苔。
马厩里的活不多,祁王府的人也不会天天出门。在老季闲得发慌的时候,他也会自己给自己找点活来做。
朱弦扫一眼蹲在墙根的老季,来不及与他打一声招呼就朝前院跑去。
来到前院,再度见面的两个人熟络极了,二人互相见过礼后便开始热热闹闹聊起天来。
一开始,朱校堂还坐在旁边,时不时插一句嘴,到后来,就连朱校堂也看出来点什么,他借口自己去后厨看看,便离开了前厅,把时间和空间留给了相谈甚欢的两个人。
走出二门,朱校堂也看见在花园里头除青苔的老季了。
朱校堂便走到老季的身边坐下,看着他干活。
“老季啊,你有家室吗?”朱校堂无聊,便找老季聊天。
“曾经……有。”老季瓮声瓮气地说。
“那么你有孩子吗?”朱校堂继续问。
老季摇摇头,“没有。”
朱校堂听了长叹一口气,“哎——!老季辛苦啊!”
朱校堂拿手按了按老季的肩以示安慰,“没儿孙有没儿孙的苦,可是有儿孙的也一样苦啊!就说我的芃儿吧,先头那个女婿出去打仗,没了,眼下瞧着这是又来了一个,可是我这心里啊……”
朱校堂眉头紧锁,摇了摇头。
老季盯着朱校堂的脸,问一句,“现在有新女婿,王爷不是应该高兴吗?”
朱校堂长叹一口气:“按说我是应该高兴,可我这心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老季或许不知怀念一个人的感觉,我想我那女婿呢!他与芃儿不争不吵,也不闹的,人也实诚,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没了,我不甘心啊!现在突然告诉我又有新女婿了,我这心里……怎么转得过弯来?”
老季那张脸被胡子和遮眼的布条挡住了大多半,也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只见他望着朱校堂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
“你是她爹,只要她高兴,你便支持她呗。”
朱校堂摇摇头,直起身了拍拍屁股往外走:“哎……不管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年纪大了,管不过来……”
老季望着朱校堂远去的背影也不吱声,他转身拿把小铲继续剔着路面上青苔,不抬头,也不休息,就像在他眼里除了那一片青苔,便再也装不下任何东西了……
午饭后,姜振超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祁王府。
朱弦从大门外回到前院,问管家老季还在吗?
管家答,在的,一个人在铲花园里的青苔呢,现在还不到申时,他不会走。
朱弦点点头,对管家交代道,若老季提前走,跟我说一声。
管家应下。
不到申时,管家便风风火火地跑来后院了,他找到朱弦并告诉他,老季今天果然要提前走了,现在正在马厩里收捡工具。
管家问朱弦,为什么五郡主知道今天老季会提前走?毕竟这大半年一来,这老头在祁王府从来都不会迟到或早退。
朱弦轻蔑一笑,回答道:“猜的。”
管家问朱弦想干什么?朱弦告诉他,她觉得老季有问题,这就打算跟踪他去一探底细。
管家一听朱弦说老季有问题,吓得立马跪下,对朱弦道歉说自己当初只是看他可怜,才带他进的祁王府,没想到却因此给五郡主招来了祸害。
朱弦笑着拉起了管家,说管家不必这样。她完全没有责怪管家的意思,自己说的老季有问题,也并不是说老季就是坏人,只是因为老季行踪可疑,她想查探清楚,也算是对祁王府负责。
朱弦顺着管家的指引,沿着祁王府后院的小路一直往西走。
朱弦混迹在人流中,能够看见前方老季的背影。
老季走路很快,那步履矫健的样子并不像他外貌看起来的那么老。
朱弦远远跟着老季穿过长街、小巷,越过石桥,一直来到一片低矮房子的聚集地——
这里便是从前的下人街,现在叫青石巷。
经历过田义会暴。乱后的下人街,变得更破了。朱耀廷让人重新铺了石头路,方便差役们行走,但街道两边的房子还是跟从前一样的破,甚至还更加破败了。
