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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橘一枚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91章 抽丝   如果我叫你现在离开仇辉,你应该……


    除了在成亲前收过高帜一袋子贝壳, 朱弦一直都没有听说过高帜的消息了。


    不过朱弦依稀记得朱校堂曾经说过,高帜在年底的时候似乎遇上了一点麻烦。现在已经半年过去了,眼看这高帜依旧一身绫罗, 白蟒的金绣夺人眼球。似乎跟从前一样混得风生水起, 想来麻烦事已经被他圆满解决了。


    “走吧,我们进去坐坐。”高帜对朱弦发起了邀请。


    虽然是邀请, 但是高帜并没有等着朱弦回答,只自顾自绕过朱弦就往里间走。


    朱弦没有说话,却也没有拒绝, 她知道高帜一定是有事要同自己讲, 正好朱弦也有话要对他说,于是朱弦便转身,跟着高帜往里间阁楼走。


    待二人走到里间,相对坐下, 高帜给朱弦倒了一杯茶放置她面前。


    “那小子对你……可还好?”高帜隔着茶几看着朱弦,这样问她。


    “……”朱弦语迟,因为归宁那天祁王妃也问了朱弦同样的问题,她回答“还好”, 却不是祁王妃指的那个意思。


    不过朱弦马上意识到高帜是太监,太监跟祁王妃关注的重点不同, 他口中的“可还好”,就一定是字面意思。


    于是朱弦点点头, 回答一句:“还好。”


    高帜很仔细地上上下下打量朱弦,半晌, 说一句:“那就好。”


    “我也有话要对你说……”难得能见高帜一次,朱弦想起贝壳那件事,便想与高帜说清楚。可似乎能猜到朱弦想说什么, 高帜很果决地打断了她的话:


    “我找你的事,更重要一些,芃芃想说什么,留在最后吧。”


    “……”既然已经被安排到最后才能说话,朱弦只能点了点头,示意高帜继续。


    稍稍斟酌了一瞬,高帜对朱弦说,“如果我叫你现在离开仇辉,你应该不会听我的。”


    朱弦挑眉看向高帜,嘴角挂一抹讽刺的笑。


    高帜看在眼里,无奈地一摊手,“很好……”


    “可是……如果我告诉你你现在的相公,他不是仇辉,你还能坚持留在他身边吗?”???


    朱弦惊讶,一脸莫名地看着高帜。


    高帜笑,回望朱弦的眼神愈发冷凛:“换一种说法,如果我告诉你你现在的相公他姓赵名麾,是赵家五郎,你还能够接受他吗?”


    ……


    似乎被吓坏了,又似乎觉得什么都不再意外,朱弦在脑袋里琢磨了老半天才终于理解清楚了高帜这番话里的意思。


    折腾了这么多年,赵麾这个名字死了一次又一次,结果真正的那个人,依然没有死成。


    只是朱弦依然有个疑问,如果说那个挂在龙城东城门门楼上的赵麾没有死,那么两年前被朱耀廷关进大理寺地牢,并被半夜处斩的人又是谁?


    朱弦问高帜是凭什么判断他就是赵麾的?别临到末了发现又是一桩乌龙。


    “这个叫赵麾的人可真是神了,不仅杀不死,还有不少的分、身。”朱弦冷笑。


    “这回是真的了,我可以拿我项上人头做担保。”高帜淡淡的说。


    朱弦别过头,轻蔑地一笑,她对高帜的人头不感兴趣。


    “我亲眼见过赵麾,他就站在离我不足一丈远的地方。”朱弦说。


    “那么芃芃你敢告诉我你从来都没有哪一个瞬间,觉得那个姓仇的有一丝眼熟的地方吗?”高帜追问朱弦:


    “哪怕一点点……”


    高帜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幅画,啪一声拍在朱弦面前的茶几上。


    “这是赵麾十五岁时的画像,芃芃瞧着,可有一见如故之感?”


    “……”


    画上的男孩一脸稚气,浓眉、大眼、高鼻、流畅的面部轮廓,收窄的下颌线……


    不论是搁现在还是从前,如果不提前说明,朱弦肯定会觉得这幅人像就是仇辉。尤其画像中那两条耷拉耳后的小辫,可以说是非常传神了。


    但现在,因为这幅画是与赵麾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的,于是朱弦很自然地就摇了摇头。


    “我看不出来这幅画上的人像谁。”朱弦很平静地说,脸上完全看不出对赵麾这个人的害怕与担忧。


    朱弦微微一皱眉:“如果单凭一幅画就判断某个人是反贼,你们东厂断案是不是太随意了些?毕竟,普天之下,长相相似的人并不少见。”


    高帜的目光一瞬也没有从朱弦的脸上移开过,他死死盯住朱弦,不放过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当然,芃芃说的有道理,我们不可以仅凭一幅画像就给一个人定罪。所以哪怕我两年前就看到了这幅画,但是我依然没有派兵去把仇辉给抓起来。”高帜说。


    朱弦垂眼,看眼前这幅画的边缘已经发毛,折痕颜色也很深,的确是经历了岁月洗礼的样子。


    其实事到如今,就算朱弦潜意识里是认可高帜的说法的,但她也一定不会当着高帜的面承认这一点。


    就连朱弦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就对赵麾的名字没有了畏惧感。


    或许是因为仇辉对朱弦的态度,导致了朱弦感官的错乱?


    仇辉从来就没有对朱弦有过任何攻击性的语言和行为,导致她就算听到赵麾这个名字,也没有了畏惧的感觉。


    “今天我之所以敢来对芃芃说这样一番话,自然是有确切证据的。”高帜闲闲地说。


    朱弦抬眼,“什么证据?”


    高帜挑眉,“东厂的卷宗自然不好给你看,但是我说的话,你得相信。”


    朱弦扶额,忍不住捂着嘴儿笑。


    高帜今天来的目的,就是要说服朱弦离开那号危险的人物,眼看朱弦不相信,高帜想了想,反问她道:


    “芃芃可知仇尚志的儿子仇辉,身体是有重病的。可是你看现在的仇家大少爷,有半分生病的样子吗?”


    朱弦沉默,虽说她已经嫁给了仇辉,但实际上她知道,自己对仇辉依然是不了解的。


    可就算朱弦在心底默认了这一点,她依然会选择反驳高帜的话,而不会承认自己连自己的丈夫是谁都没有搞清楚。


    “夫君他养了这么多年的病,东相大人你不是没看见,李圣手亲自给他治的病,喝下去这么多药汤,总该有点效果了吧!”朱弦坚持站在自己丈夫的一边,拒绝接受高帜的劝诫。


    高帜微微一笑,“那么你觉得有效果了吗?”!


    妮儿的话瞬间在朱弦的脑海中乍响,朱弦直觉高帜提的就是那件事,要知道仇辉的病,不就是那档子事最为隐秘吗?


    事发太突然,她有点不知道应该怎么应付过去。


    朱弦静默,因为不清楚高帜究竟给自己挖了什么坑,抑或是高帜手上掌握了什么材料,她担心如若跟自己说的对不上,会不会害了仇辉?


    “他……呃……好了一些。”朱弦强作镇定,还拿手比出一个一点点的手势。


    高帜笑了,一副看孩子撒谎,看破不说破的表情。


    他知道自己距离成功已经前进了一步,朱弦被自己说动了,东厂的情报从来都没有让人失望过。


    高帜相信,以仇辉现在的身份和他眼下的处境,是决计不会碰朱弦一根手指头的。


    通常来说,越是担心什么,越会本能地去掩饰什么。就目前朱弦的回答来看,因为朱弦的潜意识里已经动摇了,但是因为感性的原因拒绝承认,所以在言辞上,强词夺理的情绪会更加明显一点。


    接下来只要高帜再添一把火,他就可以重新赢回他自己的女孩。


    眼看高帜的笑容里明显带有嘲讽的味道,朱弦生气了,腰杆一挺,扯起嗓子质问高帜:“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高帜望着朱弦,笑眼盈盈。


    “信啊!怎么不信?芃芃说什么,我都会信。”


    可是朱弦知道高帜没有信,他的表情和说话的语气全都用力过猛,一点点真诚的意思都没有感觉到。


    “夫君的身体好转了不少,已经停了药……”朱弦顿了顿:


    “既然你们跟了他挺久,那么,我想东相大人应该也知道,他停药了。”


    “是的,没错!”高帜对朱弦的话表示附和,“仇辉是今年二月中旬停的药,正好在迎你过门之前。”


    听得此言朱弦忍不住庆幸,庆幸自己能合时宜地说了一句实话,这对接下来的交流会大有裨益。


    “现在夫君不仅可以骑马打仗,能够干重的体力活……就连……就连生育也是没有问题的。”


    尽管朱弦已经鼓足了勇气,可说到最后,声音依旧低如蚊蚋了。


    高帜静静地看着朱弦,脸上的神情有些让人看不懂。


    “你很懂啊,芃芃。”高帜很配合地做出真诚的表情对朱弦表示赞美。


    “东相多虑了。”朱弦很老道地摆摆手,“不就是那档子事嘛?既然东相大人问起,我也不怕与你讲,我的夫君很好,很好,床第之间心细如发,知道照顾女人的感受,一切都刚刚好!”


    高帜有些惊讶,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什么样的情况,可以被叫做刚刚好?”高帜有些好奇。


    “……”


    朱弦气紧,她是想维护仇辉的,但面对高帜这样的追问她真的很难回答,说仇辉不能人道,可他又停药了,说他无恙,但朱弦又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高帜怎么说也算是男人来的,朱弦不知道自己肚子里那仅有的一点水,能不能应付得过去。


    “呃……”扭捏了半天,朱弦终于憋出来一句话,“唔……就,很好,一两个时辰不带歇口气的!”


    这一番话,朱弦说得很肯定,末了还特强调自己说得对似的狠狠点了个头。


    高帜可以通过仇辉身边人和事的情况推断仇辉的情况,但涉及到夫妻房事这种问题,朱弦知道,就算是天王老子下凡,也不能真正了解一个男人的性能力。所以,凡是对这种事情提出质疑的人,朱弦大可以有底气一点,勇敢的站出来“现身说法”,击退对方!


    “……”


    高帜噎住,一口唾沫刚好卡在喉咙口差一点给他呛喷出来。


    朱弦拿手轻拂鬓边的碎发,不露痕迹地擦去额角的汗水。她已经尽力了,不仅尽可能地还原宫中娘娘们谈论此类话题时候的神态,还掏光了自己肚皮里仅有的,有关这方面的知识点和关键词汇。


    高帜喝下一口茶,顺了胸口的气。沉吟片刻,觉得不能再在这个问题上任由朱弦胡乱发散了。小姑娘应该是街边的小人儿书看多了,被误导,这一把岁数了都还没纠正过来呢!


    高帜干咳了一声清清嗓子,抬起手来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好了,接下来的问题,我想,芃芃还是不要回答的好。我来说,你便听着,若有疑问,回头慢慢去想,想我说的到底对不对。如若觉得我说的有道理,你便信,如若觉得我说的没道理……随你信不信。芃芃觉得这样可好?”


    朱弦听着,点了点头。


    高帜颔首,“好。”


    “三个问题,便可以解释今天我们所有的疑问,也能解决芃芃这些年来遇到的所有难题。”


    “第一个问题,柳湛为何在初见仇辉的时候痛哭不休,甚至于回程路上跳河自决?第二个问题,仇香香为何突然就哑了,究竟得了什么病,抑或发生了什么意外,致人突然就哑巴的?第三个问题……”


    高帜顿了顿,连声音都低了半个调:“第三个问题是有关芃芃你的,那就是,仇辉娶了你,百事都替你考虑,却单单为何与你……相敬如宾。”


    “相敬如宾”这个词一出口,朱弦就像点了火的炮仗马上就要炸,她张嘴就想反驳高帜的话,却被高帜再度抬手给摁了回去。


    “我们说好了的,接下来的时间你不说话,就听我说。”


    “……”朱弦一噎,只能重新坐了回去。


    高帜见状,满意地微微一笑,“那么,关于三个问题的答案,我们就从接下来的这个故事开始吧!”


    第92章 起底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永昌十七年的春天, 也是朱弦永远都不会忘记的那一个春天。在龙城一条普通的小巷里,她遇见了赵麾。


    只可叹苍天惯爱捉弄人,就在同一天里, 朱弦见证了赵麾的生, 也见证了赵麾的死。偏偏这冰火两重天的淬炼,全都出自于朱弦之手。


    彼时赵麾带着左胸贯穿伤被挂上了城头, 高帜告诉朱弦,赵麾的经脉异于常人,左胸贯穿对赵麾来说, 并不能致命。就像有些人的心肝肚肺全都异位, 别人在左边的脏器,他就全在右边。对这样的人,想要取他们的命,就得反着来了。


    朱弦对此表示理解, 毕竟练武之人也都有奇经异脉者善成大器的说法,能五脏六腑都异位,那可就是练武奇才了。


    正因如此,当赵麾被挂上东城门顶的时候, 他并没有真正咽气,只是因重伤过度晕过去了而已。


    待到半夜, 便有善盗之人攀上城楼,把赵麾给偷了下来。


    朱弦问, 盗赵麾之人是谁?


