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凌晨。
这个时间段，咖啡店里没什么客人，只有一位店员在照看。
商晚月和裴晏舟在吧台处各点一杯柠檬气泡水，然后走到离吧台较远，临近角落的一张桌子旁，面对面坐下。
商晚月率先出声问：“你想和我聊什么？”
裴晏舟双手十指相握，搁在桌面上，凝视着她，“能问你几个私人的问题吗？”
商晚月爽快应允：“可以，你问。”
裴晏舟问：“你没有和华悦续约，也没有签别的公司，对吧？”
商晚月心头猛地一跳，面露惊诧，“你认识我？”
裴晏舟笑说：“第二届《天籁女声》的冠军商晚月，我当然认识。”
商晚月眉毛微微上挑，脸上露出一个十分欣喜开怀的笑容，一双眼睛弯似月牙，“想不到我被雪藏这么久，你居然还记得我。”
语调也甚是开心。
她一笑，眉眼间的疏冷消融，明丽柔和如春日枝头的花。
真真是不笑时冷若冰霜，笑时艳若桃李。
裴晏舟怔怔地盯着她看了半刻，随后神情不自然地飞快垂下眼眸，一双耳朵分明染上一层绯红色。
平复好尴尬的心绪，他才掀眸，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多年难得一遇的音乐天才美少女，想让人不记得都难吧。”
她出众的外形足以让人惊艳，但灵气四溢的创作天赋更让人惊叹。
她在《天籁女声》中唱得每一首原创歌曲至今都收藏在他经常听的歌单里。
商晚月笑容滞了一下，有些无奈地耸了下肩，“在你面前，我可不敢称天才。”
在她看来，他才是真正的天才。
她读高一的时候，便已听过他的大名。那一年，22岁的他写了好几首风靡大街小巷的爆曲，并获得含金量最高的金曲奖最佳编曲人提名。
这几年来。
多首脍炙人口的金曲和好几张评分极高的神专皆出自他手，他也将一个音乐制作人能获得的所有奖项都收入囊中，成为当今乐坛的顶级人物，亦成为无数人争相合作的对象。
这下落到裴晏舟惊讶了，“你知道我？”
商晚月“嗯”了声。
应该是读大三时，她在网上浏览当年金曲奖颁奖典礼的相关新闻时，看到一张他上台领奖的照片，才发现他竟长得格外清俊帅气，完全可以媲美那些被封为神颜的男明星。
正因他长相太出色，她才能记住他的模样，才会方才在酒吧认出他。
想到还没有回答他最开始问的问题，她说：“我现在没有签任何公司。”
裴晏舟问：“你有复出的打算吗？”
商晚月虽感困惑，但还是如实告知，“有。”
“可以告诉我你当时被雪藏的真正原因吗？”
裴晏舟温和有礼地问完，随即解释道：“我不是有意打探你**，我是想了解清楚情况，看我们是否有机会合作。”
商晚月一怔。
能和他这种顶级制作人合作是她一直梦寐以求的事，而且同他合作，无疑是对复出最有利的选择。
毕竟他是业内的金字招牌，捧红不少歌手。
欣喜不可抑制地攀上心尖。
她看着他，满含期待地问：“什么合作？”
裴晏舟抛出自己的真正目的，“我和朋友开了一家音乐公司，我希望你能考虑和我们签约。”
太出乎意料的答案好似晴空突然响起的一声雷，炸得商晚月完全不敢相信，甚至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眉心微蹙，难以置信地同他确认，“你确定要签我这种形象负面的艺人？”
“对，我想签你，”裴晏舟神情认真，语气十分肯定，“所以我需要知道你被雪藏的真相。”
语毕。
他温声补充一句，“如果你不考虑合作，那就不用说。”
五年前，第一次在电视上看了商晚月比赛时的实时表现后，他便极力劝说当时工作的公司老板尽快邀她签约。
像她这般外形气质出众、声音极具辨识度、唱功不错，特别是灵气十足的创作天赋，几乎可以说全方位无短板的人才实在太难得。
但很可惜，那时老板基于公司艺人的培养和发展，没有听取他的意见。
等想要签她时，她已和华悦签约。
之后。
她被雪藏，他托人打听过她的联系方式，可根本联系不上她，她仿佛销声匿迹了一般，没有任何音讯。
直到今晚偶遇她。
商晚月自然明白他的用意：双方若有意合作，那必须坦诚所有情况，供彼此权衡考量，提前规避风险。
她没多犹豫，尽量保持平静的，客观地讲述当年发生的一切，思绪也跟着回到高考结束的那年暑假。
