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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橘一枚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41章 迷雾   这是朱弦自己给自己造的孽。……


    仇辉骑马立在点将台底下的时候, 他看见了站在朱校桓身后的祁王爷朱校堂。


    一旁被禁军隔绝开的道旁,站满了前来送行的老百姓。富贵人家来送别,也有家丁们提前占据好位置, 就在距离点将台不远的地方, 仇辉看见了头戴纱帽的妮儿,还有那个名叫春鹃的婢子, 半遮半掩地缩在人群的背后。


    与妮儿相对的距离点将台不远的另一面,仇尚志带着仇香香站在人群中,眼含热泪地朝仇辉所在的方向张望……


    仇辉第一次出征, 朱弦并没有来送行。


    仇辉有些失望, 他低下头,心里涌起的是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正是因为自己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担心在这期间又发生什么不可预测的意外,他才特别冒进地选择在灯节那天临时向她表白。


    表白后的效果几乎没有, 仇辉禁不住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对未来过于乐观。


    心里头慌慌的,悬在半空中没个着落。


    仇辉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在心里安慰自己道:自己能做的也不多, 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吧……


    点将台上,那位身着深黛色葵花胸背圆领衫, 头戴乌纱描金曲脚帽的男人尤为抓人眼球。高帜的身形颀长,宽肩、细腰、窄臀、长腿, 除却皇权魅力的加持,正值壮年的高帜与年近半百的朱校桓相比, 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仇辉想起朱耀廷曾经说过的,高帜是靠皇后的枕头风爬上位的。朱耀廷说高帜一直都深受皇后娘娘的宠爱,除却他本人的头脑灵活, 嘴巴甜,最最重要的是,高帜讨女人欢心,特别有一套。


    “陛下不去的时候,皇后娘娘都是让高帜去伺候的。”朱耀廷意味深长地与仇辉透露宫闱秘事。


    “所以这男人啊,可以用来讨女人欢心的方式可不只有一种,能调动的地方多了去了!如果说仇兄弟情路不顺,那么在这个问题上,你的确应该跟咱们的东相大人多交流交流。”朱耀廷语重心长地对仇辉说。


    仇辉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朱耀廷要用这种表情和语气来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几天后,待仇辉灵光乍现突然想明白了朱耀廷那番话的意思后,他要抓狂了。如果不是出于对皇权的敬畏,仇辉真的想逮住朱耀廷暴揍一顿。


    这家伙的嘴实在是太欠了。


    而眼下,这个嘴巴天下第一欠的家伙正举着朱校桓交给他的斧钺趾高气扬地走了过来,那一脸豪情万丈的感觉倒真的像一个正人君子呢!


    仇辉摇摇头,一脸无奈地看向朱耀廷。只见这位尊贵的三殿下着金盔,挎金刀朝众人咧嘴一笑:


    “走,兄弟们!该干活了!”


    ……


    在今天这个鼓舞人心的时刻,伤心的人却不止一个。和情绪低落心慌慌的仇辉一样,点将台上的高帜心里也挺不好过的。


    见到仇辉的样子后,再加上满肚子废料的掌刑官那么一忽悠,高帜的情绪瞬间低落,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他也变得有些烦躁。他因为某些不知好歹的癞□□而愤怒,也为自己哀伤。


    但是很快的,高帜又重新恢复了平静,除却高帜自己有着对情绪的强大把控力之外,更重要的一点——


    他发现今天朱弦缺席了。


    “真是我的好姑娘……”高帜在心底深处大笑,他很高兴见到今天这幅场景,天底下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他希望他的女孩可以永远保持纯粹。


    只可惜,人类的悲欢并不一定总是相通。


    引起这场情绪地震的罪魁祸首朱弦哪有什么能力做这么有能耐的事?她只是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做而已。


    自打被告知赵麾还活着以后,朱弦满心满脑子都被“赵麾”占据了。她每天无时无刻都在回想曾经见过的赵麾的样子——当然都是他“临死”前垂死挣扎和惨遭杀戮的悲剧场景。


    和以往默认赵麾已经死亡的心态不同,与前段时间刚刚听说赵麾还活着时心态也不一样,朱弦从现在开始担心起祁王府和自己的生命安全来了。


    毕竟自己就是赵麾“死亡”的直接推手,要知道在遇到赵麾之前,朱弦可是连一只鸡都没有杀过的!朱弦特别不能接受自己被这样架上火炉炙烤,她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一闭眼就是赵麾提着刀来找自己的样子,连元宵节,都没有过好。


    为了不让自己再这么颓废下去,元宵节过后的第二天,朱弦把自己精心打扮成个书生模样后,带着随从出街去了。


    她走进了一家茶馆,茶馆很大,装潢精美,茶馆当中还搭了戏台子,有免费的戏可以看。朱弦很满意,准备就在这家茶馆里休闲地度过上午这半天。


    一壶上好的碧螺春摆好以后,戏台上就开始唱戏了。


    今天茶馆里上演了一出新戏,朱弦看了看戏牌子,今天的新戏叫做“潜龙辞”。讲的是一名少年将军,身负国仇家恨潜伏在敌军的阵营里多年,最终成功斩杀仇寇,拥立新帝登基,自己也获得了加官进爵、抱得美人归的团圆美好大结局。


    台上的演员演得卖力,朱弦也看得认真。这出戏情节曲折离奇,一环扣一环层层叠进,少年英雄从人生的最低谷一步一步向上奋斗,战胜一次又一次的难关,消灭掉一个又一个的敌人,看得观众们热血沸腾,大呼过瘾。


    朱弦也觉得过瘾,戏幕落下,朱弦依然坐在座位上久久不忍离去,喝茶的客人们聚集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这出戏,朱弦的情绪也正值热情高涨,便竖起耳朵听旁边人讨论剧情。


    客人们的讨论很发散,天花乱坠。其中就有一老者捻着稀稀拉拉的几根胡须故作深沉状问众人:


    “你们知道,唐老板编写这出戏的灵感是来自什么地方吗?”


    众人皆摇头:“不知道。”


    老者再爆料:“这出戏的原型,便是关西铁将军!”


    众人皆惊,开始陷入沉默。赵炳忠的事情是忌讳,再继续说下去那就是妄议朝政,百姓们都尽量回避,能不提就不提。但架不住赵家西路军在百姓们心中的位置实在太重,堵得住百姓的嘴,也堵不住百姓的心,就算不允许人们提赵家人的名字,也会有千万个戏园老板制造出千万个虚构的人物,来满足群众们对关西赵家军的深深思念和缅怀之情。


    人们对“潜龙辞”这出戏的澎湃热情因为老者的这句话瞬间发生了改变,沉寂了良久,有人忍不住低声发言:


    “要是关西铁将军也跟这戏里一样,留下一儿半女的就好了……”


    老者笑,脸上露出一种诡异的表情,他压低了嗓子向在座众人透露出一个“惊天大秘密”:“你们知道吗?关西铁将军的确留下了一儿半女!”


    众人惊呆。


    “什么?你胡说什么?”


    “是吗?康太爷莫要诳我们!”


    “老康头,你岁数大了,就少喝酒,喝酒误事,更伤身。”


    “……”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没有一个相信,倒是坐另外一桌的一名行脚商人插了一句嘴:


    “老先生说得没错,不然你们以为今□□廷派三殿下出征彭城是为何事?”


    “不是为了灭田义会吗?”


    “非也非也!”行脚商摇摇头,一脸的卖弄:“若是只为剿匪,何须皇子亲自涉险?只是因为彭城的匪首之一,名叫赵广林。”


    “赵广林?”


    “赵广林何许人也?”众人皆疑惑。


    老康头笑,捻一把细胡须:“彭城有传言,广林乃五郎。”


    ……


    朱弦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离开茶楼,又怎么回到祁王府的。


    早一段时间就听高帜说过,彭城有一股很特别的匪徒,于今年发迹,势头特别的猛,东厂和锦衣卫都同时怀疑这是田义会的一处分舵。


    如果说这一切都暂时只是高帜自己的怀疑,但是当朱弦亲耳听到民间也开始传说这一股匪军就是赵五郎的队伍时,她的心情是相当复杂的。


    朱弦始终认为是以高帜为代表的朝廷把赵五郎给逼反了,而自己的父亲朱校堂则是明面上的那个刽子手。


    朱弦相当疼惜看到这样的结果,赵家好不容易留下了这一棵独苗,却沦落为了草莽,与朝廷为敌,终究会落得个千古骂名!


    而今天在茶楼发现的另一桩事,也让朱弦郁闷透顶——


    那就是听百姓们聊起今天是朝廷派三殿下朱耀廷出征彭城的日子,朱弦才突然想起来,在这一段时间里,自己的眼里心里都被赵麾给占据了,却忘记了今天仇辉也出征……


    朱弦有些丧气,狠命地搓自己那颗愚笨的头。事情全都堆在一起了,她真的没有那么强大的内心来应付这么多的事。


    仇辉前阵子说了要来娶她,可是她都还没有来得及对仇辉表示一点什么,人仇辉就走了。


    仇辉的求亲来得太突然,朱弦自己没办法当场就承诺他什么。原本打算的是回府与父亲母亲介绍一下仇辉的情况再说后话,结果现在倒好,直接把人给晾在一边儿了!


    朱弦想,自己一定让仇辉失望了,毕竟人付出了感情,若是得不到回应,那打击,得该有多大啊!


    朱弦很后悔,却没有办法去补救。仇辉是迄今为止,朱弦遇到的最合适做夫君的人选。朱弦却因为自己的脑子被另一个男人占据了,从而忘记了眼前这位最合适做夫君的人选。


    这是朱弦自己给自己造的孽。


    第42章 剿匪   活捉赵广林!


    如果单看影响力, 彭城的匪乱远不如前段时间混乱的京城严重,毕竟京城死掉的都是皇帝钦定的朝廷大员啊!可是相较京城,彭城又的确特殊很多。


    赵家的祖上都是从彭城迁出来的, 至今彭城都还有一个赵家沟, 那里的村民全都姓赵,并且还保留有赵家的老宅, 宗祠里,依然供奉刻有关西赵氏先祖名字的牌位。


    最最特殊的是,去年上半年的时候, 在彭城就有传言传出:威武的赵麾并没有被祁王爷派去的军队抓住, 而是逃了出来,赵广林就是赵麾化名。赵五郎逃回彭城老家后,开始在老家重新组建军队,再建西路军。


    仇辉坐在颠簸的马车里, 看着面前这一大摞卷宗,面沉无波。


    大军一路向西行,出了京城便慢慢开始有了山。因为仇辉身体不大好,朱耀廷还给仇辉准备了马车, 整个大军除了仇辉和落队伍最后负责辎重运输的,就没人坐马车。


    当然, 仇辉情况不一样,为了不耽误仇辉养病, 朱耀廷坚持在先锋部队里头为仇辉加上了这唯一一辆马车。


    为了不影响大部队的行军速度,负责仇辉的马队不扎营, 日夜兼程,赶到地儿了就换马换人,就这样轮班护送仇辉, 保证让他休息好,又不耽误大军进度。


    在仇辉的马车赶上大部队的时候,朱耀廷会跟着仇辉的马队走一阵,一来可以趁这个机会与仇辉讨论一下接下来的行军和作战计划,二来,朱耀廷也可以密切关注一下仇辉的身体状况,要知道这次出征,朱耀廷可是对仇辉给予了厚望的。


    “这就是目前为止,彭城知府能提供给我们的全部材料。”朱耀廷指着仇辉面前那一大摞卷宗说:


    “当时东厂与锦衣卫给出的结论是,彭城这一处的匪军与京城里的那一股乱党乃同宗,都是田义会。因为他们对外呼出的口号都是‘景皇多罪,天命殛之‘,并且他们都倡导大同,热衷吸纳异族人士一起造反。


    仇兄弟觉得呢?你觉得东厂和锦衣卫的预判对吗?”朱耀廷向仇辉提问。


    仇辉垂着眼想了想,才抬起头对朱耀廷一个拱手:“三殿下,不管这赵广林是否赵五郎,咱们都是要灭了他的,对吧?”


    朱耀廷点点头:“肯定的呀,有什么不对么?”


    仇辉笑:“没什么不对,既然这赵广林左右都是乱党,咱们只管把他杀了就万事大吉,至于他是不是田义会,又有何重要的?”


    “……”朱耀廷想了想,觉得仇辉说得也对,反正都是要杀的,只管动手就行,至于其他,管他那么多呢?