进入青石巷后,老季行走的步伐明显加快。很快,朱弦就跟不上他了。不过绕了两个弯,原本还在前方的老季已不见了身影。
朱弦急,飞跑几步依然找不出老季究竟去了哪。
她跟丢他了。
……
朱弦再也不抱希望了,且不说老季的年纪都这么大了,与赵麾相去甚远。把自己的某种希望,肆意投射到身边无关人员的身上,不仅是对他人的不尊重,更是一种伤害。
虽然谈不上喜欢或不喜欢,但姜振超为人正派,待人处事也热情大方,家里干干净净的,没有乱七八糟的人和事。朱弦决定接受姜振超,为自己,也为这个伶仃飘摇的家,找一根顶梁的柱。
七夕这一天,朱弦决定与姜振超一起过。
因为要与姜振超一起共进晚餐,中午吃过饭后不久,朱弦便仔细打扮一番就出门了。
马上就要到申时,老季还没有走。见朱弦要出门,老季便起身去套马车。
“老季,马上到申时,你该走了,给我牵匹马来,我自己走就好。”朱弦对老季说。
“没关系的,我送你出去。”老季头也不回地这样说。
今天的朱弦很漂亮,一身簇新的马面裙,头上戴的是全新的头面,一张芙蓉面越发光彩夺目起来。
“夫人今天心情不错,是有什么好事?”上车的时候,老季与朱弦说话。
朱弦正用手撑着他的胳膊,也不看他,随口便答,“今天七夕,与人约好了去吃饭,晚上放河灯。”
“那么夫人去哪里放灯,晚上我好来接你。”
“不用接我,晚上就不需要劳动老季了。”朱弦说。
老季却很坚持:“没关系的,不过多套一次车,一眨眼就能搞定的事。”
“没关系,真不用,且不说我不一定回家,今晚就算回,做东的人也一定会送的。”
“……”
对话戛然而止,朱弦甚至感受到了空气中突如其来的紧张气氛。
她有些诧异,转头看向老季。
而此时朱弦已经成功迈上马车,松开了老季的胳膊。老季转身,并不给朱弦一个眼神,只留下一个沉默的背影。
朱弦摇摇头,挥去刚才自心底突然升起来的奇怪感觉,躬身进了马车。
老季挥动马鞭,马车前行。
也不知走了有多久,突然,马车停住了。
只当前路或许有些拥堵,朱弦端坐马车里,并不往心里去。
可不多时,马车门帘打开,老季告诉朱弦说,马儿生病了,不能再走了。
朱弦惊讶,钻出马车来看,果然见那马儿口吐白沫趴在地上,四只蹄子胡乱蹬着,似乎很不舒服的样子。
“马怎么了?”朱弦不解。
“是我的错,或许草料没有梳捡干净,前几天我发现有些草料发霉了,也只是把它们晒了晒,我应该重新捡一遍的。”老季说。
“马吃了发霉的草料,会不能呼吸。是我的错,我会赔偿祁王府的损失的……”
“现在不是需要你赔偿什么损失的时候。”不等老季说完,朱弦打断了他的话。
“现在我需要的是准时赴约,并不想听你解释,也不想收你的赔偿。”朱弦皱着眉,明显不耐烦起来。
“……”老季被堵得一噎,站在一旁不再说话。
朱弦抬头,环顾了四周,发现自己现在正处在城东一处集市的旁边,朱弦知道这个地方,是京城有名的高档店铺聚集的一条街。
朱弦跳下马车自顾自朝前走。
她准备沿着这条大路走,这是环城的主干道,今天七夕,会有许多人家的小姐夫人外出活动,若能遇上她熟悉的人家,说不定可以顺便搭一程车。
老季自后追了上来,“夫人,您这是要去哪儿?”
“我走路去城西。”朱弦脚下不停,头也不回地答。
“走路?”老季惊讶。
“是的。”
“可这里是城东欸。”
“哪怕城外我也得走啊!跟人约好了,怎么可以随便爽约?”朱弦没好气地说。
老季没有再接话,朱弦也不想再看他,自己鼓了一肚皮的气闷头往前走。
虽然老季是给祁王府提供免费服务的,但就今天这件事来说,老季办得实在太过分了,朱弦很生气。早知道自己就从隔壁包子店借一匹马来骑着走,也好过现在这样尴尬。
朱弦的愤怒是个人都能感受得到,朱弦相信老季也一定感受到了,或许这会打击到这位孤苦的老先生,但是朱弦不在乎。
做错了事就要表明自己的态度,这是必须的,不能够因为对方不收钱,就得特殊对待。如果这样,那么做现在老爷的就是他老季了,朱弦才是马夫。
老季跟在朱弦身后走,突然他伸出手来拉住了朱弦。
“别走了,回家吧,如果你实在想放灯,沂水河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你可以去那里放灯。”
朱弦惊讶,这是一个马夫应该说的话吗?
