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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关押

作者:胡六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此时的楚砚溪,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困境。


    下了火车,站在站台,一股混杂着煤灰、泥土和牲畜粪便气息的冷冽空气猛地灌入肺里,让楚砚溪昏沉的大脑有了几分清醒。


    楚砚溪感觉到钳制着自己胳膊的力量骤然加大。胖女人和那个矮个汉子一左一右,连拖带拽,动作极其粗鲁。


    站台上人影稀疏,因为迷药而陷入半昏迷状态的楚砚溪被半拖半架着,快速穿过简陋的站房。一出站,就被一股蛮力塞进一辆早已等候在路边的拖拉机拖斗里。


    拖斗里铺着些散发着霉味的干草,角落里还散落着几块硬邦邦的、像是肥料结块的东西。楚砚溪被重重地掼在干草上,颠簸的撞击让她本就昏沉的脑袋更加眩晕。


    等晕眩感略减,她试图挣扎着坐起,看清路线和环境。


    “啪!”地一声,回应她的是一记毫不留情的耳光!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楚砚溪的脸颊瞬间火辣辣地肿痛起来,耳朵里嗡嗡作响。


    打她的是那个高壮汉子,他俯下身,一张粗糙凶横的脸几乎贴到楚砚溪面前,满口的烟臭气喷在她脸上:“给老子安分点!再敢出幺蛾子,信不信在这路上就把你给办了!反正到了地方也是个生崽的货,早一天晚一天没啥区别!”


    **裸的、充满兽性的威胁,让楚砚溪心口一缩。她毫不怀疑,若自己现在反抗,将会承受人贩子的凌辱。


    胖女人在一旁假意劝道:“黑牛,算了算了,跟个货物计较啥,赶紧走吧,那边还等着呢。”


    叫黑牛的高壮汉子又瞪了楚砚溪一眼,这才跳下拖斗,坐到了前面的驾驶座旁边。拖拉机很快“突突突”地发动起来,喷出浓黑的柴油尾气,颠簸着驶离了车站区域。


    楚砚溪蜷缩在冰冷的拖斗里,脸颊的疼痛远不及心底涌上的寒意。


    她是一名谈判专家。


    想要成为警方谈判专家,条件很苛刻。


    ——年龄30-46岁之间,五年从警经验、犯罪心理学或相关专业、智商120以上、布鲁卡区(语言中枢)发达、社会民俗经验丰富、知识面广泛……


    除了年龄要求,楚砚溪每一项评分都是优秀。


    师父秦峰力排众议,将楚砚溪拉进谈判专家小组。她也没有让师父失望,完美处理多起劫持、自杀案件,因其犀利的谈判风格、敏锐的判断、绝对理性的指挥,很快就坐上了副组长的位置。


    穿书前的楚砚溪,在处理暴力劫持案时,虽然同样要面对穷凶极恶的歹徒,但双方至少还在一个由规则、底线和目的构成的框架内博弈。她可以利用语言、心理、策略,为人质争取一线生机。


    但在这里,没有规则,没有底线。


    在这些“人贩子”眼中,她只是一件“货物”,一件用来繁殖和劳作的商品。他们对待她的方式,与对待拖斗里那些干草、肥料块并无本质区别。


    拖拉机颠簸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每一次剧烈的摇晃都仿佛要把她的五脏六腑震得七零八落。


    她睁开眼,透过拖斗简陋的护栏,望向远处。


    榆树台站那点微弱的灯火,正在视野中迅速缩小,模糊,最终被黑暗的群山彻底吞噬。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感,似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恍惚间,她脑海中闪过一段深埋心底、不愿触碰的记忆。


    也是这样一个冰冷的夜晚,熟睡的她突然被妈妈哭着叫醒,匆匆忙忙穿上衣服,坐进警车飞速驶向医院。在医院病房里,她见到了躺在病床上、浑身是血、面色苍白的父亲。


    那个总是笑容温和、坚信法律与正义的刑警,被一个状若疯狂的女人用匕首刺中腰部,再也没有醒来。


    楚砚溪撕心裂肺地哭着,拉着父亲的声不停地叫着“爸爸!爸爸——”


