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案发生前,我穿书了》 第1章 穿书 【穿书前3小时】 楚砚溪,江城市公安局危机干预与谈判小组副组长,在市局会议室里复盘上周发生的银行劫持案。 台上的PPT正在回放现场视频,楚砚溪定住视频并放大,激光笔在嫌犯右手食指处绕了个圈,目光扫过底下所有参与银行抢劫案的公安干警:“17分26秒,嫌疑人出现过一次情绪波动,右手离开扳机零点七秒。这是个机会,没有被抓住。” 底下有个年轻警员揉了揉眉心,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零点七秒……这谁能抓得住啊。” 楚砚溪收声,目光锁定了发声的人。那双黑色眼眸里透着些许冷灰色,亮得让人看了心慌。 “蔡锐,”她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小动作,被她点名的蔡锐也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口水。 楚砚溪操作PPT画面,激光笔再次点在抢劫犯的右手:“26分18秒的监控画面显示,嫌疑人因为耳鸣侧头分神,持枪的右手下垂,长达两秒。你当时的站位,视野无遮挡。” 她微微停顿,看到蔡锐紧张地盯着画面,嘴巴微微张开,知道他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 楚砚溪继续往下说:“可是,你犹豫了。一分钟之后开枪,最佳时机已经错过。流弹擦伤了人质的左臂,一道三公分长的伤口,缝了八针。” 她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环视全场:“零点七秒确实很短,那两秒呢?够不够有所反应?机会出现,稍纵即逝,而我们需要做的,是在机会出现时,成为那个能抓住它的人。” 最后,她看着蔡锐,加重了语气:“谈判失败,只能强攻。这个时候,时间就是生命,各位!” 会议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大家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楚老大今天依然很“老大”。 会议室的门被突然推开,负责刑侦的汪副局长眼神焦灼,语速很快:“翡丽庄园餐厅,有个女的挟持了人质,要见谈判专家,点名要女性。” 楚砚溪反应很快,环顾全场:“有任务,行动!” “是!”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楚砚溪低头收拾桌面:“背景资料发平板,我马上过去。” “发了,”汪局长补充了一句,“陆哲律师也在现场,他说是受害者家属请他来的,一直在干扰我们工作。” 陆哲? 听到这个名字,楚砚溪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陆哲,那个总在某音账号上鼓吹女性自由、批评警方处理婚姻问题太过冷血,称警方是“执法机器人”的离婚律师。 “他的当事人是挟持者还是被挟持者?” 汪局长苦笑:“都不是。说是挟持者丈夫的离婚律师的朋友,打算接挟持者的离婚案子……关系有点乱。” 楚砚溪手上动作很快,收拾好个人物品走到门边,终于正眼看向汪局长:“我的职责是保障所有人的生命安全,不包括照顾律师的情绪。” 【穿书前2小时】 楚砚溪的车停在翡丽庄园餐厅外。 现场已经拉起了警戒线,记者和围观群众把路口堵得水泄不通。她刚下车,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和人争论。 “你们根本不理解她现在的心理状态!她需要的是共情,共情!懂吗?” 楚砚溪绕过警车,看见陆哲正激动地和现场指挥比划着什么。他今天没穿西装没打领带,一件橙色夹克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个记者而不是律师。 “陆律师,”楚砚溪出声打断他,“这里是警方办案现场,不是你的法庭。” 陆哲转过身,看见是她,眼神立刻变得复杂。局里派来的女性谈判专家是她?这个楚砚溪可不好惹。 陆哲快步走到楚砚溪身边:“楚警官?你来得正好,请你听听我的意见。里面的女士叫张雅,他的丈夫是我朋友的客户。