那个夏天。
怀揣着儿时就立下的音乐梦想，征得母亲同意后，她参加了华悦公司联手柠檬电视台举办的选秀节目《天籁女声》。
她一路过五关，斩六将，终于斩获冠军，从一个无名素人成为红遍大江南北的超人气歌手，实力也得到业界很多专业人士的高度认可。
她原以为这会是自己梦想的起点，可随着母亲患病亟需手术，要照顾母亲的她便跟公司请求调整工作行程，孰料无论她怎么沟通甚至苦苦哀求，公司都不答应并强硬地表示如果她不照做，就直接雪藏她。
面对公司无情的威胁，她毅然选择陪伴照料母亲，后果便是真的被雪藏，并被泼脏水，背负莫须有的不实指责。
回忆终止。
讲述完毕。
商晚月迟疑几秒，还是郑重地强调道：“我说的全部都是事实，如果你不相信，可以找人打听。”
“我相信。”
裴宴舟特别笃定。
第一眼见到她时，只觉这个女孩子有种同龄人身上少有的清冷感，看上去似乎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
可当她开口唱歌，聊音乐时，她整个人会变得分外专注认真，话也会增多，一双眼睛更是像星星般发出闪亮的光。
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她十分热爱音乐。
这样喜爱音乐的她，没道理宁愿葬送大好星途，也要拒绝公司的安排。
他只是没想到真正的原因比他预料的更现实更残忍，不知道那时年仅18岁的她独自一人是如何撑过来的。
心里替她惋惜之余，不由得生出怜惜之情，望向她的目光愈发温柔。
他无条件的信任，让商晚月甚是开心，唇角扬起一抹浅笑，“谢谢！”
裴宴舟说：“关于签约的事，你好好考虑一下？”
商晚月沉吟须臾，“如果我考虑签约的前提是我创作的歌曲的所有著作版权必须归我本人所有，贵公司仅在合约期内拥有代理权，你还愿意签我吗？
一般来说，新人和公司在条件不对等的情况下，公司根本不可能答应这个要求。
但她还是想尽力为自己争取一下。
万一她再落得被雪藏的下场，至少她的歌依然属于她。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唇线抿直，屏息着，等待他的回答。
裴晏舟欣然应允，“我愿意。”
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
笑意染上眉梢眼角。
商晚月甚至有种直接同意签约的冲动，但仍有几分理智提醒她：签约一事非同小可，关乎着今后甚至一生的发展和执着至今的梦想。
她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
等自己了解他和他公司的情况后，再做决定也不迟。
按捺住内心的雀跃，她说：“我考虑好后，会尽快给你答复的。”
“不急，你慢慢考虑清楚。”裴宴舟说，“我们加个微信？”
商晚月：“好。”
添加完彼此的微信和手机号码。
裴宴舟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已近凌晨一点，说：“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商晚月不想麻烦他，“不用，我住这附近，自己走回去就行。”
裴宴舟说：“走吧，当我想深夜散散步。”
明明他说话的口吻依然温和，可听着却透出一种不容人拒绝的气势。
商晚月不再推辞，背上吉他包，同他走出咖啡厅。
大约10分钟后。
走到满园春小区。
商晚月对身旁的裴宴舟说：“我到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裴宴舟：“嗯，你也早点休息。”
“拜拜！”
“拜拜！”
商晚月朝小区门口走了几步，身后传来裴宴舟的声音，“商晚月。”
她转身看向他，“怎么了？”
裴宴舟走至她面前，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赵庭宇以后若再找你麻烦，你记得第一时间联系我。”
久违的，来自他人关心的叮咛，像一湾暖流裹住心房。
商晚月眼里涌动着感动的情绪，笑着说：“好。”