    赵广林是不是赵五郎,朱耀廷不在乎,可朱校桓却是在乎的啊!有时候朱耀廷都觉得,原本赵家是能臣,更是忠臣,生生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一个赵五郎不死,父皇便睡不着觉的节奏,究竟是谁的错更多,还真不好说呢。


    “不管赵广林是不是赵五郎,抑或是不是田义会的人,陛下都要我们活捉赵广林,带回京城。”朱耀廷说。


    仇辉听了,一挑眉,“这,有一点难度。”


    旋即又再点点头,“没事,我们可以试一试。”


    朱耀廷笑,他当然知道活捉赵广林比杀死赵广林难多了。赵家沟,是关西赵家的发家地,那里家家户户都练武,是一个真正的武术之乡,百年来就出了这么一个赵炳忠。说起赵广林,那可是有名的“悍匪”,他打响名头的第一战,便是隔着阵,用一张硬弓直接射穿了彭城卫指挥使的头颅。自那场战役之后,便开始有了赵广林就是赵五郎的传言流传开来。


    “仇兄弟这么有信心?”朱耀廷问仇辉。


    “必须的啊!三殿下第一次这么看得起在下,哪怕是一根再硬的骨头,我仇辉怎么都得把它给啃下来。灭田义会,活捉赵广林!”仇辉握起拳头,说得干脆。


    朱耀廷听了哈哈大笑,伸出手来拍了拍仇辉的肩:“有仇兄弟这句话,本王何愁田义会不灭?哈哈哈哈哈哈!”


    朱耀廷帅军赶到彭城的时候刚好三月,正是山花烂漫,河道解封的时候。


    赵广林的寨子在距离彭城五十里外的老鹰山上,山脚有一条彭水河,蜿蜒向东一直流进彭城,朱耀廷带着大军便驻扎在老鹰山脚。


    攻山不好攻,尤其还是老鹰山这样的石头山。


    朱耀廷刚看到老鹰山第一眼的时候,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老鹰山很大,很高,山势险峻,层峦叠嶂的。偏偏还石头居多,山上连像样的大树都很少,所以只能长点灌木和野草。这样的石头山不方便走路,特别朱耀廷这样的大部队想进山踏平田义会,光看这山势就知道是痴人说梦。


    朱耀廷终于有点理解彭城知府的难处了,也不是彭城卫指挥使庸碌,而是碰上这样的对手,还躲在老鹰山这样的地方,的确很难下口。


    仇辉歇了整整一天后,也终于走出了营帐,他与朱耀廷站在一起,望着面前高耸入云的老鹰山,轻轻叹出一句:“好大的山……”


    ……


    赵广林在老鹰山的深处起了一片寨子,起名赵家寨。早就接到探子来报,朝廷派军队来剿灭赵家寨了,于是赵广林便在赵家寨的周围,伐木砍竹,筑起了严密的防御工事。赵广林还赶在朱耀廷到来之前,去彭城衙门狠狠抢了一笔,囤积起不少的弓箭炮石和粮草,做好了与朱耀廷打持久战的准备。


    在到达老鹰山脚后,朱耀廷尝试过几次不同规模的进攻,都铩羽而归。


    赵广林并非有勇无谋之辈,选择鹰嘴崖建造自己的大本营,说明赵广林还是颇有些军事眼光的。


    鹰嘴崖正扼守一道山梁,两面都是崖,只有一道山梁可以通进山寨。赵广林就带人死守这一处山梁,至于其他地方则派不多的人守着。一旦朱耀廷的人一靠近,赵广林就下令扔巨石,圆木,实在不行就把寨子里的破铜烂铁统统从山梁顶甩下来,也能瞬间变成杀人的利器。


    就这样,赵广林不曾浪费一支箭一粒炮,就打退了朱耀廷的好几次进攻。


    眼看着两个月就过去了,满山的迎春花变成了海棠花,朱耀廷的剿匪行动依然没有什么进展。


    这一天,仇辉陪着朱耀廷在老鹰山的山谷中穿梭时,突然,仇辉停了下来,极目朝远处山崖上的某一处凝视良久。


    “三殿下,你看……”仇辉叫朱耀廷。


    朱耀廷不解,顺着仇辉的视线看过去,看见远处的石头山上有羊在跑。


    一旁的杜青松插话道:“那是岩羊,就生活在这样的石头山上的,它们可以在很高的山上奔跑也能如履平地。”


    仇辉抚掌大笑:“妥了!”


    ……


    仇辉花了五天时间召集全军将士上山抓岩羊。


    这岩羊不好抓,尤其是它们惯会满山跑,有士兵为了能抓到羊,试图使用箭矢,被仇辉制止了。仇辉三令五申,需要活羊,还是不能带伤的羊。抓到一只羊赏十文钱,两只羊二十文,以此类推,上不封顶。


    就这样,全军将士抓了五天羊,抓来六七百头岩羊,统统关在笼子里,聚在一起,咩咩咩吵得人耳聋。


    士兵们不解,问朱耀廷:三殿下抓这么多羊来,是害怕兄弟们打仗久了馋肉吗?


    朱耀廷摇摇头,故作神秘道:“不急不急,今晚你们就知道了。”


    待到夜黑风高的时候,朱耀廷与仇辉带兵分作两路,分头出动。朱耀廷与杜青松带一队人马往鹰嘴崖的山崖底下走,仇辉则与冯霄搭伙,带另一队人马往唯一可以上鹰嘴崖的山梁方向走。


    朱耀廷和杜青松领着“牧羊小分队”首先给这些捉来的岩羊脖子上都套上一只一只的小灯笼,再把这些羊都集中运送到赵家寨所在的鹰嘴崖底下,待朱耀廷一声令下,羊笼子开闸,六七百头岩羊呼啦啦带着明晃晃的灯笼一起冲了出来。


    守候在一旁的长刀队紧跟着迎了上来,将士们挥舞长刀,把这六七百头羊,集中往鹰嘴崖顶赶。


    岩羊被驱赶,自然奋力往鹰嘴崖顶逃。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这群脖颈上套着灯笼的羊就冲上了鹰嘴崖的半山腰。


    与此同时,朱耀廷还安排一群将士专门背着鼓锣枪戟,敲敲打打在山脚震天呐喊。


    山顶赵家寨的守军很快就发现了山下的异状,满山星星点点的火烛与震耳的人声呐喊,让他们都很困惑。


    很快的,值夜的士兵叫来了赵广林,问他应该怎么办。


    望着满山已经快到脚边的烛火,赵广林也惊呆了。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人也能在山梁上奔跑得如此迅速,莫非这朱耀廷带领的是可以腾云的天兵?


    赵广林很快就回过了神来。


    “快!准备圆木!”赵广林大喊。


    士兵们扛来了事先就准备好的圆木。


    “快!把其他地方的兄弟们都叫过来!”赵广林再一次大喊。两侧山崖上都涌上来好多亮光,山崖上的守兵不够,赵广林需要把守山梁的兵也调过来增援。


    眼看山崖上那些亮光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赵广林一声大喊:“扔!”


    呼啦啦!满山都是圆木滚了下来。飞速朝山顶聚拢的火光开始灵巧地左躲右闪,它们的阵型虽然已经乱了,但它们汇聚上山顶的速度并没有因此而减缓多少。


    赵广林大惊失色,为这些“天兵”们的矫健身手感到震惊。为保阵线不破,赵广林调集来更多的人手,搬来更多的岩石与已经冲至近前的火光搏斗……


    直到赵广林目瞪口呆地看见眼前出现一只惊慌失措的胸口挂着灯笼的岩羊。


    紧接着出现第二只岩羊,第三只岩羊,第四只……


    不等赵广林反应过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突然一阵声嘶力竭的嘶吼自身后响起:


    “报——!大哥大事不好了,大哥!鹰嘴梁突然出现大量朝廷的军队!兄弟们……兄弟们顶不住了……”


    第43章 审讯   关西赵家没你这种人!


    朱耀廷采纳了仇辉的建议, 利用善于山间奔跑的岩羊吸引住赵广林的注意力,调虎离山。


    同时由仇辉与冯霄带领朝廷军的主力,趁着岩羊冲顶的当口, 通过老路攻入赵家寨, 大败赵广林,活捉赵家寨的两位当家, 其中就包括那位自称是赵五郎的大当家赵广林。


    赵广林是要犯,所以朱耀廷决定自己亲自审问他。在提堂赵广林之前,朱耀廷正在与仇辉和杜青松说话, 便随口问了仇辉一句, “你也来?”


    没想到仇辉竟然点点头:“好。”说完就跟在朱耀廷身后,准备一起走了。


    其实朱耀廷没打算让仇辉参与审问的,他就想让仇辉多休息。因为仇辉辛苦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就连朱耀廷自己都看出来他脸色苍白, 精神疲惫,时不时还会躲在无人的地方喘长气。


    仇辉带了几名小厮伺候他吃药,朱耀廷私下里问过一位名叫司剑的小厮。司剑说李圣手的药多且杂,有一些需要保证新鲜, 必须是在十日内采摘下来的才能使用。可因为现在出征,这类型的药基本都置办不到, 就只能选择不用,所以大公子的药虽然没有停, 但效用应是大打了折扣。


    朱耀廷听了愧疚不已,赶忙让司剑列一个清单, 他再安排负责补给的小卒去置办。只是因条件有限,朱耀廷安排的小卒上蹿下跳的忙活,也没能把清单上的药材给置办完整。


    就这样, 仇辉喝着并不齐备的药,坚持着帮朱耀廷拿下了赵广林这块硬骨头,现在进入审讯阶段,就的确没必要再劳动仇辉了。


    “你的身体……能行吗?”朱耀廷关切地问仇辉。


    “没事,昨晚攻上鹰嘴梁后,我便歇着了,忙都是冯指挥使他们在忙。”仇辉一脸的无所谓。


    既然仇辉主动要参加,朱耀廷也不再一直拒绝他,便任由仇辉跟着自己走,只是在走出院门之前对道旁的小卒说了一句:“去把冯指挥使叫过来。”


    朱耀廷瞧上了冯霄,是因为冯霄任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处理过京城发生的所有与田义会有关的案件。让冯霄参与审问,可以更好地判断赵广林是否是田义会的人。


    就这样,朱耀廷领着杜青松、冯霄和仇辉,四个人一起去了大牢提审赵广林。


    赵广林被带上来的时候是昏着的,因为才受过一轮刑,他的眼睛紧闭着,脸上沾满了血污。


    “把脸给他洗一洗,本王要看他的脸。”朱耀廷说。


    狱卒听了便提来一桶水,哗啦啦一把泼赵广林的脸上,再从不知道哪里捡来一块布,胡乱往赵广林的脸上一抹。


    “好了!请殿下过目!”狱卒直起身来向朱耀廷大声汇报。


    朱耀廷起身,走到这赵广林的身边仔细看了看——


    赵广林睁开了眼,他的皮肤黑黑的,寒星般的眸子炯炯有神。


    朱耀廷不自觉地抬眼看了看端坐上首的仇辉,猛一眼看去,朱耀廷觉得这赵广林长得有点仇辉的味道,都是特别立体的一张脸,大眼睛,高鼻梁。


    仇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正面无表情地盯着浑身湿漉漉的赵广林看。


    朱耀廷蹲下身,正对赵广林的脸:“听他们说,你就是赵炳忠的五儿子?”


    赵广林抬起头,瞪着朱耀廷,声如洪钟地大喊:“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你爷爷我姓赵名麾!”


    朱耀廷皱眉,侧过脸去擦擦被溅上口水的左脸,口中喃喃:“逆贼还挺带劲啊……”


    “那你怎么还改了你父亲给你起的麾字,改叫广林?”朱耀廷冷笑。


    “广林是我自己起的,天日昭昭人心灼灼。古有姬宫涅弑君篡位、荒□□伦,广林君勇力薄云天,肝胆照昆仑,今有景皇帝穷兵黩武、拒谏戮忠,我赵广林替天行道灭昏君,也不枉我赵氏一族毕生忠肝义胆为家国!”赵广林声如洪钟,气贯长虹。


    朱耀廷被这无畏的气势给震慑到了,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赵广林说得居然还有点对?