    高帜摇头,说具体谁盗的不清楚, 但他知道赵麾被盗后便被人直接送回了他义父手上。


    朱弦不解,问谁是赵麾的义父?


    高帜笑了笑,答:百里刀。


    ……


    高帜对朱弦讲的, 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赵麾五岁被拐,六岁便认了义父百里刀。


    五岁的孩子,大脑发育已臻完善,有很清晰的自我认知和完备的思维能力。这个岁数的孩子能记得家中父母兄弟的名字,说得清家庭住宅地址,更对自己的家族和祖先有较深刻的认识。


    所以这个岁数的孩子已经很难与原生家庭脱离了,抱养孩子的人家也会尽量避免抱养这个岁数,或更大年龄的孩子。


    就这样,赵麾在十五岁的时候回到了龙城,不过半年的时间,又亲眼看着自己的血脉至亲因为自己的回归,遭遇灭门之祸。


    赵麾被救下以后,又重新回到了百里刀的身边。


    赵麾伤势之重,连百里刀都束手无策。


    百里刀当然不会放弃自己养育了十年,倾注过大量心血的义子,他动用自己手上所有的力量替赵麾疗伤,其中便包括了岭南仇家。


    仇尚志素来与百里刀交好,当百里刀带着奄奄一息的赵麾来到仇家庄的时候,仇尚志毫不犹豫地就把赵麾给接了下来。


    彼时仇尚志的大儿子仇辉,因为与人斗气生事,落下了很严重的肾病。后来在疗伤的时候又不慎摔了一跤,后脑勺着地。彼时正值寒冬,气候恶劣,仇辉这么一摔,病上加病,竟直接昏死了过去,一睡就是几个月,变成了木僵。


    人一旦摔成了木僵,虽然还会呼吸,心还能跳,除了天天在床上躺着等人伺候,基本没有再醒过来的可能,已经与死人无异了。


    仇尚志沉浸在失子之痛中难以自拔,却每天还要强打起精神来延续仇辉的呼吸心跳,维持整个大家族的运转。


    就在仇尚志为失去儿子伤心的时候,赵麾猝不及防地闯入了仇尚志的生命。


    关西铁将军威名在外,赵家的几名公子也都一表人材,仇尚志非常喜欢赵麾,把他视作自己的儿子,尽心尽力替赵麾疗伤。


    仇尚志的二女儿仇香香,年仅十三,能歌善舞,是方圆几百里有名的大美人。


    仇香香见到昏迷中的赵麾生得眉清目秀,便忍不住芳心大动,天天跟在仇尚志的身后,一起照顾重病的赵麾。


    仇家出名的不光是仇尚志的刀,仇家祖上出过好几位名医,是实打实的医香世家。所以仇尚志善药理,仇香香也不差。但赵麾伤势过重,好几次都差一点因伤口感染,一命呜呼。


    赵麾的伤多且重,遭遇的后继伤口感染情况也特别复杂,传统的抗感染药物明显力度不够,为了替赵麾找到更好更高效的抗感染药物,父女二人丢开了所有的事情,一心一意为赵麾找药,试药,尝试各种草药配伍。


    因为仇辉与赵麾年龄相近,不光名字里都有一个相同读音的字,就连赵麾出现的时间都那么的合时宜,让仇尚志很难不把对仇辉的满腔父爱一股脑都转移到赵麾的身上。


    所以,仇尚志与仇香香是真的把赵麾当成自己的亲人来照顾的,尤其仇香香,几乎不分昼夜地守在赵麾的身旁,一旦采集到新药,或开发出一款新的药方,仇香香甚至会亲自帮赵麾试药。


    有一次在尝试一种加了微毒药材的新方子时,药方经过了猴子的测试后显示无毒,却在仇香香亲自试药的时候发生了意外。


    只两小口汤药下肚,仇香香便感觉到喉间刺痛,心下大呼不妙,急忙嚼下解毒草,人倒是保住了,可仇香香却再也无法发出声音。


    仇尚志先失儿子,现如今女儿又变成了哑巴,坚强如仇尚志也忍不住常常在半夜里偷偷哭泣。


    为了减轻仇尚志的痛苦,百里刀把仇尚志拉上了田义会的第二把交椅,并承诺仇尚志,只要赵麾能活下来,那么,他便是你们仇家的人。


    “所以,赵麾的命是仇尚志给的,更是仇香香拿自己十三岁姑娘最清亮的嗓子换的。他是仇家庄的赘婿,而你……只是一个多余的。”高帜的嘴角噙着笑,这样对朱弦说。


    “……”朱弦没有说话,脸上也无甚表情,似乎笃定了高帜说的都是假话,所以无论高帜说什么,她都不会信。


    但是,高帜嘴角的笑依然狠狠刺痛了朱弦的眼睛,她转过头,再也不看高帜的脸一眼。


    可是高帜并不会因为朱弦的心痛就停止披露事实的真相,高帜看着朱弦的后脑勺继续开口道:


    “在仇尚志和仇香香不懈的努力下,赵麾终于醒了过来。因为木僵仇辉的存在,阻碍了赵麾新身份的确立,为了仇家庄的未来,也为了田义会的发展,仇尚志终于做出了一个痛苦的决定……”


    高帜适时停住了嘴,朱弦依旧不回头,可心却瞬间悬得老高。


    “仇尚志放弃了仇辉,因为仇辉的存在会给赵麾带来许多不可控的危险,毕竟仇尚志不可能同时拥有两个叫仇辉的儿子。


    就算是亲儿子也必须要让位于整个家族的发展,毕竟,没有了继承者,八卦刀的武林盟主地位就不能保,没有了江湖地位的仇尚志,拿什么再坐稳田义会的第二把交椅?”


    高帜的声音很平静,一番话说得波澜不惊,却听得朱弦是心惊肉跳。


    “知道了这些,现在我们终于能够解释柳湛为何会自杀了,只因赵麾终于正式替代了仇辉的位置,而仇辉是柳湛的朋友,更是他心灵的伴侣。”


    高帜起身,走到朱弦的面前,弯下腰看进她的眼睛:


    “所以,听了我说的这些,我想……芃芃自遇上你现在这位夫君后,所生起的所有疑问和不解,便都有了解释吧?”


    朱弦呆呆地看着高帜,心头翻涌的巨浪早已把她的理智撕成了碎片。对比其他所有的问题,朱弦最不能忍受的,便是赵麾做了仇家庄的赘婿,而自己只是一个多余的。


    原来这奇幻的三年,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胸中一股恶气无处释放,朱弦将手中茶杯往身前案桌上狠狠一砸,站起了身。


    朱弦二话不说就朝房门外走,却被高帜给一把拦住。


    “你去哪里?”高帜问。


    “我回家!”


    不等高帜追问,朱弦又恶狠狠地补充一句:“回祁王府的家!”


    “不可以。”高帜很平静地否决了朱弦的企图。


    “你不能回祁王府,赵麾见你不回仇家庄,首先想到的自然会去祁王府找,若真想避开他,回祁王府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我什么时候说过想要避开他了?”朱弦凛然,“提心吊胆了这么多年,我也不想避了。不管他是赵麾还是仇辉,就算他的确是来找我算帐的,我都不会再避了。冤有头债有主,他若一意取我性命,我便给他,能够用我朱弦的命告慰铁将军,我也觉得死得其所……”


    “欸!胡说八道些什么!”不等朱弦说完,高帜便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你不惜命便罢了,莫非也不打算替你的父母兄弟姐妹们考虑?”


    朱弦低头,一声不吭。


    高帜微微一笑,拉起朱弦的手腕就往外走。


    “芃芃莫怕,我派了人在祁王府周边守着的,若仇家庄有异动,东厂务必要保证祁王府的安全。你安心跟在我身边就好,一个赵麾不足为虑,我更担心的,是赵麾身后的田义会。芃芃放心,我一定会挖出赵麾身后的百里刀,把田义会一网打尽的!”


    高帜的话斩钉截铁,他的掌大又温热,轻轻握着朱弦的手腕,给人一种踏实又可靠的感觉。


    朱弦跟在高帜的身后,静静地听他说话,神魂却开始飘忽迷离——


    今天陡然接受到如此多,又冲击力极强的信息,朱弦总有一种神魂抽离,不真实的感觉。


    胸中抽抽的痛,涌起一股似难过又似害怕的情绪。朱弦停下脚,抬手捂上自己的心口。


    高帜看见了,面上的表情愈发温柔,他回身,轻轻搂住朱弦的腰,搀着她慢慢朝外走。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安全、可靠,保管叫那赵麾寻不到……”


    第93章 赘婿   心伤也是伤。


    朱弦被高帜带着, 连夜走了很远的路。待朱弦下马车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朱弦走下马车,抬头看见眼前一处大宅子, 外观不打眼, 一色青灰砖双坡顶围墙。可仔细看去却能发现内里楼殿重叠,绝非普通市井小民能住得起的。


    透过青灰的山墙, 可见内里的屋舍也都是清一色的砖瓦歇山顶。与城里贵胄人家彩色琉璃瓦庑殿顶相比,虽显得简陋黯淡,但却有一股肃穆庄重的神气。


    高帜扶着朱弦, 小心翼翼地领着她朝前走。


    朱弦推开高帜的手, 说:“我好手好脚的,又没受伤,不需得着这样扶。”


    高帜盯着朱弦那张惨白的脸,淡定的说:“心伤也是伤。”


    朱弦扶额, 无奈地笑。


    “没事的,我自己走就好,我一区区民妇怎敢劳动督公大驾?你这样搀着,我不习惯得很。”朱弦固执地把他往外推。


    “无碍的, 我干的本就是伺候人的营生,我可习惯得很。”高帜说。


    “……”


    朱弦无语, 只能任由高帜搀祖宗似的搀着她往前走。


    走进前堂后,朱弦坐了下来, 她看见了一名少女,穿一身水红的比甲, 梳两只大大的螺髻,用两根大红的丝带绑着。


    高帜对那名少女比了个手势:“过来,见过五郡主。”


    少女依言走过来, 扑通一声对着朱弦跪下行了一个大礼。


    朱弦被这个猝不及防的大礼给吓了一跳,正想问这是谁家的孩子,行礼都这么实诚?却听得高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她叫小美,从今往后,在这庄子里就由她伺候你。”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朱弦终于知道了这里是距京城二百里之外的独君山,山庄名字叫君悦山庄。


    山庄的庄主姓宋,在不少地方开客栈,客栈名字也叫君悦客栈,高帜叫他老掌柜。


    小美全名叶小美,高帜说叶小美是老掌柜的女儿。可既然是父女,为什么老掌柜姓宋,叶小美姓叶?这让朱弦特别想不明白。


    高帜把朱弦身边的人都撵走了,连小蝶也不例外,却只让叶小美一人伺候朱弦。朱弦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高帜回答说,责任越明确,才越不容易出错。


    朱弦扶额,觉得这话既好笑,又似乎没有错。


    在朱弦的眼里,整个山庄都透着一股诡异。山庄的主子很少,就宋庄主和叶小美父女俩,可下人和访客却不少,每天庄子里都人满为患的样子。


    宋庄主的活似乎很多,天天都在外头跑。庄子里便只剩叶小美,天天寸步不离地守着朱弦。


    叶小美伺候朱弦特别的积极又尽心,但是她似乎从来没有伺候过人,除了打架厉害,干起照顾人的活来手脚都慢人一拍。


    但是朱弦也从来没有对高帜抱怨过叶小美的不是,这姑娘话不多,手脚笨,却胜在……实诚。


    叶小美常常用很奇怪的眼神自远处遥望着朱弦。朱弦看不懂,便问叶小美看什么。


    “五郡主真漂亮。”


    叶小美总是板起脸,平淡又直接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朱弦揉揉脑袋,第一次发现拥有被女人羡慕的容颜也是一种负担。


    叶小美每天晚上睡觉都坚持守在门外的小院里,像一只无家可归的看门小狗,特别的可怜,可是朱弦叫她进屋睡她又死活不肯。


    “二爷说过,如果你伤了一根头发丝,那么凶手就一定是我,所以我绝对不能替别人背了这个罪名。”叶小美的思路总是那么清晰,情绪依旧那么冷静。


    小美对朱弦说,敌人的功夫很高强,整个山庄的人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一旦有敌人闯入这里,她把睡觉的地点选在门口,就可以增加她准备和战斗的时间。从敌人进院到叶小美战死,至少可以再给朱弦增加一盏茶的逃命时间。


    朱弦无语,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话。她想说自己并不怎么在乎被敌人杀,小美也不必这样紧张。但是想了想觉得不妥,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朱弦从来没有听说过“君悦”这个名字,不清楚高帜与这个山庄究竟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山庄的宋老庄主总是对高帜毕恭毕敬地说话,还称呼高帜为“二爷”。


    朱弦问高帜,他们为什么叫你二爷,可是因为你在家中排行老二?


    高帜听了,脸上便露出失望的表情来。他告诉朱弦,很多年前就曾经跟你说过,我有一个哥哥来着。


    听得此言,朱弦便笑着对高帜道歉,说抱歉,或许年代久远,自己忘了。那么东相大人的哥哥现在何处,似乎没怎么听你提起过?


    高帜面色不变,淡淡地说,这个问题你问过好几次,我兄长亡了多年,当然不必再提了。


    母亲呢?