她转过头来,一脸憎恶地看着老季的脸,“你在说什么?”
“不要去城西了。”老季依旧保持着他惯有的淡定,似乎并不会因为朱弦生气就害怕。
朱弦扭头就要走,却因为被拽住了胳臂,走不动。
看着自己胳臂上,老季那只老树藤一般的手,霎时间恶向胆边生,朱弦大喝一声:“放开我!”
老季被这一声怒吼吓了一跳,露出来的那一只眼里闪现一丝犹豫,但是他依旧拽着朱弦的胳臂不放手。
被一个老头子当众这样拉拽,朱弦接受不了,她控制不住心底汹涌喷薄的反感,朝老季身上狠狠一推……
“你走开,不要碰我!”朱弦咬牙切齿地对老季喊。
朱弦那一推来得猝不及防,竟真的被她挣脱了出去,因为力道太陡,朱弦站立不住,猛地撞上路边一位行人身上。
只听得“哎哟”一声男人的呼痛声,朱弦仰仗身后那个敦厚的身躯,终于停止了摔倒的趋势。
朱弦慌忙转身,看见一名穿锦袍的男子正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嘴里大呼着:
“是哪个走路不长眼的家伙,敢踩你爷爷的脚?”
第139章 重逢 走,我带你去看一个地方。……
那男子从地上爬起来, 身后立马涌上来一群侍从,大家七手八脚地把男子扶正了。拍衣裳的拍衣裳,扶帽子的扶帽子, 还有人不厌其烦地叫男子“崔爷”, 问他有没有哪里受伤。
“是哪个?哪个走路不长眼睛?”男子无辜被撞,很生气, 嘴里一直骂骂咧咧。
朱弦见自己闯祸,赶忙上前对男子行了一个礼道:“这位公子对不起,是民妇撞了您, 我在这里给您赔不是。 ”
男子盯着朱弦上下打量, 脸上一副趾高气扬的表情。他伸手,扯起自己身上袍子的一块碎裂的边角,对朱弦说:
“你踩伤了我的脚,还把我的衣裳弄坏了, 怎么说?”
朱弦定睛,见那男子穿的是缂丝的袍,边角破了一个洞,的确是被自己刚才那一撞给弄破的。
朱弦汗颜, 立马再行个礼:“对不起,这位公子, 您想让民妇怎么赔?”
那男子的视线一直都停留在朱弦的脸上,听见朱弦说出这句话, 他便冷笑一声,挺直了腰杆对着朱弦张开双臂:“过来给我补。”
“……”朱弦无语, 光天化日之下,她怎么可以当众跪在地上给男人补衣袍?
可这次是自己失礼在线,替人恢复原状本也是应有之理。于是朱弦忍下心底的不快, 对那男子一躬身:
“承蒙公子看得起,只可惜民妇绣工不好,替公子补了,怕是还会毁了这料子。依民妇看,公子身上这件缂丝,找京城最好的绣娘,充其量不过几日就能补好。倒不如容民妇赔公子五十两银,劳烦公子拿着这些银两找绣娘来补,也省得埋汰了这件衣裳……”
话没有说完,只见男子把手一挥,豪横地说道:“当我崔大是叫花子?五十两银就打发了?”
“不行!要么你自己来给我补,要么……”他顿了顿,放肆地朝着朱弦的前胸方向伸出五根手指头——
“给我五百两银!”
此言一出,围观者无不哗然,五百两银够买十匹缂丝,百幅苏绣了。不过衣袍角上的一个小洞,就这样狮子大开口,摆明了就是在戏弄朱弦。尽管所有人都明白这锦袍男子的意思,但无一人敢站出头来帮朱弦说话。
崔大在这东城璎珞街一带挺有名,他家就是这璎珞街最大的房东,几乎整条街都是他们崔家的,算得上是不折不扣的地头蛇了。
见崔大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朱弦的脸色瞬间就不好看了。五百两银不是小数目,朱弦身上可带不了那么多银子。
就在众人都闭紧了嘴巴,抄着手站在一旁准备看好戏的时候,突然,从旁伸出一只手把朱弦拉开了,让朱弦离那崔大大张的五指远远的。
“你们几个大老爷们儿怎么可以当街欺负女人?”出人意料地,满街的男人里头唯一一个敢站出来说话的人却是老季。
“我怎么欺负女人了?不就叫她给我恢复原状,要么赔钱,这不挺正常的要求吗?你说我怎么欺负女人了?是因为她是女人,所以我衣裳被她踩破了便不能让她补,还是说因为她是女人,所以我受到了伤害就只能自认倒霉?”
