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神社的“偶遇”像一根冰冷的针,始终悬在我的脊梁上。我更加频繁地接取任务,辗转于不同的城镇与山林,试图用不断的移动来摆脱那如影随形的窥视感。我知道这或许只是徒劳,但至少,挥刀斩鬼的瞬间,我能短暂地忘记那双七彩的、空洞的眼睛。
这次的任务地点,是一个被浓雾笼罩的偏僻山村。据说有旅人在附近的山林里神秘失踪,幸存者语无伦次地描述着“七彩的光”和“好听的铃铛声”。
我的心沉了下去。这种描述,太过熟悉。
抵达村庄时,已是黄昏。雾气不仅没有散去,反而愈发浓重,乳白色的湿气缠绕着屋檐树木,将一切轮廓都模糊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的、若有若无的莲香,与潮湿的霉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村民们早早闭户,灯火在浓雾中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晕,如同漂浮的鬼火。死寂,连犬吠都听不见。
我握紧日轮刀,沿着湿滑的青石板路小心前行。白色的浴衣下摆很快被雾气打湿,贴在脚踝上,带来冰凉的粘腻感。这件衣服,仿佛成了某种标记,吸引着黑暗中的存在。
雾气深处,隐约传来了歌声。轻佻,婉转,带着某种诡异的宗教韵律,空灵地回荡在迷蒙的空气中。
“……皈依吧,迷途的羔羊……极乐净土,为你敞开……”
是童磨的声音。
我停下脚步,呼吸凝滞。他果然在这里。而且,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存在,甚至……像是在举办一场仪式。
循着歌声,我走到村庄中央的小广场。眼前的景象让我胃部一阵痉挛。
广场上,聚集着几十个村民。他们眼神空洞,脸上带着痴迷而幸福的微笑,如同被操纵的木偶,整齐地跪拜在地。而在他们前方,一个临时搭建的、简陋却带着邪异装饰的高台上,童磨正站在那里。
他依旧穿着那身华丽的神官服,白橡色的头发在浓雾中仿佛自身在发光。他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金色莲花扇,随着歌声的节奏,有点点冰晶般的粉末从扇中洒落,飘向那些跪拜的村民。那些村民接触到冰晶,脸上的痴迷更甚,甚至有人发出满足的喟叹。
他在“传教”。他在将这些活生生的人,变成他扭曲教义的牺牲品。
怒火,混合着强烈的恶心感,冲淡了些许恐惧。我不能再躲了。
“住手!”我拔出日轮刀,水之呼吸的韵律在体内流转,刀身泛起淡淡的蓝色光晕,试图驱散这令人窒息的甜香与迷雾。
歌声戛然而止。
跪拜的村民们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僵在原地,但空洞的眼神依旧望着高台。
童磨缓缓转过身,七彩的眸子准确地捕捉到了我的位置。他脸上露出一个毫不意外的、灿烂的笑容。
“啊,你来了。”他的语气熟稔得如同等待多时,“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才会出现。看,我新收的信徒们,多么虔诚。”
他的目光扫过我手中的日轮刀,又落回我的脸上,最后,定格在我因愤怒而微微起伏的胸口,那件白色的浴衣上。
“果然,还是穿着这件衣服的你,最让我心动。”他叹息般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满足感,“像闯入污浊现世的一捧新雪,让我……忍不住想要玷污呢。”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陡然消失在高台上。
下一瞬,冰冷的吐息吹拂在我的耳后。
“这次,可以好好陪我玩了吧?”
我猛地旋身,日轮刀划出一道蓝色的弧光——水之呼吸·贰之型·水车!
刀锋斩过,却只切开了浓郁的雾气和他的残影。
“反应不错。”他的声音从我左侧传来,带着赞许的笑意。“但还不够哦。”
金色的铁扇带着凌厉的风声横扫而来,我急忙格挡。
锵!
金属交击,火花四溅。巨大的力量从刀身传来,震得我虎口发麻,连连后退。
他并不急于下杀手,而是像猫捉老鼠般,用铁扇不断与我周旋。攻击时而凌厉,时而轻佻,每一次格挡,那扇骨上传来的冰冷触感都让我心惊。他总是在我出招的间隙,用扇尖轻轻划过我的浴衣袖口,带起一丝布料的撕裂声,或是拂过我散落的黑发。
“害怕吗?”他在一次交错间,贴近我,虹眸中映出我紧绷的脸,“你的心跳声,很好听。”
“闭嘴!”我咬牙,再次挥刀。水之呼吸·叁之型·流流舞!