    这也问过好几次,母亲也早亡了。


    朱弦语迟,为自己的多嘴感到后悔。


    我父亲还在的。


    高帜淡淡地说。


    听得此言,朱弦瞬间来了精神,开心地说可算有个好消息了。


    高帜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很平静地补充一句:所以他把我卖给了一家药铺老板换了十两银的赌资。


    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僵硬,朱弦有些尴尬。她多年不曾与高帜聊过私事,高帜说的这些,她的确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对不起……我忘记了,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问了!朱弦对天发誓。


    高帜笑,无所谓地掰下朱弦那只高举的手:没事,你问吧。相比较被你忘记,我还是更介意你不问。


    ……


    仇辉回到仇家庄后才知道朱弦今天一早出去逛街就没回来,仇尚志说他已经派人去祁王府问过了,朱校堂说朱弦并没有回去。


    仇辉一听,急了,连衣裳都没有来得及换就立马提起刀重新出门。


    仇尚志出声拦住了他:“这都半夜了你还要去哪里找?”


    “不过女人求关注的小把戏罢了,哭闹撒泼达不到目的,便要蹬鼻子上脸……”仇尚志冷哼一声,面带不屑。


    仇辉听见这话便停下脚来问仇尚志,父亲此话怎讲?


    仇尚志答,朱弦的贴身丫鬟小蝶早就说过,是朱弦自己把小蝶送走的。


    朱弦亲口对小蝶说让她回仇家庄来报平安,还给了小蝶一匹马,这样免得她回庄子费脚力。而在朱弦做这些安排的时候,朱弦是自由的,并没有人在一旁控制,或胁迫她。


    “所以大少奶奶这么做就是故意的,她想躲着你,让你为她担心。”仇尚志忿忿不平地说。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仇辉不解。


    “还不就是因为前几天,我这个当父亲的擅作主张给你们南园儿换了个主管嬷嬷。”


    “……”仇辉无语,他觉得仇尚志这样说朱弦,不合适。


    眼看仇辉脸上的不赞同,仇尚志知道仇辉不相信自己的话,便反问他:“那你觉得她又是因为什么要主动撵小蝶回来呢?”


    仇辉摇摇头,“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我可以先问问今天同她一起离开庄子的人,都怎么说。”


    待仇辉过问过今天陪朱弦出街的家丁和丫鬟婆子,情况果然同仇尚志说的那样,朱弦是主动要大家回来的。并没有人胁迫过朱弦,朱弦甚至还呵斥两名劝说她一起回仇家庄的婢女,呵斥她们没资格指挥少庄主夫人做事。


    “所以你们都没有看见跟大少奶奶在一起的,究竟是什么人?”仇辉问。


    众人皆答,是的。因为大少奶奶是从一家绸缎铺子里正常离开的,大家都是下人,也没人有能力阻止大少奶奶的行动。


    只有包含小蝶在内的几名婢女给仇辉补充了一条,说对方是带了兵的,虽然他们都穿着正常的布衣,但都带着刀,那刀制式统一,看上去品相都很高档的样子,可以推断出,这些人绝非普通的江湖练家子。


    小蝶还告诉仇辉,说自己离开的时候朱弦亲口告诉过她,叫别派人去找她,她很好,待到合适的时间,自然就会回来。


    听着小蝶这种没头没脑的话,仇尚志只会一脸鄙夷。仇辉却很担心,他觉得此事过于蹊跷,因为早间他离开家去上衙的时候,朱弦都还好好的,并没有受委屈很难过的样子。他坚信朱弦是被人要挟了,并坚持要趁夜去绸布店询问绸布的老板。


    仇尚志看不惯仇辉这种一惊一乍的样子,板着脸低声呵斥他:“庄子里的人为了替你找你的大少奶奶都已经忙活一整天了,能问的都已经问过了,你可不可以消停一点,让大家都喘口气,这样明天白天才能有气力接着听你的使唤。”


    仇辉一愣,看看仇尚志,再看看眼前这一屋子人都这样自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低气压,他默了默,便对仇尚志说道:


    “父亲先歇息吧,我不带兄弟们,就我自己一个人出去找。”


    说完,仇辉便挎起刀,真的一个人就朝房门外走。


    “你给我站住!”突然,仇尚志怒了,大声呵斥仇辉。


    “别再拿那些虚假的大道理来压我了!”仇尚志终于忍不住朝仇辉发火了:


    “别再跟我说为了什么家族荣光,你口中的荣光,对比大哥即将要完成的功业完全就是鸿毛之于泰山!也别再跟我说你那上不得台面的宏伟计划了,你敢摸着你的良心回答我一句,现在你做的这些,真的就只是为了完成对你自己的救赎吗?


    当然你非要说这就是救赎也可以,救赎你自己的欲望,满足你见不得人的那点龌龊心思!


    早知你如此不分轻重缓急,当初我就不应该答应你娶那个女人!”


    听着仇尚志的怒骂,仇辉没有狡辩什么,虽然心里很难过,他依然不顾仇尚志的劝阻,扭头出了门。


    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碰上了闻讯而来的仇香香,仇香香站在仇辉的面前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可是这依然没能阻止仇辉前进的步伐。


    仇辉很难过地看了仇香香两眼,什么话都没有说就转身离开。


    房间里传来刺耳的瓷器碎裂的声音,是仇尚志气愤不过,打碎了一个杯子。


    “他走,香儿你就让他走!只要他敢背叛你,这个世界上的每一处地、每一缕风、每一口他呼吸的空气,便都是埋葬他的坟墓!”


    仇尚志的话刺激到了仇香香,她扑通一声跌倒在地,望着远处漆黑的夜无声流泪。


    仇辉也听见了,但是这些话,既能伤他的心,却也更能更能激起他的斗志。


    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主人,和仇尚志他们一样,他也会为了自己的理想而战。


    ……


    第94章 口风   所以姐夫……你知道她素来有什么……


    仇辉很努力地寻找朱弦, 包括朱弦没有回过的祁王府也不放过。


    根据婢女们的叙述,他探访朱弦走过的每一处地方,与每一个见过朱弦的人说话, 从他们讲述的蛛丝马迹中探寻朱弦在当时可能的心理状态。


    但是, 很多天过去了,仇辉依然没有找到自己的妻子。朱弦就像被大海吞没的泥牛, 毫无预警地突然就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直到有一天,朱耀祺找来了西城兵马司衙门。


    当通传的小卒告诉仇辉,说有一个自称是祁王府世子爷的人来求见副指挥使的时候, 仇辉的精神禁不住随之一振。


    他早就觉得在这次朱弦失踪案中, 整个祁王府的表现都过于平静。就像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仇辉一个人在努力寻找朱弦一样,其他所有人,包括朱弦自己的娘家人,对朱弦的失踪都显得那么的无动于衷。


    仇辉扬声, 叫小卒赶快请。小卒领命而去,不多时,朱耀祺被带到了仇辉的面前。


    朱耀祺望着仇辉时的眼神有些闪躲,仇辉看见了也装作没有看见, 依然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他给朱耀祺泡了上好的雀舌,还很关切地询问自己的这位妻弟, 祁王府最近一切可好?


    朱耀祺有些拘谨又客套地应付着仇辉,仇辉能猜到今天朱耀祺来找自己是为了什么, 却也不主动问他,只与朱耀祺说着客套话, 擎等着朱耀祺自己开口。


    果然,眼见着仇辉久久不入正题,终于, 还是朱耀祺主动发话了。他问仇辉,找到朱弦了吗?


    仇辉摇摇头说,姐夫无能,你姐就这样突然消失了,我就是一只无头苍蝇,找了这么久,依然不能得法。


    朱耀祺听了,脸上生出“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表情来,他眼含悲悯地看着仇辉,踯躅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他:


    “我知道姐夫向来都关心我大姐,所以姐夫……你知道她素来有什么交好的朋友吗?”


    “交好的朋友?”仇辉听了朱耀祺的问话,皱起眉头想了想,摇摇头:


    “你姐连门都很少出,除了回娘家,便只会逛一逛街买点脂呀粉的,就算偶尔出门也会很快回家,我并没有见过她有什么交好的朋友。”


    听仇辉这样回答,朱耀祺便也不吱声了。


    众所周知,女子出嫁后,往往就意味着与过去生活的告别。从前玩得好的小伙伴往往也会因为疏于来往,而慢慢断了联系。


    朱弦嫁给仇辉的时候就已经二十岁,算得上是老姑娘了,她从前的小姐妹们都早已出嫁,有的娃都几岁了,的确没有什么还能一起玩的同性朋友。


    朱耀祺说这话的意思其实是在问仇辉,是否知道朱弦有其他交好的异性朋友。因为就在朱弦“失踪”的这一段时间里,朱弦回过祁王府一次,而就在朱弦这仅有一次的回祁王府的时间里,朱耀祺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


    朱耀祺很少会真的从“恶”的角度去看待朱弦的行为,但是这一次,就算朱耀祺一直都在致力做朱弦最坚强的后盾,也忍不住开始同情起仇辉来。


    朱弦依旧一身珠光宝气地回到了祁王府,她是来让朱校堂和祁王妃放心的,不要担心她的生活。


    虽然朱弦是挂着满脸的愁容对祁王妃说,她只是想一个人冷静一段时间,不想被人打扰,到合适的时候,自然就会回去。但是,朱耀祺一看朱弦那副养尊处优的样子就知道,大姐的日子过得更好了:


    头面和衣裳都是簇新的,婢子也换了一个,那婢子站如松、坐如钟的,明显就不是几两银子就能买得回来的货。


    很显然祁王妃也瞧出来这些异样了,她有些惊讶于朱弦的变化,要知道,从前的朱弦可一直都是循规蹈矩的好姑娘,从来都不会干什么出格的事。


    可是包括祁王妃和朱耀祺在内的所有人都不敢多问朱弦什么,因为朱弦看上去是那么的不想再见仇辉。最关键的是,朱弦还带回来了不少的礼物,鹿茸、绡纱都是用车拉,出手之豪放,一看就不是祁王府能惹得起的主。


    就这样,祁王妃忧心忡忡地送走了朱弦。失踪事件发生后,再一次见到自己的女儿,祁王妃这个当母亲的不仅没有放心,反倒更担心了。


    朱耀祺看在眼里,痛在心里。虽然一方是自己的姐姐,而另一方,只是一个“外人”,但是这一次,朱耀祺真的替仇辉感到不值。所以才有了今日,朱耀祺主动来西城兵马司的这一节。


    朱耀祺并不清楚“收留”朱弦的人是谁,所以今天他也是来找仇辉了解情况的,可是很显然仇辉也不了解朱弦的社交圈子。朱耀祺在仇辉这里得不到答案,起身就要走。


    就在朱耀祺起身的那一瞬间,仇辉突然察觉到了什么。


    “等等!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仇辉伸手拦住了朱耀祺。


    朱耀祺一惊,赶忙摇头说,没什么意思,姐夫你别多想。


    仇辉不干,朱耀祺突然来衙门里找他,怎么可能让人不多想?


    “你说你今天来找我的目的是什么?不会只为了问我那一句话吧?”仇辉打破沙锅问到底。


    “没!真的没什么意思!”


    朱耀祺着急忙慌地摆手,慌不择路地朝房门外逃:“我只是想来安慰安慰你,叫你别担心,指不定……指不定啥时候我姐……我姐她突然又出现了……”


    朱耀祺一边说一边跑,待到最后一句话说完,人早就跑出了院子,再也不见踪影。


    仇辉愣住了,被朱耀祺喊出的最后一句话震慑,朱弦又不是物件,还能被放迷了,过几天又突然出现?


    不过朱耀祺今天说出来的话,倒是给了仇辉不一样的警示——


    这让仇辉想起了几天前,自己曾经遇上的那起刺杀事件。


    因为离家前与仇尚志的那一顿争吵,这往后的时间里,仇辉都不再劳动仇家庄的兄弟们替自己干活。作为西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想替仇辉干活的,大有人在。


    就在前几天,仇辉带着西城兵马司的兄弟们在努力查找有关朱弦的线索的时候,经过一处偏僻的巷道,突然遇上了一队刺客。


    刺客共二十余名,目标很明确,就是冲着仇辉来的。


    但是那一队刺客似乎也并没多大的信心可以拿下仇辉,就在兵马司的兄弟们一哄而上的时候,刺客们便虚晃一招,果断地逃走了。


    刺客既然是来完成刺杀任务的,却在看见兵马司的士兵时掉头就跑,如此敷衍的刺客,仇辉也是第一次看见。


    不过既然对方没能杀死自己,仇辉便也不往心里去,毕竟这一辈子仇辉得罪过的人,就连他自己都不记得有多少了。


    原本这种小事,仇辉早已经见惯不惊了,却因为今天朱耀祺的突然到访,给了仇辉不一样的提醒。以至于到最后,这一点疑问被凸显出来,越放越大,直到充斥满他整个大脑。


    仇辉转过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缓缓坐下。他望着面前案桌角上的一方官印,陷入了沉思……


    ……


    朱弦不止一次向高帜提出过,要回家躲藏。


    高帜总会很淡定地告诉她:前天仇家庄派人去祁王府了。


    昨天仇辉去你家了。


    今天早上他又去了。


    那么,芃芃,你还要回去吗?