崔大阴阳怪气地叫起来,引得他身后那一众随从也跟着一起阴阳怪气地大笑起来。
老季拿一只眼盯着那崔大,沉声道:“如果你不肯好好说话,那么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就像听到特别好笑的笑话,崔大及他的随从们瞬间发出更加震耳欲聋的大笑:
“你说我不肯好好说话?”崔大浪笑着朝老季走过来,拿一根手指朝老季的脸上指指点点,“你个死独眼先学学怎么好好看人吧,哈哈哈哈哈……”
出人意料地,老季突然发动,一个干净俐落的小擒拿手,他就势抓住那崔大抖个不停的手,一把把他给反剪在了自己身前。
就在此时,崔大的随从们扑了上来,可他们没有人能近得了老季的身。
老季扭着那崔大左右开弓,上下联动,崔大的随从们没能伤到老季分毫,崔大自己却吃了自己随从们的好几记老拳。
老季的拳脚之干净,身形之俐落,完全不像一个年逾半百,半截已入土的老人。不过三拳两脚就控住了全场,这让围观的看客们都禁不住发出了惊呼。
“哎呦呦!哎哟哟!你们都他娘的给我退下去!都退下去!”崔大不管不顾地大喊起来。
随从们退下,再也不敢随意上前。
老季把崔大摁在地上,从他腰上扯下一块刻着崔字的玉佩,看一眼笑道:
“原来是崔石的儿子么?小可不才,正好可以给你算一卦,崔公子要不要听一听,看我说得对不对?”
崔大被摁在地上,脸朝地,像狗一样吭哧吭哧喘粗气。
“英雄开恩……英雄先放手吧,咱好好说话……”崔大哀求道。
可老季并不为之所动,捏耗子一般捏住那崔大自顾自地开口道:
“崔石今年五十有二,家住璎珞街玉蟾巷,育五子二女,你是老大。”
“对对对!英雄说得对极了!”崔大拼命点头,“英雄请先放手吧……”
“崔家修宅子,吃地租。永昌十八年的时候因为崔石强抢民女吃了官司,你们崔家便使银子买通京兆府尹,判了民女父亲死罪。这件事惊动内阁,直达了天听,皇帝派锦衣卫来东城查实此案,崔石再使银子打点。直到今天,那锦衣卫都换了一茬人了,这案子的调查文书都还没有写出来……”
崔大慌了,这件事是崔家的软肋,任谁都不敢随便提的,却被这样一个独眼老头在大街上大剌剌地喊了出来,这不是要他崔大的命吗?
崔大趴在地上,苦着脸,跟个吃瘪的畜生一样哀求:“英雄想要什么,尽管开口,乡里乡亲的,咱有事都好好说……”
老季冷笑,不接他的茬。只见他手腕一抖,老季的手上便突然多出一只沉甸甸的银袋。
他笑着问崔大,“崔大公子觉得依在下这身手,若是去做个贼会怎样?”
崔大苦笑,卑微地应承:“英雄武艺高强,要做肯定也是坐衙堂的,怎么可能去做贼……”
“若是想偷偷摸摸杀个人呢?”
“……”
“那还用说!英雄出手,必定是手到擒来!”
老季笑了,为崔大说出如此好听的话感到愉悦。
“那么你也知道,如果今天过后你若还想来阴的,你一定会比我先死啰?”老季笑眯眯地问地上的崔大。
“知道,知道!我崔大如果敢对谁说英雄一个不是,必遭天打五雷轰!”崔大趴在地上,斩钉截铁地指天发誓。
老季点头,为崔大的知时务感到满意。
“那么今天的事……”
“今天的事是我崔大的错!我走路不长眼,挡了夫人的路,我给这位夫人赔不是!”