    当然,朱耀廷自然不会真的站到一个叛贼身边来反自己的爹。他站起来,狠狠踹了地上的赵广林一脚,转身朝上首的座位走去。


    “冯霄!”朱耀廷大声说道:“你来审,挖出赵家与田义会背后的那些龌龊事,把关西铁将军的虚伪面具,统统给他彻底扒拉下来,让世人都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


    这是一场耗时漫长的审讯,冯霄使出十八般武艺,好不容易撬开了赵广林的嘴。


    经过快一整天的审讯,冯霄终于收集到了不少赵广林与田义会勾结的证据。不出朱耀廷的预料,赵家果然与田义会关系匪浅。


    养兵需要钱,养匪也一样,更何况要养彭城这一带如此巨大规模的匪军了。


    在审讯赵广林之前,冯霄就通过多名人犯的口径,挖出来与赵广林单线联系的另一名田义会重要人士——雷老虎。


    这雷老虎相当于田义会的帐房,雷老虎不仅为田义会提供财产上的支持,也为田义会的其他堂口提供财务保障,其中就包括了赵广林这一处。


    在今天审讯赵广林的时候,雷老虎的存在也得到了赵广林的亲口确认。


    至此,已经基本可以确认,赵麾的确参与了田义会,虽然赵家满门都很冤,但是当大家看着面前这满满一大本的记录依然会有些惘然——


    田义会的反贼属性是明摆着的,在座的各位怎么都没有想到,从来都以忠义传天下的关西铁将军,怎么可以这样纵容自己的子孙,恣意践踏赵家先祖奋斗几辈子才树立起来的高大形象。


    审讯进行到后半段的时候,仇辉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朱耀廷关切地询问仇辉:仇兄弟是否需要休息一下。


    仇辉点点头,说他累了,撑不住了,现在就想下去歇着,没办法在这里伺候三殿下,实在不好意思。


    朱耀廷点头,招呼仇辉赶紧下去歇着。


    “这次剿匪,多亏了仇兄弟的妙计,接下来几天,仇兄弟就多休息休息,等大部队都休整好了,我们就班师回朝!”朱耀廷满脸和蔼地对仇辉说。


    仇辉颔首,对朱耀廷和冯霄唱了个诺便退了下去。


    ……


    是夜,月黑风高。


    彭城都指挥使司的地牢里,牢役们列队严正地把守着牢房重地。就在地牢最深处的一间牢房里,借着牢房外微弱的火光,赵广林正靠在巴掌大的铁窗底下找自己身上的虱子。


    捉虱正酣的时候,赵广林听见身后传来咔嚓门锁响。


    赵广林转身,看见一名身形修长的清瘦男子打开监牢门走了进来。原本守在牢门外的守军,不知什么时候竟统统不见了踪影。


    “赵广林。”男子唤了一声赵广林的名字,便从怀里摸出来一本簿子,“啪”一声摔到赵广林的面前。


    “看看吧。”男子淡淡地说。


    赵广林不解,弯腰抓起这本簿子放到鼻尖底下一看——脸唰一下全白了。


    “打开看看呀?”男子语带讥讽。


    可是赵广林的手打不开这本簿子,带着镣铐的手抖得厉害,镣铐晃动发出簌簌簌的声音。


    “你是什么人?”赵广林从喉咙里挤出这样一句话。


    男子很年轻,眉宇间却饱藏超乎他年龄的阴鸷和冷酷,他冷笑着对赵广林说:“你不用知道我是谁,我知道你是一个江湖大骗子就够了。”


    男子弯下腰,看进赵广林的眼睛:“不能不佩服赵大当家睁眼说大话的本领,这一套接着一套,都被押堂上了居然还可以满嘴胡言乱语? ”


    他伸手指着那本簿子:“看看这簿子里写的什么吧,这里都是你的家当吧?很荣幸,赵大当家这都搬家了还给小可留下如此大一笔财富。不让你死个明白,还真对不起你送的这份大礼。


    休说什么田义会了,人田义会也是有门槛的,不收没人要的腌臜。拿点江湖上道听途说的八卦就敢来糊弄朝官,你可真是嫌你自己死得不够快啊?


    你们赵家寨的管家很敬业,保护你的压寨夫人保护得很好,我都瞧过了,没一处磕着碰着,所以我赏了他俩一人一把无痛快意刀。老爷子年纪大了,那么辛苦地钻洞爬坑替你保管家当、保存势力,准备让你东山再起。百座山千亩地,还包括几十歌姬的卖身契,这些都是你拿赵五郎的名头诳来的吧?”


    话音刚落,地上的赵广林立马瘫了,他抬起头绝望地望着仇辉,语不成句:“你……你……”


    男子点点头,声音里的愉悦清晰可辨:“是的,这些都是你赵家寨被破那天,小可不辞辛劳一整晚守在你家地道口的战果。


    我守在鹞子沟那眼臭水潭跟前,眼都不敢眨,那个臭,那个苦啊!不过,我们赵大当家果然不会让人失望,就知道你这种江湖骗子无利不起早,为了钱,居然连命都可以不要,干下这种剪径截商、杀人越货的勾当!


    男子站直起身,声音冷彻,目光似刀:“休要再提你也姓赵了,你不配,关西赵家没你这种人!”


    ……


    匪军悉数被灭,两名匪首被俘,但事情远远还没有结束。雷老虎抓不到,则意味着田义会的关键人物还没有被找到,更别说田义的真正老大百里刀了!


    原本,朱耀廷是计划通过赵广林这条线,挖出萝卜带出泥,把田义会一网打尽的,可线索到赵广林这里就嘎然而止。


    赵广林口口声声说他也找不到雷老虎,从来都是等雷老虎主动联系自己。无论朱耀廷使什么法子威逼利诱、坑蒙拐骗,十八般武艺使尽了,得到的依然只有那句话:雷老虎与旁人,都是单线联系。”


    朱耀廷没法了,想抓一窝大蛇,最后得了一条中蛇,虽然没有完成既定目标,但是得了赵五郎,也能让人稍稍安慰一点。


    朱耀廷不打算再在赵广林身上浪费力气了,他准备休整好大军,就择日回京。可是在临到走的时候,却出意外了。


    杜青松找到朱耀廷,面带忧虑地告诉他:牢里的赵广林翻案了。


    “也不知怎么回事,那个赵广林突然就说他不是赵麾,他是被冤枉的。他与田义会也不熟,他就是单纯想抢点女人和货的山贼,江湖上的传闻都当不得真,上次他说的那些供词都是编的。”杜青松说。


    朱耀廷侧目。


    “什么?上次的供词都是编的?”


    “是的,赵广林就这么说的。”杜青松深深拱手。


    “他说他不是赵五郎,是被别人冤枉了?”朱耀廷难以置信,自己辛苦了这么久,到头来居然只得一赝品?


    “是的。”


    “可也没人拿刀逼着他说自己是赵五郎啊!”


    “呃……这个……”


    “江湖上的传闻都当不得真?”


    “是。”


    “合着冤枉他的人这么快就确定了?是整个江湖的人都在胡说八道?”


    “呃……这个……”


    “你他娘的别人怎么说,你就怎么信啊?”看着杜青松一问三不知,再问傻痴痴的样子,朱耀廷怒了,狠狠一拳捶上杜青松的肩:


    “你自己就没有一点判断力?”


    “我……这……”杜青松赧然,拿手抠自己的后脑勺。


    “去!去查啊!”朱耀廷狠狠一挥手:


    “你们抓了那么多贼人,一个一个挨着提堂啊!通过其他人的嘴,都核实核实,赵广林每一次审讯说的话,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第44章 瞒天   某种熟悉的感觉汹涌而至。


    金秋送爽的时候, 朱耀廷终于带着大部队回到了京城。


    赵广林最终还是被验明了正身——就是赵五郎,才被带回京城的。


    经过朱耀廷多方追查,几乎所有认识赵广林的人都说他就是赵五郎。因为赵广林自己与人就一直这样说的, 还时不时从他自己身上摸出来很多关西赵府的“信物”。


    “要不是因为他是赵五郎, 咱赵家沟的年轻人,怎么可能跟着他上那鸟不拉屎的老鹰山里去躲着?大家都是看在赵家铁将军的恩情上, 才跟他走的。”每一个被朱耀廷问到的俘虏都这样说。


    甚至有村民告诉朱耀廷,因为关西赵家在这彭城的威望和影响力,还有不少姑娘看上了赵广林, 冒着变反贼的危险都想嫁给他做妻子, 其中还不乏有富家小姐。


    朱耀廷无语,不过他也理解百姓们的这种反应。甚至就连朱耀廷自己都认为赵炳忠当得起“英雄”这个称号,值得人尊敬,人们爱屋及乌, 便也能够理解了。


    不可否认赵炳忠是一个大英雄,但那赵广林的证词和行为,也的的确确证明了赵五郎勾结田义会为真。赵五郎,早已把他们赵氏祖训丢弃一旁, 彻底地站在了朝廷的对立面。对这样的反贼,天底下所有的汉人都应该得而诛之!


    朱耀廷找不出能证明赵广林不是赵五郎的人证, 不管赵广林自己再怎么否认,朱耀廷都只能当作是人犯试图脱罪的拙劣手法而已。


    就这样, 朱耀廷向朱校桓递送了关于成功抓捕了赵五郎的奏折后,押解着赵广林一路回京了。


    虽然没有找出雷老虎, 但抓住了赵广林。不过半年的时间,三殿下就解决了困扰朱校桓一年多的匪患,朱校桓很满意, 带着自己的文武百官出城迎接大军凯旋。


    这一次朱弦总算没有把仇辉搞忘,她早早地来到了城外,和其他迎接大军进城的百姓一起,等在大道旁,静候剿匪大军的到来。


    今天前来等候大军的百姓特别的多,朱弦好不容易找到一块还算将就的空地站稳,看着身边汹涌的人潮,朱弦忍不住出声询问身旁的一位老婆婆:


    “请问这位阿婆,今天三殿下率军回京,怎么这么多人都来迎,是这些士兵们的家属全都出动了么?”


    老婆婆抬起头,那是一张皱成核桃一样的脸,混黄的眼中尽是浊泪,“赵家五郎也随军回来了,他是刚被三殿下给捉回来的……”


    朱弦沉默,没有再说话。她想对老太太说点什么,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伸手一抹眼角,也不知是不是被老婆婆的情绪给传染了,竟然也摸到一把湿泪。


    不多时,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群马健蹄叩地的隆隆声,自绰约红艳的枫林深处,探出林立的号旗旌幡——


    朱耀廷的大军,回来了。


    等待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朱弦的纱帽被挤掉了,小蝶捡起地上的纱帽,拿手拍了拍,还要给朱弦重新带上,被朱弦一把推开。


    “不用了,这挡人视线的玩意。大家都是来接人的,没工夫看我。”朱弦说。


    “……”小蝶一噎,不知道应该怎么劝自家小姐,只能悻悻地把那纱帽又给收起来。


    不多时,凯旋的大军便走了过来,乌泱泱一大群人,队列前方隐约可见十数名军官模样的骠骑,但周遭刀剑如林,旌旗招展的,哪一个是仇辉,压根分辨不清楚。


    今天专门来接人,结果对方根本看不到,那岂不是误会之上再加一层误会了吗?朱弦急得脑袋上一层汗,她急切的探出身子极目搜寻,奈何队列中兵卒太多,铁骑洪流滚滚而过,看得人更加眼花缭乱起来。


    突然,自重重铁骑之中突然冲出来一人一骑。


    来人策马奔到朱弦的身边,朝她大喊:“这儿人太多,你先回去!明天我和我爹会去你府上找你爹和娘!”


    朱弦定睛,发现来人正是仇辉。他身穿锁子甲,头戴雕翎金盔,厚重的锁甲掩盖住他平时略显单薄的身板,这样看上去还真有点少年将军的那种范儿了。


    朱弦怔怔地看着仇辉,他的身上、脸上沾满了尘土,一看就是疲累奔忙了许久的样子。仇辉似乎瘦下去不少,一张脸变小了一圈,重新变得削尖的下巴与丰茂秾长的眉眼,搭配在那张灰土遍布的瘦削脸颊上,此情此景突然触发了朱弦尘封心底多时的那一把锁。


    某种熟悉的感觉汹涌而至,把朱弦自己都给吓了一大跳。


    “喂!小傻瓜!你在想啥呢?”仇辉朝朱弦大喊,他勒紧胯。下坐骑,那匹高头大马焦躁地在朱弦的面前转着圈……


    朱弦猛然回神,觉得自己怕是有点走火入魔了,众所周知,赵五郎已经被朱耀廷活捉了,就在这支队伍当中的囚车里。


    朱弦这才回味方才仇辉说的话:仇老先生要来祁王府找自己的爹和娘?


    双方父母都出马了,除了那事还能有啥事呢?


    朱弦的脸腾一下便烧红了,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情瞬间变成了燥动狂热——


    仇辉这厮厚脸皮,怎么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这么多的面大声叫喊这种事情呢!


    朱弦转头左右看了看,发现周围的群众都沉浸在见赵五郎的沸腾情绪中,没谁注意到仇辉跟自己的喊话,她松了一口气,赶紧朝仇辉挥挥手:“嗯!我知道了!”


    仇辉笑,丢给朱弦一个跳跃的媚眼后,策马,转身离去……


    朱弦呆呆地望着仇辉离去的背影出了好久的神,才经过大起大落的心跟同时接受冰与火淬炼一般,迟顿到不能动弹。


    这种感觉实在太奇怪了,各种奇怪的情绪统统搅合在一起,这让朱弦甚至开始怀疑自己那颗不受控制的心,爱上的究竟是赵麾还是仇辉?


    “行了,别再做白日梦了!”朱弦狠狠抹一把脸,这样对自己说。一旁的小蝶也开始焦急地凑近朱弦身边催促起来:“郡主,快回去吧!现在看也看过仇公子了,这里太挤了,你又不肯带纱帽。再说了,仇公子也叫你回去呢!”


