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证》 第1章 序章 傍晚时分,天际最后一抹瑰丽的霞光被逐渐弥漫的夜色吞噬,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如同打翻了的珠宝盒,洒落一地浮华的光点。位于江城市中心顶级地段的“星辉娱乐”大楼,此刻正是最忙碌的时候,筹备着即将到来的、备受瞩目的“城市之心”选美大赛。 大楼第十七层,是专为决赛选手准备的休息区兼化妆间。空气中弥漫着昂贵香水、发胶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气息。巨大的落地镜前,环绕着明亮的灯泡,映照出几张年轻而姣好的面孔。她们是这座城市公认的、站在颜值金字塔尖的一小撮人。 苏茜坐在正中的椅子上,闭着眼,任由顶尖造型师在她的脸上精心描画。她无疑是这群女孩中最耀眼的一个,栗色长发卷曲出完美的弧度,肌肤白皙胜雪,五官精致得如同上帝最满意的杰作。即使未施粉黛,也已足够动人。周围或坐或站的其他几位选手,目光有意无意地总会扫过她,眼神里混杂着羡慕、探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啧啧,苏茜,你这皮肤状态真是绝了,镜头怼脸拍都看不见毛孔。”说话的是坐在稍远位置的女孩,叫田蕊,她拨弄着自己染成樱花粉的短发,语气带着点夸张的赞叹,但眼底却没什么笑意,“看来这次‘城市之心’的桂冠,是非你莫属了。” 苏茜缓缓睁开眼,透过镜子对田蕊笑了笑,那笑容标准而疏离,像是经过无数次排练:“蕊蕊你说笑了,大家都很优秀,最终结果还要看评委和现场发挥。”她的声音温柔悦耳,如同春风拂过琴弦。 “发挥?”另一个穿着蓝色训练服的女孩,陈悦,一边压着腿,一边嗤笑一声,“谁不知道苏茜你每次发挥都稳得像教科书?连微笑的弧度都没变过。我们啊,就是来陪太子读书的。” 化妆间里的气氛微妙地凝滞了一下。几个助理低着头,假装忙碌,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这时,休息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李萌走了进来。她手里提着几个印着知名logo的纸袋,脸上带着些许疲惫,但看到众人,还是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给大家带了点宵夜,楼下新开的甜品店,味道还不错。” 李萌的容貌在选手中不算最出挑的,但气质沉静,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她是苏茜公开的好友,也是竞争对手之一,只是人气和呼声始终差了苏茜一大截。 “哎哟,还是我们萌萌贴心!”田蕊立刻站起身,笑嘻嘻地接过纸袋,“不像某些人,眼里只有镜头和冠军。”她意有所指地瞟了苏茜一眼。 苏茜像是没听见,只是对李萌柔声道:“谢谢萌萌,先放那边吧,我还在上妆,不方便。” 李萌点点头,将纸袋放在中间的茶几上。陈悦凑过来翻看,拿出一个精致的慕斯蛋糕:“哇,这家店很贵的!萌萌你破费了。” “没什么,大家训练都挺辛苦的。”李萌摆摆手,走到苏茜旁边的空位坐下,从包里拿出自己的化妆包,开始补妆。她的动作有些慢,带着不易察觉的滞涩。 镜子里,并排映出苏茜和李萌的脸。一个光彩夺目,完美无瑕;一个清秀温婉,却仿佛蒙着一层薄灰。 田蕊吃着蛋糕,嘴巴也没闲着:“要我说啊,这选美比赛,光长得漂亮有什么用?还得看内涵和亲和力。像萌萌这样,又温柔又体贴,才是真正的‘城市之心’该有的样子嘛。”她这话看似捧李萌,实则继续将矛头指向苏茜。 苏茜依旧保持着完美的微笑,只是眼神微微冷了一瞬,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她轻轻对造型师说:“老师,眼线这里,可以再拉长一点点吗?我觉得上次那个弧度更好看。” 造型师连忙应声调整。 李萌补妆的手顿了顿,从镜子里看着苏茜完美的侧脸,低声说:“茜茜怎样都好看。” 陈悦咽下蛋糕,凑到李萌身边,压低声音,但音量又恰好能让周围几个人听见:“萌萌,你就是脾气太好。有些人啊,天生就把别人的好当成理所当然。”她斜睨着苏茜,“听说这次决赛的才艺展示环节,评委主席特别欣赏古典舞?苏茜,你准备的又是你那手绝活《天鹅湖》选段吧?真是稳操胜券啊。” 苏茜终于从镜子里看向陈悦,笑容未变,声音依旧柔和:“古典舞是我的专业,自然要展示最擅长的。悦悦你的现代舞也很有感染力,各有千秋。” “呵,我可不敢跟您比‘专业’。”陈悦撇撇嘴,“谁不知道赵总都夸过你有灵性?那可是‘星耀璀璨’文化公司的总裁,能得他一句夸奖,比拿十个选美冠军还难呢。” 这话一出,连旁边一直事不关己的几个选手都竖起了耳朵。赵总——赵天华的名字,在这个圈子里真的是闻名遐迩,谁跟他扯上关系真的是拿资源拿到手软啊!。 苏茜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脸色瞬间难堪,随即恢复:“赵总是之前在参加慈善晚会认识的,就随口聊了几句,人家只不过是长辈的勉励之语,当不得真。” 李萌猛地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的苏茜,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低下了头,默默拧着口红盖子。那支崭新的口红,在她微微用力的指尖下,似乎有些变形。 田蕊看热闹不嫌事大,眨着眼问:“哇,苏茜你还认识这种大人物?赵总身价斐然,以后你要是飞黄腾达了可得接济接济我们几个呀!” 苏茜浅浅一笑,带着点无奈:“哪有那么夸张。人家是坐拥万千家产。也只是之前慈善晚会,只是打过招呼聊了几句而已。”后巧妙地将话题引开,“说起来,蕊蕊你决赛的才艺是唱歌吧?选好曲目了吗?” 田蕊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开始叽叽喳喳讨论起自己的选曲。 化妆间里重新恢复了表面的热闹,只是那层浮于其下的暗流,涌动得更加湍急。嫉妒、羡慕、不甘、猜疑……这些无形的情绪在香氛和灯光中发酵,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每个人的心。 李萌补好了妆,看着镜子里自己和苏茜的倒影。苏茜的美是带有攻击性的,是聚光灯的宠儿,是人群的焦点。而她,永远只能是旁边那个温和的、体贴的、作为陪衬的“好友”。她想起自己为了这次比赛付出的努力,日夜不停的形体训练,节食到胃痛,还有那封被她藏在抽屉最深处、来自某个她无比在意的人的信……信里字里行间,提到的却都是苏茜的名字。 凭什么? 这两个字像毒蛇一样,骤然噬咬了她的心脏。她的手微微一抖,指甲不小心划过了刚涂好的唇釉,在嘴角留下一道突兀的红色痕迹,像一道细微的伤口。 “哎呀,萌萌,你的妆……”一个助理小声提醒。 李萌猛地回神,看着镜子里那道刺眼的红,有些慌乱地拿起卸妆棉想去擦。 “别急,慢慢来。”苏茜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依旧那么温柔得体,她甚至递过来一张干净的纸巾,“用这个吧,不会花妆。” 李萌接过纸巾,指尖触碰到苏茜微凉的指尖,她像被烫到一样缩了一下。她抬起头,撞进苏茜那双清澈得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里。那眼睛里带着关切,但李萌却觉得,那关切背后,是居高临下的怜悯和施舍。 “谢谢。”李萌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她用力擦拭着嘴角,那点红色晕开,像一抹擦不净的血色。内心的某个角落,某些阴暗的、扭曲的念头,如同被春雨浇灌的毒菇,正在疯狂滋长。完美的表象之下,裂缝已然蔓延。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低头掩饰自己情绪的瞬间,苏茜看着镜子里她略显狼狈和阴郁的侧影,那完美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带着一丝冷漠的、了然的意味。