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询问室的光线被刻意调得柔和,试图缓解置身其中之人的紧张感,但对于真正心怀秘密的人来说,任何光线都显得刺眼。
李萌坐在桌子一侧,双手紧紧捧着一杯热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低着头,长发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小巧苍白的下巴和微微颤抖的嘴唇。
言绎坐在她对面,语气温和得像是在聊家常:“李萌小姐,不用紧张,我们只是再核实一些细节。你说昨晚训练结束后,大概是八点半左右就直接回家了,对吗?”
“是、是的。”李萌的声音细弱蚊蚋。
“是自己打车回去的?”
“嗯……”
“还记得车牌号吗?或者用了哪个打车软件?”言绎循循善诱。
李萌猛地抬起头,眼圈泛红,带着一丝慌乱:“我……我记不清了,当时很累,可能……可能是随手拦的车。”
言绎点点头,没有追问,转而问道:“回家之后呢?一直和母亲在一起?”
“对,妈妈可以作证。我们看了会儿电视,我就回房间休息了。”
“期间没有再出门?或者接到什么特别的电话、信息?”
“没有,都没有。”李萌用力摇头,像是要甩掉什么不存在的东西。
单向玻璃后面,沈烬抱着手臂,嘴角噙着一丝冷峭的弧度,对身边的林见清说:“看,完美的乖乖女形象,脆弱,无辜,需要保护。每一个表情,每一句回答,都像是精心计算过的。”
林见清沉默地看着里面的李萌,他的目光没有沈烬那种咄咄逼人的审视,更像是在观察一幅需要解读的复杂画卷。“她的肢体语言表明她在回忆时存在明显的认知负荷,尤其是在描述打车和回家后细节时,细微的迟疑和回避眼神增多。她在隐瞒,或者至少,没有完全说实话。”
“隐瞒就是有问题。”沈烬直起身,“光靠问,问不出真东西。”
他话音未落,询问室的门被推开,秦瑶走了进来,对言绎微微点头,然后将一份文件轻轻放在他面前。言绎扫了一眼,是刚刚紧急调取到的李萌体检报告复印件,血型一栏清晰地印着:A型。
不是AB型。
言绎面色不变,将文件合上,继续用温和的语气对李萌说:“好的,我们了解了。感谢你的配合,如果想起什么细节,随时联系我们。”
李萌如蒙大赦,连忙站起身,几乎是逃离了询问室。
她一走,沈烬和林见清便走了进来。
“血型对不上。”言绎将文件推给沈烬,“李萌是A型。”
沈烬嗤笑一声,将文件随手丢在桌上:“我就说没那么简单。要么她不是凶手,要么……我们找到的那滴血根本不是凶手的。”
“血迹出现在那个位置,是凶手的可能性依然最大。”林见清否定了他后一个猜测,“李萌的嫌疑可以暂时降低,但并非完全排除。她可能知情,或者参与了其他环节。她的不在场证明依然需要核实,那个保安看到的背影很关键。”
秦瑶在一旁补充道:“我们查了训练中心附近昨晚八点到十点的监控,有几个角度的探头因为下雨和线路老化问题,画面模糊或者直接黑屏了。李萌家小区的监控显示她大概九点十分左右进入单元楼,之后没有再出来。时间上……如果保安看到的是她,她确实有近四十分钟的‘空白时间’,理论上足够从训练中心赶到苏茜的公寓并作案,但非常紧张,而且她需要完美的交通工具和路线规划。”
“一个看起来怯生生的选美选手,能有这本事?”赵大力挠着头,表示怀疑。
“人不可貌相。”沈烬摸出烟盒,想到场合又塞了回去,显得有些烦躁,“查!她这四十分钟到底干嘛了?还有,苏茜身边其他AB型血的男人,重点查!”
正在这时,谢星辞有些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新的报告,娃娃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言队!沈队!林老师!有新发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谢星辞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呼吸,将报告递给言绎:“我们对死者指甲缝里那片极其微小的亮片进行了成分和结构分析,确认这是一种高级定制礼服上常用的装饰亮片,材质特殊,并非市面常见款。更重要的是,我们在对死者背部那些轻微约束性淤痕进行光谱扫描后,发现了一些极其微量的……矿物粉末和植物纤维残留。”
“矿物粉末?植物纤维?”言绎接过报告,仔细看着。
“是的,”谢星辞用力点头,因为激动语速加快,“初步分析,矿物成分与某种特定的陶土接近,而植物纤维……很像是干燥的玫瑰花瓣碎屑!非常细微,几乎不可能是在普通接触中沾染的。”
林见清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陶土……玫瑰……凶手在作案时,手上或者身上,可能沾染了这些东西。或者在某个特定的、存在这些物品的环境里接触过死者。”
沈烬立刻看向秦瑶和赵大力:“听见没?排查苏茜和李萌的社会关系,尤其是男性,有没有搞雕塑、陶艺的?或者平时喜欢摆弄这些的?家里、工作场所有没有大量玫瑰或者相关制品?”
“明白!”秦瑶立刻记下,“范围缩小很多,这就去筛!”
赵大力也摩拳擦掌:“这下有方向了!”
言绎看向谢星辞,目光中带着赞许:“小谢,做得很好,非常关键的发现。”
谢星辞的脸一下子红透了,连脖子都染上粉色,他慌忙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没、没有,这是我应该做的……”
沈烬没理会这细微的互动,他走到林见清面前,两人距离极近,沈烬身上那股混合着烟草和雨水的压迫感再次笼罩下来:“专家,陶土,玫瑰,AB型血,精准的刀法……现在,你的‘心理侧写’有没有更清晰一点?”
林见清没有后退,迎着他的目光,清冷的声音在询问室里回荡:“男性,或者体力优异的女性。年龄在25至40岁之间,可能有艺术相关背景或爱好,对材质(陶土、植物)有接触。性格冷静,控制欲强,做事力求完美且带有仪式感。他与苏茜相识,可能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带有‘塑造’或‘审判’意味的关联。他熟悉苏茜的生活规律,能够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接近她。那滴血……可能源于他自身的某个小伤口,发生在控制苏茜的过程中,他自己都未曾留意。”
他顿了顿,补充道:“他对苏茜的‘完美’抱有极其复杂的情感,或许是爱慕,或许是憎恶,更可能是两者交织。他的作案,不是简单的杀戮,更像是一场……献祭,或者摧毁一件他无法拥有的完美艺术品。”
沈烬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这次的笑容里少了些嘲讽,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献祭?有意思。看来这不是个简单的激情杀人犯。”
他转身,对所有人说:“都听见了?按这个方向,给我把苏茜身边符合条件的人,一个个揪出来!老言,你负责协调信息。瑶姐,大力,带人外勤摸排。小谢,继续深化物证分析,看看还能不能从那点陶土和玫瑰纤维里挖出更多东西。”
他最后看向林见清,眼神锐利:“至于你,专家,跟我去个地方。”
林见清微微挑眉:“去哪里?”
沈烬嘴角一勾,带着点不羁:“走就完事了,放心专家,我又不会把你卖掉。光坐在办公室里看报告和监控,可抓不住这种藏在阴影里的狐狸。”
窗外,雨势渐小,但天空依旧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