“那夫人说赔你的五十两银……”
“赔什么赔?夫人被我硌了脚,没让小人赔偿都已经是开恩了!夫人大度,但小人不可以不知趣,所以那袋银子烦请英雄替小人转交夫人,让夫人找大夫给揉揉脚。”崔大慌不择路地应承,卑微得像一粒尘埃。
老季被逗乐了,点点头,手一抬,吐出两个字:
“滚吧。”
就像获得了大赦令,崔大扑棱一下跳了起来,对老季和朱弦咚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便带着自己的人,逃也似的飞奔离去。
看客们激动了,为这名其貌不扬的独眼老汉折服,忍不住鼓掌相喝。
会拳脚的人多见,但是有勇又有谋的人却很少见了。
老季拍拍手,从地上捡起那只崔大不敢带走的银钱袋,递给身后的朱弦:
“你拿着吧,不要白不要。”
朱弦却没有接,只呆呆地望着老季,神魂已经不在舍中。
“五郎……”
朱弦口中喃喃。
她的眼眶红了,眼泪沿着腮边滚滚而下:
“你既然已经回来了又为何还要骗我……”
……
赵麾有些呆。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朱弦。
原本他想象中两个人见面的场景不是这样的。
朱弦情绪失控了,当街就大哭起来。
赵麾走上前,抱住了朱弦想安慰她,却惊得周遭的看客齐齐绝倒。
赵麾承受不了别人的指指点点和奇怪的目光,他懒得解释,便抱起号啕大哭的朱弦,穿过璎珞街背后的小巷,一路往人迹罕至的地方而去……
捧着赵麾的脸,朱弦心疼难耐,赵麾只二十出头,两三年不见,刚及加冠的他就被人折磨成了这个样子?
赵麾看懂了朱弦的担忧,他撕下覆盖左眼以制造出苍老褶皱的羊皮膜,摘下右眼的布条,露出另外半边丰茂秾长的眉眼。取下粘贴满脸的络腮胡须后,一张年轻男子的脸又重新出现在朱弦的面前。
“对不起,娘子……我本也不想骗你的……”
赵麾把脸埋进朱弦松软的发间,遮住自己满脸的湿泪。
曾经,他是试图劝说自己放手的。
现在的赵麾,早已不是过去的那个他,懂得放手,才是人生最大的智慧。
可赵麾是朱弦过过大礼的丈夫,怎么可能忍受得了看自己的妻子当着自己的面改嫁?
夫妻重逢的喜悦并没有占据朱弦太久,她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从赵麾的怀里直起身来。
朱弦望着他明显苍白和消瘦的脸,柔声问他是不是从来没有吃饱过饭?
赵麾迟疑了,他没有直接回答朱弦的问题。
半晌,赵麾牵起朱弦的手,对她说:“走,我带你去看一个地方。”
第140章 坦诚 赵家英武了几代人,却毁在了赵麾……
赵麾说他跳下山崖后并没有死, 或许因为药瘾发作,没力气寻死,赵麾那一跃并不远, 竟沿着那崖壁一直往下滚, 也不知滚了有多远,最后卡在了一处崖缝内。
因为那崖缝生得隐蔽, 竟让赵麾逃脱了百里刀接下来的好几次搜寻。
赵麾卡在那崖缝内,一直卡到药瘾过去,待他重新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只要药瘾不发作, 赵麾依旧还是那个能飞檐走壁的刀神。
他潜伏着摸出了隐月谷, 一路上杀死两名巡逻的田义会士兵,拿了他们身上的几十两银子,两把刀,两把匕首。
就这样, 赵麾靠着这两把刀,几十两银,一路潦倒地回到了京城。
因为时不时药瘾会发作,赵麾溜过地沟, 躲过桥洞,从山匪手中抢银, 从野狗口里夺食。
待他终于回得京城,整个人已经不成样子了。当他趴在城郊河水边洗脸的时候, 连他自己都被自己的影子给吓了一大跳。
看见这个样子,赵麾自己都嫌弃自己。他没办法拿这样一副面目去见朱弦, 只能暂时先安顿下来,期待什么时候自己彻底摆脱了药瘾,再回祁王府与朱弦相聚。
可是赵麾低估了万寿丹的威力, 它们不是糖果,忍一忍就能过去。当他每一天都要经历一遍两遍或更多频率那种似乎看不到尽头的痛苦折磨时,向来心智坚韧的赵麾,也对自己的信念产生了动摇。
他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一辈子都得与万寿丹为伍,这样下去的话,他将一辈子都深陷泥淖无法解脱。更为致命的是,他在城郊一处山庄的背后,发现了罂子粟的花。