那并非针对李萌,更像是对这整个充斥着虚伪、嫉妒和无形刀刃的环境,一种无声的嘲讽。 而在城市另一端,省公安厅大楼的某间办公室里,林见清刚刚结束一个旧案卷宗的分析。他揉了揉眉心,走到窗边,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灯汇成的光河。夜色浓郁,天气预报说,后半夜有雨。 一种莫名的、沉甸甸的预感,毫无缘由地压上他的心头。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口袋里那枚温润的老旧怀表,那是他童年记忆里,为数不多的、带着温度的物品。窗玻璃模糊地映出他清俊却略显苍白的脸,以及窗外那片即将被雨水洗涤的、流光溢彩的,却又隐藏着无数秘密的城市。 第2章 嫉妒之罪·凋零的玫瑰(1) 雨水像是要把整个城市浇透一般,疯狂地敲打着警车的车窗,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噼啪声。闪烁的红蓝警灯撕裂了夜色的帷幕,在湿漉漉的沥青路面和周围建筑冷漠的玻璃幕墙上投下光怪陆离的倒影。 现场已经被先期抵达的辖区民警用警戒线层层封锁了起来。这里是城中有名的高档公寓“铂锐府”,住客非富即贵。此刻,其中一栋楼的楼下,穿着制服的警察和穿着便衣的刑警们穿梭忙碌,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一辆黑色SUV悄无声息地停在警戒线外,车门推开,一把黑色的雨伞率先撑开,挡住了倾泻而下的雨幕。伞下,先迈出的是一条包裹在熨帖西装裤里的长腿,随即,一个身形高挑挺拔的男人下了车。他穿着深灰色的羊绒大衣,里面是同色系的马甲和白色衬衫,领带系得一丝不苟。雨水并没有沾染他多少,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抬手,用指尖轻轻掸了掸大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他抬起头,露出一张过分年轻清俊的脸庞,肤色白皙,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下颌线条流畅而清晰。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瞳仁的颜色比常人稍浅,在警灯和城市霓虹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琥珀色,此刻正倒映着混乱的现场,却沉静得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丝毫波澜。 省厅犯罪心理侧写师,林见清。 他微微蹙眉,不是因为现场的混乱,也不是因为空气中若有若无飘来的、被雨水冲刷后依然顽固的血腥气,而是因为这连绵不绝的雨声。这声音密集地敲打在他的耳膜上,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魔力,穿透了他常年构筑的冷静壁垒,直抵记忆深处某个被刻意尘封的角落。 ……也是这样一个雨夜,冰冷的雨水混着更冰冷的……记忆的碎片带着毛刺,猛地扎了一下他的神经,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指甲陷入掌心,带来一丝细微的痛感,强行将那股不合时宜的眩晕感压了下去。 “林老师,这边。”早在一旁等候的年轻警员赶紧上前,替他撩起警戒线。 林见清微微颔首,收起伞,交给旁边的警员,动作从容不迫。他接过递来的手套和鞋套,一丝不苟地穿戴整齐,这才迈步走向那栋出事的公寓楼。 电梯直达顶层复式公寓。门一开,一股混杂着昂贵香水、血腥以及某种生命消逝后特有的空洞气息扑面而来。现场取证的技侦人员穿着“现场勘查”的马甲,正小心翼翼地搜寻着每一寸可能遗留线索的地方。 客厅极大,装修是极简的现代风格,色调以黑白灰为主,昂贵,却缺乏烟火气,像精致的样板间。此刻,这种冰冷的奢华被彻底打破。靠近落地窗的地毯上,用白线画出了一个人形轮廓。旁边散落着一些取证用的标牌。 一个穿着藏蓝色警用多功能服,身形比林见清还要略高一些的男人正背对着门口,蹲在人形轮廓旁边。他头发剃得很短,几乎贴着头皮,脖颈线条利落硬朗,即使蹲着,也能感受到那股子不同于常人的精悍气场。他正低头看着地面,手指虚虚地点着地毯上某些不明显的痕迹,侧脸轮廓在晃动的光影里显得有些冷硬。 “老沈,省厅的林专家到了。”旁边一个温润的男声响起。 蹲着的男人——市刑侦支队副队长言绎直起身,转过头来。他年纪与沈烬相仿,约莫三十岁,戴着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温和而锐利,气质儒雅,即使在这样混乱的现场,他也显得从容不迫,像一位学者误入了罪案现场。他冲着林见清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而那个蹲着的男人也站了起来,转过身。 林见清对上了他的视线。 那是一双与言绎截然不同的眼睛。黑,极致的黑,像是淬炼过的寒铁,又像是野兽潜伏的深林,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近乎野蛮的穿透力。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经历得多,眉骨处有一道浅浅的旧疤,并不明显,却为他平添了几分戾气和不好惹的感觉。他的警服穿得随性,领口微敞,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 前卧底刑警,现专案组组长,沈烬。 “林见清?”沈烬开口,声音带着点砂砾感的低沉,没什么客套寒暄的意思。 “沈队。”林见清的声音清冷平稳,听不出情绪。 沈烬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目光在他一丝不苟的衣着和那双过分干净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几不可察地扯了一下,像是笑了笑,又像是不以为然。“省厅的专家,阵仗不小。”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希望不是来给我们念犯罪心理教科书的。” 言绎在一旁无奈地推了推眼镜,打圆场道:“老沈,林老师是来协助我们的。”他转向林见清,语气客气,“林老师,别介意,他就是这脾气。死者是苏茜,近期‘城市之心’选美大赛的夺冠大热门,昨晚被发现死于家中。初步判断是他杀,但现场……有些奇怪。” 林见清并没有因沈烬的态度而动容,他的注意力已经重新回到了现场。“说说情况。” 言绎示意旁边的技术负责人介绍。技术负责人是个中年男人,表情严肃:“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昨晚8点到10点之间。致命伤是颈部的锐器伤,一刀毙命,非常精准。现场没有明显的搏斗痕迹,财物也没有丢失。门窗完好,初步判断是熟人作案,或者凶手是以某种平和的方式进入室内。” 林见清的目光缓缓扫过整个客厅。极致奢华,却也极致冰冷。昂贵的意大利沙发,纤尘不染的玻璃茶几,墙上挂着抽象派画作……一切都符合一个追求完美的选美冠军应有的品味。但太过整齐了,整齐得不像一个刚刚发生过凶杀案的地方。 “发现尸体的是谁?”他问。 “是她的助理,今天早上按约定时间来接她去拍宣传照,敲门没人应,用备用钥匙开门发现的。”言绎回答,“当时就吓瘫了,现在情绪还不稳定,在楼下车里由女警陪着。” 沈烬忽然插话,他走到林见清身边,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身上的气息——林见清是清冽的雪松味,而沈烬则带着淡淡的烟草和雨水的潮气。“专家,看出什么了?”他朝那个白线画出的人形轮廓扬了扬下巴,“一个漂亮女人,死在自家客厅,一刀毙命,没反抗,没劫财。你觉得凶手图什么?” 他的问话方式直接而粗暴,完全跳过了常规的案情分析流程,带着一种野路子的试探。 林见清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人形轮廓旁边,缓缓蹲下身,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一寸寸地掠过地毯。