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
阴冷的雾气游曳向上升起。四面八方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诡谲声响。僵硬的手指拨开新翻的泥土,幽灵飘荡播洒悲伤与恐惧。亡者告别永恒的安宁。复生的领主将纹绣着古老纹章的旗帜再次挂上倾塌的城堡,他忠诚的下属一呼而百应。
帝国的士兵仓皇地败退。然而他们退无可退。还能到哪里去?——这里就是总攻甫一发动,他们势如破竹最先拿下的区域。
人类、不,更准确地说是死灵步步紧逼。唯一能够带给他们以解救,最让帝国引以为傲的空中力量,可以相信如今已经将他们给抛弃。
解离术式、扭曲力场……以及其它那些籍恐怖魔能所实现的攻击,短短片刻之间已为帝国造成过往逾百年也未曾承受的损失。防御力欠缺的智械与机甲乃至小型战舰如落蝗般坠毁,而主舰及堡垒的护盾也在因持续的过载而不断崩溃。幸存的战舰与空中单位试图通过快速远离战场来逃出地面法阵的攻击范围。谢天谢地……又额外承受了半数的折损之后他们还是成功逃了出去。然而,尖锐的入侵警报紧随其后响起。
超凡者的特攻队登陆了甲板。鲜血飞溅半空,奥术的光辉舞动,欢唱的刀剑开启了一场杀戮的盛宴。
他们永远记得天使是如何从天而降——冷银的战甲明亮无瑕,洁白的羽翼沐浴着神圣的光芒。在泽坦的传说之中,天使这一种族向来是最正直善良最具良好形象,可是今天他们所看到的却有点不太一样……抛开其暴力血腥的程度不提,从缴获帝国武器资料时体现出的积极性上,完全就是街头帮派的犯罪现场。“不好意思,小朋友们在家憋太久了难免会有点暴躁,”某位在众多天使的成长过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的带头大哥满怀歉意地解释道,“……也许你们会愿意乖一点?这样对我们两边都好。”
……他们一度还以为天使也像精灵抑或巨龙那样,需要漫长的光阴来成长。各方都在亮出隐藏的实力,这是否意味着,接下来远古巨龙也将一展他们潜匿了千万年的力量?
——他们还没有那么大的份量。或者说,仅仅当前联盟所拥有的战力就已经足够。起初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直到求援的信息几乎充塞战场的指挥频道。
那些该死的泽坦人……究竟哪来的那么多的高手?首先那些被认为是背叛者的人已经退出了这场战争,而联盟的战力因为连日的内战也产生了极大的消耗。他们知道义军各级别超凡者的人数,尤其是能够对他们造成威胁的高阶:帝国有先进的分析系统通过全局监测持续进行运算,输出的结果向来非常精确。新生的天使组成了天界战团,上古的精灵亦投身于这场战斗,还有其它的一些种族……把他们都给加上!也仍然无法填平那巨大的误差。更何况,将差值拉得最大的其实是人类——其它的种族多少都有些神秘,唯独人类,作为与帝国对抗了最久的敌人,生育率转化率各等阶的成长周期等等向来被研究得最是通透。可是,即使是最为强大的算法也未曾预测到他们如今所面临的状况,不止是南吉索尔前线,他们的后方——其它的大陆乃至外空也不断有受到袭击的消息传来。
全面总攻就这么转化成了全线溃败。本打算一举夺回帝国的疆土,最终他们甚至连带失去了南吉索尔大陆。超规模的奥术法阵不断向外延展,相互连接成为一张巨大的光网,帝国已经许久没有承受如此的挫败与绝望。联合会议上,总督与将军们曾认真地探讨过倘若南吉索尔全域沦陷,是否要启动陆沉计划——这或将给本土义军以前所未有的打击,但他们的敌人很显然早便预料到这一可能性,阵网上空混沌积蕴的恐怖魔能无声昭示着一切都是痴心妄想。
帝国的舰群如潮水退去。
……
彩带被抛洒向天空。缤纷的花瓣飞扬。多色的旗帜飘荡在街道两旁,魔法似化的飞龙冲上高空旋舞喷吐出绚烂的焰火。民众涌上街头,迎接英雄凯旋而归。攒动的人头挥舞的双手聚集成一片欢腾的海洋,欢呼与鼓乐声久久回荡,胜利的喜悦传遍大街小巷。
这是一场经久不息的狂欢,广场上摆开不歇的盛宴。膏腴的肉块被火苗吻舐发出滋滋的声响,澄金色的麦酒随酒杯的碰撞而摇晃。所有人都在欢笑。结实的肌肉被汗水镀上明光,兽人的战士在阔地上狂野舞蹈。精致的琴弦流淌星辉,精灵的诗人相谐弹唱上古的歌谣。死灵在四处游荡,兴奋地诉说重回世间的经历,天使们不时驻足,地面的一切都在引起他们的兴趣。集市满挂着彩灯,龙裔慷慨地抛洒出大把的金币,这绝对是个难得一见的珍稀场景——就像向来刁钻刻薄的妖精主动开起自己体型的玩笑一样新奇。
半身人跳上了桌子。被踢飞了蛋糕的侏儒满脸都是嫌弃。鱼尾流转着珠光,海妖趴在喷泉里,和城市守卫讨价还价能不能召来一场暴雨助兴。市政官急匆匆地赶到,领结被挤得歪到一边,尽管焦头烂额,脸上却依然是洋洋的喜气。
流莺的裙摆翩跹。就连最为无趣的教廷骑士今天也不介意来一次小小的放纵。孩子们满大街疯跑,到处点燃专供给儿童的安全焰火。“看啊,我们夺回了一块大陆!”穿着学院长袍的魔导士从座椅上转回头,大着舌头冲他们喊道,“知不知道一块大陆有多大?”
……从山野到平原,从东岸到西岸,所有的主城无不彻亮欢庆的灯火。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马休罗沃降下帷幕隔绝了庆典的声音。骤然的安静使得原本就晦沉的大厅更增压抑。明灭不定的烛光投下摇曳的阴影,宛如黑暗的利爪随时准备将这微弱的光芒吞噬。
他把座椅拉开,在长桌前坐下,静静凝望着面前的秘法术式。
复杂的几何图案闪烁着神秘的光辉,无形的力量同遥远的意志建立起联系。空气震颤扭曲出涟漪,心灵的投影映射在长桌的两侧。东境的大公,约魁岛的领主,“饮霜者”克里洛奇,“不灭的”德兰……所有人都已来到,微微点头互相致意,但沉默却依然绵延,看起来没人打算将其打破。
时间静静地流淌着。安静到马休的耳边再次传来外界欢呼的幻听。终于,有人轻轻地开口道:
“他们赢了。”
……没必要再额外说上一遍。在场的没有人不知道。马休心想,但还是带着几分感激立刻给予回答:“是的。”
“没想到帝国竟如此不堪一击。”
“我们……好吧。现在必须承认我们作出了一个不太高明的决策。”
没有人否认这一点。冰冷的沉默又一次降临。如果不是一些投影时或作出习惯的动作,马休一定会怀疑通讯的传输又一次因为额外叠加的隐匿符文所造成的过大负担给凝滞。
他努力再次开启话题:“那么接下来就是我们。”
“没错。”
空气彻底地僵住了。
他们之所以召开这场会议,正是为了就当前所面临的棘手局面寻找解决方案。然而连强大帝国都不得己败退,他们又能怎么办?
西弗法尔不日又出现在了公众面前。连日的庆典带来疲惫原本已经让人们高涨的情绪有所回落,他的亮相一瞬间又让整片大陆陷入疯狂。“你们不需要予我以太多夸赞,”摄像机前,这位传奇的君王平静而又谦抑,“实际上我对此毫无功劳可言——是同盟的学者们万年光阴的辛勤努力带来了今天的一切。”
“……那伟大的法阵!”有幸得到提问允可的记者激动到几乎语无伦次,“大型的魔法阵集攻防于一体,向来是非常有力的奥术武器,在这之前,联盟也不是没有进行过大型法阵的建设,但其力量的辐射区域能覆盖住那些主要的聚居地就已经是极限——主要是为了防御死光,其建设周期非常漫长,而且法阵的面积越大涉及的各项也就越复杂,越容易出问题。而我们的法阵——如今覆盖整个大陆!也许,在可透露的范围,您或许愿意为我们介绍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卡内基总是黏在西弗法尔的身边。听到记者的问题后便转头望向他,玄色的眼眸像是有星辰的光辉在闪。记者意识到不应该忽视他,“安伊法殿下作为一代法圣,想必在此过程中……”
“不,”红发的魅魔立刻向他抬起手,“他所说的学者是指精灵学者。我这些年一直在哈伦卓耿,这一点你们是知道的。”
记者神情尴尬地缄口。是啊,“漫长的光阴”,精灵王明明已经限定了条件。他们总是很容易被站在台前的人吸引去目光,从而忘记那些深居于幕后者默默无闻所作出的贡献,“那些可敬的大师们……”
西弗法尔垂眼看向话筒。在场的所有人都一刹变得安静。
“我不知道作为当今时代反抗者的一员,你是否曾深深地痛心于我们与敌人在技术领域的代差。这固然与其对核心技术的封锁及高压愚化的政策有很大的相关,但问题的根源实则在于:他们持续在向前发展,而泽坦由于魔力周期的存在,遭受了太久的衰退与中断。
“不妨试着去想象:倘若泽坦的文明进程也一始而终从未中断,发展到万千年后的今天,又该得到样的结果?”