    每每听到这样的提问,朱弦总会闭上嘴,再默默地走开。


    其实,朱弦真的挺想念他的,要说有多害怕,倒真的谈不上。她只是有些不能接受自己的夫君,就是从前自己亲眼看到被挂上龙城东城门顶的那个男孩而已。


    朱弦问高帜,准备怎么处理仇辉的事?


    高帜反问朱弦:你想怎么处理?


    朱弦被问住了,她盯着高帜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回答道:“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东相大人就放他走吧,找一安静之处,守一方宅田,莫要再与那蛮帮纠葛,安稳过一辈子就足够了。”


    高帜听后,笑了,“芃芃这些话得对他说才是,我只管完成陛下交代的差使,还有保护好你们的安全便好……”


    高帜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音开始变得低沉,望着朱弦的目光也变得些许沉坠。


    朱弦察觉到了,有些惊慌,便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我说了我想说的,那么你又是怎么想的?”没有得到高帜的回复,朱弦不放心,不依不饶地追着他问。


    “能怎么办?”高帜笑着看向朱弦:


    “陛下叫我怎么办,我便怎么办。”


    朱弦心里咯噔一声响,这件事若捅到朱校桓那里,那结果,还需要猜吗?


    朱弦心里急,想恳求高帜网开一面,这件事就到你高帜这里就算完了吧!反正赵麾一绝户,孤零零一个人也没啥能耐,只要高帜不说,别人也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可是不等朱弦开口,便听得高帜不无遗憾地再度开了口:


    “只不过……上次见识过三殿下的手段,这一回,我还是要把稳点才好。”


    听了这话,朱弦没有吱声,原本紧张激动到高悬的心,咚一声又掉了下来。


    她知道上一次武举因为高帜的莽撞行事,给朱耀廷抓住了把柄,朱耀廷便纠集了好几十号文武官员,集中向高帜发起弹劾,内阁近一半的大员都对高帜颇有微词。


    而正是这一次朱耀廷发起的弹劾,给高帜带来了不小的困扰,要不是瑾元皇后和朱耀文抵死相保,再加上朱校桓也离不开高帜,这场闹剧还真不好收场了。


    既然高帜如此说,那么朱弦便知,无论高帜的推理多么的完美,他必定还有某些关键的证据没有搜集到。


    高帜这里的证据还没有收集完,那说明了朝廷若想“收网”,就须得要再过一段时间才行了。


    这样想着,朱弦的心里便没来由地松下来了一大截。


    这边厢,朱弦见高帜一时半会儿不能拿仇辉怎样,心下正庆幸。而那边厢,高帜见朱弦不再逼问自己的计划,其实也正在心里头暗爽——


    要知道几日前,高帜才精心准备了一场暗杀仇辉的行动,却因为颜龙飞临时发现仇辉的队伍中有从前在锦衣卫厮混得特熟络的老部下,而被迫临时中止。


    这真是一件出乎高帜预料的事情。


    高帜原本设计了一场“恰到好处意外”,可以非常妥帖地收走仇辉的性命,还能不为人所知。


    可谁知道朱弦不在仇家庄,仇辉竟然也不回仇家庄了,成天都与那兵马司的人混迹在一起,这让高帜相当头疼。


    因为兵马司与锦衣卫之间,人员流动颇为紧密。而东厂的兵,几乎都是从锦衣卫里抽调出来的,这样会导致兵马司的官兵们,有不少都对东厂的番役很熟悉。


    而且是看背影就能认得出来的那种熟悉。


    这会给高帜的暗杀行动,留下太多的破口。若是再被朱耀廷盯上,也会给高帜自身的安危,带来非常大的威胁。


    高帜正在为这桩事心烦,巴不得朱弦别再问他究竟是怎么想的了。见朱弦住口,高帜便赶忙起身,朝朱弦伸出了手:


    “院子里的桂花开了,香得很,想去看看吗?若有合适的,我们便采些回来,改明儿,叫厨房蒸桂花糕吃。”


    第95章 羞辱   所以,你这是来找我谈判的吗?……


    仇辉果然没有再天天不知疲累地掘地三尺找所谓的线索了, 他停了下来,也不回庄,只安安静静地待在兵马司衙门里, 大门不出, 二门不迈。


    他就像真的听进去了朱耀祺的劝告,真的就这样等着朱弦在什么特殊的时候, 就突然出现。


    没过多久,仇辉便等来了一次进宫的机会——


    景皇帝朱校桓满五十,宫里要举行盛大的庆典, 所有五品及以上文武官员都受邀参加宴请。


    这一天, 仇辉早早起了床,让兵马司的小卒送来梳洗的家伙什,自己给自己拾掇整齐了,再穿好官服, 带好官帽。因为是要进宫,仇辉没有带刀,骑上小卒牵来的大马,便朝皇宫走去。


    当然, 仇辉依然不忘让兵马司的将士陪自己一块走,习武之人不带刀就像没有穿衣服, 自己不能带,都必须要让别人带着。


    很快, 仇辉便进得了宫,走到庆福门外的时候, 仇辉让随从们都停下了,今日邀请的是五品及以上朝官,再往里, 兄弟们就不能进了。


    仇辉让兵马司的兄弟们都先回去,宴会结束后,他会跟着三殿下的车马回兵马司,兄弟们就不用再操心着来接了。


    陪着仇辉来赴宴的千总听了自然果断应下,再带着一帮兄弟们又回去了。其实这位兵马司的千总大人压根儿就没有想过需要在宫宴过后再来接仇辉的事,就连仇辉进宫需要人送,千总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不过鉴于仇辉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被自己的上司叫到了,千总自然还是愿意效劳的。


    仇辉离了自己的护卫们,独自一人朝皇宫的深处走去。今天的宫宴是在荣辉宫,仇辉便要朝这荣辉宫而去。


    走到宫门口的时候,仇辉问侍立道旁的小太监:东相大人来了么?


    那小太监摇头,扫一眼仇辉身上的官服,知道对方是一名五品武官,便朝仇辉微微一躬身,回答道:东相大人早去了后宫,只是还没过来荣辉宫而已。


    仇辉了然,对那太监道过谢,转身离开荣辉宫,朝另外一条路走去——


    既然高帜早到了,那么仇辉就去路上等他便是。


    ……


    高帜远远看见仇辉就站在前方那处台阶的顶端,似乎在等什么人。


    颜龙飞也看见了,便问高帜是否需要换一条路走。


    高帜笑了,“龙飞何出此言?我高帜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连走路都要绕着人走?”


    颜龙飞赶紧摇头:“督公哪里话,您怎么可能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那不就得了!”高帜一抚掌,大喝一声:“本官就是要走这条路,这条路宽敞,走起来舒服。”


    不多时,高帜也来到了这片台阶的坡顶。


    仇辉望着高帜,远远对他行了一个礼。


    高帜礼节性地问仇辉:“副指挥使站在这里干什么?为何不去荣辉宫,宫宴很快就要开始了。”


    仇辉微微一颔首:“下官在这里等大人您呢。”


    高帜挑眉,做出一副很意外的样子。


    他抬起手,朝身后轻轻挥了一挥,示意随从们退下。颜龙飞了然,领着人退去了远处。


    “好了,他们走了,副指挥使有什么话要对本官说,现在就可以说了。”高帜背起手,气定神闲。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就是想恳请东相大人放下官的妻子回家。”仇辉对高帜躬身站着,谦卑又多礼。


    高帜语迟,看着面前的仇辉,呵呵呵呵笑出了声:“你在说什么?你自己的女人管不住,便这样到处随便问人要?”


    仇辉摇头:“下官承认,是我自己没本事,笼络不住妻子的心,但是下官并没有随便问人要,下官相信,拙荆她现在就在大人您的手上。”


    “何以见得?”高帜冷笑,“我若说我没有见过你妻子呢?”


    “不可能,如若不是因为她现在不在我的身边,您怎敢光天化日之下派人于大道上截杀下官?”


    “……”


    仇辉撤了礼,直起身来,定定地看进高帜的眼睛:


    “东相大人,这里就咱们俩,大家都是干脆的人,咱明人不说暗话,您就跟下官明说了吧,你要怎样,才肯放拙荆回家?”


    高帜没有说话,他盯着仇辉的脸看了半晌,才笑着对仇辉说: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就看你给不给了。”


    仇辉摇头,“我不知道大人想要什么,如若您指的是下官的妻子,那么下官想提醒东相大人的是,其实对您来说,把她留着,也没什么用……”


    高帜语塞,怒火瞬间从脚燃到了头。


    从没有人敢这样当着高帜的面,嘲笑他的身份。


    是个人都不能忍了!


    可是高帜却生生给忍了下来。


    “所以,你这是来找我谈判的吗?”高帜问仇辉:


    “所以赵五郎你今天专程进宫来羞辱本官一番,是认为本官气极了,就一定会放朱弦离开?”


    “你错了,赵五郎,因为你说话不中听,所以除非你今天当着本官的面,把你自己的头割下来,否则,本官是绝对不会如你的意的。”


    高帜嘴角带笑,望着仇辉。只那嘴角的笑,比寒冬里的刀,还要冰冷。


    听着高帜这一番话,仇辉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他既没有惊讶也没有与高帜再辩论什么。只闭紧了嘴巴定定地看着高帜,没有再说什么,便转身离开。


    他本就不指望能够跟高帜讲和,今天他来,也不是为了与高帜讲和的。仇辉只是想确定一下朱弦是不是像他猜的那样,真的在高帜手上。


    眼下看来,自己猜得没错。


    仇辉带一身寒霜朝远处走。


    说他不生气是不可能的,不管怎么说,朱弦已经嫁给了他,现如今,却宁愿跟一个太监待在一起,也不愿意再看到他。


    仇辉知道,一切都已经变了。


    父亲曾经说过,半生宠辱尽,万事皆为虚。红粉皆罪孽,倾国化白骨。


    从前,他还固执地认为自己的遭遇只是偶然事件,但是现在,他信了。


    ……


    是夜,明月高悬,近水楼照旧一片歌舞升平。


    仇辉独坐江畔,看远处漆黑江面上升起来的团团白雾。他的官帽滚去了一旁,官服也掀开了半边,还沾染上一片又一片的酒污。他的身旁歪歪倒倒散落了一大片的空酒坛,而身前案桌上的一碟牛肉和一碟花生米却未动分毫。


    脑中突然浮现出为数不多的几句诗,正好可以抒发仇辉此时的胸臆。他想起从前开蒙时期,听夫子曾经念过的一句诗——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此时仇辉的心境也与诗作者一样,愁烦使得他连牛肉都吃不下去了。但是一想到诗作者安慰人的这句“自古以来,圣者仁人都只能寂然悄无声地死去,只有那些会喝酒的人才能留下美名”,仇辉便觉得这名诗作者可真乃知己也,劝人喝酒放纵都能劝得如此嚣张!


    仇辉喜欢听这样贴心窝子的劝,就想一直喝下去,一口气喝出一个名垂青史,岂不比天天焦虑自己的“使命”、“未来”的,来得洒脱?


    就在仇辉一杯接着一杯朝嘴里猛灌酒的时候,他看见自远处江心漂浮的那团白雾中,悄无声息地驶出来一艘乌篷船。


    乌篷船直直地朝仇辉正对着的轩窗驶来,仇辉一惊,下意识地就要摸刀,却发现自己身边空空如也,这才想起自己是从宫里出来的,哪有什么刀?


    再看那乌篷船跑得挺快,就这眨眼的工夫已经来到了仇辉的窗前。


    乌篷船的门帘子一掀,从里头走出来一个妇人,头上包着巾帕,穿花布的衫裙,一副渔家妇人的装扮。


    仇辉那只盲目找刀的手停了下来,


    只见那妇人掀开帘子挑起裙角,手挎一只花布包袱,一步三摇地走到船头,抬起头来透过轩窗朝仇辉嫣然一笑。


    手中的酒盏落地,仇辉站起身来,却因起得太猛,喝酒又太多,迎来一阵天旋地转。他止不住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


    高帜没有等到宫宴结束便离开了,连朱耀文留他,都没能留得住。这是高帜第一次进得宫来却没有伺候帝后到最后,提前离场。


    颜龙飞问高帜,督公是要回竹桥街的宅子么?


    高帜摇摇头说:不,回君悦山庄。


    颜龙飞惊呆了,提醒高帜,君悦山庄距离京城很远,得有二百多里地了。


    高帜点头,说我知道,所以这才提前出宫。


    颜龙飞无语,高帜的态度很坚决,表情也很严肃,似乎心情有些不好。颜龙飞不知道应该怎么劝,便只好默默地跟在高帜的身后往城外走。


    在经过城中心一处绸布店的时候,绸布店的老板正在张罗小厮们收摊子。


    店铺应该正在做婚服的宣传,铺子的外面高高支起了一对儿精美无比的婚袍,老板正在叫小厮把袍子收下来,搁店里放起来,免得夜深人静的时候被贼偷了。


    颜龙飞看见了那对儿婚袍,觉得很好看。单单大红色云肩上头就那么多珍珠玉石的,搁大白天里这么直接支在大街上,颜龙飞都觉得有发生抢劫案的危险。


    就在颜龙飞勒缓马儿前进步伐的时候,他发现高帜也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那对儿珠环翠绕的喜服不知道在想什么。


    “督公也觉得这好看?”颜龙飞笑盈盈地凑到高帜的身边,与他聊天:


    “还以为督公瞧不上这些平民的玩意呢!毕竟见识过宫里的排场,怎么可能还瞧得上这些……”


    颜龙飞絮絮叨叨地说,却没有发现高帜盯着那对大红婚服时,深藏眼底的落寞与悲伤。


    “好看……”高帜轻轻地点头,淡淡地说话。他高举马鞭朝马屁股上狠狠一挥,口中低喝一声“绌——”!便重新催动马儿朝城外奔去……


    待到高帜赶回君悦山庄,已经过了子时,山庄的灯火全点亮了,如白昼般明亮。


    不等高帜走进大门,便见得老掌柜神情慌张地奔了出来。


    “二爷!大事不好了!”