    可是父亲却连一句遗言都没有留下,就这样离开了她。


    听师父秦峰说,父亲倒下时,脸上不是愤怒,而是难以置信的惊愕与悲伤。因为刺向他的那个女人,是他费尽口舌、试图感化的一个在逃犯的情妇。


    以前父亲总对她说:“小溪,人心都是肉长的,再坏的人,也有软肋,我们要试着去理解,去沟通……”


    可是,经历过那一场生死离别,小小的楚砚溪在心中发誓,她不要再像父亲那样“理解”罪犯,她要用最冷静、最专业的方式去对付他们,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应该保护的人。


    因为这个誓言,她考上警校、读了研究生,拒绝导师留校的邀请,主动请缨回到江城这个从小生长的城市,继承父亲的警号,成为谈判专家,用理智构筑起坚不可摧的铠甲,坚信在法律与规则之内,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可是现在,法律在哪里?规则在哪里?正义又在哪里?


    她仿佛听到了原主乔昭然,在那个绝望的火车上,在被拖向未知深渊的路上,内心无声的呐喊。那是一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是一种被整个文明世界抛弃的彻骨寒冷。


    楚砚溪曾经在书中读到这份绝望时,只是理性地分析其成因,感慨其悲剧,却从未真正“体会”过。


    而此刻,她正在亲身经历。


    不知过了多久,拖拉机突然减速,然后停在了一条更加偏僻的小路旁。远处似乎有零星灯火,但更显得四周黑暗如墨。


    一个身影从路边的阴影里闪了出来,拦住了拖拉机。借着拖拉机微弱的灯光,楚砚溪看到那是一个面相凶悍、眼神阴鸷的汉子,腰间似乎别着什么东西,在灯光下反射出一点冷硬的光泽。


    “怎么才到?”阴鸷汉子语气不耐。


    驾驶座上的黑牛跳下车,低声交涉了几句,楚砚溪隐约听到“麻烦”、“盯梢”之类的词。


    阴鸷汉子骂了句脏话,走到拖拉机后面,目光扫过蜷缩在拖斗里的楚砚溪,像是在确认货物完好。然后,他扭头朝黑暗处喊了一声:“拖过来!”


    另一个瘦小的身影从黑暗中费力地拖拽着一个人,走到了拖拉机旁。那个被拖拽的人穿着件橙色夹克,已经完全失去意识,软绵绵地像一摊泥。


    “这小子,在镇上鬼鬼祟祟,还想跑去报警!”阴鸷汉子语气冰冷,带着一丝残忍的快意,“妈的,居然还是个有正式工作的,文化局的,带着出差证明,下手利索点,处理干净。”


    看到那件眼熟的夹克,楚砚溪的心脏猛地一缩,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拖拉机的灯光恰好照亮了那张侧过来的、沾着尘土和少许血迹的脸。


    尽管额头有擦伤,脸上一片脏污,但那熟悉的脸庞,那即使昏迷也微微蹙起的眉头……


    是陆哲!


    看来,他的确接受到了自己的信息,察觉到了不对,并跟踪至此,试图解救自己。他报了警,结果……落得了和自己一样的下场,甚至可能更糟。


    来不及思考,楚砚溪被人从拖斗里粗暴地拽出来,踉跄几步,尚未看清周围,就被推搡着进了一个低矮的土坯院门。


    浓重的牲口粪味和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院子里一片漆黑,只有正房窗户透出一点如豆的昏黄灯光,映出几捆胡乱堆放的柴火和一口黑洞洞的水井轮廓。


    “进去!”背后的力道让她几乎扑倒在地。她被推进了西侧一间没有窗户、只在门上方留有一个狭窄透气口的土坯房。


    陆哲随后也被丢了进来。


    木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


    世界瞬间被压缩进一片几乎绝对的黑暗和死寂里,只有从门缝里渗进来的几丝微光,勉强勾勒出房间的轮廓——不大,空荡,地面是夯实的泥土,墙角堆着些看不清的杂物。


    楚砚溪没有立刻动弹,她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屏住呼吸,让眼睛适应黑暗,耳朵捕捉着每一丝声响。院外传来压低的人语声,是那个叫黑牛的汉子和另一个陌生的粗哑嗓音。