她丈夫三个月前开始转移财产,上周正式提出离婚,今天她发现丈夫打算带情人在他们结婚纪念日来这家餐厅吃饭。而我,昨天已经和她取得联系,想成为她的代理离婚律师。” 他将自己手机送到楚砚溪面前,屏幕上是一条短信:“看,这是她一小时前发给我的消息:‘他们在那家餐厅,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我立刻赶过来,但还是晚了。” 楚砚溪没有看手机,而是快速脱下黑色西装外套,接过同事递来的防弹背心熟练地穿上,再套上一件灰扑扑的灯芯绒格子衬衫,原本冷静严肃的精英形象顿时削弱不少。 她又抓了把干净利落的短发,让头发蓬松散乱。面对女性劫持者,尤其情绪已经快要失控的已婚女性,谈判专家太过漂亮精致的打扮会拉开双方距离,不利于沟通。 一边行动,楚砚溪一边叮嘱现场指挥:“我会走过去和她谈。不要用扬声器材,不要高声喊话,关掉警灯,疏散群众,避免喧哗。” 现场警员立刻放低嗓音,下达指令。 刑侦支队队长乔刚有些不放心,轻声询问:“近距离谈判?” 楚砚溪点头:“她只有一把刀,没事。”近距离谈判,面对面沟通,能把严重的劫持事态转化为一般纠纷,更适合这类情感问题的处理。 陆哲见没人理他,心里有些发急,提高了声音:“楚警官,她也是受害者,她需要被理解,你不要把她当成罪犯来对待!” 楚砚溪接过耳机塞入耳中,语气平静:“陆律师,你的专业领域是什么?” 陆哲:“婚姻家庭法,怎么了?” 楚砚溪眸光清冷:“我的专业领域是危机谈判,请尊重我的判断。” 【穿书前1小时】 “退后!全都退后!不然我杀了她!” 尖利的女声撕裂沉寂,带着哭腔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 张雅,36岁,看着却像是四十多岁,脸庞此刻被泪水、愤怒和绝望冲刷得变了形。她左手死死箍着一个年轻女孩的脖子,右手握着一把锋利的西餐刀,刀刃紧紧压在女孩纤细的脖颈大动脉旁,已经印出一道刺目的血线。 那个被张雅劫持的女孩名叫李丽,是她丈夫的情人,此刻已经吓得浑身瘫软,只会无声地流泪,漂亮的红色连衣裙下摆洇湿了一片,散发出尿液的骚味。 以她们为中心,桌椅被粗暴地推倒,精致的餐具和食物散落一地,如同一个被砸碎的浮华梦境。 楚砚溪缓步走上前,在距离张雅八米时举起手原地打转,示意身上并没有带任何武器,然后走到三米左右位置立定,原本冷肃的脸上挂着一个温和的笑容:“张雅你好,我叫楚砚溪,是来帮你解决问题的。” 看到楚砚溪的笑脸,她的同事面色僵了僵,在心里暗自嘀咕:楚老大也就只有谈判的时候会笑,唉! 张雅并没有因为楚砚溪的笑容而放松警惕,情绪依旧激烈:“我要见他!让他来见我!” 楚砚溪努力安抚她:“好,没问题。我们已经联系到了你的丈夫王鹏,他正在赶来的路上。”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张雅嘶吼着,刀尖又压深了一毫米,人质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他不会来的!他只会躲起来!和这个贱人一起骗我!十年!我跟他吃了十年的苦!他现在有钱了就想把我一脚踢开!” 她的控诉破碎而混乱,却是一个被背叛女人最血淋淋的伤口。 “楚警官!”楚砚溪听到陆哲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她在哭,你看到吗?这是情绪宣泄的窗口,能不能安慰一下她?” 楚砚溪眉毛瞬间拧紧。 用餐顾客被疏散,警方严阵以待,狙击手的枪口对准了张雅,这个离婚律师不仅不离开,反而干扰指挥中心的通话频道,简直是胡闹! 楚砚溪看向张雅,摊开手,叹了一口气,语气很温柔:“我理解你的心情,被男人欺骗的确是件很让人愤怒的事。最近因为感情的事情,你一定很累吧?不如放开人质,我们坐下来谈一谈好吗?” 和平解决劫持危机的原则之一,关怀加理解。 指挥中心,陆哲因为抢夺耳麦被警察架着离开,但他依旧不肯放弃,楚砚溪的耳机里传来他越来越远的声音:“共情,她现在需要的是共情,共情……” 又是这个律师!楚砚溪压下心头升起的火气,耐心与张雅沟通。 【穿书前30分钟】 现场气氛更加紧张。 张雅的丈夫终于来了,但拒绝进入餐厅当面交谈,这个消息让张雅的情绪更加激动。 “让他进来!让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清楚!”