    朱弦不理,磨蹭了半天,终于厉喝一声制止了小蝶:“行了行了!别催了!我想再看看,看一看赵五郎究竟什么样子。”


    ……


    赵五郎的囚车经过的时候,不少老百姓都自发地跪下了。他们没有哭天抢地,更没有咒骂当朝的任何一个人,大家只是默默地朝囚车里的人鞠躬,磕头,用各自能想到的方式对关西赵家仅存的一个代表人物,表达他们对赵炳忠的敬意。


    随行的军官觉得不妥,想制止人们的这种行为,可是不骂人不打架的,百姓自愿下跪也不犯法。最终,押运囚车的校官想出一个好办法——那就是把人都给驱赶走,这样就没有人可以对着囚犯下跪了。


    混在人群中的朱弦也被驱赶了,没办法,现在不想走也得走了。


    朱弦离开的时候,心脏依然狂跳如奔马。她看到了囚车里的人犯,囚车很小,这样人犯就无法直起头来,只能低着头,保持蜷缩的姿态跪在囚车的正中央。囚车里的人头垂得很低,目光聚集在脚下的某一处,一直都不曾挪开。


    虽然形容很狼狈,可朱弦依然很敏锐地捕捉到了囚车里那张布满血污的脸上,有着一双怎样明亮的眼睛。


    朱弦认为,自己从那双眼睛里看见的是:镇定、坦荡,与无畏……


    ……


    全天下人都认为赵广林就是赵五郎,朱弦也不例外。她郁郁寡欢地回到祁王府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


    到了晚上的时候,朱弦找到自己的爹朱校堂,问他关于三殿下朱耀廷的事。


    “爹爹,三殿下今天回京,宫里一定有庆功宴吧?”


    朱校堂点头:“是的,有庆功宴,陛下还赏了他不少东西呢。”


    “那么三殿下今晚会住宫里吗?”朱弦问。


    朱校堂不解,不知道朱耀廷住不住宫里跟朱弦有什么关系。


    “你问这个,是想干什么?”朱校堂放下了手里的书。


    朱弦尴尬地笑,“不干什么,就随便问问。”


    朱校堂自然不信,但他也没有拆穿朱弦,只狠狠瞪她两眼,虚点点朱弦的鼻子警告警告她后,便又低头重新看起书来。


    朱弦没有走,依然在朱校堂的身边打着转。


    朱校堂看在眼里,也不理她。


    不多时,朱弦果然又开口了:“爹爹,你说三殿下对赵炳忠的事,是怎么看的?他也认为赵炳忠有罪吗?”


    朱校堂笑着摇摇头:“他怎么想的,为父怎么能知道?不过在陛下决定派人去龙城之前,他倒是在朝堂上与人争辩过好几次应不应该查办赵家。三殿下是主张,查办赵炳忠是弊大于利的。”


    朱弦听了,轻轻舒出一口气。


    “那就好……”朱弦小小声声地说。


    朱校堂问朱弦:“我儿今晚究竟怎么了?为何一直追着问三殿下的事?”


    朱弦赶忙朝朱校堂摆摆手:“没什么的,爹爹!女儿只是在与爹爹随便聊聊……”


    “那么你最好不要再问我关于三殿下的事情了,我不想在背后议论当朝的皇子。”朱校堂干脆利落地掐灭了朱弦还想打听点什么的小心思。


    朱弦被堵得一噎,愈发尴尬地围在朱校堂的身边打圈圈。


    朱校堂低头看书,再不理朱弦。既然朱校堂拒绝再谈朱耀廷,朱弦便也只好作罢。


    就要离开的时候,朱弦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对朱校堂说:“爹爹,明日,有人要来咱府上提亲,你和娘就准了吧。”


    朱校堂一愣,惊讶地抬起了头。他第一次听朱弦说起这个消息,一点准备都没有,简直让朱校堂都不知道应该从哪里问起了!


    朱校堂望着朱弦呆呆地站起了身,手上的书落到了膝盖上,再落到地上他都没有注意到。


    “我说芃儿啊,这事是啥时候开始的呀?为父怎么从来都没有听你说起过呢?”朱校堂颤声问朱弦,他的情绪如此激动,都让人搞不清楚朱校堂究竟是在高兴还是不高兴。


    朱弦掩面:“明日才开始啊……”


    “不是,我不是问这个!”朱校堂急,“我是问,对方……对方叫什么名儿啊……”


    朱弦更害羞了,“姓仇,名辉,就是跟着三殿下一起去彭城剿匪的那个……”!!!


    朱校堂恍然大悟,却没有发出声音。


    “爹爹?”朱弦疑惑,从袖子后头探出一只眼来看他,“爹爹的意思是……”


    朱校堂抹一把脸,神情有些恍惚,一副三魂丢了俩的样子。


    “仇尚志的儿子啊?”他口中喃喃,也不知是在回答朱弦还是回答他自己,“不错,不错,还不错的……”


    第45章 过海   不知仇公子是否胃口不太好…………


    朱校堂很早就起了, 他穿戴整齐后,便用过早饭,端端正正地在窗户底下坐着。


    祁王妃按往常那样起床洗漱后, 就看见朱校堂端方严正的这副模样, 忍不住笑了。


    “王爷这是一晚上都没睡,还是睡了才起来呀?”


    朱校堂白了祁王妃一眼, 冷冷地吐出的一句话:“作为母亲,你需要替孩子们考虑更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祁王妃一愣, 不知道朱校堂又发什么疯, 为孩子考虑更多,就得这么不睡觉干坐着吗?


    不过一个转念,祁王妃便明白朱校堂为什么这么气鼓鼓了。她收拾好心情,扬起嘴角走到朱校堂的身边盈盈一拜:


    “我说王爷, 知道您心疼芃儿,但也得首先顾惜自己的身子呀!你若休息不好,还怎么有力气去心疼芃儿呢?”


    祁王妃挨着朱校堂身边紧紧的坐下,轻声细语安慰他道:“你莫焦虑, 虽说江湖上关于仇家公子的传言有点多,但此番他能跟着三殿下一起去出征, 至少说明他的身体状况也在向好发展了吧?搁从前,他就只能在家躺着静养。”


    原来昨天朱弦离开后, 朱校堂便四处打听有关仇辉的消息。朱校堂知道仇尚志,却没听说过仇辉, 这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可把朱校堂给吓一跳!


    得知真相的朱校堂焦虑得直跺脚,怎么朱弦的命就这么差, 皇帝指婚一个病秧子刚好死掉了,现在紧接着自己又找来一个病秧子?可大师明明说过,他的朱弦可是难得的贵命格啊!


    祁王妃这一番话点醒梦中人,焦虑了一整夜的朱校堂才终于露出了茅塞顿开的表情。


    “是啊!我的王妃!如若仇辉跟从前那样,他可是没办法再带兵出征打仗的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朱校堂兴奋,精神抖擞地自座位上站起来,搓着手来回走了几大圈,又想起什么来,转过头问祁王妃:


    “可是……可是那仇辉得的,到底是什么病啊?”


    “……”


    这个问题难倒祁王妃了,她也不知道仇辉得的到底是什么病。说来这仇家在江湖上威望似乎挺高,没有点门路的人根本无法打听到仇家的任何私密事。


    祁王妃琢磨了好一阵,心想到这算是被朱弦接受的唯一一个男人了,不管怎么说都应该给朱弦撑起来,于是祁王妃清了清嗓子便开口了:


    “我说王爷,既然他仇辉能吃能跳能打仗,说明这毛病啊,无论过去曾经多严重,现在都已经过去了。王爷就别再拿过去的事情来扰乱自己了,安安心心等仇老爷上门,咱们的女儿,这就要找到婆家咯!”


    ……


    卯时刚过,仇家庄的拜帖就送上门来了。朱校堂连身喊请,祁王妃一把拉住朱校堂的胳膊,制止住了他就要跟着管家而出去的步伐。


    “你跟着走成何体统?坐下来,歇着!”祁王妃朝朱校堂使眼色。


    此情此景正好被路过前厅的朱耀祺看见了,他的情绪似乎有点不好,正好与祁王妃四目相交的时候,朱耀祺直接装作没看见,面无表情地无声飘过……


    祁王妃招招手唤来管家:


    “去,去把通往外院的门都关了,今天王爷有要事,一大早的各路闲杂人等来来往往的,成什么体统?”


    老管家点点头,知道祁王妃口中的“闲杂人等”究竟说的谁。今天早上祁王妃和王爷来这前厅候客之前,西苑的杨侧妃就来了。躲在那前厅屏风的后头,跟做贼似的探头探脑。


    祁王妃远远看见,当下就不高兴了。今天要谈朱弦的婚事,她杨嬿如来凑什么热闹?莫非今天的事还要听她的意见不成?


    朱校堂也看见贼一样的杨嬿如了,当然也看见了祁王妃脸上的不悦,不等祁王妃发话,朱校堂便主动叫来管家,让他去把杨侧妃给劝回去,这般仪态实在太过难看。


    今天原本是个好日子,结果一大早就碰到这般“晦气”的事,对祁王妃心底的怒意,管家深表同情。


    老管家领了吩咐,佝着腰下去关门。


    很快,仇尚志就被祁王府的管家给领上来了。


    不等走进前堂,仇尚志那如洪钟般的“哈哈”声便传了进来。


    仇尚志是一个身材敦实的中年男人,留一脸络腮胡,古铜的面色,一看就是长年行走江湖的人,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的。


    朱校堂起身,迎了上去……


    “欢迎仇庄主大驾光临!”朱校堂站在门廊下,热情洋溢地对仇尚志拱手。


    “哈哈哈哈!久闻祁王爷大名,今日得见,仇某我三生有幸啊!”仇尚志的嗓门明显比朱校堂高过一大截,大老远就给朱校堂行礼,打着哈哈,说客套话。两个人你来我往一番吹捧后,相携着走进了前堂的大厅门。


    管家紧紧有条地安排训练有素的婢女们与客人看茶,摆点心。


    跟着仇尚志一起来的还有仇辉自己和一个媒婆。


    仇尚志目前没有妻妾,自打两年前仇夫人过世之后,他便没有再续弦,所以此次上门仇家没有女眷参加。


    宾主一行人都坐好后,媒婆便开始干活了。


    因朱校堂是皇家,所以仇尚志特意寻了个官媒,可见仇家人对此桩婚姻的重视。


    官媒办事是讲程序的,她首先给祁王爷毕恭毕敬地奉上仇尚志事先准备好的礼单:大雁一对、鸳鸯锦八匹、九子蒲八捆、墨八方、双石八块、五色丝八匹、长命缕八捆、蒲带八丈、卷柏八箱、阿胶八担、干漆八担、鱼八对、鹿角八对……


    接下来便是由这官媒转呈仇尚志亲笔写给朱校堂的求亲书奉。朱校堂接了,转身问祁王妃有何要说的没?


    祁王妃看一眼朱校堂,自然没得意见讲。虽说仇家人都是江湖人士,但家中田产颇丰,江湖地位也高,就算没有一官半职,依然是可以称霸一方的人物。更何况如今的仇辉,与三殿下朱耀廷行走颇近,大有入仕为官的兆头,相较被朱校桓随便指婚给需要做人情的人家,与仇尚志结为亲家,明显好太多。


    朱校堂点点头转过身来,他瞟一眼静坐一侧的仇辉,沉吟片刻,对仇尚志说道:


    “仇庄主能看上我家小女,朱某深感荣幸。芃儿是本王的长女,从小就一直带在身边,因深得太后喜爱,小的时候还每天进宫,与皇子们一同读书,如此骄纵惯了……”


    朱校堂顿了顿,转头看向仇辉:


    “小女骄纵惯了,折磨起人来也没个分寸。不知仇公子是否胃口不太好……”


    朱校堂一脸歉意地笑,“与王妃一样,本王是很愿意与仇大侠结为亲家的,就怕仇公子身体弱,被小女欺负……”


    “……”仇辉扶额,他听明白了朱校堂的意思,无非就是听闻他有病,眼下看着又瘦了点,所以害怕自己这个病秧子死得早,最后拖累了他的女儿。


    仇辉笑了笑,朝朱校堂一个拱手,站起了身。


    “辉深爱五郡主,想与她厮守一生。若是我自己扛不住,死早了,丢下五郡主一个人,那不是反倒害了她吗?”


    仇辉抬起手来,狠狠拍一拍自己的胸膛:“所以祁王爷请放心,我仇辉的身体怎样我自己清楚。我这般爱她,怎么舍得亲手去害她?”


    “……”


    朱校堂没有说话,半晌才哈哈哈哈大笑起来。他伸手拍拍仇辉的肩,笑道:


    “仇公子何必如此,休要再说什么死不死的晦气话,只要你健健康康的,芃儿能开开心心过一辈子,本王就满足了。”


    ……


    就这样,朱校堂收下了仇尚志送来的纳彩礼,仇辉与朱弦的婚事就基本定了下来。


    双方约定了下次媒人来祁王府问名的时间后,两家初次见面的的程序就基本走完了,只见仇尚志踯躅了一会,商量性地对朱校堂发起了个请求:


    辉儿没有娘,我给辉儿又当爹又当娘养这么大,现在辉儿要娶妻了,仇某想看一看我未来的儿媳妇,可以吗?