回到出租屋。
商晚月将吉他包靠墙摆放，一边在沙发上坐下，一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开始搜索裴晏舟相关的信息。
他和朋友合开的公司名叫维舟音乐公司，于去年成立，已签约了好几位艺人，其中乔雨汐和韩宁在圈内已小有名气。
大多与他合作过的人对他的评价几乎一致：平常很随和绅士，但涉及到音乐他会十分的严格。
一些自称是维舟公司的员工也声称公司很好，非常保护自己艺人等等。
这一晚。
她细细查看每一条有提到裴晏舟和维舟公司的文字，心里的天秤向答应的那一方倾斜些许。
＊＊＊
翌日。
天色已晚。
商晚月转过街角的那家咖啡厅，在嘈杂的车流声中，隐约听见手机的来电铃声在响。
她摸出手机一看，是雾色酒吧老板打来的。
按下接通键，把手机放在左耳边。
另一头的老板单刀直入道：“商晚月，那位赵公子我惹不起，你从今天开始不用来酒吧上班了，这几天的工资我马上转给你。”
语毕。
他利索地挂断电话。
接着。
商晚月的手机传出微信消息提醒声，是老板发来的一笔转账。
对赵庭宇的厌恶累至顶峰。
她烦躁，郁闷，却又无可奈何。长叹一口气，收下转账，给老板发了句“谢谢”，将手机重新塞回裤兜里。
夜风拂过。
街道旁的树枝轻轻摇晃，树叶沙沙作响。
商晚月站在街上，一时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要再找一间酒吧，继续做既能练歌又能赚钱的驻唱工作吗？
可万一又碰到赵庭宇了呢？
他昨晚临走时的模样，分明在警告她：他不会轻易放过她。
还是找一份与音乐相关的稳定工作，来支持自己做独立音乐人？
可这样子，自己能熬出头吗？
或者答应和裴晏舟签约？
可维舟又是下一个华悦呢？
各种想法和担忧在脑子里交织成一团乱麻，混乱得让她拿不定主意。
抬头望向夜空，无星无月，黑漆漆的，好似巨大的深渊。
凝视半刻，她转过身，漫无目的地，穿过一条又一条街道。
夜色愈渐浓厚。
突然。
耳中传入一个女孩子兴奋的声音，“快看，是宋雅婷诶，她真的长得好美啊！”
另一个女孩子说：“那必须滴，宋仙的名号可不是平白无故得来的。”
语气里满是骄傲。
商晚月脚步一顿，环顾四周，才发现她竟走到了星光广场。
她的视线落在商场大楼外墙挂着的一副巨幅海报上——
是宋雅婷代言某高奢护肤品牌的广告。
瞧着画面中五官精致，笑得温柔纯美的她，商晚月嘴角忍不住扯出一抹冷笑，继而转为挫败的自嘲苦笑。
曾与她参加同一届《天籁女声》，获得亚军的宋雅婷如今已成乐坛顶流，亦被评为新一代天后之一。
同届其他进入五强的选手也都在乐坛闯出了自己的一番天地。
唯有她这个当年人气断层第一，综合实力最强的冠军，早过气得查无此人。
她盯着画面中的宋雅婷，一个声音在脑子里挣扎大声呐喊——
凭什么她宋雅婷能成天后？
她不可以？
不服输，不甘心的情绪在胸腔里燃烧成一股放手一搏，不计后果的孤勇。
既然没有更好的选择，那干脆接受裴晏舟抛来的橄榄枝。
反正她早已身处深渊，就算再被坑一次，也无非是往渊里跌得更深一些。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主意拿定。
商晚月摸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裴晏舟”三个字，给他拨了电话过去。
然而，没人接听。
心一下子被恐慌攥紧。
她安慰自己：或许是他在忙，没有注意手机。
她抓紧手机，紧咬着唇，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上缓慢跳动的时间，艰难地熬过漫长的五分钟后，试着给裴晏舟又打了一个电话。
依然，没接通。
眼底闪烁的微弱光芒彻底熄灭，握着手机的手无力垂下，神情颓丧至极。
难道他也不愿意签她了么？
早知道，她昨晚就应该直接答应的。
可时间不能倒流，机会错过就错过了，不会再重来。
懊悔和绝望如汹涌的海浪将她淹没。
她恨不得扇自己几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