    老掌柜隔得远远地就朝高帜呼喊:


    “大事不好,二爷!五郡主,五郡主她……不见了!”


    第96章 证明   走吧,你现在就给我证明…………


    朱弦想不明白, 在听到“赵麾”名字的时候,自己为什么不再怕。


    那是因为朱弦不懂,在男人来说, 当他们面对自己想得到的女人, 而还没有真正得到她身体之前,是很难板起脸, 做出恐吓女人的样子的。


    哪怕是身为仇人,也很难办到。


    不过,就算不做出恐吓人的样子, 在他真正得到这个女人之后, 也不能排除他依然会坚持做女人的仇人。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就像现在——


    仇辉静静地坐在地上,任由朱弦把他从地上重新扶了起来,回到酒桌上重新坐好。再任由朱弦把歪倒一旁的桌椅板凳, 连带仇辉的官帽都给重新摆放整齐。


    而他,只管自己低着头继续喝闷酒。


    朱弦来到仇辉身边坐下,看他一杯接着一杯猛灌酒,忍不住伸手夺下了仇辉手中的酒壶。


    “别喝了。”朱弦说。


    可是没用, 举杯子和倒酒的手压根就不会停。


    朱弦知道,仇辉生气了。


    这是朱弦第一次见他生气, 在她印象里,仇辉在朱弦面前的脾气一直都挺好, 就算到了生气的边缘,他也总是能够立马自行情绪调整成功。


    朱弦执拗地把自己的手捂上仇辉的酒杯, 又被仇辉一把给推开。


    “你就这么讨厌我?”朱弦沉声问。


    “没有!”仇辉面无表情地摇头,脖颈一扬,再度灌进喉咙一大口酒:


    “我在讨厌我自己。”


    “你……”朱弦张了张嘴, 想说什么,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最终,她什么都没有对仇辉解释,直接从桌边拿起另一只酒杯,给自己也倒了满满一大杯,“咕咚”一口,全部喝下肚。


    仇辉只虚虚扫了一眼朱弦手上的那只酒杯,便又低头继续给自己满一杯。


    见仇辉满一杯,朱弦自然不会示弱,紧步跟上,再给自己满上一杯……


    两个人就这样一句话不说,你一杯我一杯的干了好几轮。


    终于,还是仇辉首先坚持不下去了,他抬手一把夺过朱弦手中那只酒壶,就甩去了一边。


    “别喝了。”仇辉冷冷地说,“我也不喝了。”


    朱弦挑眉,看向仇辉,“真不喝了?”


    仇辉不说话,闭着眼睛后牙槽紧咬。


    “没关系的,我可以陪着你一起喝……”


    “你赢了好吗?我说你赢了,我比不过你,无论你干了什么,最终都一定还是你获胜。”不等朱弦说完,仇辉没好气地打断了她的话。


    “咱们两个都快别喝了!”他无力地靠上身后的椅靠背,拿手捂住自己的脸,再度沉默。


    嘴角几不可察地划过一丝笑,朱弦定了定神,问他,“真的不喝了?这可是你自己心里想的,我没有让你不喝的意思。”


    仇辉语迟,无奈地摇头,“是的,是我自己不想喝了。”


    “那好!我们就说正事吧!今天晚上我回来,就只想对你说一句话。这一句话,你务必要听我的。”朱弦望着仇辉,神情郑重。


    仇辉依旧拿手捂着脸,既不看朱弦,也拒绝回应。


    “夫君离开这里吧,你去北方,再也不要回来。我爹在沧州有一片山庄,前几日回家,我跟我爹把山庄的地契给讨了过来,写上了你的名字。你带着,去沧州安家吧。”


    说完,朱弦伸手从怀里摸出来几张纸,展开来,送到仇辉的面前。


    听见这话,仇辉终于放下了阻绝自己与朱弦沟通的那一双手。他低头,看见面前那几张纸上大大的契字,盖着鲜红色的官印。一块陌生的地名正与仇辉的名字一起,并列在那几张纸的纸面上。


    “你带上这个,今晚就走。”说完,朱弦又把手上的包袱塞进仇辉的手里,语气恳切。


    仇辉听着朱弦的话有些迟疑,似乎依然没有从刚才的激愤中解脱出来。


    “你听见我说的话了么?我给你准备好了田和地,今天晚上你就走!”听不到仇辉的回应,朱弦伸出手来狠狠地摇他的肩。


    过了老半天,仇辉的才终于把自己的视线从那几张纸上,挪到了朱弦的脸上,他很勉强地点了点头:


    “……好。”


    仇辉的承诺来得如此易如反掌,超出了朱弦的预期。


    朱弦笑逐颜开,站起身来催促仇辉:“那好,你现在就走吧……”


    说着她用力推着仇辉的背想把他给推出去,却见仇辉回身过来搂住了她的腰。


    “不急。”仇辉说。


    朱弦不解地看着他。


    “你不要着急,我的确要走,但是……你也得跟我一起走。”


    朱弦一愣,正想问他什么意思?却见仇辉搂住朱弦的那只手,猛一把用力。不等朱弦回过神来,便已经双脚离地——


    仇辉带着朱弦一跃攀上了窗棂,飞身上了房顶。


    冲上房顶的那一刹那,耳畔传来嗖嗖箭矢飞过的风声。有一些射进了身后的树林,折断了枝桠,有一些力道不够,直接射碎了瓦片,落在了房顶上,跟在朱弦的脚边,噼里啪啦响了一路。


    朱弦吓坏了,用尽吃奶的力气吊紧仇辉的脖子,张嘴尖叫。


    仇辉快被勒断气了,费了好大的阵仗才把自己的脖子从朱弦的“魔爪”底下解脱出来。


    他张开大氅,把朱弦紧紧护在怀里,矫健的身姿像灵猴,左躲右闪,只一个眨眼便没入鳞次栉比的高楼琼顶之间,再也看不见。


    ……


    也不知这般天旋地转,腾挪跌宕了有多久,终于,天和地又重新恢复了它们本来的位置。


    朱弦从仇辉的怀里站起了身,看见自己正置身于一片灯火辉煌的闹市中。


    “现在没事了,跟我走吧。”仇辉长吁一口气,给朱弦撇下一句话后,转身就走。


    朱弦惊魂未定,紧赶几步追上仇辉问他,刚才那一群朝自己射箭的人是谁?


    仇辉听了,冷笑一声:“你傻啊?你以为你是谁,需得着那么多人带着强弓劲弩的来干掉你?”


    朱弦不解,那他们是来射杀你的?


    仇辉自嘲地笑,点点头说,那是自然。


    朱弦无语。


    她停下了脚。


    “你又惹什么事了?”朱弦望着仇辉的背影,声色俱厉地质问他。


    仇辉也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看着她。


    “因为你呀,最近我一直都在被人追杀。”仇辉很随意地理了理自己的外袍,淡淡地说。


    朱弦一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因为我?”


    “是的,他们是东厂的人,自打你失踪便跟上我了。”仇辉望着朱弦意味深长地笑,“不然,你觉得他们能是因为谁?”!


    朱弦惊呆了,望着仇辉说不出话来,她分明记得高帜曾说过东厂证据不足的,可为什么高帜依旧在试图暗自行动?


    因为自己的存在,导致仇辉深陷如此大的危险当中,这让朱弦的心里非常不好受。


    “这不是我的本意……”朱弦很难过,她试图与仇辉解释。可是仇辉并不想听她解释,他很干脆地就打断了朱弦的话。


    “不用说了,我对娘子从来都是坚定不移的信任,所以你不需要对我解释什么。”


    知道他说的是气话,任何语言都不足以表达朱弦的情绪,她望着仇辉,心里更加难过了。


    朱弦与高帜的确也只有小时候才有的情谊,高帜已经变成了“坏人”很多年,所以她早已与他划清了界线。朱弦是真的没有想到,高帜会因为自己,这般与仇辉为敌,这很难不让朱弦的心里再度生起深深的愧疚感。


    朱弦的情绪瞬间变得低落,她低着头,任由仇辉领着她一直朝前走。也不知穿过了几条街,几条巷,待朱弦的神智重新被仇辉的声音唤醒时,她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间客栈的大堂里,而此时的仇辉正在与客栈的老板交涉。


    “要一间房。”仇辉说。


    客栈老板有些惊讶地望了望仇辉身后,穿平民才穿的花布衣裳的朱弦,再看了看仇辉身上被酒染污的官服。


    仇辉知道老板在想什么,伸手扯过朱弦来,与自己并排站着。


    “她是我的妻……”仇辉的语气不大和善,却因为略带尴尬与羞涩,脸颊又有些泛红。


    店家了然,终于大舒一口气,笑眯眯地给仇辉递过来一把钥匙,口中高喊:“客官请,二楼左转最后一个房间……”


    仇辉颔首,接过店家递过来的钥匙,再领着朱弦,两个人一前一后朝楼上走去。


    突然,朱弦想起来了什么,低声询问仇辉为什么不回家住?


    仇辉头也不回地回答她:“回家?回什么家?你不喜欢,不回也罢。”


    朱弦没有说话,仇辉这一句离奇的回答,很难不让朱弦想起高帜曾经说过的那一个悲伤的故事。


    朱弦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摒弃掉脑中那胡乱发散的思维,跟着仇辉走进了位于二楼尽头的那一间房。


    房间很宽大,收拾得整洁又清爽。仇辉走进屋,上好门拴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房前屋后都仔细察看了一圈。


    “没事了,今晚你就住这里,别再想着去找他……。”仇辉巡视完毕,放下窗,拍了拍手,转身朝门外走去。


    “你别走!”朱弦不甘心,抢先一步堵在门口拦住仇辉的去路。


    “你误会我了。”朱弦说,“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去找他,包括这一次,也不是我非要去找他。”


    仇辉盯着朱弦看了半晌,才很简略地回答了一个字:


    “……好。”说完,伸手就想把朱弦推开。


    “你听我解释,是他派人带走了我,我也是受害的那一方……”


    “你让开,我还有事要出去安排。”仇辉不耐烦地催促朱弦。


    “不行!我不让你走,今天不把事情说清楚了,我是绝对不会放你走的!”


    “……”仇辉无语。


    “所以呢?我应该赞美你整整失踪了十五天,期间你还回了一趟家,却足足十五天都没有一个人来与我通风报信,叫我不要费力气找了,你就在那阉人的家里好好住着……”


    仇辉望着朱弦,痛心疾首,“你知道我完全不清楚哪里出了问题,担心你发生意外,没日没夜的找你,找得有多苦吗?”


    “……”朱弦语迟。


    “我……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我只是需要时间……”


    慌乱间,她地抓住了他的胳膊:“你不可以这样对我,不可以误解我,如果你需要证明才能相信我,那么你可以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仇辉后牙槽紧咬,似乎已经失去了再这样纠缠下去的耐心,他伸出手,抓紧朱弦的一条胳膊,把她往门的一旁直接拉去……


    只听得响亮的“嘶啦——!”一声响。


    朱弦的背正靠在门上,左肩位置的衣裳被突出的门拴给勾住了,被仇辉这么一扯,衣肩部位便被撕裂开来一道大口子,花布的衣衫软塌塌地垂了下来。露出一侧洁白圆滑的香肩,和一大片白腻的皮肤。


    朱弦呆住了,话没有说完,就堵在了喉咙口。


    仇辉也呆住了,望着那白腻腻的香肩咽了一口口水。


    他伸出手,轻轻扯了扯那根赫然铺陈于映雪香肌上头的大红绳。


    朱弦呆呆地看着,灵魂有些出窍。


    突然,仇辉弯下腰,冲那香滑的颈间狠狠咬了一口,咬得朱弦天旋地转一阵晕厥。


    不等朱弦再收回力气,天地再一次颠倒交错——


    仇辉一把抱起朱弦的腰,把她扛上了自己的肩。


    他一边朝屏风后头走,一边在口里念叨:


    “走吧,你现在就给我证明……”


    第97章 大幕   指个路。


    心砰砰砰砰开始狂跳, 周身热血翻滚,触手所及都是滚烫的温度与火热的情绪。


    女人的直觉告诉朱弦,今晚怕是有不一样的故事要发生。


    但是她又有点不敢相信, 毕竟做了大半年的“姐妹”, 仇辉看上去的确不像“会”的样子。


    朱弦就这样一边热血沸腾地期待着,一边在心里暗自打起了小鼓。


    最开始的时候, 还是很顺利,仇辉一只手把朱弦扛到床上去的时候还是挺像那么一回事的,举手投足之间有如行云流水。


    当纤秀的身躯终于坦陈于世的时候, 男人身体深处最天然的东西开始迸发, 攻击力之强大,足以冲破天底下任何力量的阻挡,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阻止。


    这一切都在无言中进行着,两个人似乎都已经忘记了原本他们是在争执的, 该说的事情都还没有说清楚。


    当然,到现在,事情什么的统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六师已兴, 大军待发。


    可就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一直都很冷酷到不发一语的仇辉突然开始说话。


    “帮帮我……”


    “酒喝多了, 我有点晕……”


    “……什么?”朱弦不明白。


    “指个路。”


    “……”


    朱弦无语,她也有点晕。


    自己都这样了, 现在开始说这个?