并且他知道,这种花的果实,可以熬制成汤汁后饮下,缓解他的药瘾。
当然,赵麾在药瘾没发作的时候很清楚,自己不能再去碰这种魔鬼的花。可是当他药瘾发作的时候,就很难控制了。
于是赵麾给自己制造了特殊的“刑具”,可以在药瘾发作的时候控制住他的行为。最开始的时候用的是草绳,草绳太脆弱,完全不能与赵麾的力量抗衡,于是他便把草绳换成了铁锁……
总之,不管怎么说,哪怕得要用刀剁了自己的腿,只要能阻止自己再靠近那种罪恶的药丸,赵麾都愿意去尝试。
如果不是想着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的那个她,赵麾或许想就这样追随自己的爹娘而去了。
赵家英武了几代人,却毁在了赵麾一人的身上。
他早已没脸再活在这世界上了,现在依然苟活于人世,只是因为他还有私心——
赵麾想念他心尖上的那个她,之所以选择像狗一样的活着,也只是因为想看到她的脸。
不能不说月老生来调皮,酷爱戏弄人生。当初就连赵麾自己都没有想到,朱弦竟然成为了他黑暗人生路上唯一的一抹亮色。
赵麾把自己变成了老季,潜入祁王府。
他没资格再当朱弦的丈夫,便只能当她的马夫。
赵麾去祁王府当马夫并不是想监视朱弦,怕她以为自己死了便跟别人跑。
赵麾自然明白自己不可能再这样回去当朱弦的丈夫,他一日沉溺于万寿丹的药瘾,便一日不可能回到朱弦的身边。
他把朱弦当作自己挣脱药瘾的指引,只要每天能看见她的脸,赵麾便有了回到那破茅屋的力气,熬过每天必经的那场折磨。
赵麾的努力其实已经初见成效了,药瘾发作的时间已经愈发固定,并稳定减少,赵麾甚至还在暗自庆幸,或许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原本打算熬到自己解脱,最终以最无缺的形象重新出现在爱妻的面前,谁知道一场突如其来亲事打乱了赵麾的计划。
提前把自己暴露在朱弦的面前,这其实也不是赵麾想看到的。
事已至此,赵麾也没办法再隐瞒下去了。他被迫着朱弦来到自己居住的地方,那是位于下人家一处偏僻废墟深处的一座茅草屋。周遭残垣断壁,荒草萋萋的,一看就知道是被战争毁过后,被人抛弃了的茅舍。
当朱弦看见眼前这间状似囚室的房间时,她真的被吓坏了。她完全想象不出来,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赵麾竟然就一个人住在这样的地方。
朱弦不知道服用过万寿丹的人会怎样,直到赵麾把她推出房间……
透过土墙上的窗户,朱弦看见赵麾用铁链把自己绑在了一张同样是铁质的椅子上。
朱弦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刚来时见过的那个,不知道做什么用的,自带铁链的固定式铁椅原来就是捆赵麾自己的。
直到现在,朱弦总算找到了赵麾的手上为何会出现如此多伤痕的原因了。
柴房里的动静实在是太可怕,朱弦听从赵麾的要求,紧紧捂着耳朵,依然会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自指端的缝隙灌入她的耳朵。
柴房里的赵麾全然不似朱弦认识的那个人,他彻底变了,变成了朱弦不认识的样子,就像是狐妖在渡劫。
正在“渡劫”的赵麾似乎不认识他了,无论朱弦在窗外怎么叫他,给他打气,他都听不见。
朱弦忍不住哭了,她蹲在柴房的门口,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柴房里的铁椅发出濒临散架的撞击声,朱弦在柴房外面哭,赵麾则在柴房里面哭,他恳求朱弦去城郊的某个地方,替他去找罂子粟熬汤喝。
当然朱弦是肯定找不出来的。
绝望的感觉笼罩着朱弦,她不知道赵麾这样的情况还会持续多久,反正现在,朱弦自己已经受不了了。
朱弦也很想帮帮赵麾,她甚至想找掘地三尺找出一粒药丸来给他,让他不要这般痛苦。
也不知过了有多久,这场旷日持久的渡劫总算过去了。朱弦抬起头,看见月亮已经挂起老高了。
……