血迹已经干涸发暗,在地毯昂贵的浅灰色绒毛上晕开一大片不规则的深色。他注意到,在尸体轮廓的脚踝附近,地毯的绒毛倒伏方向有些微的不自然,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拂过。 “仇恨。”林见清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但不是单纯的泄愤。这一刀,精准,冷静,甚至带着一种……仪式感。” 他抬起眼,看向沈烬:“凶手认识她,可能还很熟悉。他(她)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杀死苏茜。现场被打扫过,虽然很仔细,但……”他的目光移向客厅通往餐厅的过渡区域,那里有一小块地方的光洁度似乎与周围略有不同,“这里,可能被擦拭过。凶手在试图抹去某些特定的痕迹,而不是全部。” 言绎若有所思:“特定的痕迹?比如指纹,脚印?” “或许不只是这些。”林见清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迷离的雨夜都市,霓虹在雨水中晕染开,像一幅被打湿的油画。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玻璃,“他在享受这个过程。掌控一个完美生命消逝的过程。”他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苏茜小姐,在公众面前,是一个完美的符号,不是吗?” 沈烬抱着手臂,靠在旁边的墙上,听着林见清的分析,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却掠过一丝极淡的兴味。他不得不承认,这个看起来像个精致瓷娃娃的专家,观察力和直觉都敏锐得惊人。 “完美?”沈烬嗤笑一声,“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完美。越是光鲜亮丽的外表,底下藏着的污垢可能就越多。”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对言绎说,“人际关系排查得怎么样了?那个跟她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李萌,问过了吗?” 言绎点头:“初步问询过了,李萌表示昨晚比赛训练结束后就回家了,有不在场证明,她母亲可以作证。情绪……看起来很悲伤,也很震惊。” “悲伤?震惊?”沈烬重复了一遍,不置可否,“老言,你信吗?” 言绎扶了扶眼镜:“证据说话。” 林见清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他的目光被靠近阳台角落的盆栽绿植吸引。那是一盆长势很好的白掌,翠绿的叶片中,一朵纯白的花朵静静绽放。但在那洁白的花瓣边缘,沾染了一小点极其细微的、已经干涸的暗红色斑点,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察觉。 不是喷溅状的血迹,更像是……不小心蹭上的。 他走过去,蹲下身,仔细观察。那痕迹很小,位置也很隐蔽。 “沈队,言队。”林见清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客厅里的其他声音都为之一静,“这里,需要重点取证。” 沈烬和言绎都走了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沈烬挑眉:“一滴血?” “或许不是死者的。”林见清抬起那双浅色的瞳孔,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短暂地照亮了他冷静的侧脸,也映亮了他眼底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因共情凶手心理而泛起的冰冷波澜,“也可能是凶手留下的。在他(她)精心打扫完现场,自认为天衣无缝后,不经意间留下的……一个小小的嘲讽。” 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敲打着窗户,仿佛无数冤魂在低语。 第3章 嫉妒之罪·凋零的玫瑰(2) 市局法医中心,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死亡本身的气味,冰冷而恒定。 言绎推开了解剖室的门,沈烬和林见清跟在他身后。相比于案发现场那种混乱中带着压抑的氛围,这里则是纯粹的、剥离了情感的客观与精准。 一个穿着蓝色手术服,戴着口罩和护目镜的年轻法医正站在不锈钢解剖台前。听到门响,他抬起头,护目镜后露出一双圆圆的、瞳色偏浅的眼睛,带着点小动物般的湿润感。即使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也能看出他年纪很轻,脸颊线条柔和,甚至有些未脱的稚气,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他是市局法医科的新锐,谢星辞。 “言队,沈队。”谢星辞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来,有点闷,带着天然的腼腆。他的目光飞快地在言绎身上掠过,像受惊的蝴蝶点过花蕊,随即垂下,落在手中的初步尸检报告上,耳根似乎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淡红。“还、还有这位……是省厅的林老师吧?” 林见清微微颔首。 沈烬没在意这些细节,直接走到解剖台旁,目光落在被白布覆盖的遗体轮廓上。“小谢,直接说重点。” “哦,好,好的。”谢星辞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专业。他走到台前,却没有掀开白布,而是指向旁边白板上的几张局部照片和图表。 “死者苏茜,女性,22岁。死亡时间初步判定在昨晚8点至10点之间,根据胃内容物消化情况,吻合她大约晚上7点用完晚餐的记录。”他指着颈部特写的照片,“致命伤只有一处,颈部左侧单一切创,切入角度极为精准,切断了左侧颈总动脉,瞬间大量失血导致死亡。凶器推测是刃长约12-15厘米,刀身较薄、异常锋利的单刃刀具,比如水果刀、解剖刀或者某种特制的刀具。” 言绎看着照片上那道干净利落的伤口,眉头微蹙:“一刀毙命,非常专业。普通人很难做到。” “是的,”谢星辞点头,下意识地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凶手要么对人体结构非常了解,要么……心理素质极其稳定,下手没有丝毫犹豫。” 林见清站在稍远的位置,目光落在那些照片上,没有回避,也没有过多的情绪,只是冷静地分析:“伤口边缘平整,没有反复切割或试探的痕迹。凶手目的明确,动作果断。这符合侧写,仇恨,但冷静,甚至带有一种执行任务般的精确。” 沈烬抱着手臂,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手肘:“熟人,趁其不备?” “不完全是。”谢星辞摇头,调出另一张照片,是死者肩背部以及手臂的特写,“死者肩部、手臂有一些非常轻微的约束性淤痕和指印,很淡,需要仔细看才能发现。推测是凶手从身后迅速控制住她,一手捂住她的口鼻或者束缚她的手臂,另一只手用刀完成切割。整个过程可能非常快,死者几乎没有有效的反抗时间。”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们在死者的指甲缝里,没有发现皮屑或衣物纤维。凶手很可能戴了手套,并且完全掌控了局面。” 言绎沉吟:“也就是说,凶手是有预谋的,并且很可能在体力或控制力上优于死者。” “基本可以确定。”谢星辞肯定道,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旁边的物证台上拿起一个密封好的证物袋,里面装着一小片极其微小的、非金属的亮片,“这是在死者紧握的左手掌心里发现的,非常细小,可能是挣扎中无意间抓到的。”