他淡淡地笑了一笑。
“……这,就是答案。”
第442章
那法阵绝不是一般的手段所能够建造。微缩的模型在底座上流转微光,学者们围在一旁眉头紧蹙。他们已经紧张工作了许多天,却始终未能参透其中的奥秘。而且由于在这场战争中精灵对其它方面的配合少有要求,通过人脉来获得相关情报也不复可能。
前去奥术法阵运转关键能量节点,进行实地的调研似乎成为弄明白其工作原理以及倒推出搭建过程的唯一途径。一些具有严谨治学态度的研究者内心是这么想的,而实际上也这么做了,比如提议联盟来替他们作出的撤军决定的珍妮岛的苏考特……然后便先后失去了联络。很显然,除了予帝国以重创,这一法阵还可以做到更多的事。
他们已经看到前方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倘若他们一早就把它给拿出来……”
“那么这场内战就不用再打了。”
等等。“一早拿出来”……这似乎是一个不错的能够发散的点。他们仍然掌握着大量的媒体,可以用来煽风点火:精灵们许多年的钻研,搞出来这么好用的武器,可是呢他们却偏偏一直藏起来不用,非要等到这边从前线撤军,帝国发动总攻,义军如山倒般溃败……如果他们一早就拿出来的话,乌斯卡人定然不敢进犯,泽坦也不必去承担如此巨大的牺牲。
魔能载板在城市的上空繁忙穿梭。有太多地区在等待着重建。在这场本可避免的战争中有多少人失去生命,这一点更是毋须多言。死人不会说话,在过去事情怎样完全是活着的人说了算,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亡灵已成为南吉索尔大陆除人类之外最为庞大的一个族群。在这件事上,他们有着极大的话语权。
但很可惜。死者们并不买他们的账。要知道由于撤军他们很少有人因为帝国的进攻而死去,蒙难的大多是联盟的死敌中立的势力乃至无辜的平民。他们认为自己的丧生完全是由他们的背叛所直接导致,而精灵反倒给予了他们再次回到人间的机会。当然,这一边倒的态度与哈伦卓耿亡灵学院在南吉索尔的火爆招生也绝对分脱不开干系。
“求求了求求,死亡骑士!”某位身缠最新款“闪闪”符文带的木乃伊教授双手合十碎碎念,“查查有没有那几年入学的学生在这场战争里非常幸运地死了,没准那就是预言中新世纪最为强大的死亡骑士。”
“……话说你们到现在都还没收到啊?”旁边因为人手不够过来帮忙的邪术系教授一脸懵逼地转过头来。
“是啊,这小子。等回头把他给弄进来,我先罚他绕纳魂湖跑个千儿八百圈!……”
分析人士解释了精灵们为什么没有、更准确地说是为什么不可以一开始就把法阵给拿出来。首先法阵这种东西不像帝国的舰队可以自由移动,它在灵活性上有非常大的短板。一开始就拿出来的话,固然,帝国可能就不会作出发动总攻的决策,但是他们的谨慎也将启动接下来对精灵法阵的研究,有陆地接壤的便利,再加上帝国强大的科技实力,法阵极大可能会被他们破解。就算,精灵的学者加班加点,同步对法阵进行升级阻止了这种情况发生,义军也绝无可能像是今天这样迎头痛击帝国军主力,对乌斯卡于泽坦的部署施以重创。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太多的人无法信任,而他们又控制着太多的领土,”艾尔文斯更是直接出面指出,“如果我们上来就把法阵铺开,他们太容易解析出法阵运行与构建的关键信息,并泄露给帝国那边。”
他们迄今为止的表现充分说明了这一担忧的合理性。一切都是他们的原因。这句话直接宣告了这场舆论战的终结,而除此之外,他们再也没有了能够与联盟相对抗的的武器。
后续的故事不需要详细去讲述。
一连许多天最高庭都在进行审判。他们被迫站在真言领域里交代自己的罪行。从乌斯卡人那里得取用来削弱神明的毒药,引导阿修琉斯向魅魔转化,迫害与清洗那些幡然悔悟改变了想法的人,运用一切手段来压制与阻绝真相的传播……不仅仅是对神明的背叛,在此过程中他们更欠下对其它势力的累累的血债。还有这一次悍然撤兵对泽坦利益的出卖……
法官连敲了好几次法槌也没能让现场恢复安静,旁听的观众席位上一片群情激愤。像是这种级别的案件,在过去一向要请神明降下圣谕来形成最终的判决,而今天,神明的缺位正是拜他们之所赐。他们该如何去感化由各族代表所组成的陪审团?……恐怕请帝国人答应滚回老家都比这要更加容易一点。
有一个事实十分有趣:若问哪个种族对他们的态度最为不善,不是精灵,不是龙族,而是人类自己。一如当初的战前全议,也是人类说话最不客气,甚至不惮于予他们以完全称得上是中伤的恶毒揣测。他们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可以想象人类的掌权者(继他们之后的)在私底下召开的会议上说:
“古老而荣耀的人类是与帝国侵略者正面对抗历时最久的族群,也在这场战争中投入了最多的兵力与承担了最大的牺牲。然而,却有太多的人忽视了人类的贡献,就像这场内战同样也是人类充当中流砥柱,但大家却只记得龙族的狂炎、精灵的智慧,与海妖的波涛一样。
“一切都是他们的所作所为、及长久以来所拥有的巨大影响力给大家留下的群体印象。我们还被迫与他们通力合作,混在一起也就更难以分别。谋害了神明的可耻的背叛者,即使是付出再多的牺牲、赢取再多的功勋也无法将那些歧视与偏见给洗去。终于,我们得到机会,来与他们进行切割。”
战前说最毒的话,战中出最狠的手,战后主张最重的判决。其它的人类拼命证明自己与他们的不同。这么做应该会有效。至少现在大家都对此乐见其成。
于是很多人得以获知了这场反击战里联盟之所以能够一朝亮出大量高手的秘密。战斗力并不是凭空而生的,它只是从一个人身上转移到了另一个人身上。“我早该想到这一点!”押送罪犯们前去群塔的路上,随队的战争宗师恍然大悟地对过来接洽的大魔导士说,过去在读书时候两个人间没少干仗,“就像当初卡内基院长从康华里那里……”
“——笑容的转移也是同样的原理。不过说起来,外人到现在方才明白也就算了,你可也是从哈伦卓耿出来的……”
法师说到这里打住,歉意地向他躬了躬身。
“噢,原谅我——总改不了对战士的职业歧视。你能到这里就想明白,而不是直到里面看见学姐们方才领悟,就已经很不错了,对此我应该惊讶地予以夸赞——而不是下意识地进行鄙视。”
战士的表情逐渐僵硬。几分钟后,护送与接洽的任务提交完毕,两个人就又打起来了。
也有人被判处以传统的死刑。联盟的法律允许同态复仇,故此艾尔文斯得到了执行的授权。无疑这是一个意义重大的日子,他的朋友们无论身在何方都尽可能地推掉了手头的事务回来陪伴他。没有使用术士的魔法。他们看到单刃的长剑闪耀寒光,金发的精灵手起剑落。这是一场迟来的复仇。似乎也正是因此,那喷溅的鲜血带给人的感觉才分外的酣畅。
不过也有人对此而感到担忧。比如某位水青色短发……没错,至今仍然是少年体态的龙裔看着尸体一具具被拖下去就忍不住很是担忧地问:“话说这样把人一个不剩地全都做掉真的好么,艾文?”
“……嗯?”
艾尔文斯不解地向他转回头。
“我的意思是说,”伊哈洛特泽亚比比划划,两个人之间隔着挺长的一段距离,他往周围看了一眼,最终切换进心灵的频道,“不是说风时院长未来还会回来吗?是不是要留一些回头给他……?”
“没有关系。这些人会下地狱。”
艾尔文斯从案台上拿起一块新的方巾,细细地将剑身所过多沾染的血浆拭去。“……而先生在那里。如果他乐意的话——他可以在地狱里再杀他们一遍。”
第443章
带路的光明游侠与黑暗法师时不时地拌几句嘴。这进一步加深了杜维心中的不真实感。他总觉得好像昨天——他们才从精灵的宫廷里走出来,只一小会儿的功夫,就又再一次回到了这里。
温斯顿家并未参与到那场弑神罪案。接过学会的橄榄枝,选站到那些人那边绝对是这些一向聪明的法师今生所做最为愚蠢的一件事。他们被迫和叛徒们一齐接受审判。还好温斯顿家真的和当年案件全无一点相关,因为站队没有太久他们也还没来得及去做别的什么坏事,以及,撤军的命令,他们收到了但却并没有实际去执行,很多人在守卫战中战死,所以,他们并没有被法官给定罪。不过,有一点很不幸——那便是站在真言领域里控制不住寄己,他们把伙同学会伪造伊薇露莎签名的文件以宣称对精灵王室遗产的事给从头到尾说了出来。可以想象当时的轰动。联盟没有对他们处以刑罚,但却移交了他们给精灵来处置。毕竟,这是上古的宝藏为目的展开,针对王国的继承人来实施的一场骇人听闻的欺诈。
精灵王一向是懒得管像是这些杂事的,大家都知道,有那闲功夫他还不如多陪陪他的契约恶魔。所以,他们还是被交由艾尔文斯来处理(事关索瓦泽隆,除了他也没有别人了)。落到他手上,和直接判处死刑又有什么区别?答案就是没有。法师们对这一点确信无疑。这些天所发生的事,但凡有眼睛都能看到,兴许是压抑了太久,他现在已经完全杀疯了。
当被通知做好准备,艾尔文斯想要见他的时候,杜维完全不感到意外。毕竟,对于这位同父异母的兄长(严格意义上现在其实已经不能这么说,精灵王族强大的血脉实际上已经完全冲刷去了他身上继承自人类的部分),他是在他面前跳得最欢的,也拉到了最多的仇恨。
他对此完全没有恐惧,惊慌,或是其它类似的情绪。实际上这么多天以来,已经几乎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引起他情绪的波动,包括乌斯卡人的智能战械攻破据点的最后一道防线,他也只是面无表情地念完了一串伯格列沙雷击术的咒语。这道咒语让包括他在内的很多人得以活下来,而他也没有因之产生太多的骄傲或者喜悦。
是缘于什么呢?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他现在所在的,其实是位于其中一个广域空间里、精灵同盟的办公地点,但他感觉不出那和生息之地的王宫有什么区别。
转过曲折的回廊,他被带进一间宽敞而华丽的厅室。金白的火焰在水晶盏里轻轻摇曳,柔和的光辉渲染了白色的大理石墙壁那精美细腻的雕刻,流畅的线条恰到好处地将视觉的中心引导向赤野之王威严的肖像。为他所骄傲的、年轻的继任者正在批阅厚厚的一沓文件,察觉到法师的到来,精灵将手中的工作放下,向他抬起了头。
“我听说了杜马南高地的那场保卫战。干得不错,杜维。”
他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开场白。
带他过来这里的精灵识趣地退了出去。白色的石门在他的身后无声关闭。片刻沉默的对视。就像人类法师未尝想到这句开场白,精灵术士也同样惊讶于他对此居然全沉默的无回应——如果是在过去,他一定会多或者少地阴阳怪气顶回来几句。
并非是出自恐惧或是其它什么原因。就在几分钟前,他在这里接见了一位死亡领主……相比之下,哪怕是亡灵都要比他更加富有生机。
艾尔文斯示意他坐。杜维也就坐了下来。寂静又持续了片刻,艾尔文斯整理了一下桌面上的文件。
“你陪汉默走完了他人生的最后一段旅程。对于人类而言,那是一段相当漫长的时间,我想这足够你看清楚:这位从伦理上我们应该称之为父亲的男士,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为什么又提起汉默。人类法师茫然地抬头,越发地困惑于这场谈话。
“说起来有点中二,在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认为我们所生活的世界其实是一本书——拥有精灵血脉但却迟迟无法觉醒直到某一天召唤出他的金手指老爷爷的某人,按照一贯套路无疑是书中主角,总和他作对的、同父异母的弟弟,从画风上可以确定那必然是恶毒男配。然后你所做的那些,我都理解为不需要解释的、恶毒男配按照设定必然要对主角进行的迫害。”
杜维:“……”
虽然现在一切都索然无味了,但他必须得说:这话他该怎么接??
不过仔细想想居然还真有点道理样子……某自封的主角接着又说了下去。
“但是后来我意识到我错了。你对我的敌意并非没有来由。在成长的过程中,汉默给了我太多的关注,或者说是偏爱。你也是需要从父亲那里得到关心以及认可的孩子,但却总是被他给忽视。你非常努力,在很多方面都力争做到最好,但即使如此,他所看在眼中的,也只是我所取得的一些完全是微不足道的成就。”
元素法师的眼睛微微瞪大。不再有功夫去吐槽那些主角和反派的沙雕的话。
“可能是出于觉得我的母亲早逝所以我需要更多的关爱,但更多的,其实是作为精灵王室的后代我是一笔能够带给他更大回报的投资。他对我们的行为并非发自本能的情感,而是源于衡量与计算,复杂的过程需要消耗更多的能量,如果不够重要,那就很容易被大脑给遗忘。这对你很残酷。”
杜维哑然,下意识地将视线向一旁移开。他听到精灵王储平和的语气问:“后来的那段时间,我和他基本断绝了联系。你成为他唯一的依靠,自然而然地,促成了他对你态度的转变。也许,那有让你感到好一些吗?”
这个问题法师是想要回答的。可是答案他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就像是被下了禁言咒。将嘴唇张开又阖上两次之后他最终放弃。但是——就在刹那间,他突然不再能够感觉到盘绕在心间多年的对精灵的怨恨了。
“你打算怎么处置我们?”他问道。
“莲娜夫人他们,我还没有想好。”
这说明对于他他是已经想好了的。杜维一瞬间紧张起来。不过旋即意识到,他这么紧张干什么?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
“关于你在哈伦卓耿,更准确地说是校网上所做的那些事,你应该记得有一个紫色桃心头像的人总跟在你身后摇旗呐喊。”
杜维记得。不得不说,某战斗力强劲但却不大聪明亚子的紫色心心着实留给了他深刻的印象。
“那是我家先生的小号。”
杜维当时就呆住了。
“那个,等等,怎么……”
“他总很担心公众对他的追捧会让他过早地回归神位,所以在这件事上他挺喜欢你的——你可帮了他不少的忙。”
杜维持续在呆滞的状态。艾尔文斯看了看他摆在工作台一角、用秘银与水晶相框装裱的合影。这是婚礼那天摄制的众多照片其中的一张。他们都穿着华丽的礼服,银发的魅魔握着他的手灿烂地笑。
“那门课程,《法杖的近战应用》,他是真心想要给你上的。不过似乎你误解了他的意图,哭着喊着把这个机会送给安塞尔了。”
元素法师尴尬地攥了攥衣袖。不受控制地,他的思想向远方偏移,开始想象如果当初他应下那场邀约,后续的发展会不会变得与现在不一样。不……不会有什么不一样的。他强迫自己回过神来,但是隐隐间所意识到的一种可能性,却让他的心情开始变得轻快。
“我也曾做过一些傻事,或者说,产生过一些现在看来完全无法理喻的想法。先生温柔且耐心地和我说,那并不怪我,更多的其实是由家庭环境所导致。
“温斯顿家有太多的人眼里所能看到的只有利益。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长大,几乎不可能拥有健康成熟的心智。”
“……所以,”杜维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你难道是想要说……”
索瓦泽隆的王储向他微微颌首。
“去找寻真正属于你的意义吧,杜维。”
杜维慢慢地站起来。长袍把他给绊了一下。他知道他应该保持风度,应该用走的而不是跌跌撞撞地逃出去。放慢……再将脚步放慢一些。在来的时候他怎么没有发现这个办公室居然会这么大。这就是王室的派头吗?他像落水者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疯狂地抓住这个突然浮起的想法,以免被一种如洪水般汹涌的太过强烈的情绪给淹没。
不。他必须去面对它。几乎用上全部的勇气,他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住了脚步。声带像是打了结。使得他的声音听起来细如蚊蚋。不过没有关系,精灵拥有敏锐的听觉,所以他的兄长一定可以听到他对他说:
“对不起。”
第444章
千山发现他总是被派去探查某个元素法师又做坏事了没。“没有。他现在看起来贼拉正常,话说你是不是觉得这就放他走了太便宜他了啊艾文?要不这样:我喊上我哥找机会去套他个麻袋。”
“不,我说不介意那就是真的不介意了,”艾尔文斯说,翻转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比起那些人,他所做的实在什么都算不上。”
黑发的武者不解地绕到他的身前,然后突然间大悟。“我知道了!”他叉起腰,“你就是见不得我和杜涅芙在一起!想尽办法搅和把我们给分开。”
艾尔文斯抬手扶额,就很脑阔疼,“你和她在一起了吗,千山?我记得昨天从她房里出来的,好像不是一个双刀游侠来着?”