她的声音嘶哑而绝望。 楚砚溪放缓和语气:“张姐,先别急,我让王先生用话筒和您对话。”虽然楚砚溪的内心也很希望王鹏能够主动出面与张雅谈一谈,但专业素养让她不得不尊重王鹏的选择。反劫持谈判的生命至上理念里,不仅包括人质、谈判专家、劫持者的生命,也包括保证现场民众的安全。 张雅的情绪一下子被点燃:“他就是这样!死也不愿意和我说话。他什么都不跟我说,把我当成空气!哪怕我疯了一样地求他和我说句话,他都会冷冰冰地对我!你们跟他说,李丽在我手里,如果他再不出来,我就把她杀了!” 张雅右手加大力度,李丽的脖子上现出一道深深的血痕,鲜血一点一点顺着脖子往下流。 李丽感觉到颈脖上的刺痛,整个人心慌意乱,不由得尖叫起来:“不要!不要杀我!是他要离婚,跟我有什么关系,让他来,你们叫他出来啊——” 眼看着人质情绪也开始崩溃,楚砚溪不得不暂时中止谈话:“好,我让同事和他沟通,我们先坐下来休息一下好吗?” 缓兵之计生效,张雅松开刀,李丽眼中也闪过期冀。 可是,王鹏眼见得妻子发了疯,坚决不愿意与她面对面,谈判陷入僵局。 张雅开始语无伦次,时而哭泣时而大笑。 楚砚溪仍然保持着那个站姿,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但额角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她注意到李丽体力不支身体向下滑倒,张雅握刀的手越来越不稳,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耳机里传来师父秦峰的声音:“试着提一下张雅的女儿,她的手机屏保是女儿的照片。” 楚砚溪微微颔首,尽量让自己语气柔和:“张姐,你女儿上小学了是吗?这个时间她应该快放学了吧?” 张雅握刀的手紧了紧,眼神里带出丝茫然。 楚砚溪抓住这个机会,轻声问道:“张雅,为了一个背叛你的男人,毁掉自己的人生,值得吗?让你的女儿失去母亲,值得吗?” 这句话问出口的瞬间,不知道为什么,楚砚溪耳边响起陆哲的话:她需要的是共情。 作为一名谈判专家,楚砚溪知道自己的弱点在哪里。她谈判之时虽然可以做到容忍与倾听、耐心与专心,能保持绝对的沉稳与冷静,但她的世界非黑即白,一切以法律为准绳。 让她真正共情罪犯?她做不到。 父亲就是因为太善良,结果被凶犯的情妇用匕首刺入腰间,倒在抓捕的道路上。楚砚溪绝不允许自己重蹈覆辙。 张雅嘴角勾起一道嘲讽的弧度,轻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叹了一声:“不值得……都不值得了……” 【穿书前1分钟】 张雅竟然在腰上绑了一圈自制□□! 一切开始失控。 警察的喝止声,人群的惊呼声,一切都在瞬间爆发。 “拦住她!”楚砚溪对着通讯器喊。 几乎是同时,陆哲的声音阴魂不散地在她耳边响起:“退后!”他怎么还没离开?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楚砚溪看到了张雅最后的表情。那不是愤怒,也不是疯狂,而是一种彻底的、绝望的平静。 热浪扑面而来,楚砚溪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她掀飞。世界在天旋地转,耳边全是轰鸣声。她本能地护住头部,却在撞击中感到全身上下撕心裂肺的剧痛。 剧痛中,楚砚溪仿佛听到一声悠长而刺耳的火车汽笛。 一切归于黑暗。 …… 楚砚溪在剧烈的头痛中醒来。 最先感知到的是气味。一股浓烈刺鼻的味道——劣质烟草味、汗酸味、方便面调料包味,还有老式火车特有的铁锈、机油味和厕所传来的尿骚味。这些气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物。 然后是声音。嘈杂的人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带着各种口音的交谈、哄笑、争吵,夹杂着婴儿不间断的啼哭。车轮与铁轨有节奏的碰撞声隆隆作响,仿佛永无止境。 最后是触觉。身下是坚硬冰冷的木板,随着车厢不停晃动,硌得她肋骨生疼。她的头歪斜地靠在一个柔软却令人不适的肩膀上,那肩膀的主人正有节奏地拍着她的背,力道大得近乎粗鲁。 她猛地睁开眼。 短暂的眩晕感之后,她终于看清楚了眼前景象。 她正坐在一辆很有年代气息的绿皮火车车厢内,身侧一个穿着蓝色涤纶外套的中年妇女正对乘警笑着说:“查票?