    “不知道……你自己看着办吧。”


    朱弦又羞又急,挺尸一般把头往旁边一扭, 闭上眼睛不理他。


    “你不是念过书吗?”


    “……”


    “念过书也不代表我就会啊!”朱弦急红了脸,大声凶他。


    “那么大声干嘛?不会就不会,我不也没人教嘛……那么我自己看着办吧……或许, 都可以试试……”


    没人教的家伙口中嘟囔着,手底下直接开始行动。


    朱弦急了,伸手一把拦住他:“你不要乱来!”


    “不会乱来的,你……放心……”仇辉俯下身,脸红脖子粗,连承诺都来得那么敷衍。


    不适的感觉传来,朱弦禁不住慌乱:


    “不行!不行!你搞错了……”


    “没……错……”


    “啊——!错了!”


    “你……起开!痛!”


    无人应和。


    朱弦痛得不行,肉眼可见的不匹配,不知道是书写错了,还是仇辉走茬了。


    情急之下,朱弦挥动双拳拼命揍他,可是没用。


    天王老子都拦不住的家伙怎么可能被女人的拳头吓退?


    一番声嘶力竭之后世界豁然开朗。


    朱弦丢了半条命,连揍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由自主地,脑海中再度泛起高帜曾经说过的那个悲伤的故事。她曾经希望这个故事是假的,又希望,它不是假的。


    可是现在,这个让朱弦“历劫”的家伙究竟是谁,已经不重要了,他是朱弦眼里、心里的那个他就够了。


    于是她撑起自己的头,直接张嘴往仇辉的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


    “你……是个大坏蛋……”朱弦委屈得直哼唧。


    仇辉流着泪与朱弦道歉,说对不起把她给弄痛了。


    看见仇辉眼角的泪,朱弦惊呆了。


    自己都没有哭,怎么他一男的还哭了?


    周身的痛瞬间消弭于无形,朱弦很担心地拢住他的肩,问他怎么了?


    为减轻他的内心的负担,朱弦安慰他自己虽然有点不舒服,但还是可以忍受的。还仔细地查看他肩膀上被自己刚才咬过的地方,似乎也没见破皮……


    “不是……”仇辉很难过地推开了朱弦搁置他肩膀上的手。


    “不是这里,是更严重的问题……”


    朱弦不解。


    仇辉很沮丧地把头埋进朱弦的颈窝,紧紧把她抱住,就像遭受到了天大的打击。


    “完了完了……这回是真的完了……”???


    “怎么这么快,眼一睁一闭,就没了。”


    ……


    根据自己掌握的不多的知识,朱弦安慰仇辉这种担心是多余的,男人第一次都这样,第二次就好了。


    刚开始仇辉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是那闪电般的速度依然把他给震惊倒了。


    他很难过,不可抑制的伤心席卷了他。


    他很难接受自己会在这种问题上栽跟头,因为他自己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的担忧。


    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是那样的男人,在朱弦温柔的安慰下,仇辉强迫自己再一次打起了精神。


    于是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朱弦很后悔,后悔自己嘴欠,最终给自己难受的还是自己。


    早知道就应该让这厮一直难过下去,谁叫他与自己作对。


    虽然浑身骨头跟拆了重装似的,但二度阳关的时候朱弦也总算尝到了一点愉悦的滋味。像一对儿畅浴爱河的鸳鸯,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交颈而眠。


    次日凌晨,鸡都还没有叫,仇辉就起床了。


    他把自己收拾妥帖后,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找来一根棍子,抱在怀里,端端正正地在窗边春榻上打坐。


    “半夜三更的……你怎么不睡觉,坐那里干嘛?”朱弦睡眼惺忪地问仇辉。


    “现在时候尚早,你且睡。今晚没有护卫守着,我不放心,坐这里守着也能行动快一点,免得再有人跟来吓到你。”仇辉和颜悦色地与朱弦解释。


    “……”朱弦没有说话,脸上露出难过的表情。


    因为自己,给原本就不幸运的仇辉带来更大的麻烦,这是朱弦不想看到的。


    尤其经过了昨天那一晚,朱弦对仇辉的爱与疼惜,则更加上了一层楼。


    当然,这些都只是朱弦自己对问题的理解。不管对高帜还是对仇辉来说,男人做出的每一个选择其实都是很多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并不只是因为朱弦一人的原因。


    而仇辉,自然也是清楚这些道理的。


    只不过高帜的这件事是被朱弦送到仇辉的嘴边来了,仇辉便顺嘴这么一激,却给朱弦的带来不小的心理负担。


    眼见朱弦的有苦说不出,仇辉心底暗爽。能让女人对自己有更多的牵绊,这可是能大大满足男人的虚荣心的。


    试问有谁,会嫌弃自己得到的爱太多呢?


    于是仇辉微笑着,更加“体贴”地劝说朱弦放心,这里有他在,一定不会让朱弦被人给伤到一根头发丝的。


    朱弦感概万千,含情脉脉地朝着他喊了一声:“夫君——!”


    仇辉望着朱弦笑,心里更爽了……


    天亮的时候,朱弦总算睡饱了,精神奕奕的她看着仇辉脸上那两只大大的黑眼圈,心痛无比。


    她很关心地问他什么时候走?毕竟朱弦做出的送仇辉离开京城的这个决定,也是很重大的。


    仇辉本想与朱弦再温存一回,被这么一打岔,便忘记了自己想干什么。皱起眉头抠一抠后脑勺,仇辉无奈地笑着问朱弦:


    “我为什么要走?”


    朱弦扶额,她想直接告诉他,你再不离开京城,一旦东厂把证据搜罗完全,你就要被皇帝处死了。


    可话都到了嘴边,朱弦却依然没有把话给说出来。


    理智告诉她,除非仇辉主动坦白,自己这样先入为主地把自己的丈夫给定了身份,只怕是会滋生不必要的麻烦。


    “我是不会走的,我们的小家才刚刚开始,怎么可能这个时候离开……”


    “你听我的,夫君!有人要害你!”朱弦急了,脱口而出朝仇辉大喊。


    “……”仇辉无语,望着朱弦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听懂了朱弦在说什么,也不点破。


    “你信我的,夫君!两情若是长久,又岂在朝暮?只要你能好好地活着,我们有的是时间重逢。”


    “不是……娘子。”仇辉笑,眼底闪烁明灭不定的光:


    “最近京师接密报,北方鞑靼有异动,京师防务收紧,我们兵马司的每个人都签定了生死状。此时我若离开,那就是临阵逃脱,你们祁王府的每个人,都会被抓去杀头的。”


    ……


    永昌二十二年的秋天,北方大漠深处的鞑靼王吴永盛突然宣布改名。要把自己的名字,改回原来的“布仁”。


    朱家的祖先在一统中原的时候,也曾经把鞑靼给打趴下了,彼时的鞑靼王就叫布仁。


    被打趴下的布仁首领向朱家人俯首称臣,而那时朱校桓的爷爷也认为,如果能借布仁的手,把广袤的北方给安定了,对帝国也是有百益而无一害的。于是朱家皇帝便留下了鞑靼王,并赐他汉姓“吴”。


    就这样,北方鞑靼便在吴家人的带领下,一直以臣的身份与朱氏王朝相处。可就在今天,鞑靼王吴永盛却突然宣布要改名了。


    吴永盛说,自己的布仁家族历史悠久,是鞑靼最大的家族,不应该就这样埋没在历史的长河里,所以他准备叫回布仁,至于这个吴姓嘛……


    就爱咋咋地了吧!


    鞑靼王改姓,其他什么事都没有做,就足以引起朱校桓的警惕了。御赐的姓都不要了,这意味着什么,已经很清楚了。


    朱校桓立马要求关西三镇的宣抚使都打起精神来,密切关注北方鞑靼的动向。


    很快,一条消息就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被驿臣用八百里加急的快马给传了回来——


    和宁首府或已完成部署,不日将在京师发起突袭,直取黄龙。


    这是一条不好消息,联系到突然“消失”多年的田义会,更是给这封密信增添了几分可信力与震撼力。


    朱校桓有些慌,召集内阁大臣商议对策。有人建议先肃清内鬼,很快就被人反驳了:


    与鞑靼接壤的八百里关山,谁知道哪里早就已经被渗透了?及时找出来还好,若是没找出来,或者找错了,这样的后果,押上整个王朝都不能承担。


    最后,在大家的共同商议下,找出来一个权宜之计,那就是换防。整个军队防务大轮换,守内城的去守外城,守城门的去寨垛。应付过去眼下最急的,抓内鬼的任务,就在这样的御敌过程中,慢慢展开吧。


    于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原本只是管一部分京城治安的西城兵马司,就被换防去了距离京城最近的蓟门守关寨。


    蓟门关,是守护京城的最后一道关隘,关乎汉地与汉人的一场生死大战,即将拉开帷幕。


    第98章 归家   有你在的地方,便就是我的家啊………


    这几日, 整个兵马司都在安排换防的事,仇辉也很忙,因为接下来就要去蓟门住着了, 需要安排的事务还真不少。


    早间上衙的时候, 仇辉问朱弦:我想你一定喜欢自由自在,不受约束的日子。


    朱弦笑着回答他, 那是自然,难道你喜欢有拘有束的日子?


    仇辉笑了笑,没有接话, 只问朱弦习惯不习惯住客栈?


    朱弦听在耳朵里, 知道仇辉不会让自己再回仇家庄了,心下颇有些感激。她一边帮仇辉整理腰间的蹀躞带,一边问他:


    “莫非,连祁王府我也不能回?”


    仇辉颔首, 面带歉意地说道:“祁王府是你家,不用猜也知道,那一定是他紧盯着的地方……”


    仇辉没说“他”是谁,但朱弦明白仇辉口中的这个“他”意指何人。


    “不回就不回呗, 你是我的夫君,你住哪, 我便住哪。”朱弦说。


    仇辉听了,也忍不住动容, 他一把搂过朱弦的腰,力道之大, 箍得朱弦差点就透不过气来。


    “谢谢娘子。”仇辉低声说:


    “我就爱住客栈,自由……”


    没过多久,朱弦就明白了仇辉口中的“自由”究竟是什么意思。


    离开了仇家庄的仇辉与从前朱弦刚嫁进仇家庄时相比, 简直判若两人。而现在的他带给朱弦的感受,也是翻天覆地的。


    现在的仇辉每天都回客栈住,无论他回得早或晚,进到房间的第一件事便是缠住朱弦温存一番。


    客房的门背,茶水桌上,就连窗边的椅子,关二爷画像前的蒲团上,都可以变成两个人缠绵的场所。相比较起回仇家庄在管家婆子丁贵兰那鹰隼似的眼皮子底下过日子,可不是相当的“自由”!


    就像为了弥补从前错过的那些爱,仇辉一改过去走路吃饭都病怏怏的状态,办起那事来,热情洋溢得让朱弦都有些吃不消。


    有时候朱弦甚至会怀疑,怀疑从前仇辉是不是连病都是装的。实际上的他,尽管体格精瘦,却吃饭能吃一头牛,挥刀能劈一排人,就像,就像……


    曾经骑在马背上举长刀的那个小小的人。


    此时朱弦便正躺在仇辉的怀里,望着他的脸,肆意地嘲笑:自己就是少庄主,却还要看旁人的脸色过日子,所以才会这么不喜欢回家吧?


    仇辉佯怒,点点朱弦的鼻子说:小样的越来越大胆了,看来依然欠收拾。


    说着,一只巨爪张开,奔着朱弦羞羞的某一处就去了。


    朱弦不喜,一巴掌拍掉那只手,问他:“所以你这是把你自己的妻子当外室来养了?”


    仇辉一愣,整肃了颜色问朱弦:“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是因为你想回仇家庄吗?”


    “不想。”朱弦摇头。


    “所以了,你又在这里别扭个什么劲呢?”


    朱弦咧嘴一笑,“我没有别扭,我只是在感叹有些人声名浩大,却其实难符。”


    仇辉听见朱弦的话,也不生气,只淡淡地回了一句:“知道娘子受了委屈,为夫在这里给你赔不是,可他毕竟是我的父亲啊!”