朱弦来到赵麾的身边,把他紧紧抱进怀里。
赵麾几近虚脱,软绵绵地躺在她的怀里。
他的身上,和头发全都被汗水打湿了。朱弦找来一只豁了口的澡盆,倒上热水,替赵麾洗净身体和头发。
“对不起,我吓倒你了。”赵麾躺在这只豁口的澡盆里,苍白着脸对朱弦道歉。
“不要这么说,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朱弦刮了刮滑落鬓边的发,继续替赵麾擦洗身体。
“回祁王府吧!回祁王府方便我照顾你。”朱弦这样对赵麾说。
她希望赵麾能够跟自己回去,祁王府的条件明显比这破茅屋好太多,也只有回去了,赵麾才能得到更好的照顾。
可是赵麾拒绝了朱弦的建议,他不想让更多的人看见自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现在我就是个废物,离开万寿丹的刺激,我甚至连男人都没有办法做……”
赵麾把脸埋进澡盆的边缘,痛苦不堪。
“我没办法爱你,也不能给你孩子,没有哪一个女人愿意守着这样一个废物的……”
朱弦怔怔地听着,脑袋里嗡嗡嗡嗡地响。
她想起从前与他在一起那些日子,原来是自己不懂珍惜,没有抓紧时间在那个时候怀上一个孩子。
天杀的仇尚志。
朱弦在心底里咬牙切齿地骂。
如果可以,她很想提一把刀去找仇香香拼命,叫她把丈夫给自己还回来。
“没关系,你还年轻,待你彻底戒掉万寿丹的瘾,一定就会好的。”朱弦轻轻搂住赵麾的肩,柔声安慰他。
“是的,娘子,我本来也是这样想的。要不是心里想着你,我一定就抹脖子去了,我赵麾,丢不起这个人。可是……”
赵麾转过头,看进朱弦的眼睛:“可是如果我不能好呢?”
他摇摇头,眼底闪过一丝绝望的光:“据我所知,田义会里就没有人可以在服用万寿丹后,又成功戒掉它。”
朱弦努力做出轻松的样子微微笑了笑,安慰他道:“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成功戒掉它。如果……”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你成功戒掉了药瘾,我们还是不能有孩子,我们便去收养一个孩子,你做他爹,我做他娘……”
朱弦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心里其实并没有把这个问题看得多严重。
一来是因为赵麾尚年轻,自愈能力强大,朱弦对他有信心。二来也是因为朱弦对万寿丹的不了解,她并不清楚这种药物对人身体的伤害性有多大,这也是为什么,仇尚志会如此着急忙慌地想让赵麾与仇香香尽快同房的原因。
朱弦不了解,但赵麾自己还是清楚的,某一天早上,当他一觉醒来睁开眼,突然意识到自己某一些方面越来越依赖于万寿丹刺激的时候,他开始慌了。
他万万没想到万寿丹还能有这样的副作用,这是他最最最不能忍受的。
甚至超过了要他的命。
赵麾顾不得伤口尚未痊愈,就开始四处溜达,用尽方法努力构建自己出逃的路径和路线。
待到赵麾成功出逃,原本他已经脱离了田义会,不需要再受到万寿丹的干扰,可是他又在逃命。
人在逃命的时候是会遇到很多紧急情况的,他不可能安心养身体,所以他需要随身携带罂子粟,以避免自己在危险的时候不能保护自己。
就这样,在赵麾真正彻底开始下决心摆脱药瘾控制之前,他差不多已经被那恶魔的果实祸害了两年。
戒断过这么久,赵麾对自己真正摆脱万寿丹的禁锢,还是有点信心的,却对自己能不能恢复正常,没有信心。这玩意不像他练功,你努力就一定会成功。
因为没有看见过先例,赵麾对这件事的恐惧,大到几乎可以吞噬掉他所有的信心。
所以当他听见朱弦对自己说出这种不离不弃的话时,他感动得快要哭出来。
他一把把朱弦抱进怀里,把脸埋进她如云的绿鬓,紧紧地贴着,嗅着,想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头和血液里。
“我一定会重新变得好起来的。”他抱紧怀里的朱弦,咬牙切齿地发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