他又指向另一张化学成分分析单,“另外,林老师在现场白掌花瓣上发现的那个微量血迹,经过初步检测,血型与死者不符。” 解剖室里安静了一瞬。 与死者不符的血迹!这几乎是直接指向凶手的铁证! 沈烬眼睛眯了起来,闪过一丝锐光:“凶手的血?” “可能性极高。”谢星辞点头,“虽然量极少,无法进行更深入的DNA比对,但血型是AB型Rh阳性。死者是O型。” 言绎立刻看向林见清:“林老师,你之前的判断很可能是对的。凶手在清理现场时,忽略了这个极其微小的细节。” 林见清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滴血的照片上,轻声说:“他不是忽略,或许是认为那无关紧要。在他的‘剧本’里,那或许根本不算破绽。” 他抬起眼,看向沈烬和言绎,“我们需要立刻排查所有与苏茜关系密切,并且可能拥有AB型血的人。” “已经在做了。”一个爽利的女声从门口传来。走进来一个穿着干练西装,扎着高马尾,看起来精明强干的年轻女性。她是重案组的成员,秦瑶,以行动力和信息搜集能力见长。“苏茜的社会关系初步梳理出来了,比较复杂。她身边围绕的人很多,经纪人、助理、其他选手、赞助商、所谓的‘朋友’。” 跟她一起进来的还有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看起来有些憨厚但眼神很亮的年轻男警,叫赵大力,是组里的外勤骨干,力气大,身手好,性格直率。 秦瑶语速很快:“重点嫌疑人之一,就是她的竞争对手兼好友,李萌。我们刚才又找她聊了聊,她坚持说自己昨晚训练结束后就回家了,她母亲可以作证。情绪看起来还是很低落。” 赵大力挠了挠头,补充道:“不过,我问了训练中心楼下的保安,他说好像大概晚上九点多,看到有个背影很像李萌的人匆匆离开,但天太黑又下雨,他没看太清,不敢肯定。” “时间点对得上。”沈烬看向言绎,“老言,你怎么看李萌?” 言绎扶了扶眼镜,沉吟道:“李萌……给人的感觉是温和,甚至有些怯懦。在之前的选美活动中,她一直是苏茜的陪衬。如果动机是嫉妒,逻辑上说得通。但根据现有信息,她的体能和心理素质,似乎很难完成如此冷静精准的作案。”他看向谢星辞,“小谢,从伤痕力度和角度分析,凶手的性别能判断吗?” 谢星辞被言绎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侧开脸,盯着报告说:“单从伤痕本身,无法完全确定性别。女性在特定情况下,借助技巧和爆发力,也有可能造成这样的伤口。但……概率相对较低。更倾向于男性,或者体力很好的女性。” 秦瑶插话:“李萌身高大概165,偏瘦。苏茜身高172,经常健身。如果正面冲突,李萌不占优势。但如果是偷袭,从背后控制,那就不好说了。” “那个血迹是关键。”林见清再次开口,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AB型血在人群中比例不高。立刻核实李萌以及她直系亲属的血型。同时,排查苏茜关系网中所有已知的AB型血人员,尤其是男性。” 沈烬点头,对秦瑶和赵大力吩咐:“瑶姐,大力,这事你们负责,尽快拿到李萌和她家人的血型信息,注意方式方法,别打草惊蛇。另外,把苏茜那个经纪人、还有最近跟她传过绯闻的几个富二代、以及训练中心和她接触多的男性工作人员,都给我筛一遍,重点查有无AB型血记录,以及昨晚的不在场证明。” “明白!”秦瑶和赵大力齐声应道,立刻转身出去安排了。 解剖室里又只剩下他们四人。气氛并没有因为有了新线索而轻松,反而更加凝重。线索指向性越来越明显,但真相的面纱似乎依然厚重。 言绎走到谢星辞身边,温和地说:“小谢,辛苦了。详细的尸检报告,尤其是关于那些约束性伤痕的进一步分析,尽快出来。” “嗯,我会的,言队。”谢星辞连忙点头,声音细弱,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报告边缘。只有在言绎看不到的角度,他才敢用余光飞快地、贪婪地瞥一眼对方专注的侧脸,随即又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收回。 沈烬没注意这些细微的互动,他走到林见清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专家,你觉得李萌像凶手吗?” 林见清沉默了片刻,看着解剖台上覆盖的白布,缓缓道:“表象的荆棘,未必刺得穿完美的玫瑰。嫉妒是强烈的动机,但如此冷静的执行,需要更深沉的驱动。”他转过头,浅色的瞳孔在冰冷的灯光下近乎透明,“我更倾向于,我们看到的‘李萌’,可能只是水面上的涟漪。” 沈烬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意思是,水底下还有东西?” “或许,”林见清的目光越过他,望向窗外依旧淅沥的雨幕,“藏着连玫瑰自身,都未曾察觉的阴影。” 雨声潺潺,仿佛永无止境。 第4章 嫉妒之罪·凋零的玫瑰(3) 市局询问室的光线被刻意调得柔和,试图缓解置身其中之人的紧张感,但对于真正心怀秘密的人来说,任何光线都显得刺眼。 李萌坐在桌子一侧,双手紧紧捧着一杯热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低着头,长发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小巧苍白的下巴和微微颤抖的嘴唇。 言绎坐在她对面,语气温和得像是在聊家常:“李萌小姐,不用紧张,我们只是再核实一些细节。你说昨晚训练结束后,大概是八点半左右就直接回家了,对吗?” “是、是的。”李萌的声音细弱蚊蚋。 “是自己打车回去的?” “嗯……” “还记得车牌号吗?或者用了哪个打车软件?”言绎循循善诱。 李萌猛地抬起头,眼圈泛红,带着一丝慌乱:“我……我记不清了,当时很累,可能……可能是随手拦的车。” 言绎点点头,没有追问,转而问道:“回家之后呢?一直和母亲在一起?” “对,妈妈可以作证。我们看了会儿电视,我就回房间休息了。” “期间没有再出门?或者接到什么特别的电话、信息?” “没有,都没有。”李萌用力摇头,像是要甩掉什么不存在的东西。 单向玻璃后面,沈烬抱着手臂,嘴角噙着一丝冷峭的弧度,对身边的林见清说:“看,完美的乖乖女形象,脆弱,无辜,需要保护。每一个表情,每一句回答,都像是精心计算过的。” 林见清沉默地看着里面的李萌,他的目光没有沈烬那种咄咄逼人的审视,更像是在观察一幅需要解读的复杂画卷。“她的肢体语言表明她在回忆时存在明显的认知负荷,尤其是在描述打车和回家后细节时,细微的迟疑和回避眼神增多。她在隐瞒,或者至少,没有完全说实话。” “隐瞒就是有问题。”沈烬直起身,“光靠问,问不出真东西。” 他话音未落,询问室的门被推开,秦瑶走了进来,对言绎微微点头,然后将一份文件轻轻放在他面前。言绎扫了一眼,是刚刚紧急调取到的李萌体检报告复印件,血型一栏清晰地印着:A型。 不是AB型。 言绎面色不变,将文件合上,继续用温和的语气对李萌说:“好的,我们了解了。感谢你的配合,如果想起什么细节,随时联系我们。” 李萌如蒙大赦,连忙站起身,几乎是逃离了询问室。 她一走,沈烬和林见清便走了进来。 “血型对不上。”言绎将文件推给沈烬,“李萌是A型。” 沈烬嗤笑一声,将文件随手丢在桌上:“我就说没那么简单。要么她不是凶手,要么……我们找到的那滴血根本不是凶手的。” “血迹出现在那个位置,是凶手的可能性依然最大。”林见清否定了他后一个猜测,“李萌的嫌疑可以暂时降低,但并非完全排除。她可能知情,或者参与了其他环节。她的不在场证明依然需要核实,那个保安看到的背影很关键。” 秦瑶在一旁补充道:“我们查了训练中心附近昨晚八点到十点的监控,有几个角度的探头因为下雨和线路老化问题,画面模糊或者直接黑屏了。李萌家小区的监控显示她大概九点十分左右进入单元楼,之后没有再出来。时间上……如果保安看到的是她,她确实有近四十分钟的‘空白时间’,理论上足够从训练中心赶到苏茜的公寓并作案,但非常紧张,而且她需要完美的交通工具和路线规划。” “一个看起来怯生生的选美选手,能有这本事?”赵大力挠着头,表示怀疑。 “人不可貌相。”沈烬摸出烟盒,想到场合又塞了回去,显得有些烦躁,“查!她这四十分钟到底干嘛了?还有,苏茜身边其他AB型血的男人,重点查!” 