“——都是因为你把我支过去监视那个便宜弟弟了!”千山气得一跳一跳,快步走到房间那边又向后转过身来,“我是真不理解!你在过去也没对这家伙那么多的关注,要知道那会儿他可是天天搁网上带节奏。”
艾尔文斯倒出蓝石壶里的露酒喝了一口。
“那天见面,他和我说的一些事情让我有点在意。”
“嗯哼?他和你说了什么?”
“他说,”艾尔文斯又喝了一口酒,“他时常会觉得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其实是一本书,我是书中聚集气运的主角,而他,就是总被主角打脸欺压的反派男配。”
“啊哈!”黑发的青年眼睛瞪大,不可思议地张开了嘴巴。
艾尔文斯整理桌子上的酒具,视线向一旁飘去,“你也有这种感觉吗,千山?”
“呃……”千山挠了挠后脑勺,“你是挺像主角的,”他承认道,“但是这个世界怎么可能会是一本书啦。”
“就是嘛。”艾尔文斯心虚地说。
“所以,我懂了,”杜维说,“你是很担心他的精神状态对吧?”
艾尔文斯用力地点了点头。
千山也喝了一盏酒,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居然能产生这样的幻觉,这孩子是有点不正常。安啦,我没事会帮你多留意他的,另外,”他愤怒地举起一根手指,“我和杜涅芙是有可能的——非常有!”
“嗯嗯嗯,你们有。”艾尔文斯说。
千山从他这里离开了。艾尔文斯纠结地坐回到椅上。
进一步的证据表明这个世界并不是一本书,不然的话杜维作为恶毒反派怎么可能会这么容易就改邪归正。他能选择与过往与童年和解当然令人感到宽慰,但是,这也意味着,所谓作者与剧情的力量完全不存在。那么,他和他的导师还能不能再次团聚了?
导师说预言显示他们能,但从他累累的前科上,艾尔文斯有理由怀疑这又是在骗他。他们已经分别了太久太久了……且他是以死亡的方式离去。日子每向后多过一天,艾尔文斯心里就多一分害怕。
虽然他早就不信这是一本书了,但还是觉得希望能有作者(尽管明显不靠谱)用剧情的力量来推动一下。现在已经不是古早虐恋流行的时候了,让主角和他的CP分开这么久真的好吗?有这么写文的吗?不会写可以把笔交给他……算了。可能以精灵的生命这样的等待也不算太过漫长,不管怎样他在最后能再次和先生相见就好。
但是,他们真的还能再相见吗?
艾尔文斯已经受不了这样没有尽头的守望。
西弗法尔于是发现某年轻精灵总是在他周围晃来晃去的,欲言又止止言又欲。魅魔法圣的恰饭大业都因此好几次惨遭搁浅。虽然他对此暂时还没有什么意见,但为了和平和友爱他最好还是尽早解决这一问题,“有什么事吗,艾尔文斯?”
“国王陛下。”艾尔文斯走到他的座前,“……我知道漫长的光阴带给您太多的消耗,故此不确定向您提出这样的请求是否合适。”
“你可以说出来,让我来判断。”
“我思念我的爱人,并希望能够再次见到他。他重生在地底。而您则是地底世界以我所知最为伟大的一位君主。所以我想,也许您会有什么办法来和他取得联系吗?”
西弗法尔思索了片刻。艾尔文斯紧张地看着他。然而后者最终摇了摇头。
“他应该是在深渊。我无法帮助你找到他,而且,现在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做,艾尔文斯。”
“……是什么?”
精灵的君王缓步离开王座,来到他的身前。
“——接过这顶王冠。”
艾尔文斯对此极大震惊。他不明白为什么西弗法尔好好地会想要让出王位,更准确地说,是最高指挥权。
“这是一个陌生的时代,”永夜之主如是说道,举步向前走去,“你不能指望我脑海中的那些陈旧的战术在这个崭新的世界仍然适用。”
“但您刚刚才领导我们获得了这场凡人的战争史上最为辉煌的胜利。”
“你我都知道,那不可复制。”
艾尔文斯哑然,无法予此以反驳。
西弗法尔向后转过身来,沉默无言之间,他看到这位精灵的君王那掩藏在永恒完美的外表之下的那深深的疲惫。
穿堂而过的风微微扬起他的银发。有魅人的幽香,那是魅魔法师正扇动翅膀从另一边赶来。艾尔文斯意识到他已经不必去过多询问。前辈们已然付出了太多太多,现在已是是时候由年轻一代来接过他们肩头的重任。
所以他说:“遵命,国王陛下。”
加冕仪式不日便即举行。对于他的接任,八国的精灵没有任何的疑问。站在母树树下,艾尔文斯立下誓言:他将成为精灵一族的利剑与坚盾,尊重与守护每个精灵的权利与自由,传承与捍卫古老族群的文明与传统;他将接过八国同盟最高的指挥权,以至高的荣誉与忠诚,引领伟大的族群,消除分歧与纷争,击败强大的敌人……走过漫长艰辛的岁月与遍布白骨与荆棘之路。
西弗法尔将荆棘之冠取下,加诸他的发顶。观礼的年长的精灵们眼眶润湿:仿若时空的倒错,他们忆起当初赤野之王为西弗法尔加冕的情景。尽管同盟已经结成,但双方并未达成信任,光明精灵尤其无法接受让一位黑暗君主成为最高的领袖。是希恩德林力排众议。他们不得己接受这样的结果——时间证明了两位君王的远见与正确。
“希恩德林新手打造了这顶王冠。我是它的第一任主人。第二任,则为你,艾尔文斯。”
“——我必不负所托。”
各方势力皆派遣代表团(甚至由其最高领袖亲率)来出席了典礼。礼物堆积如山。记者们现场直播报道,相关新闻持续占据各大媒体的头版。这是一场盛会,让艾尔文斯回想起他的婚礼,也正是因此,他越发感到有莫大的遗憾。
他加冕为王的时刻,没有爱人的相伴。即使是晚间躺在床上他也控制不住地一直在想。随着夜色渐深,他终究还是逐渐睡去,恍惚与朦胧之间,一个女子的形影出现在他的床前。
她是如此地美丽与空灵,就像是清晨的花瓣上剔透的凝露,又是如此地温柔与亲切,他的心间天然地涌起一种亲密的情感。艾尔文斯不可思议地跳起来:“妈妈?”
伊薇露莎拥抱了他。她的躯体轻盈而又虚幻,艾尔文斯感觉到她的泪水带着一种月光般的微凉洒落在他的胸前。而后她示意他跟她走……艾尔文斯拉着她的手,随她穿过发光的幽林与迷雾的溪谷。最终他们来到一处极致华美的白色宫殿。
许多精灵已经在这里守候。他们穿着奢丽或者素雅的长袍,有着英俊或者妍雅的容貌,典型的精灵或者更多偏向人类的特征。那是他一代代的先祖——温斯顿家交出的典籍中的画像让他得以认出他们的身份。他们赞许的目光注视着他,围绕到他的身周。
微凉的夜风吹过他们的身体。伊薇露莎松开了他的手。带着笑容,她向后退入先辈的人群中,同一时间,宫殿的灯火全数点亮,映照出不败的君王那威严的身影。
荆棘与槲寄生的王冠别起他如瀑的长发。银叶的胸针将华丽的斗篷斜斜扣在一边胸前。曲折的密道里正是他现身抵挡了传奇刀手的追击。艾尔文斯缓缓转过身,难以抑制那澎湃的心绪。
希恩德林来到他的身前,为他正了正发顶的皇冠。艾尔文斯这时意识到身上衣服——还好,是典礼时所穿着的那件。
一座白色石台在他们的身旁浮现。神异的金属镶嵌古老的星图流溢出奥妙的光辉,由龙晶与烟金共同铸就的楔形基座上,珍而重之地陈放着一柄单刃的长剑。
那是……
精灵王将长剑捧起,转交到他的手里。
不需要任何的雕纹,因为它已经是世间至强的武器,也不需要任何的装饰,那凛冽的剑刃天然地带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感:是为毁灭与死亡的暴力的美学。一点寒芒凝聚在流丽剑锋的边缘。
他闻到钢铁的冰冷与鲜血的腥甜,听到战歌声豪放且辽远。号角被吹响,英雄高声呐喊,刀剑与铠甲碰撞,不灭的英灵纵横交战。
激昂的战意燃起在胸臆。无尽的时间与空间交叠为一体。古老世界所曾经历的伟大战争一幕幕在他的眼前展开,不过一切须臾消逝。
宫殿与石台,辉煌的灯火与精灵们的幻影都已不见。他身穿单薄的睡袍站在萧瑟的旷野。在稍远一些的地方——超凡者敏锐的感知让他倾刻将目标锁定——带路的平民一手举起,兴奋地对他指指点点,全副武装的帝国士兵在将他的相貌看清之后脸色大变,举起终端急迫语气向上峰呼叫增援。
杀伐之剑在他手中兴奋地鸣颤。
第445章
某战争主宰对他的圣器之命名有着清晰可循的规律。
比如守护之盾,就叫做盾盾;至于胜利之冠,就一向称为冠……不,烦烦。进行类比推理,这柄杀伐之剑,显然是应该叫做……“剑剑?”
艾尔文斯也就轻轻地试着叫了一声。战争圣剑咻地一下就从桌子上立了起来。他的头发都有好几丝被它给削断,当下连忙向后退去,可给吓了一大跳。
“你老祖宗都没这么叫我!”圣剑愤怒地说,“非跟某个过气战神一个臭毛病。”
“噢,那当然,”艾尔文斯更进一步后退,来让自己站在不会被砍到的安全地带,“你或许不知道——我们结婚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不知道,希恩德林在知道这事之后得瑟了有多久。”圣剑左摇右摆比比划划,“还一度后悔说早知道末了连人都能被你给拐走,他当初就不该看西弗法尔不平衡,非去把我给套路过来。”
“!!别乱划我桌子!”艾尔文斯赶忙冲过去,一把将长剑的剑柄握住。凤凰木的雕花桌果然已经遭了殃,他心疼地施展了一个修复术,“也许,您会愿意详细讲一讲当时的事情吗,伟大的圣剑?”
“……嗯哼,”杀伐之剑咂摸了一下他所切换的新称呼,摇晃了一下似乎满意,但却还是说:“一个活着的人去打听亡者的领域可不是什么好事。”
“好吧。其实这也并不是我想要从你那里知道的最为重要的事。”艾尔文斯在地板上坐下来,将长剑在眼前平平举起,“我最想要知道的,是——你可以感知到阿修琉斯现今在哪里吗?”
心脏在不安分地跳动。艾尔文斯屏住了呼吸。甚至连外界的声响也被他用魔法给全数隔绝,以免影响到他听闻三圣器之首的杀伐之剑接下来所会说出的答案。
然而,他所收获的却是许久的沉默。
是了,这当然需要额外多一些时间,双方的距离如今毕竟是那么遥远。艾尔文斯静静地等待。可是,杀伐之剑并没有给出他所想要的答案。
“阿修琉斯愿赌服输将我赠与希恩德林。从此我的主人便是光精灵王及后续享有最高继承权的王室成员。我与神明之间的联结已经完全断开,取而代之的是绝对忠诚——于索瓦泽隆的王族血脉。”
艾尔文斯唇瓣张开,险些没控制住当场问出来一句“怎么会这样”。
“希恩德林之所以寻求战争圣剑,是因为他的原因致使血脉缠上诅咒。”杀伐之剑自发对此进行了解释,“所以他需要我的存在为他及他的后人来提供平衡。”
“所以当时便额外进行了这一约定……”
“不,希恩德林并没有主动提出相关要求。是阿修琉斯非常聪明地主动意识到这一点,衪觉得光精灵王甘冒奇险来衪的神国走这一遭,怎么会仅仅只是为了一世性的所有权。其实衪原本可以设定倘若希恩德林死去,且不再以死灵的形式常存那么我便自动回归——就像某个烦人之冠那么长时间其实一次都没有真的送出去一样。但是——。”
艾尔文斯:“%!#^%@……”
就说他的可爱导师这是不是也太实诚了一点?!