哎哎,有哩有哩。我姑娘病了,带她去看病……” 楚砚溪的心脏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这段话,这个场景……是她昨晚看过的那本书,《破茧》的开篇! 《破茧》的副标题是“当代中国女性犯罪实录”,而其中第一篇的标题更是触目惊心:《无声的毒杀:被拐少女与一家八口的毁灭》。 “1989年夏,北方某山村发生一起特大投毒案,农户赵家八口一夜暴毙。嫌疑人乔昭然,四年前被拐卖至该村,长期遭受囚禁与虐待。庭审时,她始终沉默,仅在一张纸片上写下:他们该死!” 在成为谈判专家之前,楚砚溪在刑侦支队一大队工作了五年,对拐卖案并不陌生。她之所以会看这本书,关注的并不是悲剧本身,而是为了理解犯罪背后那种混沌、非理性的动机——那种她始终无法真正共情的、让父亲付出生命代价的东西。 而现在,楚砚溪成了书中人!成为了那个受尽屈辱、最终走向毒杀八人结局的被拐少女乔昭然。 现在,正是1985年3月,乔昭然被拐。 楚砚溪尝试移动手臂,却发现四肢沉重得不可思议,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异常艰难。喉咙干涩灼痛,发不出任何清晰的声音。 专业本能迫使她在极端恐惧中冷静下来。 对方至少一人,可能有同伙。自己的身体状况极差,武力反抗成功率几乎为零。环境陌生,人员混杂。 硬碰硬,死路一条。 几乎是在一瞬间,楚砚溪做出了决定。 她停止挣扎,身体更加放松地靠向车窗,额头贴近冰冷玻璃。 扮演完美无害的猎物——这是她此刻唯一的选择。 火车继续向前行驶,车轮与铁轨碰撞发出单调的哐当声。楚砚溪闭上眼睛,感受着身下硬座的震动,开始在心中默数节奏,这是她冷静下来的方式。 一、二、三……每一次震动都提醒着她:经历那一场爆炸后,她还活着。 她穿书了,在凶案发生之前。 如期开文了!12点还有一更。谢谢书友们一直以来的关注与喜爱,爱你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穿书 第2章 报警 眩晕感太强,眼皮发沉。 火车在铁轨上奔驰,时不时发出“咣铛、咣铛”的声响,也通过车窗将这份震动感传给楚砚溪。 楚砚溪强迫自己保持清醒,默默审视自己的身体状态。 后脑剧痛——估计被对方粗鲁击打过。 口腔残留着一股奇怪的苦涩味,全身酸软没有丝毫力气——她被下了镇静剂类药物,暂时身体活动受制,无法说话,求助困难。 楚砚溪回忆着书中所记录的一切。 乔昭然,19岁,一个来自湘省小县城、江城大学的大二年级化学专业学生。她父母都是工人,哥哥中专毕业后在县城工作,一家四口关系很融洽,和谐温暖。 现在是1985年三月,寒假结束,她穿着一件母亲手织的墨绿色毛衣外套,由哥哥送上了返校的火车。因为善良与轻信,她在火车上帮助了一个看似抱不动孩子的“老乡”,喝了对方递来的一杯水,然后就陷入昏迷。 此后,她被人贩子带到北地一个偏僻的县城,卖给榆树台乡黑山峪一农户人家。那家人姓赵,自私霸道、又懒又馋,有三个儿子,老大老二都娶了妻,只有赵老三是个老大难,因为他小时候生病跛了一条腿。 乔昭然就是那家人给赵老三买来的媳妇。 乔昭然性子烈,拼死反抗,一次又一次尝试逃跑,但等待她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抓回、殴打。她怀过三次孕,但每一次都因为毒打而流产,直至子宫破裂、无法再生育。 失去生育能力的她,沦为那一家人的奴隶,吃得少、干得多,时不时就拳打脚踢。六年后,她再也无法忍受这份屈辱,毒杀那一家八口,其中三个是孩童。 刚刚看完这篇故事时,楚砚溪觉得乔昭然身世可怜,但杀人复仇的方式太过刚烈。当时她还在想,若是换作她,她定要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揪出人贩子团伙,将其一网打尽。 可是现在,她真的成为了乔昭然。身中迷药、无法动弹,她真的能够既保全自己、又协助警方破获团伙拐卖大案? 迷药药效消散了一些,楚砚溪眼帘低垂,微微掀开一条缝,观察着周边环境。 她坐的是四人位,此刻坐在她左手边、牢牢控制着她的,是一名身穿蓝布外套、体型偏胖的中年妇女。 坐在胖女人对面的,是两名面色微黑、憨厚朴实的农家汉子,一个体型高壮,另一名个子瘦小。两人明显熟稔,目光时不时落在楚砚溪身上,应该是一伙的。 