正在这时,谢星辞有些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新的报告,娃娃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言队!沈队!林老师!有新发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谢星辞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呼吸,将报告递给言绎:“我们对死者指甲缝里那片极其微小的亮片进行了成分和结构分析,确认这是一种高级定制礼服上常用的装饰亮片,材质特殊,并非市面常见款。更重要的是,我们在对死者背部那些轻微约束性淤痕进行光谱扫描后,发现了一些极其微量的……矿物粉末和植物纤维残留。” “矿物粉末?植物纤维?”言绎接过报告,仔细看着。 “是的,”谢星辞用力点头,因为激动语速加快,“初步分析,矿物成分与某种特定的陶土接近,而植物纤维……很像是干燥的玫瑰花瓣碎屑!非常细微,几乎不可能是在普通接触中沾染的。” 林见清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陶土……玫瑰……凶手在作案时,手上或者身上,可能沾染了这些东西。或者在某个特定的、存在这些物品的环境里接触过死者。” 沈烬立刻看向秦瑶和赵大力:“听见没?排查苏茜和李萌的社会关系,尤其是男性,有没有搞雕塑、陶艺的?或者平时喜欢摆弄这些的?家里、工作场所有没有大量玫瑰或者相关制品?” “明白!”秦瑶立刻记下,“范围缩小很多,这就去筛!” 赵大力也摩拳擦掌:“这下有方向了!” 言绎看向谢星辞,目光中带着赞许:“小谢,做得很好,非常关键的发现。” 谢星辞的脸一下子红透了,连脖子都染上粉色,他慌忙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没、没有,这是我应该做的……” 沈烬没理会这细微的互动,他走到林见清面前,两人距离极近,沈烬身上那股混合着烟草和雨水的压迫感再次笼罩下来:“专家,陶土,玫瑰,AB型血,精准的刀法……现在,你的‘心理侧写’有没有更清晰一点?” 林见清没有后退,迎着他的目光,清冷的声音在询问室里回荡:“男性,或者体力优异的女性。年龄在25至40岁之间,可能有艺术相关背景或爱好,对材质(陶土、植物)有接触。性格冷静,控制欲强,做事力求完美且带有仪式感。他与苏茜相识,可能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带有‘塑造’或‘审判’意味的关联。他熟悉苏茜的生活规律,能够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接近她。那滴血……可能源于他自身的某个小伤口,发生在控制苏茜的过程中,他自己都未曾留意。” 他顿了顿,补充道:“他对苏茜的‘完美’抱有极其复杂的情感,或许是爱慕,或许是憎恶,更可能是两者交织。他的作案,不是简单的杀戮,更像是一场……献祭,或者摧毁一件他无法拥有的完美艺术品。” 沈烬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这次的笑容里少了些嘲讽,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献祭?有意思。看来这不是个简单的激情杀人犯。” 他转身,对所有人说:“都听见了?按这个方向,给我把苏茜身边符合条件的人,一个个揪出来!老言,你负责协调信息。瑶姐,大力,带人外勤摸排。小谢,继续深化物证分析,看看还能不能从那点陶土和玫瑰纤维里挖出更多东西。” 他最后看向林见清,眼神锐利:“至于你,专家,跟我去个地方。” 林见清微微挑眉:“去哪里?” 沈烬嘴角一勾,带着点不羁:“走就完事了,放心专家,我又不会把你卖掉。光坐在办公室里看报告和监控,可抓不住这种藏在阴影里的狐狸。” 窗外,雨势渐小,但天空依旧阴沉。 第5章 嫉妒之罪·玫瑰的凋零(4) 警车驶离市局,没有开往任何一个已知的嫌疑人地址或苏茜相关的公开活动场所,反而一头扎进了城市边缘一片略显破败、鱼龙混杂的区域。 这里是老工业区改造的过渡地带,废弃的厂房与新兴的艺术工作室并存,涂鸦爬满了斑驳的墙壁,空气中混杂着机油、颜料和某种若有若无的、属于地下世界的躁动气息。 沈烬开车,动作熟练地穿梭在狭窄的巷弄里,对这里的地形似乎了如指掌。林见清坐在副驾驶,沉默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光怪陆离的景象,与市中心那种精致有序的繁华截然不同,这里充斥着一种野蛮生长的生命力,以及潜藏其下的混乱。 “这个地方?”林见清终于开口,声音在车厢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烬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搭在车窗沿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光鲜亮丽的报告和监控,只能看到别人想让你看到的。真想摸到泥鳅,就得下到泥潭里。”他瞥了林见清一眼,“怎么,林专家不习惯这种地方?” “环境不影响观察。”林见清语气平淡,“只是好奇,沈队对这里似乎很熟悉。” 沈烬扯了扯嘴角,没回答,在一个挂着歪歪扭扭“老陈废品收购站”牌子的门口停了下来。与其说是收购站,不如说是个堆满了各种金属废料和破烂家具的院子,角落里还拴着一条无精打采的大黄狗。 沈烬下车,熟门熟路地绕过一堆生锈的自行车架,走到一个用集装箱改造成的简易房门口,屈指敲了敲门,节奏有些特别。 过了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看到是沈烬,那眼睛里的警惕稍减,但依旧带着审视,尤其在看到衣着气质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林见清时,那目光更是充满了怀疑。 “烬哥?你怎么来了?这位是……”门后的人声音沙哑。 “放心,自己人,省厅的专家。”沈烬言简意赅,“有点事问你,关于最近城里不太平的事。” 门这才完全打开,一个穿着沾满油污工装、头发乱糟糟、年纪看起来和沈烬差不多的男人侧身让他们进去。集装箱内部比想象中整齐,但也堆满了各种拆卸下来的电子零件和工具,空气中弥漫着金属和机油的味道。这人外号“螺丝”,是沈烬当年卧底时认识的线人,三教九流的消息灵通。 “烬哥,你知道规矩,太敏感的我可不敢碰。”螺丝搓着手,眼神闪烁。 沈烬没跟他废话,直接拿出手机,调出谢星辞分析出的那种特殊亮片和陶土、玫瑰纤维的放大照片(隐去了案件信息):“见过这类东西吗?尤其是这种陶土,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说法或者来源?” 螺丝凑近仔细看了看,皱起眉头:“这亮片……像是高级货,城南那几个搞高定的工作室可能用。这陶土……”他沉吟了一下,“颜色和质地有点眼熟,好像‘泥巴巷’那边几个玩陶艺的用的就是这种,说是从城郊一个特定土场挖的,杂质少,可塑性强。” “泥巴巷?”林见清捕捉到这个地名。 “嗯,就是前面两条街,原来的一片老房子,现在租住着不少搞艺术的,穷哈哈的,整天弄得一身泥。”螺丝解释道,“至于玫瑰……这玩意儿哪里都有,不好说。” 沈烬追问:“泥巴巷玩陶艺的,有没有比较特别的?手艺好的,或者……性格比较古怪的?” 螺丝想了想,摇摇头:“那边人杂,我去得少。不过听说有个叫‘阿哲’的,手艺不错,但脾气挺怪,不怎么跟人来往,就窝在自己那个小作坊里捣鼓。具体叫什么名字,住哪一间,我就不清楚了。” “阿哲……”沈烬记下这个模糊的代号,又问了几个关于地下交易和异常人物的问题,螺丝知道的有限,没能提供更多直接线索。 从收购站出来,沈烬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白色的烟雾融入潮湿阴沉的空气里。“泥巴巷,阿哲。” 林见清站在他身旁,看着远处那片低矮杂乱的建筑群,缓缓道:“陶艺,独来独往,性格孤僻。与侧写中的‘艺术背景’、‘控制欲’、‘仪式感’存在潜在契合点。需要进一步核实这个‘阿哲’的身份、血型以及与苏茜是否存在关联。” 就在这时,沈烬的手机响了,是言绎打来的。 “老沈,你们那边怎么样?”言绎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背景音里还有秦瑶和赵大力低声讨论的声音。 “有点眉目,找到了一个可能和陶土有关的区域,叫‘泥巴巷’,里面有个绰号‘阿哲’的陶艺者需要重点排查。”沈烬言简意赅,“你们那边呢?” 言绎的语气带着一丝凝重:“我们核实了李萌母亲的说法,时间点上基本对得上,但存在几分钟的模糊区间。更重要的是,秦瑶和大力的排查有了进展。他们发现苏茜的经纪人王栋,血型就是AB型!” 沈烬眼神一凛:“王栋?那个油头粉面的家伙?” “对,就是他。而且,根据初步调查,王栋名下在城西有一个私人陶艺工作室,据说是他用来减压的爱好。我们正在申请搜查令。” 林见清在一旁听得清楚,他忽然开口:“言队,请问王栋工作室的地址,是在‘泥巴巷’附近吗?” 电话那头的言绎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不,不在。他的工作室在城西一个高端创意园区,离‘泥巴巷’很远。” 沈烬和林见清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虑。 两条线索,指向了不同的方向。 “王栋有不在场证明吗?”沈烬问。 “他声称案发当晚一直在工作室独自创作,没有人证。但工作室所在园区监控严密,正在调取。”言绎回答,“另外,大力那边还有个发现,苏茜在前段时间,曾经匿名在一个心理互助平台发过帖,流露出很大的压力和困扰,提到‘身边人的控制让她窒息’,但很快删除了。平台数据正在恢复,试图找到更具体的信息。” 心理压力,控制……林见清默默记下这个信息。 “知道了。”沈烬掐灭烟头,“王栋那边你们盯紧,我和林见清先去‘泥巴巷’会会那个‘阿哲’。两边同时进行。” 挂断电话,沈烬看向林见清:“专家,你怎么看?经纪人王栋,有动机、有条件,似乎很符合。那个‘阿哲’,会不会只是个巧合?” 林见清沉思片刻,摇了摇头:“线索需要验证,而非取舍。王栋的嫌疑确实上升,但‘泥巴巷’的陶土来源特殊,与尸体上发现的残留物直接相关。不能排除王栋使用了来自‘泥巴巷’的陶土,或者,‘阿哲’与苏茜之间存在我们尚未发现的、更隐秘的联系。甚至可能存在模仿或误导。” 他的目光投向那片杂乱的低矮建筑,仿佛要穿透那些墙壁,看到隐藏其中的人和秘密:“直觉告诉我,那片‘泥巴’里,藏着不止一个秘密。” 沈烬咧了咧嘴,露出一个带着野气的笑容:“那就去把泥巴搅浑,看看能捞出什么来!” 两人不再多言,迈步走向那片被称为“泥巴巷”的区域。空气中,废弃工厂的铁锈味、颜料的化学味、还有潮湿泥土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令人不安的基调。 第6章 嫉妒之罪·玫瑰的凋零(5) “泥巴巷”果然名不虚传。刚下过雨的地面泥泞不堪,混杂着碎砖块和不明垃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颜料松节油以及窑火特有的焦土气息。低矮的旧式平房拥挤在一起,外墙斑驳,爬满了枯萎的藤蔓,许多门窗都经过改造,透着艺术工作者特有的、杂乱而随性的风格。一些院子里随意堆放着未完成的雕塑、画框或是奇形怪状的金属焊接品。 沈烬和林见清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狭窄的巷道里,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衣着引来了不少或好奇或警惕的目光。几个穿着工装裤、满手颜料的年轻人停下手中的活计,打量着他们。 “找谁啊?”一个剃着光头、耳朵上挂满金属环的年轻男人靠在门框上,语气不算友好。 沈烬亮出证件,动作干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警察。打听个人,听说这边有个做陶艺,叫‘阿哲’的,住哪间?” “警察?”光头男愣了一下,眼神里的戒备更深了,他上下扫视着沈烬和林见清,特别是看到林见清那张过于干净清俊的脸时,嘴角撇了撇,“阿哲?没听说过。”他明显不想惹麻烦。 旁边一个正在给一幅巨大油画上色的、扎着脏辫的女孩抬起头,擦了擦额角的汗,插话道:“你说的是不是最里面那个小院,不怎么出门,整天捣鼓瓶瓶罐罐的那个?好像……是有人叫他阿哲。” 光头男瞪了女孩一眼,女孩缩了缩脖子,没再说话。 沈烬没理会光头男的抵触,根据女孩模糊的指引,和林见清继续往巷子深处走去。越往里,环境越发僻静,几乎听不到主巷的嘈杂声。最终,他们在巷尾看到一个与其他院子无异的旧木门,门虚掩着,门口放着几个半成品的水缸和陶罐,上面还沾着新鲜的泥点。 沈烬没有立刻推门,而是侧耳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只有隐约的、类似转盘转动的声音。他看了林见清一眼,用眼神示意,然后才伸手,缓缓推开了木门。 院子比想象中要整洁许多,但也堆满了各种陶土、半成品和烧制好的器皿。一个简易的棚子下,立着拉坯机和一座小型电窑。一个穿着沾满泥点围裙的男人背对着门口,正坐在拉坯机前,专注地用手塑造着旋转的泥胎。他的动作稳定而富有韵律,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手中逐渐成型的泥土。 听到门响,男人的动作顿住了,但并没有立刻回头。 “阿哲?”沈烬开口,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男人缓缓停下转盘,转过身。他看起来三十岁上下,面容普通,甚至有些过分的苍白,像是长期不见阳光。头发略长,随意地扎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额前。他的眼神有些空洞,带着一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疏离感。看到沈烬和林见清,他脸上没有太多惊讶,只是平静地问:“你们是?” 沈烬再次亮明身份:“市局刑警队的,有点事情想向你了解一下。”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特别注意那些陶土和成品瓷器的颜色质地。 林见清则安静地观察着这个被称为阿哲的男人。他的手指修长,但指关节粗大,布满长期与泥土打交道留下的细微伤痕和老茧。他的姿态呈现出一种内敛的防御性,对于陌生人的闯入,表现出的不是慌乱,而是一种近乎麻木的接受。 “警察?”阿哲重复了一遍,声音平淡,“找我什么事?我好像没犯法。” “认识这个人吗?”沈烬拿出苏茜的照片,递到他面前。 阿哲的目光落在照片上,那空洞的眼神似乎波动了一下,极其细微,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看了几秒,摇了摇头:“不认识。” “仔细看看。”沈烬逼近一步,气势迫人,“她叫苏茜,是最近很火的选美选手。” “不看电视。”阿哲垂下眼睑,盯着自己沾满泥污的手,“也不关心选美。我这里只有泥巴。” 林见清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力:“你用的陶土,很特别。是从城郊那个特定土场挖的吗?” 阿哲猛地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向林见清,眼神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空洞:“是又怎么样?玩泥巴的,都知道那个地方土好。” “案发当晚,也就是前天晚上8点到10点,你在哪里?”沈烬紧接着问。 “在这里。”阿哲指了指脚下的院子,“做东西。” “有人能证明吗?” “没有。”阿哲回答得很干脆,“我习惯一个人。” 他的回答几乎无懈可击,但又处处透着可疑。独居,没有不在场证明,使用特定陶土,面对警方询问时异乎寻常的平静。 沈烬的目光像鹰隼一样锁住他:“我们需要采集你的指纹和血样,例行程序,配合一下。” 听到“血样”两个字,阿哲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直了一瞬。虽然他很快掩饰过去,但那一瞬间的异常,没有逃过沈烬和林见清的眼睛。 “……为什么?”阿哲的声音依旧平淡,但细听之下,多了一丝紧绷。 “协助调查。”沈烬不给对方拒绝的余地,直接对林见清使了个眼色。林见清会意,从随身的勘查箱里取出一次性采血针和样本管。 这时,沈烬的手机震动起来,是言绎。 “老沈,你们那边情况如何?”言绎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王栋这边有重大突破!我们在他城西工作室的垃圾桶深处,找到了沾染血迹的纸巾,初步检测,血型也是AB型!已经送回去和小谢在花瓣上发现的那滴进行更精确的比对。另外,技术队恢复了一部分苏茜删除的心理帖子内容,里面明确提到了‘他像摆弄陶器一样摆布我,我快要窒息了’,这个‘他’,极有可能指的就是王栋!” 沈烬眼神锐利,一边听着电话,一边紧紧盯着面前的阿哲。阿哲垂着眼,看不清神情,但紧抿的嘴唇透露出他并非表面那么平静。 “知道了,我们这边也有‘收获’。”沈烬沉声道,“一个使用特定陶土、独居、没有不在场证明、并且对采血有异常反应的目标。两边同时推进,你和瑶姐他们盯死王栋,申请搜查令,准备正面接触。我这边处理完,马上回去。” 挂断电话,沈烬看向阿哲,语气不容置疑:“伸手。” 阿哲沉默地站在那里,几秒钟后,他缓缓地、极其不情愿地伸出了左手。 林见清上前,熟练地消毒,采血。鲜红的血液流入细小的样本管。在整个过程中,阿哲一直偏着头,避免去看针头,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对采血的恐惧,远超常人。 采血完毕,林见清又采集了他的指纹。整个过程,阿哲再没说一句话,像一尊沉默的泥塑。 “在结果出来之前,请你暂时不要离开本市,随时配合我们的调查。”沈烬留下联系方式,深深地看了阿哲一眼,然后和林见清一起离开了这个堆满陶器的寂静小院。 走出泥巴巷,回到相对开阔的街道,沈烬点燃一支烟,深吸了一口,吐出浓浓的烟雾。 “你怎么看?”他问林见清。 林见清回望着巷子深处,目光悠远:“他对苏茜的照片有瞬间的认知反应,他撒谎了。他对血液的恐惧非同寻常,可能关联某些创伤经历。他的陶土与物证吻合,独居且无不在场证明,嫌疑无法排除。”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言队那边在王栋工作室发现了直接证据(带血纸巾),并且心理帖子的指向性非常明确。王栋的动机、条件、物证似乎都更完整。”林见清微微蹙眉,“阿哲……更像是一个意外的发现,他的身上有秘密,但未必是苏茜案的凶手。或者,两者之间存在我们尚未发现的联系。” 沈烬弹了弹烟灰,眼神明灭不定:“两个嫌疑人,两条线。一个在明,光鲜亮丽却疑点重重;一个在暗,沉默古怪又难以捉摸。这案子,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扔掉了烟头,用脚碾灭:“走,回去!看看是王栋的狐狸尾巴先露出来,还是这个阿哲,能给我们更大的‘惊喜’。” 第7章 嫉妒之罪·玫瑰的凋零(6) 市局刑侦支队办公室,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因和熬夜带来的焦灼。白板上,苏茜案件的关系图变得越发复杂,王栋和阿哲的照片一左一右,被红线牵引,各自延伸出不同的线索分支。 言绎站在白板前,金丝边眼镜反射着冷光,他正用马克笔将王栋名下的线索逐一细化。“王栋,AB型血,在其工作室发现AB型血纸巾,与现场遗留血迹血型吻合。苏茜心理帖子指向明确,提及‘像摆弄陶器一样摆布我’,与控制欲动机高度契合。目前,搜查令已批准,技术队正在对其工作室和住所进行彻底搜查。” 秦瑶补充道:“我们调取了王栋工作室园区的监控,案发时间段内,他的车确实进出过园区,但无法确定他本人是否一直在工作室。他声称在创作,无人证明。” 赵大力皱着浓眉:“这家伙滑头得很,问什么都用职业微笑挡回来,说什么一心培养苏茜,对她如同女儿,绝无二心。呸,我看他那眼神就不对劲!” 另一边,沈烬将阿哲的初步信息也贴了上去:“张哲,男,31岁,无固定职业,靠售卖手工艺品和打零工为生。独居在‘泥巴巷’,使用特定陶土,与尸体残留物成分匹配。无案发当晚不在场证明。对其采血时表现出异常恐惧。已采集血样和指纹送检。” 林见清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雨已经停了,但湿气依旧浓重。他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两个嫌疑人,侧写画像存在显著差异。王栋,处于苏茜社交圈核心,动机可能源于扭曲的控制欲和占有欲,行事高调,善于伪装。张哲,处于社会边缘,动机不明,性格孤僻内敛,可能存有心理创伤或特殊癖好。王栋的物证更直接,张哲的物证更基础,但行为反应异常。” 他顿了顿,看向沈烬和言绎:“我认为,不能简单地将张哲排除。需要并行调查,厘清他们各自与苏茜的真实关联,以及……他们之间是否存在交叉点。” 沈烬抱着手臂,靠在办公桌沿,点了点头:“我同意。老言,王栋那边你主抓,搜查结果和后续审讯你盯着。瑶姐,大力,你们配合言队。张哲这条线,我和林专家跟。” 言绎推了推眼镜,沉稳应下:“没问题。王栋社会关系复杂,需要仔细梳理他和苏茜之间可能的经济、情感纠葛。另外,苏茜删除的那些心理帖子,技术队还在尝试深度恢复,看能否找到更具体的指向信息。” 分工明确,众人立刻行动起来。言绎带着秦瑶和赵大步走向审讯室方向,准备根据搜查结果对王栋进行新一轮的攻坚。 沈烬则拿起车钥匙,对林见清扬了扬下巴:“走吧专家,趁着血样和指纹结果还没出来,我们再去会会那个张哲。这次,换个方式。” 办公室里暂时只剩下林见清和正准备返回法医中心的谢星辞。 谢星辞抱着刚才记录用的文件夹,偷偷看了一眼言绎离开的方向,又飞快地低下头,小声对林见清说:“林老师,那个……张哲的血样和指纹,我会尽快做比对。还有王栋工作室发现的血迹,也会同步进行DNA提取和对比。” 林见清看向他,注意到年轻人眼底的努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因能帮上忙而产生的雀跃,温和地点点头:“辛苦了,谢法医。你的发现对案件推进至关重要。” 谢星辞的脸又红了,连忙摆手:“没、没有,都是分内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问道,“林老师,从心理学的角度看,张哲那种对采血的异常恐惧,一般会是什么原因呢?” 林见清思索片刻,答道:“可能源于特定的创伤性经历,比如亲眼目睹过严重的流血事件,或者自身经历过与抽血、医疗相关的不良事件。也可能是某种特定恐惧症,或者……与某些强迫性思维或仪式行为有关。需要更多信息才能判断。” “哦哦,这样啊。”谢星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像是获得了什么宝贵知识,“谢谢林老师!那我先回去忙了!”说完,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林见清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 这时,沈烬已经走到了门口,回头看他:“聊什么呢?走了。” 再次来到“泥巴巷”,夜色已深,巷子里比白天更加寂静,只有零星几个窗户透出灯光,像黑暗中窥视的眼睛。沈烬没有直接去敲张哲的门,而是带着林见清,敲开了隔壁院子的门。 开门的正是白天那个扎着脏辫的女画师,看到他们,有些惊讶:“警察同志?还有事?” 沈烬这次没亮证件,语气也放缓了些:“再跟你打听点事,关于张哲的。他平时,除了做陶艺,还有什么别的爱好?或者,跟什么人来往比较多?” 女画师靠在门框上,想了想:“阿哲啊……挺闷的一个人。好像就喜欢摆弄他那些泥巴,偶尔看到他出门,也是去废品站或者旧货市场淘点破铜烂铁回来改造,当他的工具或者装饰。没见有什么朋友来找他。” “他有没有特别害怕的东西?”林见清忽然问。 “害怕?”女画师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你这么一说……好像有一次,巷子里有野猫打架,弄得一地血,他路过的时候,脸色煞白,绕了好大一圈路,都不敢看。我们当时还笑他,个大男人怕见血。” 怕血。这与之前的观察吻合。 “他经济状况怎么样?”沈烬问。 “应该不宽裕吧。”女画师耸耸肩,“卖那些瓶瓶罐罐能挣几个钱?有时候看到他只吃馒头咸菜。不过前段时间,好像阔绰了点,还买了新的电窑,也不知道哪来的钱。” 新的电窑?经济状况突然改善? 沈烬和林见清交换了一个眼神。 “还有吗?任何不寻常的细节都可以。”林见清追问。 女画师努力回忆着:“不寻常……哦,对了,大概一个月前吧,有个晚上,我看到有个穿着挺讲究、戴着帽子和口罩的女人来找过他,在他院子里待了挺久才走。神神秘秘的。不过天太黑,没看清长相。” 穿着讲究的女人?时间点在一个月前? 一条若隐若现的线,似乎将张哲与某个未知的、可能与苏茜相关的人物连接了起来。 “谢谢你提供的信息,很有帮助。”沈烬沉声道。 离开女画师的院子,沈烬和林见清站在张哲紧闭的院门外。里面一片漆黑,寂静无声。 “怕血,经济状况突然改善,神秘访客……”沈烬低声念叨,眼神在夜色中锐利如鹰,“这个张哲,身上的疑点越来越多了。” 林见清看着那扇沉默的木门,仿佛能感受到门后那个孤僻灵魂的躁动与不安。“他在隐藏什么?那个神秘女人是谁?他的恐惧和突然获得的金钱,与苏茜的死,是否存在某种我们尚未发现的致命关联?” 就在这时,沈烬的手机震动,是言绎打来的。 “老沈,王栋工作室的搜查有重大发现!”言绎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我们在他一个上锁的抽屉暗格里,找到了几件……苏茜的私人物品,包括贴身的衣物!而且,技术队恢复了部分苏茜的云端聊天记录备份,里面有多段她与王栋的争吵记录,苏茜明确表示要解除合约,摆脱他的控制,王栋则言语威胁!” 物证加上聊天记录,王栋的嫌疑急剧上升! 沈烬眼神一凛:“知道了!我们这边也有新发现,张哲可能通过某种途径获得了一笔钱,并且在一个月前接触过一个身份不明的女性。两条线都有进展,看来,离水落石出不远了!” 挂断电话,夜色中的“泥巴巷”更显诡秘。 第8章 嫉妒之罪·玫瑰的凋零(7) 市局刑侦会议室,烟雾缭绕,尽管贴着禁烟标识,但沈烬指间夹着的烟显然享有“特权”。白板上密密麻麻的信息几乎将苏茜的照片淹没,王栋和张哲的名字周围布满了箭头和问号。 言绎将一叠厚厚的资料放在桌上,揉了揉眉心,金丝边眼镜下的目光带着疲惫与锐利:“王栋这边,铁证越来越多。在他工作室发现的苏茜私人物品,已经送去和蘇茜的DNA进行比对。恢复的聊天记录显示,苏茜在遇害前一周,与王栋爆发了最激烈的一次冲突。” 他点开一段音频,是技术部门从损坏的手机备份中修复的片段,苏茜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颤抖: “王栋!我不是你的提线木偶!那份合约根本就是卖身契!‘星耀璀璨’的赵总那边,你去说,我不去!” 王栋的声音则阴冷而充满控制欲:“苏茜,别给脸不要脸。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赵总看上你是你的福气,把你捧红花了多少资源?现在想解约?行啊,三千万违约金,拿出来,你立刻恢复自由身。” “三千万……你明明知道我不可能拿得出来!你就是个吸血鬼!” “哼,乖乖听话,你还是人人羡慕的选美冠军。否则……别忘了,你那些‘黑历史’,我手里可有不少。好好想想吧,我的‘完美公主’。” 录音到此戛然而止。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秦瑶气得脸色发白:“人渣!利用合约和黑料控制艺人,逼她去做不愿意的事情!这个‘星耀璀璨’的赵总赵天华,肯定也不干净!” 赵大力一拍桌子:“怪不得苏茜要去心理平台发帖求助!‘像摆弄陶器一样摆布我’……这说的就是王栋这个混蛋!” 林见清静静听着,开口道:“控制型人格,将苏茜视为私有物和成功的工具。当苏茜试图反抗,脱离掌控时,他的愤怒和杀机很可能被激发。动机非常充分。” 沈烬吐出一口烟圈,眼神冷厉:“赵天华那边,查了没有?” 言绎点头:“查了。赵天华,星耀璀璨文化公司总裁,在圈内以手腕强硬、背景复杂著称。他和王栋合作多年,输送过不少艺人。有传闻他和一些地下钱庄、灰色产业有牵连,但缺乏证据。苏茜显然是他新的‘目标’,王栋则在其中扮演了不光彩的掮客角色。目前看,赵天华可能涉及胁迫,但直接参与谋杀的证据不足。” “另一条线,”沈烬将烟按灭在烟灰缸里,看向林见清,“张哲的血样和指纹结果出来了。血型是O型,与现场遗留的AB型血迹不符。指纹也与现场提取到的所有陌生指纹不匹配。” 秦瑶“啊”了一声,有些失望:“所以……张哲不是凶手?” “不一定。”林见清摇头,“血型不符,可以排除他是那滴血的主人,但不能完全排除他作案的可能,比如他当时没有受伤,或者那滴血确实与他无关。指纹亦然,如果他戴了手套,自然不会留下指纹。” 沈烬接着道:“我们走访了张哲的邻居,获得几个关键信息。第一,张哲极度恐血。第二,他近期经济状况突然改善,购买了昂贵的电窑。第三,大约一个月前,有一个穿着讲究、神秘的女人深夜拜访过他。” 言绎敏锐地抓住了重点:“神秘女人?能确定是谁吗?” “邻居没看清脸。”沈烬道,“但我们重新梳理了苏茜的行程和社交网络发现,大约一个月前,苏茜以‘压力大、需要寻找灵感’为由,曾私下接触过一位非传统的‘心理倾听师’,地点就在城郊一些比较僻静、有艺术氛围的地方。根据支付记录和模糊的行程比对,我们高度怀疑,苏茜找的那个‘倾听师’,就是张哲!” 会议室再次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赵大力瞪大了眼睛:“苏茜和张哲?选美冠军和……泥巴巷的陶艺师?这……这怎么可能有交集?” “心理倾诉。”林见清解释道,“处于高压和控制下的人,往往会寻求非传统的宣泄渠道。张哲的孤僻和艺术气质,可能对苏茜构成了一种陌生的吸引力,一个暂时逃离王栋控制的‘树洞’。在这种隐秘的关系中,产生超越倾听者界限的情感依赖或暧昧,是可能的。” 秦瑶恍然大悟:“所以,那个神秘访客很可能就是苏茜!张哲突然改善的经济状况,可能就是苏茜支付的倾听费用,或者……进一步的资助?” 言绎梳理着线索:“这样一来,张哲的嫌疑也变得复杂起来。他可能与苏茜关系密切,甚至存在暧昧。那么,他的动机可能是什么?因爱生恨?或者,他发现了苏茜与王栋、赵天华的纠葛,想要干预却引发了意外?” 沈烬手指敲着桌面,目光扫过所有人:“李萌呢?她的不在场证明核实得怎么样了?” 负责跟进此事的警员立刻汇报:“沈队,李萌的不在场证明……看似很完美。我们调取了她家小区电梯和楼道监控,显示她确实在晚上9点12分进入家门,之后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出来。她母亲也坚持作证女儿一直在家。但是……” 他顿了顿,放出一段道路监控截图:“我们在排查社会面监控时,发现一辆没有牌照的旧摩托车,在案发时间段内,多次出现在从训练中心到苏茜公寓,再到李萌家小区的路线上。时间点卡得非常准。这辆摩托车的骑行者和乘客都戴着头盔,看不清脸,但体型……与李萌和她的男友孙宇比较接近。我们正在追查这辆摩托车的来源。” 李萌的嫌疑,因为这辆幽灵般的摩托车,再次陡然上升!她那看似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出现了致命的裂痕。 嫉妒的动机,隐秘的暧昧,控制与反抗,经济诱惑与灰色交易……所有线索都指向苏茜那光鲜亮丽的公众形象之下,隐藏着一个多么压抑、窒息和危机四伏的真实世界。 言绎总结道:“目前来看,王栋因控制失败而杀人灭口的动机最直接,物证也对他最不利。张哲与苏茜关系微妙,存在情感和金钱纠葛,动机不明。李萌嫉妒动机明确,看似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出现重大疑点。而赵天华,则隐藏在更深的幕后,可能与动机和背景有关。” 沈烬站起身,声音斩钉截铁:“王栋,立刻申请正式逮捕令!张哲,重点核查他与苏茜的具体交往内容、资金往来,以及案发当晚那段时间他是否有其他我们未知的行踪!李萌和她的男友孙宇,重点追查那辆摩托车,并准备进行二次询问,施加压力!” 他看向窗外渐渐泛白的天色,一夜未眠的脸上没有丝毫倦意,只有猎手般的专注。 “撕开这些完美的假面,看看底下到底藏着多少魑魅魍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