“希恩德林在死了发现我居然没回去之后也是这么说。”
“…………”
艾尔文斯知道他其实应该感谢他的导师的慷慨,如果离开杀伐之剑的帮助,索瓦泽隆精灵王室难说还不能传承到今天。只是,这也就导致……“等等,”他激动地问道,双眼一下子又亮起光彩,“你无法感知到衪。但是,还有守护之盾与胜利之冠——作为同出一源的圣器,你能够同它们取得联系吗?”
“我刚刚的沉默便是在尝试。”流光的长剑微微震颤,“它们目前应当是沉睡的状态,灵性的虚空里一片宁寂。”
“好吧。”艾尔文斯说。
他将长剑重新在桌子上放下。
得到了杀伐之剑也没能联系上导师。他并没有对此表现出太大的遗憾——不过也就是当时。大家都惊讶于杀伐之剑的再次现世,他也很好地回应与满足了他们的好奇。但在空寥的长夜,他不知道多少次豁然从床上坐起。
有的时候是在睡梦中再次与别去的爱人相会。有的时候则是辗转反侧根本无法入眠。他要如何、要何时才能再见到他,哪怕是杀伐之剑对此也毫无办法。精灵的持久记忆如今已经形成不散的折磨,他时常会产生错觉,银发的魅魔就在他的身边,紫色的桃心下一秒就会探过来把自己送进他的手里,然后再悲凉地发现一切皆是虚幻。
杀伐之剑仍然可以与守护之盾与胜利之冠取得联系。倘若这两者哪天从沉睡中复苏,那么他第一时间便可以得知。但是这也无法让他感到些许的安慰。因为他知道,这恐怕不会太容易——否则的话,导师当初便无须如此担忧失去记忆和斩断与他之间契约锁链的联结。
为此风时曾提前做下了另一手准备,而这也便导致艾尔文斯在看到突兀出现在他的王宫里的冒险者小队时,几乎无法控制住他的情绪。
那是一个非常年轻的队伍——从着装的风格上来看,应该是某所超凡学院的学生。法师在最前方挥舞着作为光源的法杖,战士则断在最后高举着宛如门板的木盾,其它人也各自手握入门的武器,脸上高度统一地带着专属于那个年龄段的清澈的愚蠢。“看吧!我就说这个神秘坐标导向的是一座上古遗迹!”被保护在中间的,脸戴一副厚如瓶底般圆形眼镜,手捧魔法书的小学者兴奋地说,但却突然间发现哪里不对:“呃……?”
古代遗迹的话应该是不会在墙上悬挂一副那么大的泽坦实况战争地图的。年轻的冒险者们都有点懵圈,但旋即迅速作出了反应,“别慌!”“这个遗迹应该是被人给捷足先登占领了!”“只要我们动作够麻利——”“还是可以干上一票!”
他们没能成功。就连逃跑也失败了。空间被完全封锁,一向只存在于新闻影像里的精灵王幽幽出现,把惊慌失措的冒险小队给当场抓获。
几分钟后,一群学生在办公室里站成一排,脸上写满了“完了,这一波篓子可捅大了”的方张。艾尔文斯只是将桌子给轻轻地叩了一叩,最成熟稳重的骑士起了个头,年轻人们争先恐后地开始了招供。
“米兰达家祖传的护符——”
“那一天乔希偶然发现里面隐藏着一个坐标!”
“我们觉得这个魔法坐标一定非常不同寻常,哪天有时间可以试试传送过去看看……”
“我们不是故意的,尊敬的国王陛下。”
“也就是说,可不可以那个……不要告诉学校知道?”
“……还有,可以不要请家长吗?”
他们大眼睛亮晶晶充满忐忑地看着他。艾尔文斯抬手按了按眉心,尝试驱散深沉恐惧所带来的晕眩。“那个护符,”他听到自己用虚幻的声音问,“可以给我看看吗?”
名叫米兰达的少女哆哆嗦嗦地将魔法护符从口袋里取出来(同时更红着脸)。旋即她错愕地抬起头:这源于看到精灵的领袖在将其接过时手指隐隐的颤抖。“这、难道……这原本是属于精灵的魔法饰品吗?”
“……是的。”艾尔文斯说,他看着那颗切割成桃心形状的、闪耀的紫色宝石。如今它被雾丝与幻影与缠绕,原本悬吊它的那颗霜银的饰链已经不见了。那是他在哈伦卓耿读书时第一次离岛出任务回来给导师带回的礼物。他仍然清晰地记得银发的魅魔收到之后是多么开心,还一度拿去到卡内基那里炫耀,结果被后者愤怒地拿法杖给抡了出来。
导师在宝石中记录了符文用来追踪他的所在坐标,这样的话就可以快速回到他的身边。可是现在……它却变成了一位人类少女的传家宝。
他教育了稚嫩的冒险者们,将他们送回到了就读的学校。然后前往米兰达家:克荷郡的弗拉特里家族,探寻这枚护符,更准确地说是那颗魔法宝石最初究竟是从何而得来。弗拉特里们惶恐地接待了他,对于他的问题知无不言,但是却无法给出宝石的确切来历,因为时间至今已经实在是太过久远。
回去之后艾尔文斯不死心地又对魔法宝石使用了追溯的魔法,但其结果一如他迄今为止已然进行的无数次徒劳尝试。“很有可能从最初他跌进时间长河的时候它就已经丢失,”卡内基推断,“不然的话像是这种随身物品,不可能一点线索都找不出来。”
艾尔文斯认同他的结论。但他多么希望,这会是魅魔法圣的错误判断。“如果这样的话,也就意味着,导师的日记可能也……”
风时的日记是群星之国的摄政公爵为他送来的。它被命名以“打不开的恶魔书”,出现在维丽港极具盛名的大型拍卖会。“冥冥中我有一种感觉:这本书与陛下似乎存在着关联。”
“谢谢你,罗德里安。”
艾尔文斯不记得他是怎样一件件处理完了接下来的政务。终于,所有人都离开,他将本子再次从空间里取出来。
由于要带着它穿梭时空,风时找来卡内基帮助,为其设置了诸多的强大禁制——这便是它无法被打开且具有强烈恶魔风格的原因。但是一切在他所信任的精灵面前都仿若无物。再轻松不过,艾尔文斯翻开了那铭嵌黑暗符文的封面。
偷看爱人日记当然是不对的。过去艾尔文斯看导师在那里写啊写,也不是没有产生过好奇,但他都很好地克制住窥探的欲望。然而现在——
导师如果生气的话那就现身过来惩罚他吧。艾尔文斯自暴自弃地想。当然,还有一点他其实并不太敢抱的希望,也就是这本日记里也许存在着能够找寻到爱人去向的线索。
他没能找到线索。只看到风时上一次失去记忆(且很长一段时间里还持续在遗忘)后所仓促记下的种种:现代泽坦的景象、一些模糊的过往,以及他原本并非魅魔绝不能因为种族本能欲望而失去战士之心的提醒。他要成为剑圣。
为此他付出大量的努力。艾尔文斯看到他获得一柄难得趁手的长剑时是多么欣喜,以及获知其它不走寻常路的魅魔先后堕落时又是多么恐惧。被命名为23号的魅魔法师在他的记录中是浓墨重彩的一笔,风时从他那里得到新式进食方法,还有材料与书稿来搭建阻断阵以免被术者给契约召唤。
战士之神的魔法能力一向值得称赞。就这样,他这边浅浅使用了一个召唤法术,银发的魅魔就来到了他的身边。
【这个契主看起来不大聪明的亚子……】
【他握住了我的手,所回馈的感觉非常舒服。】
【……甚至还想让他再摸一下。】
艾尔文斯才知道他关龙傲天主角和他的金手指老爷爷的丰富的内心世界原来早都已经被导师给听见。他以手掩面,看着某个魅魔如何以精湛的演技将老爷爷的角色顺着演下去。
给他带古代的魔法果实。在地下城里摆摊挣钱。黑矮人巴桑因之盯上了他,导师血亏掉长剑继承了铁匠的遗产,自此与黑矮人氏族结下了仇怨。
这导致他后来被他们偷袭重伤。在这边休养期间,他待在宿舍里莫名地心烦意乱。于是使用穷举法,将脑海里飘过的念头一条条列下来再逐一排除,最终得到了正确答案。
【我喜欢他。】
艾尔文斯泪如雨下。
日记与吊坠全都到了他的手里。爱人对命运的挣扎至此彻底宣告失败。他不会提前回到他的身边,更有可能已经完完全全地将他给忘记。而他尚未寻找到道路来走出这一事实所带来失落与哀伤,第二件悲剧就已经接踵而至。
这天艾尔文斯结束了一场元首间的会议。疲惫不堪地回到宫廷,却发现他的朋友们早已聚集在这里等待。这很反常,因为像是他们这样层次的高手总要忙于执行各种超级别的任务……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从他的心下升起。
“发生了什么?”他小心翼翼着问道,视线从大家凝重且尚带着仆仆风尘的面容上扫过。
有一个人没有来,不过他不需要额外询问了。朋友们悲伤地对视了一眼,最终是一头红发的女武师向前走出了一步。
“……亚瑟死了。”
第446章
亚瑟兰克斯特确信他已经死了。
可是死后的世界却与他所想象的有点不太一样。
是的,他已经不再需要呼吸。也不再能够感知到寒冷抑或者温热。但是,他仍然能够确定自己的存在……一种实在。
他试着睁开眼睛,也成功地做到了,映入眼帘的是椭圆形——也许是由某种特殊金属打造的天花板,从中心到四周密布着黑暗邪恶的魔法回路。不规则形状的魔晶石灯为这个房间提供着阴森冰冷的照明,不过说到最让人感到畏怖与寒凉的,莫过于从他的胸前释放出的冰蓝凛冽的光亮。
他坐起身来,低下头去。在他的左胸,原本应该是一颗鲜活的心脏有力跳动的位置,如今已被取代以一颗幽蓝的晶核,流转氤氲着死亡的力量。
他被转化成为了亡灵。骑士沉默了片刻来接受这一事实。在哈伦卓耿,亡灵学院日常被各种嫌弃,但这并不意味着,死后能够再得到一次重回世间的机会会是什么坏事。
在床——更准确地说是操作台旁边的架子上整齐叠放着一套便装,他拿过穿上,尝试探索如今他所置身的会是什么地方。会是哈伦卓耿吗?恶瑟多么希望是。但哈伦卓耿亡灵的转化室他去过,可远比这里要高大上。精灵的苏生法阵因为范围大的缘故效果粗放,他几乎不可能保住生前的境界不跌,而且也更应该出现在战死的地方而不是这一间净室。所以这应该是其它势力的一位黑暗法师救了他?守在门口的元素使魔证实了他的这一猜测。但在跟在它的身后走过一段长长的仿若永远没有尽头的螺旋阶梯后,亚瑟有点怀疑,这头使魔实际上并不是元素。
法师已经在房间里等待。看到他骑士不由得感到惊讶:多色宝石装饰的华丽法袍与那干瘪的身体形成强烈反差,枯黑的血肉紧贴骇人的骨架。这是一个强大的巫妖:投身不死之道的法师最终的形态。不过亚瑟更多的并非惊讶于他的生命形式,而是这个巫妖他并不认识。
要知道现今泽坦的巫妖强者通共也就那么几位。
不过不知晓他的身份并不影响他向他诚挚地表达谢意。不死的法师上下打量着他,深陷眼窝一点微光流露出赞许。“作为苏生的回报,骑士,在接下来的战争中将由你担任我不死军团的统帅。”
“承蒙厚爱……呃,”亚瑟意识到有点不对,“很乐意为您效劳,尊敬的大师。但在此之前,请允许我先将生前的遭遇向联盟进行报告:敌人使用了全新的武器。这对战线将会是非常重要的情报。”
“……联盟?战线?”巫妖发出一声嗤笑,“你已经死了,骑士。人类王国已然与你无关。过往种种皆已随风消逝。”
……看来这个巫妖是一个随着魔力复苏而从沉睡中醒来的古代强者。亚瑟试图让他明白泽坦当今的局势。不死法师饶有兴趣地听他说,在获知泽坦如今业已沦为帝国领土的时候也着实表现出了几分讶异。“我希望您能够帮助我和联盟及我的朋友们取得联系,刚刚您有说到要由我来担任不死军团的统帅,也许您这里目前正面临着一些问题?请您相信:联盟的力量将能够很好地解决它。”
强大巫妖有着瘆人尖长指甲的枯干手指缓缓摩娑过一根纯金打就的法杖。亚瑟相信它正在认真思考他的提议。这段时间里他再次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他曾是一位元气武者,而现在由湛蓝核心所发出、充溢着周身百骸的恐怖的魔法能量充分彰显出眼前这位奥术大师那精湛的技艺。以它超凡的智慧,必然能够作出明智的决策……他错了。
巫妖冷冷地说:“不。”
“大师?!”