    朱校堂听了,当然不会拒绝,转头就让祁王妃去叫朱弦出来给客人端茶。


    祁王妃听了也不动弹,她扯了扯朱校堂的袖子,低声告诉他:


    “你忘了你女儿昨晚说过的了?她今天要去找三殿下来着……”


    祁王妃说这话的时候把声音压得很低,但依然被坐在下手的仇辉听见了。


    “什么,五郡主出去了?”仇辉很惊讶,昨天明明告诉过朱弦今天他和父亲都要来,她也答应了,可今天怎么依然出去了?


    祁王妃颔首,一脸歉意地对仇辉说:“是的,对不住仇公子了,芃儿今天有事出去了。”


    “去大理寺了么?”仇辉问。


    祁王妃摇摇头:“不知道,她只说去找三殿下有点事,却没有说过要去哪里。”


    “今天三殿下在大理寺,与三法司一起审赵广林的案。”仇辉说。


    “哦!”祁王妃点点头。


    “那么,或许她便去了大理寺罢,比你们来的时间稍早一点出的门,至今未回,想来应该是寻到了三殿下。所以,今天真的很对不住,让仇庄主失望了。”祁王妃频频致歉。


    听得此言,仇辉没有再多问什么,但失望之色溢于言表。倒是仇尚志站起身来朝祁王妃深深鞠了一躬,道:


    “祁王妃不必自责,往后,在下还有的是时间来叨扰府上,机会多的是。只我与辉儿都是江湖粗人,对皇家的规矩也不太了解,什么都是现学现卖,如果往后有什么做得不合规矩的地方,还希望王妃娘娘海涵!”


    说完,仇尚志就要与朱校堂和祁王妃告辞,祁王妃留他们吃午饭,仇尚志都拒绝了。只说庄子上还有点事,他必须要回去处理,百姓人家就这样,没什么本事,破事情天天还一大堆。


    朱校堂留仇家父子不得,只能作罢,宾主再一番你来我往的客套后,仇尚志与仇辉终于走出了祁王府的大门。


    第46章 兄长   我可不可以打听一点赵麾的事?……


    天色刚刚亮, 朱弦便收拾妥帖出了门。她先去了朱耀廷府上,门房不认识朱弦,朱弦早有准备, 从怀里摸出一块亮瞎人眼的金牌, 上头刻斗大一个“朱”字。


    门房见此金牌,立马跪下磕头, 唤朱弦郡主,并告诉她三殿下今天天不见亮就去大理寺了,到晚上才能回。


    朱弦了然, 谢过门房后驱车又往大理寺赶。


    快到巳时的时候, 朱弦到了大理寺的衙门外,朱弦故技重施,靠手里那块朱字金牌打通了大理寺的大门。


    一名皂吏提着差棍奔到朱耀廷的面前对朱耀廷通传:“启禀三殿下,门外来了个女人, 手上有金牌,自称是五郡主,她说想见您。”


    朱耀廷正在与大理寺卿、都察院一名御史和刑部的一名侍郎一起,审核与赵广林案件相关的档案卷宗。听见五郡主来找自己, 他一脸惊讶地抬起了头。


    “大表哥?”朱耀廷自言自语,一脸好奇的表情。


    一旁的皂吏听了, 赶紧纠正:“是五郡主,五郡主要找您。”


    “知道!”朱耀廷不耐烦地打断了皂吏的话, 转过头来继续自顾自地揣摩——“她为何来找本王?”


    “唔……去年祁王爷去龙城处理赵炳忠通敌案,当时五郡主也跟着去了, 是么?”朱耀廷扭过身问旁边的都察御史和刑部侍郎。


    “是的!”“是有这回事,殿下。”都察御史和刑部侍郎异口同声。


    “当时这位五郡主要提前回京,东相大人也派了几百东厂的番役跟随。因与祁王爷手底下的兵不对付, 回程路上还发生了士兵斗殴的事件,东厂的番役被带队的都尉给斩了几个,这事最终还是殿下您去处理的呢。”刑部侍郎非常仔细地提醒朱耀廷。


    听了这句话,朱耀廷果然就想起来了。


    “对啊,这事就是本王处理的!”朱耀廷点点头,转头对那等着回复的皂吏说了一句:“既然是五郡主,那么就请吧,带她去会客的花厅,本王随后就到。”


    皂吏领命退下,朱耀廷起身,让两名大臣先看着,他去去就回。走出议事厅的时候,朱耀廷依然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可思议,一边走一边摇头,口中念念有词道:


    “有意思……她怎么也冒出来了……”


    ……


    朱耀廷来到花厅的时候,朱弦已经等在那里了。见到朱耀廷走进来,朱弦急忙站起了身。


    朱弦今天走得急,没有施粉黛,只在头顶梳个圆髻,插一根镶宝凤蝶鎏金银簪。她身穿胭脂色滚边对襟长褙子,虽然打扮素净,却依然如出水芙蓉般清雅出尘。


    见朱弦起身,朱耀廷疾步朝她走来,满脸堆笑。


    “嘿哟!五妹来了!哥哥我有罪,不识得自己的妹妹,把你当大表哥称兄道弟了好久……”说着,朱耀廷伸手虚虚托着朱弦的胳膊,把她重新又扶回了座位。


    朱耀廷总是有调节气氛的好本事,原本愁眉紧蹙的朱弦听朱耀廷这么一段话,瞬间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她拿袖帕捂着嘴咯咯咯咯笑:“三殿下忒有礼了,那件事,本就是我与八世子的错,是我们欺瞒殿下在先,三殿下没有追究我们的过错,芃儿已经非常感谢了。”


    朱耀廷摆摆手,笑眼弯弯地望着朱弦,上下打量了许久,一副发现绝世美玉的欣赏与惊喜感。


    “本王的五妹可真漂亮!这么漂亮的姑娘,现在的朱耀廷是绝对不可能给忘记的,看来哥哥年轻的时候不光脑子不好使,就连眼神都的确有点问题。”


    “三殿下……”


    朱弦扶额,被这样无上限的吹捧的话给逗得满脸通红。自朱耀廷进门,那块袖帕简直就不敢拿下来,朱弦拿它当盾牌,掩饰自己的羞怯与害臊。


    见朱弦这样,朱耀廷愈发乐得哈哈大笑。他带着和蔼可亲到几近夸张的笑容,问朱弦,今天追来大理寺找他,有什么事?


    见朱耀廷终于开始说正事,朱弦才终于放轻松了些,她放下长在脸上的袖帕,小心翼翼地问朱耀廷:“最近影响颇大的赵麾被捕的案子,是不是三殿下在负责?”


    朱耀廷了然,朱弦问出这样的话完全就在朱耀廷的预料当中,最近一段时间,能这样劳心劳力追着他跑的人,十个有九个都是来问赵麾的。


    朱耀廷点点头,告诉朱弦:“陛下把这桩案子交给了三法司,但指派了本王在负责跟进。我需要一直陪着直到赵广林案结束,并随时向陛下禀告案件的进展。”


    朱弦了然,扭着手中的罗帕扭动了半晌,开口问朱耀廷:“我可不可以打听一点赵麾的事?”


    朱耀廷笑,点点头。


    朱弦暗暗松了一口气,胆子也变大了些。


    “赵麾是与田义会勾结了吗?”朱弦问。


    朱耀廷颔首:“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是这样的。”


    朱弦倒吸一口冷气,踯躅片刻再继续问:“他有没有可能……是被逼的?”


    朱耀廷摇头:“他是彭城一带田义会的大当家,是指挥别人的人。因为这个,当地还有贵女想要嫁给他。”


    “……”朱弦无语,这一回,连冷气都倒吸不起来了。


    静默了老半天,朱弦才开口问道:“我想知道……他现在在哪?”


    朱耀廷也不隐瞒,很爽快地说:“在大理寺的地牢里。”


    ……


    朱弦站在牢房门口,看着靠窗那个几乎不能被称为“人”的男人,惊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赵广林又受了刑,浑身挂满镣铐,缩在墙角里一动不动。血已经把他的五官都糊住了,脸上五颜六色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死了么?”朱弦有一点难过,声音有些颤抖。


    “没有!”朱耀廷很肯定地回答,“这厮穷凶极恶,千万不要被他的表面现象所迷惑。半道上这家伙就曾经多次逃跑,伤过我们五名士兵,死了一个,还有一次差一点伤到仇兄弟,所以这些衙役们只能没事就给他几棍子,让他一直恢复不了元气,也能减少他成功逃跑的风险。”


    “……”朱弦无言,一想到眼前这个没事就挨几棍的人,就是赵炳忠留下的唯一血脉,她心里就堵得慌。


    朱弦想直接与牢里的赵五郎说话,但是她知道今天不行,朱耀廷一定不会同意。


    于是朱弦四下里望了望,看见朱耀廷的身后站了一个一脸谄媚的校官,知道这校官应该就是负责看守监牢的,心下立马有了成算。


    “我们走罢?”朱弦对朱耀廷说。


    朱耀廷颔首,对朱弦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朱弦一边往牢门外走,一边很随意地与朱耀廷身边那名校官攀谈,她问那校官从前是不是在京畿西屯营呆过,因为他看上去好生面熟。


    那校官摇头:说五郡主怕是认错人了,小的一直都只在这大理寺看牢房。


    朱弦恍然大悟般点点头,依然从怀里摸出一袋碎银子送到那校官手里:“这位军爷看上去真的好像爹爹从前在西屯营的护卫统领,芃儿瞧着着实亲切,一点点心意,万望军爷收下。”


    朱耀廷从旁看着不说话,嘴角一直挂一抹不明不白的笑。


    那校官见此阵仗,哪里感收,慌忙推辞。可朱弦却很坚持,一直追着那校官,要把手上的银子送给他,还说与这军爷一见如故,真的像亲人一样。


    终于,还说朱耀廷发话了,他叫住那校官说:“邱老八你就收下吧!难得五郡主见到一个老熟人,你今天不收这点碎银子,连本王都没办法脱身了。”


    那名唤作邱老八的校官哭笑不得,对着朱耀廷说:“三殿下,小的哪里有资格做五郡主的熟人?只是五郡主认错了人而已……”


    “没关系!”朱耀廷无所谓地一挥手:“她觉得你是熟人就是熟人,你就收下吧!”


    “……”邱老八无语,只能跪在地上,对着朱弦磕两个响头,然后收下了这袋“来路不明”的碎银子。


    在朱耀廷的“主持公道”下,朱弦终于了了一桩心事,她转过身,朝朱耀廷道谢:“感谢三殿下今日的接待,芃儿耽误三殿下办差了,现在时候也不早,我就先回家了。”


    朱耀廷拦住朱弦,说马上就到午时,要不五妹就在我这儿用过午饭再走吧?


    朱弦摇头,婉拒了朱耀廷的盛情挽留,说自己一妇道人家,也不好留在大理寺耽误其他大人办差。今天我就回去了,改日再去三殿下府上道谢。


    朱耀廷挽留朱弦不得,只能让她走。朱耀廷送朱弦出了大理寺的大牢门口,便目送朱弦坐上祁王府的马车离开。


    待朱弦的马车消失在街道的尽头,朱耀廷转身,看向身后的邱老八:


    “老八。”


    “小的在!”邱老八惶恐地低头。


    “今后这位五郡主应该还会再来看赵广林,她若来,你便依她就是。”朱耀廷说。


    那邱老八不解,问朱耀廷怎么知道这位郡主一定会来?


    朱耀廷笑:“邱老八,脑子是拿来动的,不是用来装女人跟酒的。你看你天天除了吃就是玩,所以只能一辈子守牢房。”


    “……”邱老八哑然,不知所措。


    朱耀廷瞧着,哈哈大笑,他抬起手指朝那校官虚虚点了点,便转身,朝着大理寺衙门的方向,扬长而去。


    第47章 醋意   你忘了昨天我说要来你家么?


    才走出大理寺门口的那条官衣街, 朱弦的马车就停了下来。


    婢女小蝶扬声问那马车夫究竟怎么回事。


    马车夫答:路边冲出来一个人,拦住了我们的马车。


    朱弦不解,挑开车门帘看出去, 就在马车前方不远的地方, 一人一骑拦住了去路——是仇辉。


    “五郡主。”仇辉骑在马上朝朱弦远远一个抱拳。


    ……


    酒楼顶层,靠江面的一间雅间内, 淡淡伽楠香自屋角那对三足薰炉中袅袅升起,又幽幽四散开去。窗边油光水滑的花梨木茶桌旁,仇辉与朱弦相对而坐。


    “你找三殿下说什么事?”仇辉问。


    朱弦看了看面前的仇辉, 有点踯躅。


    为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朱弦决定暂时不回答仇辉这个问题。


    “没什么,三殿下是我三哥,我找他,不是挺正常嘛?”朱弦轻描淡写地回答。?