    朱弦挑眉,伸出手来拍拍仇辉的肩,从他怀里站起了身。她走到堂中央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背对仇辉站着。


    “是么……那么就是了……”朱弦自嘲地笑,脖颈一扬,把满满一盅茶都给一口喝下了肚。


    仇辉定定地远看着朱弦的背影,面上表情晦暗不明。他长叹一口气,走到朱弦的身后,轻轻搂住了她的腰:


    “其实娘子又何必在意这一点,你是我的妻,有你在的地方,便就是我的家啊……”


    手中的茶盏缓缓落下,叩在桌面上发出轻轻一声脆响。


    朱弦默然。


    原以为自己会因为愧疚被禁锢牢笼,可临到末了却发现,被牢笼禁锢的却另有其人。


    ……


    仇辉给朱弦找了两名护卫,是两名兵马司的士兵。


    朱弦没有再看到从前紧随仇辉身边的司剑和青钰,那个英姿飒爽的漂亮女人。


    朱弦知道,司剑和青钰都是仇家庄的人,而如今每每仇辉出现在朱弦面前的时候,身边跟的则是一水的兵马司的士兵。


    朱弦知道,无论高帜说的是不是正确,仇辉都不会与仇家庄脱离,但是根据眼下这种情况,仇辉与仇尚志之间铁定发生过什么。


    具体发生了什么不愉快,朱弦不知道,不过有一件事朱弦倒是看明白了——


    仇辉也在着力把朱弦与仇家庄给分开。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仇辉这样做,朱弦都举双手欢迎,她不想再回仇家庄,尤其不想再看仇香香的那张臭脸。


    这样看来,住客栈的日子就像是朱弦与仇辉婚后最甜蜜的时光,整个世界就只有朱弦与仇辉两个人。没有丁贵兰,仇尚志,更没有仇香香,生活变得简单,连快乐都变得简单起来。


    直到许多年以后,每一次夜深人静的时候,朱弦想起这一段时光,都会泪流满面……


    可世事总难如意,越不想什么偏偏就会来什么。就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傍晚,天边铺满了美丽的晚霞,朱弦坐在窗边看那晚霞,一边给仇辉缝补衣服上脱落的纽结,忽然听得门外的走廊上传来嘈杂人声。


    不多时,护卫走了进来,告诉朱弦,说门外有人找夫人,对方说他是你的亲戚。


    朱弦听言,便放下手里的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走到门外,看见了护卫口中的“亲戚”——


    是仇香香。


    仇香香站在房门口,当她看见朱弦的第一眼时,仇香香的脸上风云变幻,五彩纷呈,上演了一场跌宕起伏的情绪大戏,半天都没能结束。


    仇尚志站在仇香香的身后,看见朱弦便走了出来。他望着朱弦便叫她“大少奶奶”,还和颜悦色地问她,这些天都去哪儿了,我们大家都很担心你。


    朱弦躬身,请仇尚志和仇香香屋里坐。


    仇尚志的问题过于复杂,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朱弦也不想与他说,便只能抱歉地对仇尚志说,儿媳被事情给绊住了,一时半会没能脱开身,也没能给家里人传消息。


    如此敷衍的回答,自然无人会信,好在仇尚志也不多问,只劝说朱弦跟自己回去。


    “大少奶奶是仇家庄的主事,少了你,咱仇家庄可就不能行了。”仇尚志笑眯眯地说,


    仇尚志的态度一直都很好,这让朱弦很难拒绝。


    虽然明知道仇尚志说的都是场面话,朱弦这个大少奶奶更像是一个挂名的,既没有啥权力,更没有地位,少了朱弦这个大少奶奶去碍眼,仇家庄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仇家庄。


    可是有句老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面人”,仇尚志拿出这种态度,朱弦几乎没有说不的理由。


    只是朱弦又实在不想走,正左右为难的时候,门外再一次传来嘈杂人声——是仇辉回来了。


    仇辉是急匆匆赶回来的,他推开房门走进来的时候,额头上还挂着汗珠。


    仇香香看见了仇辉,便站了起来。


    她伸手拦住仇辉,想帮他擦汗。被仇辉抢先一步夺过她手上的帕子,自行操作起来。


    “父亲,您怎么来了?”仇辉没有理仇香香,更没有看一眼就坐在眼前的朱弦,头也不转的直接来到仇尚志的面前,朝他跪下。


    仇尚志脸上的笑容不变,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再不出来请,儿子都丢了,我这个没用的老头子还敢拿什么乔,还不只能乖乖地出来寻。”


    仇辉跪着,深深俯地:“父亲您误会孩儿了,孩儿也是才刚刚找到大少奶奶,费了不少的力气,逃脱了追兵,昨天晚上住进的这家客栈。因为衙门里有事,大少奶奶也刚逃脱虎口,正说着今天待我们二人稍事休整,就回家告诉父亲这个喜讯呢!


    还请父亲千万不要误会了我们,孩儿永远都是父亲的儿子,哪里都不会去。”


    眼看仇辉当着仇尚志的面用如此诚挚的态度编排最虚假的谎言,朱弦什么话都没有说,总算明白了仇辉为什么跑这么急,也一定要赶回来给仇尚志一个交待了。


    听见仇辉作出这样的表态,仇尚志没有再继续就这个问题追究下去,只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笑,说了一句:


    “是么?权当你说的都是真心话吧!不然我还能怎么办?带上你媳妇回家吧,有家不回,住客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当爹的怎么你们了……”


    仇辉趴在地上干笑,“回是肯定要回的,只不过……只不过祁王爷和王妃也担心多日了,孩儿想的是,要不待孩儿先回祁王府……”


    “这也是你大伯的意思!”不等仇辉说完,一脸寒霜的仇尚志便打断了他的话。


    “你大伯来了,想见你,也想看看你新娶的媳妇。”仇尚志淡淡地说。


    仇尚志这番话一出口,地上的仇辉瞬间老实不少。朱弦看见仇辉的面上一凛,立马正色,端端正正地朝仇尚志再一个叩头,回应道:


    “是,父亲。”


    ……


    仇家庄来了七八辆大马车停在客栈的门口,离开的时候也是浩浩荡荡一大群人,挤占了一大半的街道。


    街角幽暗的拐角处站着数骑人马,颜龙飞指着仇家庄的车马对身旁的高帜介绍:


    “这就是仇家庄的人,督公您也亲眼看见了,这一回,的确就是五郡主她自己主动跑回去的……”


    马背上的高帜没有说话,只死死盯着渐行渐远的那一队人马,脸色阴沉得厉害,快要拧出了水。


    第99章 大伯   过来给大伯请个安。


    颜龙飞问高帜, 要不要兄弟安排一下,把五郡主从仇家庄给督公您偷出来?


    高帜皱眉,抬起手来往颜龙飞头上狠狠一个爆栗。


    “说你聪明有时又怎么这般猪脑子?五郡主是他们仇家庄的大少奶奶, 你一东厂的掌刑千户官, 居然敢偷朝廷命官的妻子?”


    “这件事若是传出去……你不想要脸……我还要脸呢!”高帜不爽到了极点,一下又一下地猛抽那颜龙飞。


    颜龙飞狼狈不堪, 抱着脑袋,口不迭地对高帜道歉:“督公恕罪,下官错了!督公恕罪, 下官脑子抽, 知道错了……”


    高帜收手,气哼哼地朝颜龙飞狠狠瞪两眼,调转马头拍马便走。


    颜龙飞紧随其后,虽然挨了揍, 他依然忍不住扬声问自己的这位顶头上司:


    “督公!那么……那么我们就这样不管五郡主了么?”


    高帜头也不回地答他:“怎么不管,我高帜一定是要与那鸟贼斗到底的。只不过眼下鞑靼将至,陛下还有更紧要的事情要做。赵小贼认贼作父,还躲在三殿下背后拿田义会与狄夷里应外合, 此番鞑靼起势,京畿周遭定有异动。好在陛下已经对内鬼之事上了心, 我们一边办事,一边等着赵五郎露出马脚就好。


    所谓胜负, 并不在一城一池,今天芃芃被他欺骗, 蒙蔽了双眼,明日我一定会亲手扒下那姓赵的皮,替陛下祭旗!”


    ……


    绕过深幽的紫竹林, 越过石桥小溪,再穿过高大的山门,仇尚志带领着车队回到了仇家庄。


    朱弦下车的时候,丁贵兰迎了上来,热情洋溢地牵着朱弦的手,把她给引下了车。


    朱弦扭头看仇辉,只见他骑在马背上远远地站着,一脸沉静地等自己的父亲和妹妹先走。


    跟从前一样,他又变回了那种冷清又内敛的样子。


    走进庄子的时候,朱弦看见了一个男人站在庄门口。约莫四五十的年纪,有一张清瘦又细长的脸,鹰钩鼻也又细又长,这让他看起来就像被门夹过一样,整个人都在往细长的方向发展。男人的眼窝很深,透一圈淡淡的青色,眼角的鱼尾纹又深又长,异域特征明显。


    仇辉自大老远看见那男人就躬身相迎,走到跟前,便磕了一个大大的响头。


    朱弦听见仇辉唤他大伯,那毕恭毕敬的样子比他面对仇尚志的时候还要更甚。


    这让朱弦心里也随之一抖,止不住对这位细长的男人高看起来,对着他深深道了一个福。


    细长男人微微笑着,自地上将仇辉扶起。


    “早前就听李圣手说你已经大好,我便说一定要来看看你,却一直不得空,今天,总算是见着了。过来,让大伯好好看看!”


    说完,那男人便把仇辉拉在身边,眯起眼睛上上下下细细地打量。


    许是久了没有见面,男人伸手用力拍了拍仇辉的肩背,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捏了捏仇辉结实有力的胳膊,又异常兴奋地用双手搓了搓仇辉较从前更加饱满的脸颊,喜笑颜开道:


    “果然是大伯的好小子!”


    仇辉全程低着头,老实地站着,任由那细长男人逗孩子似的在他脸上身上捏来摸去,肆意表达长者对晚辈的喜爱。


    朱弦从旁静静地看着,如若不是提前知道身份,朱弦甚至觉得这位被仇辉叫作“大伯”的人,更像是仇辉的父亲,仇辉对他,明显比对仇尚志还要更加亲近一些。


    而此时那位“真正的父亲”,仇尚志正卑躬屈膝地在一边看着,脸上陪着笑。


    “我说……大哥,咱们都进屋说话吧!小弟准备好了酒菜,与辉儿一起,替大哥接风洗尘!”


    说完,一众人等便转身朝内走,留下朱弦一人立在当地。没有人对大伯介绍这就是仇家庄的大少奶奶,而大伯自己也没有想问谁是仇辉新娶的媳妇。


    反倒是仇辉在转身之前朝朱弦的方向使了个眼神,示意朱弦赶紧跟上。


    午宴是在仇尚志的北园花厅里进行的,前来迎接大伯的人很多,乌泱泱挤了一屋子的人。


    除了从前在仇家庄常见的人,有许多面孔朱弦也是第一次见。他们无一不是跟仇尚志一样,对大伯毕恭毕敬,顶礼膜拜。


    朱弦想,虽然自己不认识,但是这位大伯一定是一个很有威望的人。


    因为参加午宴的人很多,男女便分桌用餐。男人两桌,女人也两桌。


    丁贵兰把朱弦安排在仇香香的旁边坐着,朱弦不喜欢,借口另一桌没有主人家照顾,搬去了另一桌。


    丁贵兰告诉朱弦说二小姐这桌才是女主人桌,朱弦不在意,坚持要去角落里的那一桌。


    空隙里朱弦瞥见了主桌上的仇辉也在朝这边瞟,朱弦没有理他,装作不在乎地转过了头。


    今天的仇辉明显没有把自己的媳妇介绍给大伯认识的意思,搁在其他人家,这就是□□裸的轻视。


    不过现在的朱弦,心态已经变了,她根本不在乎这些名头上的东西。现在的她宁愿自己在仇家庄的存在感越小越好,如果没有人记得她,那才是最好的。


    只是愿望是美好的,现实也是骨感的。终于,大伯还是想起来自己此行的目的,有一项任务没有完成。


    宴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仇辉来到朱弦的身边,对她说:过来给大伯请个安。


    朱弦点点头,二话不说站起身,跟着仇辉来到了大伯的面前。


    原以为要给大伯敬酒,可仇辉说他已提前告知大少奶奶不会喝酒,所以只请安便好。


    朱弦无所谓,反正仇辉怎么说,她便怎么做。既然没办法敬酒,朱弦便只好给大伯行礼。


    朱弦给大伯道了个深深的万福。


    大伯很慈祥地看着朱弦,并夸赞朱弦和辉儿一样,都是好孩子,并从怀里掏出一个大封红来,塞进朱弦的手里。


    “大少奶奶温柔贤惠,一看就旺夫,辉儿有你照顾,我放心!”大伯笑得爽朗,声如洪钟。


    封红的边缘裂开一丝缝隙,透过那丝缝隙,朱弦瞥见一小半鲜红的票号印章——大伯给的是银票。


    能让票号开出银票通兑的,正常来说都不会是小数目。


    朱弦惊呆了,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嫁人后的第一个大封红竟然是仇辉的大伯给的?


    要知道婚后第一天见仇尚志,仇尚志给朱弦的礼物不过几句不冷不热的“嘱托”,连一块红布都没给赏一块。


    手里的封红瞬间变得烫手起来,朱弦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正一脸尴尬地望向仇辉的时候,仇辉也看清楚了朱弦手里的那一封纸。


    “收下吧,大伯既然给了,你就收下。”仇辉轻轻地说。


    朱弦了然,默默地收好那只封红后,再给大伯行了一个大礼。


    大伯很开心,赞美完朱弦又拉住仇辉的手腕,语重心长地对他说:


    “辉儿实在太辛运,能够有这般疼爱你的好父亲。给你讨你喜欢的媳妇,还离乡背井陪着你来京城打拼。”


    说话间,大伯朝仇尚志所在的方向虚虚一指:“看看你父亲,两鬓都白了那么多。他对你可谓是百依百顺了,你也要明白你父亲的一片苦心,没有仇掌门的付出,你哪能够有今天?”