    “刀哥,这批货成色不错,尤其那个大学生,上头特意交代要完好送去黑山峪,那里雏儿卖得出高价……”


    “放心,喂了药,老实着呢。就是路上有个尾巴,被老子摁住了……”


    “处理干净,别留后患。明天一早,和大强那边弄回来的三个人一起送走。”


    刀哥、黑牛、大强——这是楚砚溪从他们的对话中捕捉到的三个人名。


    她和大强拐来的三个人会卖去黑山峪。


    明天一早他们要送走被刀哥“摁住”的陆哲。


    楚砚溪慢慢蹭到陆哲身旁,她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只能用膝盖顶了顶他的脑袋。陆哲动了动,就着微弱的月光,楚砚溪看到他后脑有血块糊着头发。


    看来,陆哲后脑受伤陷入了昏迷。不知道他受伤是否严重,什么时候能够醒来。


    就在她凝神思索之际,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压抑的抽泣。楚砚溪循声望去,看到在房间最深的角落里,蜷缩着几个模糊的人影。


    “谁?”她压低声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不带威胁。


    抽泣声戛然而止。


    楚砚溪慢慢挪动过去,借着门缝微弱的光,她看清了——是三个年轻女孩。她们挤作一团,衣衫褴褛,脸上、裸露的手臂上带着不同程度的淤青和伤痕。其中一个年纪最小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正用一双充满恐惧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这应该就是刚才人贩子提到的,被大强拐来的三个女孩。


    “别怕,我和你们一样。”楚砚溪声音柔和,缓慢靠近,避免任何可能引起惊吓的突然动作,“我也是被他们抓来的。”


    她仔细观察着这三个女孩的状态。


    那个哭泣的女孩手腕上有深深的勒痕,另一个年长些的嘴角破裂,眼神里除了恐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和恨意。第三个女孩则完全蜷缩着,将脸埋在膝盖里,对外界毫无反应,像是已经彻底封闭了自己。


    “他们……会把我们带到哪里去?”那个嘴角破裂的女孩忽然用沙哑的声音极轻地问,听口音应该来自余杭。


    楚砚溪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们被关在这里多久了?见过其他人被送走吗?”


    女孩们互相看了看,眼神更加恐惧,摇了摇头,不肯再说。


    楚砚溪看得出来那个余杭口音的女孩最为勇敢,便尝试着用余杭话和她沟通。作为一名谈判专家,各种方言她都必须学习,这是拉近双方的有力武器。


    “我叫乔昭然,在火车上被骗了,一直被他们灌药。你们呢?”


    乡音亲切,更何况楚砚溪主动介绍了自己,看模样也是个被拐来的可怜人,那个女孩颤抖着声音和她说话:“我,我叫杨娟,他们说可以帮我介绍工作,我和小菊就过来了……”


    话未说完,木门被捶响,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吼道:“老实点!”


    听到这个声音,杨娟打了个寒颤,立马闭上了嘴,那个叫小菊的女孩和她挤在一起,浑身哆嗦。


    楚砚溪打消了打听女孩情况的念头,闭口不言,但她的脑海前所未有的清明。就像在谈判陷入僵局、歹徒情绪失控的最危险时刻,她反而会进入一种极度冷静、理智的状态。


    观察,分析,等待。


    ——这是她受训时的核心准则。


    她开始仔细回想每一个细节:人贩子的对话、这个中转站的位置、女孩们的状态、陆哲的出现……碎片化的信息在她脑中不断闪现。


    黑暗中,楚砚溪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曾经在谈判现场洞悉人心的灰色眼眸,闪烁着冷静而坚定的光芒。


    师父曾经说过:谈判者必须在“有法亦无法,死法活用,现场发挥”的理念支撑下,创造地应对、控制、解决现场错综复杂的情况。


    在这个视法律为无物的地方,她或许可以打破常规试一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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