    仇辉一愣, 似乎没有想到朱弦会选择以这样的方式来回答自己。他微微一笑,带点苦涩,又似乎在自嘲。


    仇辉没有说话,拿起手边的茶盏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以借机调整自己脸上的表情——他又不是傻子,自然不会相信如此拙劣的假话。


    仇辉脸上的微表情朱弦自然看得懂, 她的心里涌起阵阵愧疚。但朱弦觉得现在自己若跟他说实话,只怕仇辉会更难接受, 所以为了两个人的未来计,现在他不高兴, 就由他不高兴吧!反正赵麾早迟都要退出朱弦的生活,待自己送赵麾走完这最后一程,一定会给仇辉补偿的。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息, 仇辉不说话,朱弦也不说话。最终,依然还是仇辉开口打破了这沉闷到极致的气氛:


    “你忘了昨天我说要来你家么?”


    朱弦一愣,心里的愧疚更加汹涌了。她当然没有忘记,朱弦只是觉得纳采礼从来都不需要女方参加,所以她便理所当然地认为:今天接待仇家父子的任务就只要有父亲和母亲在家完成就够了,而她自己完全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去做点其他更加“有意义”的事情。


    “今天我爹爹不在家么?昨天我特别嘱咐过他的……”朱弦试探性地向仇辉发起反问,她心底有些怯怯,今天自己不在家,莫非家里的接待出了问题?是否亏待了仇尚志,所以仇辉不高兴了?


    仇辉望着朱弦,依旧没有说话,只那双眸子里的墨色变得愈发浓厚。


    朱弦看见了,心“咚”一声沉到了谷底。她“噌”一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上半身朝仇辉的方向前倾,双手撑着桌沿。


    “我爹没有答应?”朱弦急切地问。


    仇辉皱眉,无奈地摇摇头:


    “不是的……你父亲接了求亲书也收了纳彩礼。”


    “呼——!”朱弦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解脱一般轰然又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拿手使劲揉自己的心口:


    “吓死我了,我以为我爹把你们打出来了……”


    朱弦笑,拿袖帕捂着嘴,用眼神逗那仇辉:“所以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仇辉抬头看见了朱弦脸上的笑,便怔怔地盯着她看。


    有那么一瞬,朱弦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狼一样的光——这种眼神朱弦曾经在其他试图与她发生点什么的男人的眼睛里见过。


    脸腾一下不受控制地发起烧来,也就在这一刹那,朱弦才会突然意识到,自己印象中那个连束发礼都懒得搞的少年,原来也是一个男人。


    朱弦羞涩的样子重新唤醒了仇辉,他收回自己的目光,又重新变成了从前那个人畜无害的样子。


    “没事!”仇辉笑了笑,端起茶杯继续喝茶。


    “在这里见到你也是一样的。”仇辉无所谓道。


    听他这样说,朱弦心里的愧疚感瞬间散去不少,她抬起头来重新朝仇辉看过去:


    “真的吗?你不生气了?”


    仇辉微笑着摇摇头:“不生气。”


    “嗯,好!”朱弦狠狠地点头,萦绕心头的阴云一扫而空。


    “今天中午,我请你吃饭吧!”朱弦心情大好,主动又热情地邀约仇辉留下来与她共进午餐。


    仇辉也望着朱弦笑,微微一颔首:“但无不从。”


    ……


    仇辉和朱弦喝茶的酒楼是京城最有名的近水楼,可以喝上好的龙井也能提供京城最有名的酒菜。朱弦没有再换地方,叫来近水楼的小二,叫他们直接提供一桌上好的酒菜。


    酒菜上得很快,满满当当一大桌,玉露丸、长生粥、烤鹌鹑、通花软牛肠、八珍炖乌鸡……


    热气腾腾的一大桌菜烘得整个雅间都香喷喷的,气氛愉悦又轻松。


    今天算是朱弦第一次与仇辉单独相处,她发现与自己印象里的仇辉不同,仇辉虽然来自江湖,却丝毫没有江湖浪子那种不修边幅的习惯。他虽然话依然不太多,但并非想象中那么不善与人交流。


    相反,仇辉优雅的举止与内敛的谈吐,给人一种他来自某一高门大户,簪缨世家的感觉。


    譬如仇辉喝汤,从来不会发出任何声音,动箸摆碗的时候也不会有声音。他夹菜永远只夹面朝自己的这一边,不撒饭,也不会让嘴上脸上沾满油腥。


    第一次在朱耀廷的猎场看仇辉吃饭,朱弦就见识过他吃东西有多秀气,量也少。当时只当他刚来京城养病,身体没恢复,所以吃得少。没想到如今已经过了一整年,仇辉的个子长高了不少,却依然吃得不多。


    望着仇辉面前只装过一碗饭,半碗汤后就空置着不动的碗,朱弦开口问他:“听说是李圣手帮你治病?”


    “是的。”仇辉点点头。


    “不能给你开点多吃饭的药吗?我看你依旧吃这么少。”朱弦问。


    仇辉听明白了朱弦的意思,便立马拿起汤匙又给自己添了半碗乌鸡汤。


    “不是的,五郡主有所不知,幼时我曾经长时间饥饿过,大约半年没能沾米,每天靠捡食路边的野果和烂菜叶维持生命,那段时间伤到了胃,吃什么都会吐。后来回家找大夫看,调养了一两年,才慢慢得以好转,但是终归不能吃太多,吃太多就容易不舒服。”仇辉很自如地说。


    朱弦听着惊呆了,她万万没有想到一代武林宗师的儿子小时候居然过得像乞丐?


    “你为什么会挨饿?”朱弦不解。


    仇辉淡淡地一笑:“舅舅带着我跑镖,遇上了山匪,镖车被劫,押镖队伍被打散,我也流落他乡长达半年。”


    朱弦明了,对仇辉投过去一个怜惜的眼神。


    “现在好了,你终于长大了,再也不会流落街头。”朱弦柔声安慰他。


    “是的,那段苦日子已经过了,不足为虑。”仇辉很爽朗地笑,悄无声息喝下半碗乌鸡汤,用半杯茶悄无声息漱过口,再悄无声息地重新归置好了碗筷——


    留下面前洁净如新的桌面,还有一张就像还没吃饭般干净的脸。


    朱弦盯着仇辉面前那块崭新洁净的桌面,点点头:“你娘一定是一个很贤惠又很聪明的女子,把你教得这般好,吃饭吃得这般讲究,让我这个郡主都自叹弗如。至于我兄弟,每次吃饭都会被我父亲教导,小时候还常常挨打。”


    听得此言,仇辉噗嗤一声笑了,低着头兀自喃喃。“我娘贤惠是没错,可她要是足够聪明就好了,那样的话,我也不至于吃这么多苦。”


    仇辉说这话并不是给朱弦听的,他只是在跟自己感叹,但朱弦听到了半句,便扬声问仇辉在说什么。


    仇辉直起腰,摇摇头大声说:“没什么!没事,没事……”


    “不对,你在说你娘什么什么?我听见了,你快告诉我!”朱弦不依,打破砂锅问到底,她对自己未来的婆婆充满好奇。俗话说得好,女子嫁人后,最难处理的关系便是婆媳关系,如果能提前把握好婆婆的脾气,往后自己嫁过去也能过得顺当点。


    “我娘过世了,两年前生病,便走了。”出乎朱弦的预料,仇辉这样回答。


    “……”朱弦语迟,觉得今天的自己表现有些失常,似乎突然变得太不会说话。


    朱弦很尴尬,自己选择的话题都是戳仇辉心窝子的。一时间,朱弦不知道应该再说什么,只好对仇辉再投过去一个怜惜的眼神:


    “没事了,没事了!这些都过去了……”


    仇辉看出来朱弦的尴尬,送给她一个灿烂的笑,倒过来还安慰朱弦:“是的,这些不开心的都过去了,从今往后,你我二人便一起好好过吧。”


    ……


    今天的午饭依旧是仇辉付的钱,当朱弦差小蝶去付饭钱的时候,仇辉叫住了小蝶,他让小蝶留下来伺候五郡主再喝一碗紫苏汤。


    “今天是我们俩第一次约会,不可以女孩子付账的。”仇辉说。


    朱弦不解,问这里头有什么说法吗?


    仇辉点点头说:“是的,第一次约会谁付账,成亲后谁的地位就能高一些,可以掌握家庭的主导权。”


    “……”


    仇辉说这话的时候特别认真,就跟真的一样。朱弦笑了,第一次听这种古怪的言论,但是她真的被仇辉脸上那种神圣的表情给笑倒了。


    “你就这么想当一家之主?”朱弦逗他。


    “是的。”仇辉很郑重地点头。


    “我不想做惧内的男人。”那表情如此凝重,就像在谈论一件特别重大的军国大事。


    “……”朱弦无语,决定成全他这个心愿,便朝他挥了挥手指头,说道:“你去吧。”


    得到可以付款命令的仇辉终于如了愿,他朝朱弦一拱手,这是军队里下级领上级命令的动作,然后兴高采烈地就去结账了。


    朱弦扶额,嘴上没有再说什么,心里却早已乐到不能自已……


    第48章 计算   你……喜欢他么?


    吃完午饭后, 两人便一起离开了。


    仇辉把朱弦送上祁王府的马车,自己也骑上了马,准备回他北城门外的仇家庄。仇辉与朱弦算是订了亲的人, 按规矩是不可以再见面的, 今天两人依旧私底下见面就算了,自然不可以太猖狂。


    仇辉骑在马背上站在路边, 等着朱弦的马车先走。


    朱弦挑开马车窗帘,与仇辉道别。


    仇辉笑盈盈地看着她说:“再过几天媒人会来府上问名,拿到你的生辰八字后, 我会提醒那个卜吉的神婆给咱们挑一个最快的时间举办亲迎。”


    朱弦羞红了脸, 目光盈盈地望着仇辉,小声啐他:“就你这么急……”


    仇辉笑:“我当然急啊!我巴不得今晚就把你娶回家!”


    仇辉刚才吃午饭的时候喝了一点酒,心情正舒畅,在酒兴的作用下与朱弦说话时也声如洪钟。可现在是在大街上, 朱弦急了,慌里慌张地拿手制止他,要他小声点。


    “怕什么?”仇辉无所谓道。


    “反正你很快就会是我的人了。”声音依旧如洪钟,引得路过的人纷纷侧目。


    朱弦扶额, 不想再在这路边给人看笑话,忙不迭与仇辉挥挥手, 放下马车窗帘飞速离开。


    马车走得远了,胸膛里那颗奔腾的心才终于重新落回了原位, 朱弦抬手挑起车窗帘往后看去——看见仇辉依旧骑着马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自己。


    脸禁不住又烧起来, 似乎害怕下一瞬间仇辉便又要喊出什么让路人侧目的话语,朱弦被虫子咬到似的“啪”一声放下了窗帘,离那车窗远远地坐着, 再也不敢乱动一下。


    一旁的小蝶见了忍不住捂嘴吃吃笑开来。


    朱弦佯怒,问小蝶笑什么?


    小蝶答:“从来五郡主都是胸有丘壑的人,遇事都是淡定自若的样子,小蝶不曾见过郡主也有手足无措的时候呢!”


    朱弦啐她:“不得了,长能耐了,现在也敢拿你家郡主开玩笑了?”


    小蝶忍笑,跪下告饶:“郡主饶命,奴婢不敢了。郡主若是对奴婢有意见,可以罚奴婢日后跟着郡主一起去仇府,让奴婢给您当牛做马一辈子。”


    朱弦听了,噗嗤一声笑破了功,一张粉脸臊得更红了:“你想得美!这么厉害的丫头,我可不敢要。”


    “要吧要吧,让奴婢给郡主和姑爷当牛做马一辈子。”


    “不要不要!”


    “我会带孩子,一定把小少爷给带得好好的,乖乖的。”


    “嗨呀呀!不要不要!”


    “要的要的嘛——哈哈哈哈哈!”


    马车里,主仆二人闹做一团,待小蝶缠着朱弦终于闹得尽兴,再掀开窗帘时,马车外已经看不见仇辉的身影了……


    “看不到了看不到了,姑爷应该也回去了。”耳畔响起小蝶的声音,朱弦回头,看见这婢子也挤在自己脑袋边,趴在窗户上往外看。


    “啐!小蹄子今天是嘴痒了,看我今天回家就把你的嘴给缝起来。”朱弦啐小蝶。


    小蝶收了势,觉得今天逗弄朱弦也差不多了,便坐回自己的位置只顾捂着嘴吃吃的笑。


    朱弦佯做厉色瞪了她几眼后也靠上自己身后的锦垫开始休息,不过才刚刚分开,朱弦已经开始想他了。


    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它们是如此的会说话,朱弦甚至特别想看他发怒的样子,在他发怒的时候,自这双眼睛里会不会射出那种利刃一样的光,能用眼神把人劈死那种——


    像记忆里的那个人一样。


    ……


    朱弦回到祁王府,刚下马车,就看见朱耀祺正站在府门口对着门口的那面福字照壁发呆。


    朱弦走上前,问朱耀祺可是被罚了,在这里面壁思过?