“你带来的这些地表的故事很有意思。但是,它和我们没有关系。”不死的法师将视线转向他,深陷眼窝的那点微光是如此阴鸷令人畏惧,“你现在是我的属下。你所应该、同时也是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抵挡住魔王不日的进攻。”
“地表的故事”!这个说法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不过亚瑟无法对此进行更进一步的询问,因为巫妖的后半句不是普通的话语而是一句直达灵魂的命令。它已经不打算再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奥术光辉凝聚成玄色幻影,背生双翼的使魔再次出现,它指示它带领骑士去装备他的铠甲与武器。
无可抗拒的力量迫使着亚瑟跟随它离开了法师的房间。使魔的双翼拍打间逸散的火焰在他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光影。它不是元素——现在他终于可以确认——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生命。现在他是位于地底的世界?从高塔离开,那无光的天空与秽恶的魔云证实了他的这一猜测。但这里所带给他的感觉比起哈伦卓耿的地底世界、乃至很久前风时带领他们前去的幽暗地域都还不同。亚瑟不确定原因是否在他死去导致的知觉的变化。他总觉得这里要更加的黑暗与邪恶。
他看到各种各样的地底生物。魔鬼,恶魔,妖灵,异怪……其实更多时候他只是在瞎猜,根本不知道它们应该归类为什么。这里面还有一些看起来和他一样死后复生的人,不过他并没能和他们进行对话,因为巫妖要求他先去装备铠甲与武器。
还有一匹骷髅战马,在枯骨堆成的山坡前不驯地喷吐着黑暗鼻息。亚瑟尝试走近它。战马也向他靠近过来。原本带着敌意,但在感知到他的强大之后立刻更改以温顺与服从。它垂头蹭了蹭他的手。亚瑟也抚了抚它的……准确来说应该是脊骨。没有哪个骑士不想要一匹属于自己的马,就算如今已经转型为空中职业,战马也永远是一种无可磨灭的情怀,不过他也确实有点脑阔疼当真骑马打仗应该怎么打。
都转化为魔法生物了也许可以把飞行的技能点点亮一下?骷髅战马用空洞的大眼睛告诉他它没有点……总之就和准备给他的那身笨重的古董铠甲一样让人捉急。
不管怎样,这身铠甲总是一件非常强大的魔法道具。费了好一番功夫,亚瑟终于装备上它,然后从巫妖的库藏里挑出了一杆由魔法合金打造的长矛。随着魔力的灌注,明蓝的火焰刹那从矛尖点亮,悬停在一旁的使魔拍打双翼发出兴奋的尖叫,从异次元的空间里掏出了一面巨大的镜子来让他观照此刻的形象。
……有这玩意儿为什么刚才不拿出来!光穿铠甲穿了半天的现代骑士内心无力吐槽。铠甲还算合身,让他看起来格外有一种古典的英俊。不过比起这些,亚瑟更加在意的是他的头发——生前他的发色闪耀宛若熔化的黄金,但现在它已全数转化为一如死亡般冰冷的霜白。他知道,亡灵的发色并不会刚刚死去就立刻发生转变。
所以他已经死去有多久了?在灵魂重新回归到身体之前,他没有意识也感知不到时间。他与他的朋友们都在等待一个节点:深渊魔界拓展再次开启通往主物质位面的通道。他复生在这里意味着什么?位面通道再次打开了吗?
他越发急于……考虑到情报对联盟如今应该已经失去意义,亚瑟现在越发急于与他的精灵朋友取得联系。巫妖领主已不可能指望。那些看起来和他一样死而复生的人……
完成所有直接性的指示之后,他终于得到一定程度的自由以与他们进行接触。但是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这些亡者都已将前尘尽数遗忘,只剩下根深蒂固的习惯,最为强烈的执念,生存与战斗的本能。他是唯一的一个完整地保留了生前记忆的人。这会是为什么?亚瑟并不觉得自己有哪里特殊。这更有可能是巫妖领主特意的设置:普通的耗材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更强大的工具保留旧日的学识或将有助于更好地完成任务。
他只是一件工具。那一端在不死法师手中的灵魂的锁链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这一点。他的使命是为主人来抵挡住魔王不日的进攻。
这似乎也是众多黑暗领主共同的想法,这一日巫妖迎来了几位尊贵的访客,骑士作为它的侍卫站在门口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都是从那场枯亡天灾中走来,凭什么大家要屈身于他的座下?”“这年间是个恶魔都敢宣称自己是魔王——这便是为什么那些地狱种总看不起深渊的名号。”
“但是这个恶魔真的有一顶值得在意的王冠。”巫妖缓缓旋转着一颗色泽幽沉的魔法水晶,好心地提醒道。
“谢谢。”化作人身的幽蚀龙向它微微点头,“漫长光阴中我遗失了许多珍宝,这身长裙正好需要一件新的装饰。”
无可名状的骇人形体半隐没在虚空中的惧噬恐魔发出桀桀的冷笑。
“……我只在乎他会不会好吃。”
第447章
他们对作战进行安排。气氛轻松而又愉快。但通过深层的联结,亚瑟能够感觉得出,巫妖对它的盟友们实则并无信任。
它只是希望它们能够一定程度上拖慢魔王进军的脚步。但亚瑟十分怀疑,只这么一个小小要求,它们是否真的做到。魔王的大军转眼便已兵临城下。数不清多少双邪恶的眼睛如灯盏点亮嗜血的凶光,四面八方回荡尖锐的嘶叫与低沉的咆哮。所谓深渊应当便是如此景象:无尽的邪魔、异怪与不死生物汇聚成吞噬一切的黑暗浪潮。
沉重的压迫感弥漫。亚瑟感知到他的战马有些许的焦躁。他柔和地拍了拍它的面骨,让那空洞眼窝中熊熊燃起的苍白火焰重新回归安定。
抬眼向前方望去。翼行的刃魔高举着魔王的旌旗。漆黑的底色上闪耀着亮银的徵记。邪恶军团向两边渐次分开,体覆骨甲的驮兽沉重的脚步声声震撼着大地。由它们送上前方的事物让骑士霜蓝的瞳仁微微收缩:他看到幽蚀之龙蕴集着不散黑暗的巨大骨角,以及惧噬恐魔那缓慢融化滴沥着秽恶血液的残缺形体。
高大的恶魔缓缓升起到半空。它有着占据了半张面孔的骇人独眼与遍布狰狞骨刺的六对魔翼。“魔王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不死者’拉索里奇!”
极具穿透力的声音以它为中心扩散出近乎实质化的涟漪,所有的非友方生物在被波及时都因那惊魂动魄的威压而不由自主地颤栗。
巫妖出现在塔顶,高举法杖安抚了御下那些不安惊恐的灵魂。拒不合作的意图让六翼魔将硕大的独眼微微眯起。
短暂的沉默。而后兔起鹘落,巫妖的身形倏然隐没,同时亘远的虚空中响起它冰冷声音念诵多段式法咒。恶魔的攻击落空,在它的身后猛然爆发炽亮光柱,地底的熔岩喷薄而出,向魔王的部属汹涌奔流。
骷髅战马的长嘶打破亡者的军团间晦沉的寂静。骑士发动冲锋,燃烧的战矛在黑暗中划出辉煌夺目的亮光。一头炎狱炼魔挥舞着长鞭试图阻挡他的脚步,霜蓝与猩红对撞,下一刻,恶魔冰封的巨像便在细密的开裂声中散落成了满地的碎晶。
一上来便被压制。不过魔王军并没有因此而混乱或瑟缩。作为防守的一方,巫妖在自己的地盘上相对占据优势再正常不过。它们调整阵型,有条不紊地展开了应对,这让亚瑟不由得感到讶异,他原本以为这会是一支更多依靠凶性与蛮力的乌合之师,但实际上它们拥有着过人的战争智慧。是魔将在指挥?他将感知的范围更进一步拓展,确认到六翼恶魔仍在追寻巫妖的所在。不过无所谓,应对这种局面正是他所存在的意义:现代与传统的战争尽管形式上大不相同,但其背后所遵循的却是一致的原理。他带领亡灵先锋纵横穿插,不断将敌人的防线给撕开。
混沌云团被滂湃的魔能搅动,翻涌碰撞发出隆隆的雷震。战火在大地上延烧,血雨腥风交织成极恶炼狱。作为联盟极负盛名的将领,亚瑟兰克斯特已经数不清他生前共计投身过大大小小的多少场战役,但从未有哪一场酷烈程度能够与如今的场面相比。亡灵无感于疼痛,邪魔天生具备凶残本性。双方往来冲杀,以狂暴的魔力,以锋锐的刀剑,以骨槌,以尾钩,以尖牙,以利爪。肉块与碎骨四处飞溅,血液与脏器让地面变得泥泞而又黏腻。绝望的哀嚎与兴奋的啸叫难说哪个更为尖利,不时有狰狞异怪血盆大口甩落稠浊的馋涎,旁若无人大块朵颐。
亚瑟回忆起他的死亡,不管怎么说一切都结束得够快,乌斯卡人的战争机器向来冰冷而追求效率。他并未感到恐惧,或被血腥的战争场景动摇心智,但此刻却着实庆幸于亡者无需睡眠,否则这必将成为经久不散的噩梦。……唯一能够令他产生些许安慰的,便是他们始终保持着从战斗爆发伊始所先手占到的优势。
不过这一优势看起来很快便要随风而逝。六翼魔将终于逼迫巫妖现身正面与他相对。任何时候都不要空放一个法师恣意吟唱,这是泽坦世界哪怕蠢钝如地精都知道的烫知识。巫妖领主持续在用他的强大魔法来为军团提供加持,随着他不得不凝神应对魔将那势惹疯狂的攻击,领地的守军立刻便感受到了成倍增长的压力。
作为军团的统帅,他应该发挥卓越的战争才能来将增长的压力给消耗掉吗?兰克斯特家的骑士仰头向空中望去,湛蓝的双眸跳跃明亮的火焰。
相比之下他有一个更加大胆的想法,腐化的飞龙发出凄长啸唳,被他用从链魔那里缴夺的刃链钩住脖颈,借力跳上那峥嵘多骨的背脊。他发动冲锋,燃烧的长矛明蓝光辉像是一道闪电划破黑暗,六翼恶魔难以置信地回过身来,下一瞬,镌刻秘法符文的枪身重重砸上多齿战镰的黑暗沉重的镰杆。
相互作用的巨力迫使双方都向后退去,短暂停止的时间里不死巫妖深陷眼窝浮起惊喜。腐化飞龙在疯狂尖叫,拼命挣扎想要逃离——作为低级物种它显然并不具备巨龙远亲的无畏胆魄,但随着巫妖快速变幻完成施法手势,亚瑟不再能够感知到身下传来的抗拒。
“谁给你的勇气向我挑战,人类?”
魔将厉声喝问,狰狞镰刃氲积起如墨的邪云。
“……现在我可以做到。”骑士轻声回答了他的问题,燃烧的战矛骤然爆发出强大的奥法能量。是的,他可以。只身对抗如此级别的恶魔,这在过去是完全无法想象。死亡反而让他变得更为强大。亚瑟不由得有点怀疑,他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哈伦卓耿亡灵学院至今也没能收到的死亡骑士吧?