身影如流水般滑动,试图以速度扰乱他的节奏。刀光织成一片蓝色的网,向他笼罩而去。
童磨轻笑一声,不闪不避,手中铁扇猛地展开——血鬼术·枯园垂雪!
凛冽的寒气爆发,空气中瞬间凝结出无数冰晶莲花,旋转着、切割着,与我的刀光撞在一起。蓝色的流光与七彩的冰晶碎片四处飞溅,美得惊心动魄,也危险至极。
一朵冰莲擦过我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刺骨的寒意几乎冻结了那处的皮肤。
“小心点,”他故作关切地说,“弄伤了就不好看了。”
这种游刃有余的戏弄,比直接的杀戮更让人绝望。他享受这个过程,享受看我在他掌控下挣扎的模样。
我喘息着,握刀的手微微颤抖。体力在快速消耗,呼吸也开始紊乱。这样下去不行……
我的目光扫过那些依旧跪拜在地、对这场生死之战毫无所觉的村民。他们的生命,正在被一点点蚕食。
必须做点什么。
我假装力竭,刀势一缓。童磨果然如预料般靠近,铁扇直刺我的咽喉,似乎想结束这场游戏。
就是现在!
我猛地侧身,并非完全躲闪,而是让铁扇的尖端划过了我左臂的浴衣袖管。
刺啦——
白色的布料应声撕裂,一小截白皙的手臂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同时,我一直藏在袖袋中的、那个备用的、效力更强的紫藤花香囊,也因为衣袖的破裂而掉了出来,落在湿漉漉的石板上。
浓烈的紫藤花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冲散了部分甜腻的莲香。
童磨的动作明显一滞,七彩的眸子里第一次闪过一丝清晰的厌恶和……意外。
他看了一眼我手臂上被划出的浅浅血痕,又看了一眼地上的香囊,最后目光落在我因计谋得逞而微微亮起的眼眸上。
他脸上的笑容淡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难以捉摸的情绪。
“你……”他开口,声音里那惯有的轻佻消失了,变得有些低沉,“是故意的。”
我捂着受伤的手臂,后退几步,与他拉开距离,紧紧盯着他。赌对了,他果然对这件浴衣,或者说对我穿着这件浴衣的“完整”形象,有着异样的执念。破坏它,连同紫藤花的刺激,能短暂地打破他那游刃有余的姿态。
浓雾似乎淡了一些,那些跪拜的村民中,有人开始发出迷茫的呻吟,似乎从被控制的状态中稍有苏醒。
童磨静静地看着我,没有立刻追击。他抬手,轻轻拂过自己的铁扇,上面似乎沾了我的一点点血迹。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嘴角重新勾起,但那笑容不再空洞,而是带上了一丝……真实的兴味,如同发现了宝藏的探险家。
“你总是能给我惊喜。”他缓缓说道,目光像是黏稠的蜜糖,缠绕在我身上,掠过我被划破的衣袖和裸露的手臂,最终定格在我的眼睛上。“我越来越……舍不得吃掉你了。”
他收起铁扇,周围的寒气与冰莲开始消散。
“今天玩得很愉快。”他转身,白橡色的发梢在渐散的雾气中划出优雅的弧度,“这件衣服,我会帮你记住它破损的样子。下次,我会带一件新的给你。”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如同融入空气般,消失在广场的边缘。
随着他的离开,浓雾迅速退去,跪拜的村民们如梦初醒,茫然地看着彼此和周围。
我脱力地靠在旁边冰冷的石墙上,手臂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被撕裂的袖管在微风中飘荡。
他没有杀我,甚至没有真正重创我。
但他留下的话语,比任何伤口都让我感到寒冷。
他不再仅仅视我为猎物。他开始“收藏”我,像收藏一件有趣的、独一无二的藏品。而这场追逐,因为这份扭曲的“兴趣”,变得更加危险,更加令人窒息。
我低头,看着地上那抹破碎的白色布料,知道这场由他主导的、暧昧而致命的游戏,已经进入了更深的、无法预料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