    朱耀祺没好气地冷哼一声:“我在这儿等你。”


    朱弦惊讶,自己走了这大半天,莫非朱耀祺就一直这样面壁?于是朱弦赶紧问朱耀祺等了有多久。


    朱耀祺说不久,今天夫子散学早,他也才刚回家,骑马走到巷口就看到你的马车回了,便在这儿等你。


    听朱耀祺这样说,朱弦放心了,问朱耀祺找自己什么事。


    朱耀祺左右看了看,寻了一块幽暗的角落,把朱弦拉了进去。


    “今天仇辉来府上提亲了?”朱耀祺表情严肃地问朱弦。


    朱弦点点头:“是的。”


    “你怎么不早跟我说?”朱耀祺追问。


    “……”朱弦语迟,朱耀廷比自己的岁数还小,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的婚事需要去征求朱耀祺的意见。可是眼看朱耀祺如此关心她的婚事,直接说这件事与你无关,可能会得伤了朱耀祺的心。于是朱弦想了想,回答道:


    “我问了爹和娘,他们都同意这桩婚事。”


    朱耀祺低着头,脸上一副特别难过的表情。如果不是他自己也在极力控制,朱弦想,朱耀廷或许已经哭出来了。


    “大姐……”沉默良久,朱耀廷非常艰难地开了口:“你……喜欢他么?”


    朱弦不懂朱耀廷为何会如此悲伤,但是朱耀廷一旦问起这个,朱弦就会不由自主地飞红了脸,她低下头,非常实诚地对着朱耀廷点一点,再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句如蚊蚋般羞涩的回答:“是的,我喜欢……”


    “……”朱弦的这些表现,朱耀廷全都看在眼里,他闭了闭眼,一副肝肠寸断的样子。


    “他……对你,好么?”朱耀廷问。


    朱弦被朱耀廷问得很紧张,头一直就没有抬起来过。听见朱耀廷这样问,虽然觉得以朱耀廷的身份说这样的话似乎有点怪怪的,但提及仇辉时的羞涩依旧占据了上风。


    朱弦再一次对着朱耀廷点一点头,照旧的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句如蚊蚋般羞涩的回答:“是的,很好……”


    朱弦回答完了问题,低着头半天听不到朱耀廷的回应,待脸上的火热褪了点温,朱弦抬头,想反问朱耀廷打听这些干嘛?却见朱耀廷突然举起拳头,出人意料地一捶捶向他身边的那面石墙。


    “我后悔了好久,后悔了好久!连我自己都觉得我是个畜生,是个畜生……”


    朱耀廷一拳又一拳,狠狠地砸向那面墙,不过数下,青砖的石墙上已经可见斑斑血痕。


    朱弦吓坏了,一扑扑上去抱紧了朱耀廷流血的手。


    “你到底在干什么?”朱弦朝朱耀廷大喊。


    朱耀廷终于忍不住哭了,他痛苦地用鲜血横流的手捂住脸:“我也不想这样……现在连我都恨我自己了……”!!!


    一头雾水的朱弦全神贯注地捕捉朱耀廷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她心底茫然、疑惑,又不解……


    而这些茫然、疑惑,和不解,伴随朱耀廷越来越激烈的情绪宣泄,变成了——


    震惊、惊悚,和难以置信!


    朱弦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


    朱耀廷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在朱耀廷出生后的这十五年以来,她从来都没有发现过朱耀廷对自己,有任何错误的感情和认识!


    怎么今天,他突然就?


    朱弦的头有点晕,双腿变得软绵绵的,有点站立不住。她使劲摇了摇头,发现眼前的这一切并不是梦。


    朱弦深吸一口气,控制住了自己有些崩溃的三观,用尽全身力气试图说服朱耀廷:


    “八,世子……我是你姐姐……你的亲姐姐!”


    朱耀廷指节上的血顺着他的手背流,流过手腕,又流进他的袖子里,可他依旧拿手捂着脸,泣不成声。


    “你要记住……我是你的亲姐!你不可以……对我有任何,超出兄妹感情之外的感情!”


    压抑的啜泣声逐渐小去,直至听不见……


    朱耀廷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向朱弦。


    “你说什么?”朱耀廷问。


    “呃……”朱弦也哑然。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就这么对视了半晌。


    突然,朱耀廷噌一声自地上弹射而起,他满脸通红,那是憋足了酸楚、羞愧、难过、诧异、震惊、无地自容的情绪。


    百感交集的朱耀廷再也顾不得与朱弦解释什么,他一把推开拦路的朱弦,像丧家犬一般,朝府衙的最深处,夺路而逃……


    ……


    朱弦一步一挪地朝后院走,像一具行尸走肉。今天经历过的情绪太多,耗尽了朱弦的体力、心力,和脑力。


    经过二门后的那个花园时,她停下了脚。原本朱弦是打算回府后回去看看杨嬿如的,毕竟今天仇辉上门来提亲,杨嬿如没资格参与现场,作为亲生女儿,还是应该把情况向杨嬿如仔细汇报一下的。


    可现在,朱弦突然就改主意了。并不是朱弦不想告诉杨嬿如情况,而是朱弦脚软,精力明显不济。


    朱弦知道,自己这是被惊倒了。天不见亮就爬起来,东奔西跑至现在,本就累了,结果回府直接被朱耀祺这么一吓,可不就彻底崩塌了嘛。


    朱弦叹一口气,准备明天养好了精神再去找杨嬿如,今天自己这心里也乱糟糟的,不适合去与西苑与杨嬿如说话。


    打定主意的朱弦调转方向往筑清院走,今天祁王妃也见过仇辉了,朱弦想问一问祁王妃怎么评价仇辉这个人。


    才刚走到半路,朱弦就看见前方不远处的小径上奔过来一个人,那人从小路上转进大道,急匆匆地往上房赶。朱弦定睛一看,是老管家。


    朱弦扬声叫住管家,问他跑什么?


    管家转头看见是朱弦,停下来,喘着气回答朱弦:


    “是宫里,是宫里来消息了。因为王爷处理过赵家叛国案,今晚王爷不回家,留在宫里,与三法司一起,商议赵麾落草造反案。”


    朱弦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心说朝廷果然重视赵麾,进展很快,看来留给自己的时间并不多了,自己还得抓紧才行……


    第49章 查证   本官准你乱讲这一次!


    今天仇辉父子上门来提亲, 朱弦自大理寺一回家,就遇上了朱耀祺的“惊悚告白”。


    朱弦好不容易重新收拾好稀碎的心,说实话, 就算到现在, 她也没能搞明白,今天朱耀祺对自己说这些话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不过朱弦也没打算去搞清楚, 小孩子的感情,就像一阵风,来的快去的也快。


    朱弦准备把朱耀祺的事再一次当作一阵风, 不留痕迹地丢进时间的腌臜堆。


    朱弦第一时间来到筑清院找到祁王妃, 她问母亲今天仇尚志来祁王府的情况究竟如何?


    “很好!看得出来仇掌门挺重视这门亲事,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准备的礼,也十成十的有诚意。”祁王妃如是说。


    说话间, 祁王妃从身旁小几底下抽出来一只木盒,打开来,取出一本帖递给朱弦:


    “你看,这是仇掌门今天送来的礼单。”


    朱弦接过这礼单, 细细看去,一边看一边说:“毕竟是他唯一的儿子, 不重视,也不行啊!”


    “是的。”祁王妃点点头, “其实说来仇尚志长得也不高,敦敦实实的, 可仇辉却瘦高瘦高的,一点都不像……”


    朱弦笑:“因为仇辉像他娘啊!”


    对此,祁王妃表示赞同, 毕竟儿子多像娘,这是常事。


    “只可惜仇夫人两年前去世了……”朱弦叹一口气。


    一旁的祁王妃却不以为然,一脸意味深长地开了口:“说句不中听的话,我儿能嫁进这种家中没了主母的人家,那可真是天赐的意外惊喜。”


    朱弦愣住,目含疑惑地看向祁王妃。


    祁王妃笑,说起朱弦与仇辉的这门亲事,旁的且不说,最让祁王妃满意的,便是仇辉死了娘,仇尚志也未续弦,这种情况在仇辉这样的富裕人家里,简直是少之又少。


    “你想啊,从来婆媳关系是最难处的,如今仇家没了婆婆,我儿嫁过去,就直接做主母,可不是我儿的福分么?”祁王妃拉着朱弦的手,一脸喜色。


    “……”朱弦扶额,哭笑不得。


    “虽说仇辉还有一个妹妹,但是不管怎么说,这姑嫂之间相处,比起婆媳之间相处,总归是要简单许多的。所以我儿若是问为娘今天的感受,那么为娘最大的感受便是这个。”


    祁王妃及时收了话头,其实还有一层意思她没有对朱弦说:作为一个母亲,祁王妃甚至希望仇尚志能坚守自己的初心,永远这样保持光棍的状态下去,那就更好了!


    朱弦听着,没有接话,眼前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仇香香那张刻薄又冷酷的娃娃脸。


    朱弦也不止一次告诉自己,仇香香不过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又很可怜的,不能说话的小姑子而已,但不知为何,在朱弦的内心深处,冥冥之中总会有一种力量,时刻把朱弦与仇香香之间的距离给推得远远的。这位不能说话的小姑子周身自带危险的气场,时刻刺激着朱弦女人的第六感,让她不能不警惕。


    ……


    朱弦离开上房后,便去了筑雅院,杨嬿如已经等候朱弦多时了。见到朱弦来,杨嬿如便把她能拿得出来的所有好吃的,都搬出来让朱弦吃。


    杨嬿如说,今天中午朱校堂来过,与她讲了仇尚志的事,她很开心朱弦能找到这样好的人家。


    说到最后,杨嬿如还哭了。她说朱弦自打生出来就被抱走了,眼看着十八年过去,咱娘儿两还没相处过几天,这又要嫁人了……


    一番话说得惨兮兮,连朱弦的眼角都噙上了泪。


    说句公道的,朱弦非常清楚祁王妃处事的风格,简而言之,就是不挑事,但也记仇。总的来说,与祁王妃这样拿得起也放得下的女人相处,还算相对撇脱的。就是要恪守本分,千万不能贪心,把自己应得的那部分钱财得了就够了。


    朱弦劝杨嬿如少想这些不好的,既然做不了主母,那么就好吃好喝对自己好一点,凡事不多想,心放宽,日子才能过得快乐。


    杨嬿如点头,劝朱弦放心,她这个当娘的,就希望芃儿、妮儿过得好,她便满足了,别的多的,她也不想了。


    说起妮儿,朱弦想起已经许久不见这位妹妹的身影了,便趁此机会问杨嬿如:妮儿哪去了,好像许久都不见她了。


    杨嬿如告诉朱弦,妮儿最近的心情一直都不好,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妮儿每天都在使小性子,连杨嬿如自己都无法与她沟通。


    “今天一大早,她就又出门了,带了两个婢子几个护卫,说是出门买胭脂,直到现在都还没回家。”杨嬿如愁容满面地说。


    朱弦皱眉:“可前几日我问您的时候,您也说她出去买花了。天天这么买,妮儿她有这么多私房钱吗?”


    听朱弦这么问,杨嬿如干笑两声没有回答,转过头去继续皱着眉头苦恼。


    见杨嬿如这样,朱弦便知一定是杨嬿如给妮儿钱了。


    她轻轻叹一口气,自怀里摸出一包银子,一只玉坠子,轻轻放到杨嬿如的面前。


    “娘,真的不要再无原则地溺爱妮儿了!”朱弦望着杨嬿如,言辞恳切:


    “我们祁王府真的没有供人肆意享乐的资本,父亲如履薄冰走到今天,说不定什么时候咱们府上就突然没银子用了。平日里节省点用,多余的钱拿出去盘点田宅,也好过这般今朝有酒今朝醉……”


    “这个我当然知道的。”杨嬿如苦着脸打断了朱弦的话:


    “只是你妹妹打小日子就过得苦,她不像你,命格好,容易过人上人的生活。眼看自己的亲姐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自己过的又是什么样的生活。妮儿心里不痛快,也是可以理解的。若是五郡主最近得空,看能不能抽空安慰安慰妮儿,我也是心疼她,不想看她天天过得如此痛苦……”


    “……”朱弦无语,望着眼前杨嬿如一张一翕的嘴,她几乎再也听不进去杨嬿如几十年如一日的这种老掉牙的论调。


    妮儿出生十六年了,杨嬿如一直拿这种“负罪”论来评判朱弦,也评判妮儿。眼看妮儿日渐乖张的举动和喜怒无常的性格,朱弦深知妮儿的每一点变化,都与杨嬿如无底线的放纵与溺爱不无关系。


    朱弦并不认为妮儿过得有多么的不堪,而朱弦自己过得有多么的人上人。反倒是妮儿天天挥金如土,筑雅院所有好吃的好用的都归妮儿一人所有,而朱弦还得帮着祁王妃管家,惦念着祁王府并不宽裕的账目,担心筑雅院的生母与妹妹受委屈。


    可朱弦也知道,她不可能与杨嬿如说这些,说了,还可能会遭致更大的误解,于是朱弦选择了闭嘴,自顾自站了起来。


    “今天就先这样吧,杨侧妃。”朱弦朝杨嬿如行了一个礼:“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这些银子你收下,往后我给你的你就搁另一处存起来,不给妮儿看见,待存得差不多了,给妮儿给你自己置办一点田产也是好的。至于府上每个月分发的月银……”


    朱弦顿了顿,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你们想怎么用,就怎么用罢。”


    ……


    东厂巷子,东缉事厂衙署。


    高帜坐在灯下,低头翻看面前的卷宗。


    一名小伙者佝着腰走过来,低声禀告高帜,说掌刑千户官颜龙飞来了。


    高帜颔首,示意小伙者快请。


    不多时,自值房外走进来一名身材高大,头戴漆纱大帽,身穿青绿锦绣直身袍的男子。


    颜龙飞进屋后,摘下头顶大帽,露出一张刚毅的脸。他对着高帜一躬身,行了一个礼:“督公。”


    不等高帜开口,颜龙飞自怀里摸出来一本卷宗,恭恭敬敬地送至高帜的面前。


    “这是今天下午属下得督公令后,搜集来的,有关岳阳城仇尚志和他儿子仇辉的材料,请督公过目。”


    高帜点点头,接过颜龙飞送过来的卷宗,选其中的几处仔细读了读,便开口问他:“你说,仇辉于永昌十五年回到岳阳城老家安心养病,无人得识,又于永昌十七年离开岳阳城前往京城,寻名医圣手李存风治病……”


    颜龙飞低头,一边听高帜说,一边在心底暗自揣摩自己的这位顶头上司,特意提出这些问题,可能会是基于何种考虑?