先前引自己上当的抱孩子的妇女并不在这里,看来她只负责发现猎物、引其上钩,负责转移贩卖的是眼前这三个人。如此分工明确的团伙,明显已经形成完整、缜密的人口拐卖链条,从他们手上逃脱的难度系统极大。 大致清楚眼下境况之后,楚砚溪眼皮微抬,开始观察周边环境。 八十年代的绿皮火车,车厢很拥挤,行李架上塞满了五花八门的编织袋、麻包。座位上、过道里都挤满了人,大多面带疲惫,衣着朴素,甚至破旧,带着这个时代特有的灰暗色调。 楚砚溪的目光扫过斜对面的座位。 一个男人,穿着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橙色夹克,背着一个军绿色帆布大挎包,短发利落。他正低着头,死死盯着自己的双手,脸上是全然无法掩饰的震惊和茫然。 楚砚溪的呼吸一滞。 陆哲?那个在爆炸现场和她争论的离婚律师。 疑似陆哲的男人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坐姿很僵硬,肩膀紧绷,与周围那些或放松、或疲惫、或麻木的乘客姿态截然不同。 楚砚溪敏锐地抓住了一个细节——他放在膝上的双手正紧紧攥成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甚至微微颤抖。 楚砚溪不敢长时间盯着他,扫过一眼之后迅速垂下眼帘。 她的心跳,渐渐快了起来。一个荒谬却又无比强烈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难道…… 陆哲和自己一起穿书了? 这个念头一起,楚砚溪立刻开始进入专业状态,对这个坐在过道对面的橙色夹克男子进行全面评判。 他指甲干净、衣着整洁,背着一个出差专用的大挎包——这说明他接受过良好教育,有正式工作,并且收入颇丰。 他坐姿端正,眉眼间自带一种青涩的正义感,气质温文儒雅——他是个善良、情绪稳定的人。 他眼神茫然、身体轻颤、指尖发白,但却没有出声——他正在经历一场巨大的思想冲击,但正在努力控制恐惧。 综合以上几点,楚砚溪迅速判断出:这个人就是陆哲,并且刚刚接受穿越的事实。 虽然不喜欢他行事过于感情化,虽然讨厌他在警察办案时指手画脚,但此刻楚砚溪唯一的同盟者,只有他。 怎么才能引起陆哲的注意? 楚砚溪目光微敛,开始憋气,直到脸颊通红,心跳急跳,她才假意晕倒无力,放松身体下滑。 “唉哟!有人晕倒了——” 随着这一声喊,原本坐着的乘客一个个都站了起来,朝着楚砚溪这边张望。 坐在楚砚溪身边的胖女人、对面一高一矮两名农家汉子霍地站起。 胖女人使劲拉拽楚砚溪的胳膊,想将她拉起来。但楚砚溪再瘦也有九十几斤,她将身体刻意往下坠,胖女人一时半会根本拉不起来。还是高壮汉子力气大,双手按住楚砚溪肩膀往上一提,一把将她从车厢地板上拎了起来,放回座位中去。 旁边看热闹的人挤了过来,嚷嚷个不停。 “唉哟,脸色通红、嘴唇发乌,不会是心脏病发作了吧?” “别站在这里看着啊,赶紧叫医生!” “车上哪有什么医生?你莫乱喊。唉!这么年轻就生了重病,可怜哟。” …… 你一言我一语,说什么的都有。 还有些热心肠的,扯着嗓子开始喊列车员:“快来快来!7号车厢有人晕倒了!” 楚砚溪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突然倒进胖女人的怀里,开始干呕。 胖女人吓了一大跳,哪里顾得上扮演慈母,将楚砚溪往外一推! 若不是瘦小农家汉子及时出手护住楚砚溪后脑,恐怕她的脑袋要狠狠撞上玻璃。 那汉子恶狠狠地瞪了胖女人:“燕子她娘,你莫要这么毛躁,车厢里太闷,她这是又犯病了。” 胖女人唯唯诺诺,眼珠子一转,一把抱住楚砚溪,开始号啕大哭起来:“燕子啊!你莫要吓娘,我们马上就下车,找到神医一定能治好你的病!” 一名男性列车员赶了过来,大声道:“大家不要挤在这里,散开、散开,让病人呼吸新鲜空气。” 乘客们让开一条路,列车员挤到楚砚溪身旁。 楚砚溪的第一反应,是向这名列车员求救。 她努力抬起手,想要攥住这名方脸浓眉的男乘务员的衣角。可是这具身体中了迷药,完全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行动,只是简单抬手,都十分艰难。 列车员压根就没有察看楚砚溪的情况,只表情严肃地看向那名高壮农家汉子:“怎么搞的?生病的人都照顾不好!” 高壮男人唯唯诺诺,满面堆笑:“下一站我们就下车了,马上就下车了。” 