他甚至还有余暇产生这样杂七杂八的想法。
魔将被他给拦住。巫妖被完全空放。偌大战场再也没有哪个存在能够对它形成实质化的威胁,它尽情释放不死之身无尽光阴增长蓄积的强大力量。邪魔与异怪一批批倒下,凄厉的惨叫声回荡,稠重的鲜血汇聚成河流在战场上蜿蜒流淌。
六翼魔将发出怒极的咆哮。
亚瑟控制飞龙稍稍向后退去,谨慎地审视着魔将下一步的行动。无光的黑洞在它的身后扩大。接下来或将迎来一场狂野的爆发?他将长矛横挡在胸前,但旋即却感知到空间扭曲波动出涟漪。
极致恐怖的气息轰然荡开。腐化飞龙无声嘶叫一刹那爆散成齑粉。……是了,以它的等阶怎么可能承受得住那可怕的威压,亚瑟从高空向下飞堕。他施展了一个生存技来暂缓下落的速度,从而拉长的时间里,他看到黑暗血雾滚滚向上升腾,已死的邪魔再次聚合出身形。军团的统帅重新整束它的部队,他们用鼎沸的欢呼来迎驾魔王的降临。
双头巨人在绝望的哀嚎声中轰然倒地。流光的战矛在它的胸膛轰开径宽逾尺的创口。骑士落在它小山般的尸体上,仰起头来同样向空中望去。魔王出现在天边,杀气席卷四野,无尽重云都为之变色,飒飒威灵惮赫千里。
不同于绝大多数强大恶魔那令人生畏的庞大体格,魔王的身形并不夸张,甚至称得上是纤细。相比魔族衪事实上更像是一个人类,不过人类不会有那螺旋扭曲的犄角与黑如永夜的双翼。暗金属合金的铠甲黑暗但却散发着血红的微光,冷银色的锻链与单刃长剑如星河般闪耀同时又缠绕着极致黑暗的气息。衪森寒的目光透过全覆的面甲那深渊般的狭缝向下遥望,邪魔的大军已经再次整队成形,亚瑟知道他现在显然也应该重新收拢起亡灵的军团,但他却无法做到从魔王身上移开眼睛……这种感觉很难说明。但有一种怪异的悸动从他的心下升起。
直到巫妖再次向他下达行动的命令。而这也让魔王的视线聚焦在它的身上。“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真是让人遗憾,”衪缓缓地说道,“我一度非常欣赏你的才能,拉索里奇。”
他的声音!那熟悉的声音让亚瑟已经迈出的脚步再次停顿。转身回望,魔王已经向巫妖发动了进攻,折叠半敛的双翼之后飞扬起如星辉般流丽的银发。巫妖凝聚出宏伟的法墙来应对,但交织的奥术结构转瞬便被凌厉的剑光给撕碎。
亡灵移动僵硬的脚步,自发地向主帅所在的方向聚集。但这一切都不再拥有意义,从魔王出手的那一刻这场战争的结局便已然注定。亚瑟被迫再次跃上战马的马背,无比后悔当初他因为膈应亡者教授们的过分热情而从未去旁听过亡灵学院的课程,他们有专门的科目来教导萌新死者如何从魔法的控制下挣脱。
六对巨大的翅膀扇动发出沉重的翼音。恶魔的统帅降落在他的身前。“继续,骑士!”它咆哮着喊道,“我们之间的战斗还没有结束!”
亚瑟横起长矛抵挡住魔将近若疯狂的攻势。但实际上他的心神早已被天边的另一场战斗给吸去。学识精深的法师缤纷释放出眼花缭乱的魔法,剑术卓绝的战士总有手段来与他拉近距离……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只是手握骨杖的巫妖并不具备魅魔法圣那出神入化的奥术技巧,深渊魔王也非是在陪同他进行一场娱乐性质的对战练习。震耳欲聋的轰响声中,狂乱扭曲的电弧在云层里窜跳,双方的身形时而隐没又复显现。惊天剑气与元素炫光泼洒交织成绚烂的帷幕,极恶与至暗催生出无穷异象如真如幻。飞行的邪魔与异怪都不得不降落到地面躲避,即使如此也依然难逃被毁灭的力量袭卷。
死亡如影随形,与双方浩瀚繁纷的换招共同拉长了时间的观感。但实际上,这场战斗只持续了短短几瞬,便结束于魔王森寒长剑锵地一声将巫妖纯金的法杖斩断。
构织到一半的法术失去凭依,如幽冥的鬼火从杖端缓缓飘落。剑刃继续前推,击碎硕大的宝石,割开华丽的长袍,将法师枯干的躯体一分为二。
早已风化的脏器噼里啪啦地散落,巫妖深隐的眼窝两点微光霎那明炽而后便即缓缓熄灭,它忠诚的仆从发出绝望惊恐的尖叫。
但这对于被它奴役的灵魂来说只有轻快,自由的气息是如此地甘甜美妙。亚瑟向后跳开(骷髅战马已经在这场旗鼓相当的战斗中被他放弃),试图结束与魔将至此已全无意义的这场争斗,但后者看起来却并未领略他的意图,高举战镰迈步追杀了过来。
“喂!听我说,我与你们为敌单纯只是出于被巫妖给控制……”
六翼恶魔丝毫不予理会他在说些什么。魔王派它来镇服巫妖,然而它却连后者座下的一个骑士都搞不定。这要它日后如何抬起头来……唯有将敌人撕成碎片才能一解此奇耻大辱。
巫妖已经落败,魔王就在空中观战,它的招式越发狂暴。亚瑟意识到一味的守御与躲避所造成的被动将会是致命的,“那就来吧!”他厉声喝道,周身腾起比极冰还要更加寒冷的白焰。战矛的尖锋在黑暗中旋舞出凌厉的光,金属与金属发出慑人心魄的撞击声响,魔将略有狼狈地向退却,连贯进攻的节奏因他骤然的反击而打乱。
半凝固的血浆被搅动,交战双方踩踏堆积的尸体与骸骨,循圆周位置半圈移换,随后猛然间再次冲杀在一起,镰锋划过骑士的颧骨,燃烧的长矛洞穿恶魔半展的巨翼,冰冷与滚烫的血滴迸溅在一起,沸腾冒出灼烧的蒸汽。
魔王饶有兴趣地飞临,将滞空的高度降低。
衪在看。那么就让衪看!骑士的双眸因高速移动而带出湛蓝的闪电。他是兰克斯特的晨曦,天火军团的统帅,战争圣殿的执剑者,不屈战线的天命骑士,索瓦泽隆森林精灵的密友,云端之城,妖精荒野与深海城邦的贵宾。他与衪相认,绝不会以败军俘虏的身份。恶魔的统帅拒绝他和平的提请,那么接下来无论为此错误付出怎样的代价都是理所当然。
魔力如激流般运转。每一次攻击抑或者防守都是让他更进一步地熟悉这具躯体。取代了心脏的魔法晶核明炽光芒透出重装铠甲的缝隙。战矛的尖锋流曳幻影不断切削去恶魔辗转腾挪的空间,至寒的霜冻无声蔓延出死亡的领域。他相信,这场战斗很快便将迎来结束——
魔王优雅地降落,隔开了两方势将再次相击的兵刃。
不过胜负至此已经分出了,不是吗?骑士收起长矛,迎向魔王带着欣赏意味向他转过的视线。双方的距离如今已足够近,以至于他能够清晰地从那黑暗面甲的遮蔽之下看到一抹梦幻的紫罗兰色。那双他的友人所昼思夜想的眼睛——如今他真切地与它相对。
……还有对于这位可敬神明的万千敬仰,同样汹涌如潮水在他的胸膛里激荡。魔将在不甘咆哮,亡灵在溃散奔逃,异兽发出震天的嘶吼……沸乱的喧嚣一刹那尽已远去,“风时先生,”他轻声喊道,敛起了战袍向衪单膝跪地。
深渊的魔王有那么一瞬的讶异。衪举步走到他的身前,挑起他的下巴令他向上抬起头来。
衪有认出他吗?在视线向上掠过洒落在衪胸前的一抹闪耀的银发时,亚瑟不由得想道,他当然知道衪应该已经失去了过往的记忆。
被镰刃破开的伤口缓缓愈合,衪修长手指爱怜地抚上他的脸颊。是如此温柔而又如此亲密……衪认了出来!亚瑟握住他的手,缓缓站起身,几乎克制不住想要大喊大叫来抒发内心的激动。
直到他听见某位魔王用更加激动的声音说:
“多帅的骑士啊!我宣布——把他给收进后宫!”
亚瑟:“?????”
第448章
——他怎么就被收入后宫了啊?!
某位不屈战线的天命骑士,兰克斯特的晨曦,光精灵王的友人对此是懵逼的,不知所措之下他甚至向六翼魔将投去了一个求助的眼神,后者向他回报以一个——他绝不会认错,那是一个充满嫉妒的表情。
亚瑟:“……”
能透过那么夸张的一个独眼辨认出它的表情也是挺有难度的就是说。
总之深渊魔王已经发了话,他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死亡骑士对此又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只能老老实实地跟着衪回去——准确来说是跟着魔将回去,魔王表示衪还有人没有砍完,以及拉索里奇也没有彻底完蛋,衪得去找找巫妖籍以复生的命匣。
说着打开了一道黑暗门扉就又离开了,亚瑟召回了他的骷髅战马,向恶魔的统帅致以“哪走”的目光。
六翼魔将:“哼!”
它将他带回了魔王御下的黑暗都市。
这座城市浮沉在万丈深渊之上,到达它首先需要穿过一道长长的、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的桥梁。镀银的路灯渐次亮起,在落雪般的烟灰与浓重雾气的侵袭中摇曳发出寒冷的光,照亮前方的视景,同时又不断提示着身后的来路已经被极暗给吞噬。宏伟的城墙介乎幻影与真实之间,高耸的哨塔与魔力枢纽宛若直指天空的狰狞棘刺。
栩栩如生的恶魔雕像手中交错的石戟在验证过他们的身份之后无声向上抬开,镌刻着黑暗符文的巨大城门化作漩涡缓缓开启。死亡骑士跟随在恶魔将军的身后踏上由苍白之石铺就的步道。
状似乌鸦的深渊魔鸟在头顶盘旋发出不祥的啸叫,阴森诡怖的建筑笼罩着阴影与迷雾。扭曲窗棱后透出异色的火焰反而加深了城市的黑暗,仿佛整个世界的绝望都在此沉积。亚瑟原本以为巫妖领主的死亡高塔就已经足够令人毛骨悚然,但比起这座深渊之城,它的恐怖与压抑是如此地微不足道。
他被带到城市中心的建筑,一座高耸直入云端的崔巍城堡。华丽的灯台燃烧着不灭的明焰,映照出支撑穹顶的高大立柱那极致精美的雕刻。黑色的大理石地板隐隐闪烁着华光,满目金银与宝石的装饰极尽豪侈。持戟而立的恶魔守卫静默无言,若非那强大的魔力波动在感知的视域中就像熊熊燃烧的火炬,他几乎觉察不到它们的存在。
“索瓦尔?”六翼魔将高声喊道,“索瓦尔过来把人给接住!我这边还有事!”
平稳而富有节奏的脚步声在一侧的回廊里响起。幽紫的魔焰在精致的挂毯上摇曳映照出一道颀长的影子优雅地走来。
“去,”六翼魔将向廊道里扬了扬下巴,尾巴一甩没好气地咕哝,“……净喜欢点小白脸。”
后半句话的声音并不高,但来人却依然清楚听到。他浅浅地笑了一声,“我怎么听说你被他给打败了啊,摩巴图?”
说话的间隙里他走到了转角,双手环胸倚靠在一边的墙壁。
魔焰摇曳的光影打在他半边面孔,额外突显出那头白发的狂放不羁:一侧的头发被彻底剃光,仅有银色长箍装饰着光滑发皮,而余下的头发则长而浓密,一半遮住眼睛散落在面颊与肩膀,形成了一种张扬而动感的对比。
不过,最让亚瑟感到惊异的并非是这一发型,而是他的肤色——
就像是流动的金属,月华倾照下的霜露。
他是一个黑暗精灵,置身在深渊魔域。
居然能遇到一个黑暗精灵!!
看来在继被巫妖控制灵魂与被魔王收入后宫之后命运终于向他绽露了微笑。一旁的摩巴图凶恶脸孔筋肉线条道道迸出,争辩道:“没结束的战斗不能算输……没结束!……都还没打完,能算是输么?”他对此已经完全懒得理会,举步快速向索瓦尔走去。
黑暗精灵同样惊讶于死亡骑士对他所展现出的热情。似若随意地,他向一侧让出了半步,已经准备好了应对他疯狂猛烈的进攻。
而脸上却依然带着友善微笑,“你好,新人。”
“——你好!”
索瓦尔修长手指无意摩挲了一下腰间镶嵌华丽宝石的细剑剑柄。被他这一声元气十足的问候给整不会了。
两个人相对僵站了片刻。沉重的脚步声远去,摩巴图走了。“你把我喊新人……”亚瑟立刻说,“所以,你也被风时先生给收进了后宫吗?”
“呃……”
索瓦尔向他作了一个邀请的手势,带着他向前走去,不动声色地琢磨着古怪骑士对魔王所使用的特别称呼。
“战神——我是说战神啦,”亚瑟连忙又改口,“过去老那么喊喊习惯了。”
“我是魔王之手,”精灵微微停顿脚步,“也是这座城堡的总管。”
“什么,你居然没被他给收进后宫吗?——那为什么我会被收!”亚瑟抬手扶额,越发感到面临情况的难以理解,“索瓦尔!你必须要帮我。我现在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黑暗精灵带着他来到了一个房间,帮他一件件卸下那染满血污的铠甲。“嗯哈……我或许是知道的。你在担心些什么?”