    朱弦听着,想起高帜讲过的那一个“悲伤的故事”,心底竟然泛起一丝奇异的感觉。


    朱弦转头看向仇辉,只见他低头,老老实实站着,脸上的表情很浅,看不出感动,也瞧不出悲伤。只是当大伯说什么,他便应什么,就是一个听长辈话的孝顺孩子。


    大伯邀请朱弦过来与仇辉坐一块儿,小夫妻刚结婚不久,结果因为一场宴席,天南海北地坐着,连话都说不上一句。


    这一桌都是男人,连仇香香都只能一边坐着,朱弦才不想挤进来遭人嫉妒,可是不等朱弦开口拒绝,仇辉已经抢先一步替朱弦回绝了大伯。


    仇辉说大少奶奶是仇家庄的主人,需要照顾客人,大伯就让她去吧!


    好在大伯也不强求,再劝了两句便也任由朱弦离开。


    回到座位坐下后,才终于自在一点,朱弦长长呼出一口气,正好撞见仇香香投射过来的目光。


    那目光灼热又犀利,饱含着万语千言,唯独没有好意。


    朱弦调转了视线,不想因为这个让自己的心情不好。


    不管怎么说,她还是仇辉明媒正娶的妻子,是唯一一个可以光明正大替仇辉生孩子的女人。无论旁的人对仇辉有过怎样巨大的恩情,都无法逾越他们之间的亲属关系坐到朱弦的这个位置上来。


    ……


    夜晚,仇辉被仇尚志留在了北园,朱弦睡下的时候,丁贵兰说少庄主还留在北园的,或许不回了。因为他大伯很少过来仇家庄,久了不见,一家人也有许多话要说。


    朱弦听了,不予置评,谈不上理解,更谈不上不理解,她只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便招呼小蝶帮自己洗漱好了再睡下。


    躺进被窝以前,朱弦望着摇曳烛火里床头楣板上的浮雕折枝花纹浮想联翩:从今天开始,往后每一天仇辉回庄子的晚上,仇尚志或许都会有许多旧,要与仇辉彻夜长谈了。


    朱弦曾经猜不中许多事,今晚也一样。


    半夜的时候,仇辉回来了。


    半梦半醒之间,朱弦似乎看见仇辉正跪在墙角的案桌前,朝着北开的轩窗外,双手合十祷告着什么。


    朱弦想问他在干什么,却觉得眼皮重得厉害。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可以困得如此的厉害,可是自己不是正在睡觉吗,为什么正在睡觉的时候人也会感觉到困?


    可是不管朱弦有多少疑问,沉重到极致的眼皮总是她不能负担的。很快,眼前虚晃的仇辉的身影再度消失,朱弦闭上了眼,于绵长的呼吸中,沉沉睡去……


    第100章 娘家   下不为例。


    局势变得越来越紧张, 与北方鞑靼接壤的宣府传来消息,说边陲已有鞑靼兵马聚集。


    朱家的军队曾经称霸东方,才能换得鞑靼的臣服, 这么多年过去, 虽然赵炳忠死了,但边军的实力依然不容小觑。所以, 其实朱校桓担心的,也并不是自己的边防能不能抵御来自北方的进攻,而是——


    突然消失的田义会就像一个巨大的脓疮, 匍匐在朱校桓身边的不知道什么地方。在明知道京畿地区有巨大漏洞, 会在近期发生难以控制的恶性、事件的情况下,这种无形的心理暗示与压力带给人的折磨,才是最让人难以承受的。


    朱校桓的情绪不大稳定,为了能尽快找出那隐藏的漏洞, 可谓是百般方法都用尽,这直接导致了自上而下的文武朝官都被折磨得很累。


    仇辉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有些时候朱弦第二天起床了,才听负责值夜的婢女们说昨天半夜少庄主回来过。


    朱弦也有些担心, 只不过她担心的并不是朱校桓的皇位,而是自己年迈的父亲, 会不会又被人推出来,冲在最前线, 填补那些最难填的坑。


    朱弦想回祁王府看看,才走到院门口就被丁贵兰给拦下了。


    丁贵兰一脸严肃地告诉朱弦, 说最近局势紧张,掌门有令,全部人都不允许随意出入。


    朱弦惊讶, 可是她明明听小蝶说过,昨天丁贵兰自己就进城里给她孙子买了一堆的零嘴。


    可是丁贵兰的态度很坚决,她不让朱弦出门,也绝对不承认她自己曾经出去过。


    无奈之下,朱弦不再与这婆子纠缠,转头就去了北园,直接找仇尚志理论。进城买零嘴可以,自己不过是回一趟娘家,怎么就不准了?


    朱弦走到北园,正好仇尚志不在家,但是大伯在。


    想到大伯只是仇尚志的哥哥,是来仇家庄的客人,朱弦没打算把这样的破事与客人分享,便与大伯道了声好后,转身便走。


    反倒是大伯主动朝朱弦开口了,他问朱弦,“大少奶奶过来找仇掌门,可是有事?”


    朱弦停下了脚,点点头对大伯说:“是的大伯,侄媳妇想找家公请个示下。”


    大伯正在堂前与人说事情,听得此言,便挥挥手让那人先走,再转身走到朱弦的面前,和颜悦色道:“有何事请示下,与我说,我替你做主。”


    ……


    朱弦是带着满怀的震惊离开的北园,大伯根本没有考虑过是否需要征求仇尚志的意见,就直接答应了朱弦回祁王府看父母的请求,并亲自安排了他自己的人送朱弦回去。


    因为大伯的安排,仇家庄里无一人反对,就连仇尚志最忠实的狗腿子丁贵兰也不敢说一个不字。


    不仅如此,听闻丁贵兰昨日曾私自进城给孙子买零嘴,大伯很生气,当场下令家丁杖责丁贵兰五十大板,并告诫丁贵兰,若有下次,就不止杖责这么简单了。


    朱弦目瞪口呆地看着丁贵兰这一把年纪了,还光着屁股趴在堂前的院子里,被两名家丁举两根大杖揍得嘭嘭炸响。而满堂仇家庄的管事、家丁却无一人敢站出来说话,就连仇香香,从头至尾都没有走出来给丁贵兰求过一句情。


    朱弦脚软筋麻,看不下去了,哆嗦着走到大伯的面前,问他:“大伯……侄……侄媳妇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


    大伯放下手里的书,转身看向朱弦,和颜悦色地对她说:


    “大少奶奶想看一看家人,担心他们安危的心可以理解,所以我亲自派人护送大少奶奶回祁王府看一看。当日去,当日回,大少奶奶做到了便好。”


    朱弦听言,赶快点头,说是的是的,大伯放心,我一定当日去,当日回。


    大伯满意地点点头,和蔼的面色又带起了几分威严,“时下形势特殊,为了你们大家的安全,我希望大少奶奶回娘家只有今天这一次,下不为例。”


    “……”朱弦语迟。


    她抬头看向大伯的脸,深邃的眼窝里,棕褐色的眼睛如两汪诡异的泉,蕴含着噬人的魔力。细长的脸搭配鹰钩的鼻子,给人以强烈的震慑的感觉,如有泰山压顶,让人很难说得出一个不字。


    “……是……谢大伯开恩,侄媳妇……下不为例……”朱弦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低着头,声如蚊蚋。


    大伯微笑,点点头,示意朱弦自去。


    朱弦脚下虚浮地离开了,心跳得厉害,没着没落的,满脑子里都是大伯那双神鬼莫测的眼睛。


    ……


    就这样,朱弦在大伯安排的护卫护送下,回了一趟祁王府,朱校堂正好也在家躺着装病。


    朱弦三步并两步奔回筑清院,抱紧祁王妃,母女俩手拉着手说了许久的体己话。


    因为朱校堂带过兵,又是朱校桓的亲哥,所以每每到了危机时分需要皇家做出表率的时候,朱校堂就顺理成章地变成了那个当模范的人。而分荣誉得奖励的时候,需要“避嫌”的,也是朱校堂。


    如今京中整肃,形势变得越来越紧张,朱校堂也感受到了威胁。


    为了避免再一次被朱校桓推出来当替死鬼,朱校堂早早地就让自己的“头疾”犯了,躲在家里天天熬汤药“治病”。


    朱弦嘱咐朱校堂,千万不要出头,“虽说有国才有家,可是陛下尚健在,比爹身体好。他的儿子四五个,个个都年纪轻轻怎么轮也轮不到父亲您出手。父亲做好了便罢,若是失败,史书上的罪人就是您,这样的罪名,我们祁王府可担不起。”


    朱校堂苦闷,他也想像朱弦说的那样啥都不管,但是宫里已经来过十几拨人催了,他也希望自己能够坚持得久一点。


    “我,尽量吧……”朱校堂抱着脑袋,一脸丧地给自己灌茶水。


    祁王妃叹一口气,告诉朱弦,如果形势很快得到控制,那么王爷还能逃过一劫。若是情况一直都不能好,祁王妃顿了顿:


    “你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国家就这么没了……”


    朱弦听了没有说话,这一次,鞑靼王似乎做了周全的准备,看来内应应该很得力,才能让鞑靼王有了这种直接与朱校桓叫板的勇气。


    “爹爹,陛下还在查田义会吗?”朱弦问。


    朱校堂点点头:“查啊!吴永盛都说了,他要直捣黄龙。和宁距离京师数千里,中间隔了我方各卫营驻军数十万,能够说出这句话的,等于已经直接告诉我们他有内应了。眼下鞑靼在北方的阵线很快就要拉开,咱们这边再不抓紧一点,怕是就要来不及了。”


    “那么陛下他查出一点什么来了么?”朱弦问。


    朱校堂摇摇头:“这个就不知道了,三殿下在负责此事,我可没那么多精神去打听他的事。左右都是他们一家子疏忽了,没有提早重视这个江湖帮派,一直拖到现在,才会变成这般尾大不掉的样子。”


    居然不是东厂在查?朱弦有些惊讶:“往常这样的事情不都是东厂在做吗?”


    看高帜那么积极投入地追着仇辉咬,朱弦还以为田义会的案子一直都是高帜在做,可没想到的是,朱校桓居然并没有交待过高帜做这些。


    “从前东厂或许也曾经查过一阵,后来便交给了三殿下。”朱校堂轻笑一声:


    “还不是因为高帜自己,行事过于跋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斩杀朝官,犯了众怒。陛下没有削了他的职,已经是很客气了!所以现在,陛下对东厂的约束,也较从前紧了一些。”


    朱弦了然,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朱校桓一直高喊着剿灭田义会,却一直剿不到正道上来的原因了。


    朱弦起身,忧心忡忡地与朱校堂和祁王妃告辞。祁王妃拉住了她,问朱弦为什么不在家住一晚再走?


    朱弦回答祁王妃,说庄子里还有点事,今天晚上必须要赶回去,所以想在走之前再抽时间去杨侧妃的院子里再看看。


    祁王妃有些失望,拉着朱弦的手舍不得放开。她还有许多话要与朱弦讲,结果只坐了这么一会儿,连饭都没来得及吃,朱弦便又要走了。


    只叹女子嫁人后确实有太多的身不由己的地方,做父母的,只能大度放手,不要拖累女儿的生活便好。


    这样想着,祁王妃便松开了手,起身引着朱弦超通往筑雅院的门走去。


    “走吧,芃儿,母亲正好也有些话,想要问你。既然你要回仇家庄得急,那么我们就边走边说吧!”


    朱弦点头,几乎能够猜出来,祁王妃究竟想要问自己什么。


    果不其然,走在路上的时候,祁王妃拉着朱弦的手,说了好大一阵子的三从四德,然后才很委婉地问她,前断时间仇辉来祁王府寻人的时候,朱弦在哪里?


    朱弦并没有打算与祁王妃讲太多,只很随意地敷衍祁王妃道:


    “母亲是说那事呀,你放心,那会儿我们二人只是有些误会,现在已经解决了。”


    听到这样的回答,祁王妃自然不满意,打破砂锅问到底,问朱弦那段时间究竟去了哪里?


    “你是仇家庄的少奶奶,怎么可以抛下自己的家庭不管,跟着旁人跑了呢?”


    眼看着祁王妃生气了,朱弦这才停下脚步,很郑重地告诉祁王妃:母亲不要担心,女儿并没有跟着别人跑,也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仇辉和仇家庄的事。的确只是因为沟通的原因,自己与仇辉闹了一点小矛盾。不过现在,这些矛盾都已得到顺利解决,事情已经过去,母亲就不要再扯旧事了。


    听得朱弦这样说,祁王妃便叹了一口气,只能再语重心长地嘱咐朱弦几句:“现在芃儿也是一家之主了,一家之主就应该在一家之主的样子,小孩子脾气得收一收,往后,可千万别再做这样的事了!”


    朱弦笑着,嘴里应得甚是欢快:


    “母亲说过的话,孩儿全都记在心里的。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好我的家人,不让父亲母亲担忧,更不会让祁王府蒙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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