列车员点了点头:“那就好。下一站是榆树台站,虽然是个小站,但也有卫生所,你们下车后赶紧去看病吧,别在车上耽误了。” 这话听起来合情合理,是为病人着想,但心思敏锐的楚砚溪迅速察觉到了异常。 这列车员不对劲! 他压根就不关心晕倒的她,只急于驱赶他们下车。提到“卫生所”、“看病”两个词时,他刻意加重了语气,明显意有所指。 乘务员和人贩子是一伙的! 看来,自己所坐的火车是人贩子进行转移的一条固定线路。从对话内容与态度来看,这个车厢的乘务员职位高于这三人。 楚砚溪迅速收回了指尖快要触碰到列车员衣角的手,放松四肢、双眼紧闭,继续扮演昏迷猎物。 她听到乘务员的声音:“病人没事,大家都散开,别围着了!” 楚砚溪刻意制造出来的混乱,很快归于平静,先前围着楚砚溪这个四人座的群众都听话地散开来。 但她所引发的混乱,成功地吸引了陆哲的注意力。 楚砚溪的判断没有错,身穿橙色夹克的人,正是陆哲。 从爆炸的灼热和巨响中失去意识,再到在这辆哐当作响、气味刺鼻的绿皮火车上惊醒,陆哲一开始很紧张。但很快,随着一段陌生的记忆涌入脑海,他的心态渐渐平和下来。 他在这个世界也叫陆哲,二十五岁,是东山省清源县文化局的一名普通干部,民俗采风员。 父母年前相继病逝之后,他在县城只剩下一套老旧的单位分配房,孑然一身。 他现在的工作就是背着挎包,带着介绍信和笔记本,下乡去收集民歌、故事、谚语,记录婚丧嫁娶的习俗,偶尔也协助整理地方志资料。这次他坐火车出差,打算前往赵家屯收集民间故事。 刚接受自己穿越的事实,陆哲便被斜对面的热闹所吸引。 那个突然晕倒的少女面色苍白,穿件褪色的暗红色晴纶外套,扎着两条小辫,看着是个朴素的农家女孩。 可是……那张脸他太熟悉了。 冷硬的下颌、嚣张的长眉、薄薄的唇,分明是能把好脾气的他气到无语的警方谈判专家,楚砚溪! 一场爆炸,把楚砚溪也送过来了? 刚才查票的时候,女孩母亲好像对乘警说她病了,晕车,要带她去看病。什么病?怎么会一直昏睡不醒?又为什么突然滑倒、干呕? 作为专打离婚官司、见过太多人间阴暗面的律师,陆哲的警惕性瞬间拔高。 胖女人面对“女儿”晕倒呕吐,第一反应是粗暴拉扯,而非焦急呼唤,眼神里只有慌乱和厌烦,没有母亲该有的心痛。尤其是那两个男人,眼神警惕,牢牢挡住众人探查的目光…… 察觉到陆哲的打量,坐在楚砚溪身边的中年女人侧过胖胖的身子,将楚砚溪的脸挡住,狠狠地瞪了陆哲一眼。对面的农家汉子眯起眼扫向陆哲,目光中的威胁意味很浓。 火车鸣着汽笛,速度逐渐慢了下来。 榆树台站,一个只有低矮站房和昏暗灯光的小站到了。 那伙人立刻行动起来。 胖女人捏开楚砚溪的嘴,强行灌了一口带着怪味的水。随即,她和那矮个汉子一左一右,像架货物一样将意识模糊的楚砚溪从座位上搀起来。高壮汉子则利索地从行李架上拽下两个鼓鼓囊囊、看起来分量不轻的编织袋,粗声催促着:“麻利点!别磨蹭!” 刚才那名方脸的乘务员,此刻正站在车厢连接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下车的人流,在与这伙人视线交汇的刹那,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随即若无其事地转向别处。 车厢过道本就拥挤,下车时更是混乱。 人挤着人,包裹撞着包裹。 楚砚溪知道,想要和陆哲取得联系,这是唯一的机会。就在从座位挪到过道的刹那,她凭借意志力对抗着汹涌袭来的昏沉感,脚下猛地一个“踉跄”,身体直直朝斜前方的陆哲倒去。 “哎哟!”胖女人惊呼一声,想要拉紧。 陆哲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就在他的手接触到女孩胳膊的瞬间,一只冰凉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指甲在他手掌快速划过,写下三个数字。 ——1、1、0 110? 陆哲愕然低头,对上的却是一张苍白的脸、一双紧闭的眼。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现在是1985年,而110报警电话在全国启用要到1996年吧? 仅仅一秒,甚至更短。 胖女人和矮个汉子粗暴地将少女重新拉了回去,高壮汉子恶声恶气地骂了一句:“连个人都扶不住!尽添乱!”骂完,他回头瞪了陆哲一眼,眼神里充满了警告。 感觉到手中温度渐渐变凉,陆哲终于回过神来。 110,这个时代尚未存在的报警号码。