骑士的动作错愕地顿住。
“你不知道吗?”
索瓦尔将药剂倾泄上用于清洁的符文布,它可以很好地保护魔法武器不会被尤斯魔的血液腐蚀。骑士的长矛现在已经到了他的手中。
“我从长眠中醒来不久,并不知道外界的变化。不过,我已追随魔王无数的岁月。告诉我你的疑难,我依然会倾力为你提供帮助。”
“谢谢。索瓦尔。”亚瑟在椅子上坐下来,“……也就是说,你在深渊魔域度过了这场漫长的枯竭,而不是后来从地表下来的。”
黑暗精灵眨了眨他的眼睛,骑士这时方才发现,他被头发遮住的那侧眼睛是璀璨的冰银,而不同于另边的澄澈的浅蓝。
“难道你是不久从地表下来的吗?”精灵不可思议地问。
“是的。我在一场战争中死去,再次醒来便来到了这里。拉索里奇是一位强大的死灵法师,我想应该是他通过秘法召唤了我的灵魂,”亚瑟说道,痛苦地将手指叉入霜白的长发,“你不知道我见到你的那刻是多么开心——我还想着或许能够通过你来和地表世界取得联络。”
“通过我。”索瓦尔缓缓地重复了一遍,“很高兴得知我们的王国依然繁荣昌盛。”
“你们一如母树的藤蔓,美丽而又坚韧。”
“看来,你所需要告诉我的事变得更多了。”黑暗精灵打了个响指,一套精美的杯盏出现在桌上,“喝杯茶么?”
亚瑟告诉他一切他所想要的。当获知深渊魔王实则便是战争之神,黑暗精灵不由得表现出十足的震惊,不过当转过头来仔细想了一想,便又露出了恍然的神情。相比之下他其实更感兴趣于魔王与他光明同族的那段往事,“他居然和他结婚了!”
“可是现在他已经把一切都给忘记。同时还广开后宫……连我都被收进后宫里面。”亚瑟抬手扶额,“想也知道艾文知道之后该多么伤心。”
索瓦尔微微摇了摇头,三枚连排的耳环在他一侧的尖耳上流转着神秘的光。“其实,你不需要为此而太多担忧……因为事情至此还并未发生。”
“并未……发生?”亚瑟对此不是很理解,“你是指什么?”
“陛下现在单纯只是在收集。他决定要等到成为魔神之后再行享用。”黑暗精灵抬手掠了掠他散落的银发,“你知道,他作为……魅魔,太容易沉耽享乐而忽视真正重要的事。而成神之后便将能够很好地控制住自己,而不至于沦为欲望的奴隶。”
“噢!所以也就是说……”
“——只要在那之前让他恢复过往的记忆就好了。”
黑暗精灵轻轻拍了拍他的手,“问题会解决的。”
亚瑟感到他的内心一下子安定下来。这样的话可就太好了,要知道他的脑海都已经开始预演,如果某人非要临幸他,那他到时候是宁死不从呢还是宁死不从呢。
索瓦尔又问了许多有关精灵王国的事,与让他重新理了理交错的时间线。带着浓浓的感激,骑士对此知无不言,他注意到黑暗精灵对西弗法尔似乎格外关注。这很正常,毕竟那是他们的领袖,“西弗法尔王带领我们赢得了凡人战争史上最为光辉煌的胜利。”
“那是自然。他是黑暗精灵古往与今来最为伟大的君主。”
“说到这里,我有一个问题,索瓦尔。”亚瑟向窗外看了一眼,“为什么你会在深渊,而不是与族人们在一起?”
“这个,”黑暗精灵笑了一笑,“西弗法尔是一位开明的贤王,他允许他的臣民自由追寻所想要的生活。当初我还年轻,满怀对世界的好奇,离开永夜之森,踏上了冒险之路,最终来到陛下的身边,在深渊度过漫长的光阴。当然,我后来也有曾想要一探故乡的情况。但位面的连接已经关闭,已经无法再回去了。”
“我很高兴能给你带来一些新的消息。”
“珍贵的消息。非常感谢。”
索瓦尔站起身来,将已保养完成的战矛重新还回到骑士手中,优雅向他行下一礼。
“抱歉占用了这么多的时间。用来休息的房间已经准备好,我想你也许需要一场长休,与一身干净的衣甲?不管怎么说,你现在已经被陛下给收入后宫……”精灵揶揄向他眨了眨那侧浅蓝色的眼睛,“总得打理一番,清清爽爽地见他不是吗?”
第449章
亚瑟承认他说得是。刚从战场上下来,他现在仪容着实是让人不敢恭维。索瓦尔带他去了房间,那是一个古典而又舒适的居室,壁炉熊熊燃烧,整间屋子都充盈着地底世界极为奢侈的温暖光亮。
黑暗妖精已经准备好浴桶。他卸下了护具交给它们保养。水相的符文流转光辉,自循环的水波温和涤荡驱逐他冰冷身躯的疲惫。
亡灵不需要睡眠。他通过冥想来恢复了精神与力量。然后在古堡里随意地走了走——当然大部分时候还是待在房间,因为有太多的区域暂时还不允许他自由通行。
某位魔王欢快的声音在门廊里响起来。
“我的帅气骑士呢?”
全覆的面甲已经卸掉了。紫罗兰色的双眸顾盼生辉,完美容颜一如往日般明艳。胜利与王冠的金冠妆点着奢美银发,它的形制相较过去有所变化,虚幻火焰灼烧彰显着更盛的侵略感,硕大的宝石的魅紫色泽也变得更加幽深。当然,最让人在意的还是它的沉默,如果是在过去,它早便已经尖叫着飞过来……当然,他知道这是因为什么,骑士垂下了眼睛。
“日安,风时先生。”
深渊魔王奇怪地看着他。
“你把我叫什么?”他问道,“这是人类新发明的什么称呼吗?”
“……”亚瑟默了一默,“不,那是一个看起来您已经不再使用的名字。日安,魔王陛下。”
阿修琉斯点了点头,拉起了他的手。
“跟我来!”他说,“来看我给你带回来了什么?”
亚瑟脚不点地地跟着他——穿过厅殿柱廊,来到一个露天的庭院。冷色的晶石在地板上闪耀宛如沉没的星点,恶魔雕像环绕精美的喷泉散发着神秘的微光。会是什么呢?他向周围看去,问题并未得到解答,收到他疑惑的目光,魔王快活地举起手来,亮给他看一枚黑色的玺戒。
他不确定究竟是什么打造了它,这种材质看起来像是金属又像是名贵的宝石……抑或者,它纯粹是由暗影所凝聚。在平滑的戒面,精美笔触雕刻着一个马头的图案,雄风勃发栩栩如生,每一根鬃发都得到细致入微的刻画,淋漓尽显那驰骋的动感与魅人的优雅。
冷白的指尖轻擦过戒面,恶魔向骏马的图纹致以能量的灌注,一刹那空灵的风声呼啸,以玺戒为源发点,他的身周骤然腾起黑暗的迷雾。
雾气在旋绕中凝聚,从幽暗的轮廓快速实化为威严神骏的躯体。丝无杂色的毛皮比午夜还要更黑,但却偏偏又闪烁着微弱的银芒,灯辉的照耀之下它的肌肉像是丝绸在流动,有力的四蹄每一次踏出,都在身后留下来自地狱的火焰。
黑暗的冰冷的死亡的气息恣肆蔓延。高大的战马从噩梦中走出,美丽而又危险。这是一匹梦魇,向来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生灵,如今温驯地驻足在骑士的身前。
亚瑟向它伸出手去,黑暗的烟雾还在继续凝聚,幻化为铠甲与鞍鞯。他揽住它的缰绳,纵身跃上马背,骏马发出长嘶,后蹄蹬踏地面,矫健身躯腾空而起,长风迎面扬起他的头发,他感知到高空云气的飘渺与轻寒。转头望去,雕像与喷泉还有那一方庭院已经成为了遥远地面的一个小点。
这是何等的速度!要知道即使是搭载了最尖端引擎的浮离战骑也需要一个过程来完成升空推进。而这远远未曾到达梦魇的极限,优雅如闲庭信步,它载着他从高空一览这座巍峨的城堡,而后缓缓降落,重新回到了魔王的身边。
“怎么样怎么样?喜欢吗喜欢吗?”银发的魅魔将玺戒塞到他的手中,“我专门去幽冥界契约了来——知道你是空中的骑士啦。”
……那可真的是太喜欢了,亚瑟向他深深躬下身去,“……我简直不知道该怎样来向您表达我的感谢。”
“都已经是我的人了,这还不是应该的。”阿修琉斯爽朗地说,握住了他的手教他如何将梦魇放归回原本的界域,目光旋即却又心虚地飘向一旁。
“……咳。其实原因也有,我没能找到巫妖的命匣……这玩意儿可以有各种各样的形态,不知道他藏到了哪儿,真的是太难找了。”
死亡骑士心下一凛抬起头来,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尽管灵魂的锁链看似已经断开,只要强大巫妖依然存活于世——它轻易便可以与他再次建立起联系——毕竟它是他的转化者。
深渊的魔王愤怒地跺JIO。
“没有谁能让我把收进后宫的人再吐出来!!哼,”他转向一旁,“我总记得我有一柄非常好用的剑,被那柄剑给斩杀,哪怕是神明也保证死得透透的,便不会再出现现在的这种情况。”
一边说着一边在柱廊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懊恼地将长发向一旁揽过。
“……就是不知道那柄剑被弄到哪里去了。”
亚瑟:“!!”
这一题他会答,“在索瓦泽隆光精灵王手中,陛下。”
阿修琉斯错愕地转过视线。亚瑟快步走到他的身边,“他很乐意把它还给你。”
“我想也是。”
亚瑟反应了近一分钟——方才弄明白这句话其实是战争的宣言。他的额角缓缓滑下黑线,敛衣同他并肩坐下。
“在很久很久之前,战争之神与索瓦泽隆的赤野之王曾展开多场赌局,并最终不幸落败,将自己的剑给输了出去。从此这柄圣剑便在精灵的王室不断传承。”
“哦,”阿修琉斯冷漠地看着他,“我还以为你说的真的是我的剑!”
“那正是您的剑,陛下。您说它能够斩杀神明,原因正是在于它是一个同样、甚至更高位格的神器——战争之神的杀伐之剑。”
“……你的意思是,我是战争之神?”
“您也许能够回想起一些什么吗?”
他期盼地看着他。然而魔王的回应是讥嘲的讽笑。
“你向我效忠是因为将我错认成他了吗,骑士?我就说怎可能第一面见我就这么乖巧。”
“不,我没有错认。而是您将过去的事情已尽然忘记……”
“能够理解。”阿修琉斯说道,站起身来,长靴靴跟若有所思地敲打着地板,“总之听起来很不错——那可以成为我的剑。”
这一次亚瑟不再需要额外的时间来领会他的意图——他话语中的寒意着实让人悚然,“不,陛下!您不可以……这是一个事后必然会让您后悔的决定。”
他同样站起向来,追到他的身前。魔王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他。
“他是您的爱人!”骑士痛苦地说,“您和他曾缔结婚姻的神圣盟约。”
深渊之风穿过长廊,拂动魅魔流光的长发,他将指尖轻轻点在唇瓣,似若陷入对如烟往事的回想。
“请允许我将您所遗忘的再次讲给您听。”
魔王微微点了点头,允许了。于是骑士开始讲述。这是一个曲折而离奇——同时也非常复杂的故事,非一言两语所能概括,他们走进庭院,在微光喷泉前坐下,片刻之后又从拱门里穿出,在黑暗城堡里漫步。值守在各处的卫兵不知何时已被屏退,偌大的城堡寂静到仿佛仅有他们两人的存在。
亚瑟庆幸作为密友他陪伴他们走过漫长的旅途,因而得以向他提供足够多的细节,而对于其中一个细节所指示出的事实,魔王驻足表示有所疑问。
“你说我是一个魅魔?”
“您假装是一个光明精灵,而我们也都信了,”亚瑟说道,当然他知道魔王的疑问大概并不在这里,“关于您是怎么变成的魅魔,我还没有讲到,您想要先听这个吗?”
阿修琉斯想了一想,“随意就好。反正——我们有充足的时间,来让你把一切都讲给我听,不是么?”
“您是对的。”
亚瑟继续讲述。魔王侧耳倾听。他万般喜悦地看着他的表情由刚开始的轻蔑、漠然逐渐转为柔和。最终他在宏伟殿堂的尽头停下,焦灼的目光回望向他。
“我该怎么做呢?我的小王子……噢,现在他已经是精灵王,”他十指紧握交扣在胸前,“我该回到地面上找他吗?”