    高帜顿了顿,继续说道:“你说这么大一活人,还只是一个十四五的少年,怎么可能做到呆在岳阳城两年,而不被任何一个人看见的?”


    颜龙飞了然,垂首低眉回禀高帜:“就这段时间的情况,属下也觉得有异,已经差了柏舟带人前往岳阳城细查。”


    高帜颔首,觉得颜龙飞此种安排妥帖。


    “很好!”高帜合上了手里的卷宗,面带微笑地看向自己的这位得力助手,“对仇辉于永昌十五年至永昌十七年间的情况,龙飞有什么想法么?”


    颜龙飞抬头看高帜,摇摇头:“办案讲究个证据,目前属下手上没有证据,不敢乱讲。”


    高帜仰天大笑,“没事,本官准你乱讲这一次!”


    颜龙飞踯躅,沉吟了片刻,才再度开口:“属下以为,仇辉的这种状态无非两种情况。一种是于这两年间,仇辉的身体状况实在太差,极少露面,能见到他的人寥寥无几,故而仇辉留下来的行动痕迹也就极少了。行动痕迹虽少,却并不是没有,所以我们派柏舟去找,是一定可以找得出来的。至于这第二种情况嘛……”


    颜龙飞顿了顿,“第二种情况便是,于这两年间,仇辉的确踪迹全无。”


    高帜挑眉看向颜龙飞,眼里闪动奇异的光,“所以呢?”


    颜龙飞笑,言语中饱含极度轻蔑:


    “所以仇辉于永昌十五年就已经死了,而现在的仇辉,只是一个替身。”


    第50章 计划   龙飞,你,见过他么?……


    “龙飞干得不错!”高帜起身拍了拍颜龙飞的肩, “回头你继续盯着祁王府,至于仇家庄这边,咱们就等柏舟自岳阳城回来后再议吧!”


    “是, 督公!”


    “走吧!我们出去吃点东西, 今天事多,一整天了, 本官就只吃了一顿早饭。”说完,高帜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听闻高帜没有吃饭,颜龙飞立马关心地问上司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并给高帜推荐了一家新开的酒楼:


    “渝都楼, 老板乃巴蜀人士, 专做川菜,众所周知,巴蜀菜式尚滋味、好辛香,尤其他家的油辣子汤鱼, 麻辣辛鲜,味道棒极了!”


    颜龙飞的推广很有效,本就饿了一天的高帜听得这种描述怎么顶得住,早就口水长流了。


    “走吧!我们就去这家渝都楼, 吃油辣子汤鱼!”高帜迫不及待地迈开了腿。


    或许因为要吃东西的欲望过于强烈,还不等高帜离开自己的那只案桌, 高帜一只急迫摆动的手臂,就猝不及防地撞上了立于案桌一角的插画瓶……


    东厂的人都是练家子, 颜龙飞眼疾手快于半空中一把捞住了这只正在坠落的插画瓶。


    一只卷轴自侧倾的瓶中掉了出来,“啪”一声滚落在地。画绳的扣节没有紧上, 画轴掉到地上的时候,便无声展开——


    是一副男人的肖像。


    颜龙飞把手中的插画瓶重新放好,又才弯腰拾起地上的那只卷轴, 就在颜龙飞试图重新收好这幅展开的人像画时,高帜伸手按住了那幅画。


    “等等。”高帜把画从颜龙飞的手中拿了过来,重新平铺在自己的案桌上,一边饶有兴味地欣赏着画上的人。


    “龙飞,你,见过他么?”突然,高帜这样问道。


    颜龙飞凑过来,仔细端详画上的人。


    浓眉、大眼、高鼻、流畅的面部轮廓,收窄的下颌线……


    颜龙飞笑:“时下,男人也爱敷粉,京城的女子就喜欢这样有媚态的男子。当然,好龙阳的男人也喜欢,所以此种模样的人也变得越来越大众化了。”


    颜龙飞没有点破,但高帜也听出来了,他笑道:“所以说这是大众脸啰?不过得去烟花柳巷找。”


    颜龙飞摇摇头:“也不叫大众脸吧,毕竟要长这样标志也不容易,只因时下许多少年郎的气质与装扮故意往这方面靠,比较容易让人迷惑而已。”


    “所以,还是画师水平不行,这张脸的特点不够突出。”高帜说。


    颜龙飞点点头:“或许吧,但画师也算画出了人物的长处,那就是——好看,年少。”


    “你觉得像谁?”高帜笑眯眯地问。


    颜龙飞笑了笑,却没有回答。


    “像不像玉倌儿,周妈妈家新来的那个小倌?”高帜问。


    “我不认识玉倌儿。”颜龙飞说。


    “像不像仇辉?”高帜再问。


    颜龙飞一愣,玉倌儿这么有名的人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可当着高帜的面,颜龙飞知道警示自己,绝口不能提从事这种行业的人。只是从玉倌儿到仇辉,这跨度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呢!


    颜龙飞想了想,点点头:“或许吧,或许有那么一丢丢的像。仇辉在眉宇之间其实也有一点女像。只不过他出身行伍,血腥之气过浓,改变了他原有的气质而已。”


    高帜默默听着,目光一直都不曾从那画上挪开。突然,高帜想起来什么,问颜龙飞:“临洮军镇总兵曹柏羽,你派人去接了么?”


    颜龙飞躬身:“去了,前几日督公您说了,赵麾被捕,需要人证过来看看,验明验明正身。属下当天就差了档头陶勇带三十名东厂功夫最好的番役,去临洮接曹总兵。只临洮至京城,路途遥远,陶勇就算轻骑,日夜不停,这么一去一回,至少都得花一两月吧。”


    高帜听了,满意地点点头:“好!那么我们就等着曹柏羽来吧!安防措施千万要做好,别像上次那样,元宵看烟火遇刺一回不说,回临洮的路上居然也被人一路追杀,直到出了玉门才消停。”


    颜龙飞拱手:“是!督公。”


    ……


    大理寺的大牢深处大理寺西北后院,在后院高高的山墙外,有一条幽深的巷道,一道通往外界的门就在这巷道的深处,面北而开。


    朱弦手提竹篮,独自一人穿过长长的小巷,来到这扇小门前。她首先摘下头顶有着一圈长长纱帘一直遮到脚踝的帷帽,理了理鬓边的发,深吸一口气,上前两步后,叩响了那门上的斑斑门环。


    很快,自门背后传来人的脚步声,一名狱卒打开门上的一只小孔,透过那门洞,当他看清楚朱弦的脸时,惊讶极了……


    邱老八领着朱弦穿过大门小院,来到一处高墙封锁的庭院。推开一扇铸有斗大狴犴锁头的榆木门,朱弦来到了一处黑糊糊的小院。两厢的房子高峻逼仄,从中间天井上透射进来的阳光也显得惨淡。


    同头一次一样,邱老八把朱弦领到巷道最里侧的那间牢房前,便默默地退到了一侧。


    “可以开门么?”朱弦问。???


    邱老八愣住,怀疑自己听错了。


    “有劳老八开一下牢房的门,我想进去与他说话。”朱弦的口齿清晰,保证让邱老八能够听清楚每一个字。


    “郡主若是想送东西给人犯,可以把东西交给小的,小的替郡主带进去。”邱老八垂眼望着朱弦手中的那只竹篮,言辞恳切。


    “可是我还要与他说话。”朱弦拒绝,甚至还紧了紧手中的竹篮,生怕被人给抢去。


    “回五郡主的话,此人乃要犯……”可是不等邱老八说完,朱弦便打断了他的话。


    “我不过一女子,莫非老八认为我能劫牢不成?”


    “……”邱老八语塞,斟酌了半晌后再度劝解道:


    “回五郡主的话,此人乃悍匪,穷凶极恶,郡主若想进去,小的担心……”依旧不等邱老八说完,朱弦又打断了他的话。


    “我与赵五郎有些私人恩怨要解,我了解他,你不用担心他会对我做什么。再说他现在浑身上下都是镣铐和枷锁,你觉得他还有能力杀了我吗?”


    邱老八为难,脸皱成了苦瓜,“可是郡主……”


    “没什么可是的,快点开门吧!”朱弦不耐烦地催促着邱老八。


    耳畔响起朱耀廷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若是五郡主想看赵广林,就让她看吧”。邱老八不是很确定三殿下说的“看”字,是指单纯的用眼睛看,还是包含了可以近距离的接触?因为按他们牢狱里平时的行事规范,上司们口中的“看”,通常还会包含除眼睛看之外的,所有你能想象到的事情。


    邱老八踯躅良久,在朱弦锲而不舍的努力下,终于,邱老八点头了。他拿出腰间的钥匙串,找出赵广林牢房的钥匙,替朱弦打开了门。


    朱弦走进那牢房,邱老八站在一旁,视线则紧紧落在牢房里,血肉模糊的赵广林身上。


    朱弦很自然地来到赵广林的身边,她弯下腰,把手中那只竹篮放在赵广林身前的地上。素手纤纤揭开竹篮上头的盖子,露出满满一篮子的菜,一份烧鸡,一份肘子,几碟小菜,甚至还有一盅龙凤羹。


    朱弦把篮中的菜都给摆好,又从篮子里摸出来一小壶酒,端端正正搁在赵广林的面前。


    “吃点吧,这是我专程送过来给你的。”朱弦对墙角里的赵广林说。


    ……


    赵广林不认识面前的这个被人叫做“五郡主”女人,几天前这位五郡主第一次来牢房的时候,赵广林就注意到她了。因为在大理寺这样的大牢里,实在很难得见到一个衣着样貌都过得去的女人。


    第一次有朱耀廷陪着,五郡主在牢门外站了一会就走了。今天便是一个人来的,赵广林从她出现在大牢巷道的另一头时,就注意到她了。一直到她来到牢门口,开始与邱老八纠缠,赵广林一直都在很仔细地观察她。


    赵广林很敏锐地就捕捉到了五郡主脸上的那种坦然,这是专属于有故事的人才会有的那种表情。牢房里又湿又臭,她却毫无所感一般一直走到了赵广林的身边。


    五郡主穿着上好的云锦和绢丝裙,手指白嫩细滑。在她替赵广林摆放酒菜的时候,地上有几根被赵广林睡得乱飞的稻草,上面还沾着赵广林的血迹。五郡主看见了,想也不想就用那水葱般的指头给捻起来,直接丢去了一边,给赵广林腾出一块地儿来摆菜喝酒。


    当一个女人不介意男人是否脏臭,不厌其烦地试探、打点,孤身深入朝廷天牢只是为了给一个男人送酒菜,那说明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一定不是纯洁的。


    命运之神出乎意料的眷顾,让赵广林周身的血液猛然开始沸腾。在所有希望都已经破灭的时候,眼前这位衣着华贵的五郡主,就像暗夜里突然出现的一道光,刺破黑暗的屏障,给赵广林带来重生的希望!


    赵广林迅速调整自己的状态,让大脑飞速地运转起来。在很短的时间里,他设想出来一万种与眼前这位五郡主有可能的“不纯洁关系”,再根据这一万种“不纯洁关系”,衍生出一万种不一样的剧情走向,和赵广林应该采取的不一样的应对方法。


    当五郡主来到赵广林的身边,说出第一句关怀的话时,赵广林抬起头,用自己那双历来都相当有感染力的眼睛,朝着“自己的女人”,送出一道坚定的直视。


    “谢谢你。”赵广林对女人致谢,声音低沉又粗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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