这里的人根本不可能知道! 她真的是楚砚溪!不是长得像,不是巧合。 那个以冷静、专业、毒舌著名的市公安局谈判专家楚砚溪,她也穿到了这个世界,并且落入了人贩子之手。她通过110这三个数字,在向自己示警。 没想到,穿越还能有同行者。 必须救她! 眼见得楚砚溪被那伙人半拖半抱地带下了车,陆哲猛地站起身,准备跟着下车。 绿皮火车人很多,上下车的人流混杂在一起,过道挤满了准备下车和上了车之后抢着摆放行李的乘客,陆哲心急如焚,却只能一边说着“让一下!让一下!”,一边艰难地往前挤。 好不容易挤到门口,在车厢快要关闭那一刹那,陆哲终于跳下了车。 “呜——呜——”绿皮火车从他身后掠过。 站在榆树台站的站台,双脚落在坚实却冰冷的站台上,陆哲的心跳才后知后觉地疯狂加速。 站台上灯光昏暗,寥寥数人下车后迅速散去,融入小站广场更深的黑暗中。哪里还有那伙人的影子? 陆哲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煤烟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 他环顾四周。 榆树台站小得可怜,除了这栋低矮的站房,四周似乎就是无边的黑暗和隐约的山峦轮廓。几声狗吠从远处传来,更添几分荒凉。 必须尽快找到他们!陆哲拔腿就向出站口跑去。 然而,刚跑出站房范围,踏上那条通往镇中心的土路,陆哲就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昏暗的路灯下,零星有几个蹲在墙角抽烟的男人,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他这个穿着醒目橙色夹克的外来者。他们的眼神里没有好奇,只有一种麻木的审视和隐隐的排斥。 路边一家亮着昏黄灯光的小卖部门口,几个正在闲聊的妇女也停下了话头,齐刷刷地看向他。 陆哲感觉自己像一只误入异世界的动物,每一步都被人注视着。这种无处不在的、沉默的防备感,让他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他硬着头皮,沿着土路往前追了一段,又拐进一条看起来像是主街的巷子。两边是低矮的砖瓦房,偶尔有窗户透出灯光,但街上几乎不见行人。寒风卷着垃圾打着旋,发出呜呜的声响。 陆哲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这样盲目地找下去不是办法!这里人生地不熟,而且明显排外,那伙人很可能已经钻进了某个院子,他不可能找得到楚砚溪。 想到楚砚溪,陆哲脑子忽然清明起来。110,对!她的意思应该是让自己报警。 有问题,找警察。 这个念头让他精神一振。他立刻打听派出所的位置,并朝着派出所的方向快步走去。 派出所是一排平房中的两间,门口挂着牌子,里面亮着灯。 陆哲推门进去,一股夹杂着烟味和煤炉味的暖烘烘的气息扑面而来。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旧警服的中年民警坐在办公桌后,就着台灯看报纸,手边的搪瓷缸冒着微弱的热气。 “啥事儿?”民警抬起头,脸上是长期基层工作带来的那种见惯不怪的平淡,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 陆哲深吸一口气,迅速进入“律师陈述”模式,语气尽量镇定、清晰:“民警同志,我要报案。大约二十分钟前,KXXX次列车在这里下车的一伙人,两男一女,涉嫌拐卖一名年轻女性。那名女性被药物控制,意识不清,情况非常危急。” 他具体描述了胖女人、高壮和矮个汉子的特征,以及楚砚溪的衣着和异常状态。 “他们在此站下车,极可能意图在附近进行非法交易,请求立刻组织搜查拦截!” 民警放下报纸,身体微微前倾,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了敲,并没有立刻记录,而是反问:“拐卖?你看清楚了?具体什么关系,你怎么判断的?”他的眼神里带着职业性的审视,但似乎……又多了一丝别的东西。 陆哲压下心中的急切:“我确定不是亲属!他们的行为模式、眼神交流,完全符合控制受害者的特征!我是清源县文化局的干部,这是我的工作证和介绍信。”他从包里拿出证件,增加可信度。 民警摆了摆手,没接证件,反而追问:“文化局的?