“——当然!”亚瑟激动得声音都隐隐发颤,“索瓦尔告诉我说深渊目前还没和主物质建立起联系。但您作为魔王一定会有办法……”
他的话被打断于恶魔纵声的狂笑。
“风时先生……?您在笑些什么?”骑士不解地问。难道说……他不愿去想这样的可能,“您其实并不相信我?”
“为了帮魔王找寻回丢失的记忆,大家贡献出了很多巧妙的故事,”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讲的这个很不错,精彩程度上可以排进前十。”
骑士的眼瞳微微收缩。而魔王已经丢下了他,迈步向前走去。发丝在他的身后飘扬冷耀如冰霜。亚瑟站在那里愣了好几秒方才意识到他应该追上他。
“不……陛下,您难道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吗?”
“不是你说的那个什么风时。风时。这是什么古怪的发音——你确定这是这个世界的名字?”
“是您在域外旅行时使用的名字,”死亡骑士一字一顿地说道,“阿修琉斯。”
魔王的脚步顿住。而后倏地向后转过身来。
慑魂夺魄的迷人微笑在他完美面容上缓缓绽放。
“倘若知晓一个魔鬼的真名,那么你便可以通过一些手段来对它施以控制。
“然而恶魔与魔鬼不同。
“……具体怎样,你可以试试。”
甚至带着几分期待,紫罗兰色的眼睛玩味地凝视着他。片刻过后,确信无法再从骑士那里得到回应,他再次转身离开。
亚瑟只感到他的背影是如此陌生。
第450章
为什么会这样呢?……是因为他说得不够清楚吗?
不。亚瑟确信自己已经把事情讲得足够清楚。他只是……听了太多别有用心的人巧言编织的故事,从而认为他也是另有所图。
但是,他与战神有着同样的名字,使用同样的武器。对于这一点他理应有所察觉,作为深渊魔王他不可能不知晓战争之神的存在。他已为他厘清时间线,盘出事件完整的逻辑,他应该能够从中判断出他说的是真的才对。可是……
亚瑟想不明白。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魔王已经被他给得罪了。他在城堡里依然无法自由通行,恶魔守卫交错挡在他身前的枪戟无情而又冰冷。而且自那一天之后,阿修琉斯再也没来找过他。
暗影玺戒仍然戴在他的手指,梦魇的图纹刻画是如此精致。他送给他战马时是那么开心,一转眼事情就被他给搞砸。
他尝试寻求索瓦尔的帮助。但那天黑暗精灵并没有留下符印或是别的什么魔法道具来同他取得联系。询问恶魔卫兵,它们只会生硬地说“索瓦尔大人不在城堡”,至此他也就再也没了办法。
在住处待了……亚瑟也不知道待了多长时间,幽暗深渊只有黑夜,亡灵也无须饮食与睡眠,时间的流逝是如此缓慢,以至于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被永远地遗忘在了这里,今后再也没有机会与他相见。
还好,事情看起来并不是这样。这天他的房门被敲开,身着深红色制服的夜魔侍者优雅地躬下身去:
“兰克斯特大人,魔王邀请您参加他的晚宴。”
魔王的晚宴!亚瑟当然要去。夜魔侍者已为他准备好骑士的正装礼服,黑暗妖精在魔法光尘中出现为他打理了造型。他拿起战矛(在正式场合携带武器同样是泽坦的传统礼仪),跟随侍者穿过门厅与柱廊,到达一座流转着神秘星辉的奥法之门。
侍者就此止步,再次谦敬地向他躬身。
已不需要它再行领路。传送门后便是饮宴的大厅。骑士在门口入停下脚步,调整他的视觉来适应一刹那变得过强的光线。
很难想象深渊之中会有如此明亮的地方:华丽的穹顶悬挂着精美的吊灯,每一盏都是由发光的水晶雕成,千重变幻的光影在宏伟殿堂中流转,与立式的灯台熊熊燃烧着的不灭明焰交相辉映。
弧形的长桌上铺陈着红与黑的天鹅绒。琳琅的银器盛满无数佳肴,飘香的美酒在水晶杯中摇晃,妖精侍者飞来引导他在专属的席位上就座,它所穿着比起服侍他的两位又是不同的服色。看起来似乎要更加高贵一些,亚瑟心想,将长矛放在一边的立架。
他所在的这一圈都是同规格的席位,放眼望去,他看到肤色苍白的高阶血族,黑色羽翼的堕落天使,一些他也不大认得出来,总之应该是恶魔或魔鬼的黑暗种族……甚至还有几个人类,其共同的特点是相貌都非常英俊,理性分析应该就是某位深渊魔王所广开的后宫了。
死亡骑士现在的表情一整个儿就是“好多人啊.jpg”。而且这还没完,席位还没有坐满……亚瑟擦掉满头的黑线,是真想知道他的精灵朋友看到这一幕又会是怎样的反应。……或许他应该庆幸于自己颜值够高,而成功帮忙打入内部。
他盘算着等会儿见到魔王又该采取怎样的策略。人是那么多,他作为后宫天团的众分之一,原本的计划那是肯定不行了。不过说真的,他能够越过众多的竞争者而得到与魔王单独说话的机会么?这些家伙一个个争奇斗艳,而且魔王又已经被他给得罪。
直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他到底哪里做错了。
所有人皆已就位。魔王终于驾到。在他踏入厅门的一刹那就连黑色的大理石通道都放射出璀璨的金光——当然,这是由于镶嵌在地板的稀有宝石与贵金属受到强大的魔能冲涤。他已经换下了那身黑色的铠甲,而完全显现出魅魔的形态,墨紫色的犄角螺旋延展,圆润饱满的桃心在狭长尾尖摇曳,每一步靴跟敲打在地板都是叩击在心房的惊艳。
不过亚瑟已经没空去看他。难以置信的视线,骑士盯着黑暗精灵并肩走在他的身边——魅魔亲密地的挽着他的手臂。一路走来低声说笑神情亲昵……在那由整块黑暗宝石雕就的华美王座上坐下的时候,他还伸手摸了一把精灵镂空设计的短款上装性感外露的腰线。
为什么……怎么会!他还说他没有被收进后宫,与他们不同。是的。某种意义上黑暗精灵并没有撒谎,像他们这些后宫的成员只能居于次一等的席位,而他则是万般随意地——忽视掉旁边的椅子,直接在王座的扶手上坐了下来。
他们面前的长桌上摆着最为丰盈的美馔,亚瑟知道魅魔的生命形式不需要常规的饮食,果然那些菜品——更多的其实是果品充分体现出精灵的饮食偏好。梳向一边的长发垂下,索瓦尔拈起一枚酒红的浆果送到魅魔的唇边,后者就着他的手浅浅咬了一口便向旁偏过头去,黑暗精灵毫不介意地将缺口的果实送进了自己口中,咽下之前甚至还展示似地在齿列间滚了一圈。
没错,他就是在展示——展示的同时目光掠过大厅直到与他对上视线。精灵咽下果实,向骑士致以微笑。亚瑟一把握住身旁的长矛,雪亮矛尖瞬间腾起冰寒的蓝焰。
他终于知道他缘何不被魔王所取信——他所犯下的唯一错误便是在这之前把事情先和索瓦尔说了一遍。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亚瑟完全能够理解追随过程中精灵会爱上这位强大却又可爱的主人,然而为此甚至不惜使用如此卑鄙的手段,而完全抛却精灵的高贵与荣誉……?
突然间,他明白了。他所理解的高贵与荣誉在索瓦尔面前完全不值一哂,相比之下阴谋与背叛才是他的准则与信条。那一天他是如此关心西弗法尔,绝不是因为那是他所景仰的领袖,欧洛拉卓与光明七国结盟,同地表世界建立起越来越深的联系,他选择完全相反的方向,甚至不惜进入深渊魔域,毫无疑问是为了躲避……躲避永夜之主日益壮大的势力。
因为与他所认识的那些暗色皮肤的同族不同,“——你是王国的精灵!”
索瓦尔为他所终于取得的答案而爆发出欢畅的大笑。阿修琉斯疑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黑暗精灵就坐在他的身边,所以他选择了先询问他,当然这也与燃烧的战矛所外放的强大杀气有关——骑士收到魔王冰冷审视的视线。
“你想说什么,骑士先生?”
“陛下。”亚瑟垂下眼睛,“我留意到,这座大厅内部的布局似乎昭示着特别的功用,”每一张长桌都呈弧形,整体排列成圆环而在大厅中央留下巨大的空间,非常类似于角斗场的设计,再联系起某战争主宰那广为人知的偏好,不难猜出这场宴饮将以怎样的节目来助兴,“……为答谢您对我的赏识与慷慨的馈赠,我非常乐意——如果您希望看到——以粗浅的技艺来为诸君带来些许的欢悦。”
“诶,”魔王沉肃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得柔和,“好耶!”
然后转向身旁的精灵:“你看这个骑士他好上道哦。”
黑暗精灵脸上胜利的笑容凝固了。
随着宴会的开场,他们的座位向上升起,流动着玄秘符文的结界升起笼罩了殿堂中央巨大的空场。凶恶的邪魔与异兽被空间的法术传送上来。它们是至今不愿向魔王臣服的俘虏,当仰头向王座看到阿修琉斯的魅魔本质,无不极致惊撼而后发出屈辱不甘的咆哮,当然,还有污言与秽语。“我的骑士!”魔王高声喊道。
亚瑟再次拿起身旁立架上的战矛。他的身前如垂天的画卷延展开雕纹精美的步道。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他听到其它的那些后宫的成员在窃窃私语。
“那个骑士……”
“……还真会讨魔王的欢心。”
“我之前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他——”
“是一个新人。”
“原来如此,那么——祝愿他能从角斗场上全身而退。”
“没错,事情可不像他所想的那么简单。”
不怀好意的笑声。居心叵测的期待。亚瑟穿过结界的一刻明白了这一切之所指。古老精密的魔法自发地运转,压制与抽离了他的力量并补充进对阵的邪魔体内,一直到双方相对平衡……不,到他处于相对劣势的地位。
不要肖想这会是一场轻易便能够结束的战斗。魔王想要更高的观赏性。观赏性。无疑他应该记住这个词汇……他用一套华丽的连招击退了邪魔狂暴的进攻。“就说他真的很帅!”魔王举着他的心心高兴地开口。
或许他应当感谢他的朋友……总是那么优秀,以至于想要和他们站在一起往往需要他拼尽全力。当然,有人会认为团队中比较佛系的定位也很不错,但他是一个骑士,这样的想法有悖于他所追求的荣誉。所以,他确实感觉到难度,但却依然游刃有余,甚至还能够创造条件来展示出由他所亲自传授的战技(尽管不像精灵与天使有幸成为他的弟子,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原因这样的机会总是会有),这让阿修琉斯投来的视线越发地专注。尽管过往种种他已然全数忘记,但是这些招数仍然带给他以一种亲切的熟悉。
黑暗精灵诙谐话语讲述的笑话也没能吸走他的注意。邪魔漆黑的血液在地板上蒸腾,死亡骑士连续赢取三场辉煌的胜利。他对此不吝夸赞,并向他赐予华美的授带与流动着星尘的美酒。
亚瑟躬身向他致以感谢,“这一切皆有赖于您的教导,陛下。”而后他再次抬起头,黑暗精灵总管收到他礼貌的微笑,“索瓦尔。”
索瓦尔有不祥的预感,但却还是对他笑脸相迎,“您请讲,兰克斯特先生阁下?”
骑士将授带挂在一边胸前,仰头饮尽魔王的美酒。
“——我向你发起决斗。”
精灵总管的嘴巴震惊地张开。看台上的众人同样愣住,然后鼓噪起来。不敢相信,同时又喜闻乐见,这个胆大包天的骑士居然向魔王最宠爱的精灵发起挑战。
亚瑟看向阿修琉斯。对此魔王并未提出否定的意见。黑暗精灵纤长手指滑向腰间,缓缓抚过镶嵌宝石的剑柄,不过旋即便又抬开,并未把那柄造型精美的细剑从剑鞘里抽出来。
“如果我欺负你,陛下会不高兴的。”
他笑着说,将手按在胸前夸张地向他行下礼去,拢向一边的长发几乎扫到地面,“抱歉,骑士先生。”
……这样的借口是能够被准许的吗?亚瑟想道,但深渊魔王已经爽迈地笑了起来。精灵异色的双瞳闪过一丝遗憾。而他对此也深有同感。
漆黑的双翼延展,魔王离开宝石的王座,降临在角斗场中,一道银光在手中凝现成单刃的长剑。
亚瑟怔了一下,屈起单膝在他身前跪了下来。
魔王将长剑轻轻地放在他的右肩。
“亚瑟兰克斯特,鉴于非凡的勇气与卓越的表现,我以深渊主宰暨至高魔王之名义,任命你担任我的御前骑士。”
“荣幸之至,我的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