一个人来榆树台干什么?” “采风,收集民俗资料。”陆哲回答,随即想把话题拉回,“民警同志,现在关键是那个姑娘的安全……” 民警皱起眉头,脸上那种困惑变成了近乎不耐烦的神情:“同志,你说的这些,都是你的猜测。没有证据,我们怎么立案?再说,这大晚上的,怎么搜?往哪儿搜?” 对方在敷衍,甚至在刻意回避!作为律师,陆哲见过太多推诿和搪塞。但此刻,这种态度背后可能意味着更严重的问题——地方保护主义?或者……更深的勾结? “民警同志!”陆哲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律师在法庭上才有的锐利,“那是活生生的人!如果因为延误导致严重后果,你能承担责任?!” 民警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语气生硬:“喊什么喊?我们办事有我们的程序!你反映的情况我知道了,我们会处理的。现在请你离开,不要妨碍公务!”他挥挥手,姿态驱赶意味明显。 陆哲看着对方在灯光下显得模糊而冷漠的脸,不再多说,转身快步离开派出所。 这里的水,比想象的更深。 失去了唯一的官方求助途径,他一个外来者,在这片陌生、封闭且充满敌意的土地上,应该怎么办? 他漫无目的地在昏暗的街道上走着,大脑疯狂运转,试图从一片混沌中找出线头。 突然,脑后传来一道凌厉的风声! 陆哲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后脑勺就遭到了一记重击!眼前一黑,剧痛瞬间炸开,他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听到一个粗哑的、带着本地口音的低语: “多管闲事的家伙!找死……” 接下来,每天上午九点更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报警 第3章 关押 此时的楚砚溪,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困境。 下了火车,站在站台,一股混杂着煤灰、泥土和牲畜粪便气息的冷冽空气猛地灌入肺里,让楚砚溪昏沉的大脑有了几分清醒。 楚砚溪感觉到钳制着自己胳膊的力量骤然加大。胖女人和那个矮个汉子一左一右,连拖带拽,动作极其粗鲁。 站台上人影稀疏,因为迷药而陷入半昏迷状态的楚砚溪被半拖半架着,快速穿过简陋的站房。一出站,就被一股蛮力塞进一辆早已等候在路边的拖拉机拖斗里。 拖斗里铺着些散发着霉味的干草,角落里还散落着几块硬邦邦的、像是肥料结块的东西。楚砚溪被重重地掼在干草上,颠簸的撞击让她本就昏沉的脑袋更加眩晕。 等晕眩感略减,她试图挣扎着坐起,看清路线和环境。 “啪!”地一声,回应她的是一记毫不留情的耳光!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楚砚溪的脸颊瞬间火辣辣地肿痛起来,耳朵里嗡嗡作响。 打她的是那个高壮汉子,他俯下身,一张粗糙凶横的脸几乎贴到楚砚溪面前,满口的烟臭气喷在她脸上:“给老子安分点!再敢出幺蛾子,信不信在这路上就把你给办了!反正到了地方也是个生崽的货,早一天晚一天没啥区别!” **裸的、充满兽性的威胁,让楚砚溪心口一缩。她毫不怀疑,若自己现在反抗,将会承受人贩子的凌辱。 胖女人在一旁假意劝道:“黑牛,算了算了,跟个货物计较啥,赶紧走吧,那边还等着呢。” 叫黑牛的高壮汉子又瞪了楚砚溪一眼,这才跳下拖斗,坐到了前面的驾驶座旁边。拖拉机很快“突突突”地发动起来,喷出浓黑的柴油尾气,颠簸着驶离了车站区域。 楚砚溪蜷缩在冰冷的拖斗里,脸颊的疼痛远不及心底涌上的寒意。 她是一名谈判专家。 想要成为警方谈判专家,条件很苛刻。 ——年龄30-46岁之间,五年从警经验、犯罪心理学或相关专业、智商120以上、布鲁卡区(语言中枢)发达、社会民俗经验丰富、知识面广泛…… 除了年龄要求,楚砚溪每一项评分都是优秀。 师父秦峰力排众议,将楚砚溪拉进谈判专家小组。她也没有让师父失望,完美处理多起劫持、自杀案件,因其犀利的谈判风格、敏锐的判断、绝对理性的指挥,很快就坐上了副组长的位置。 穿书前的楚砚溪,在处理暴力劫持案时,虽然同样要面对穷凶极恶的歹徒,但双方至少还在一个由规则、底线和目的构成的框架内博弈。她可以利用语言、心理、策略,为人质争取一线生机。 但在这里,没有规则,没有底线。 在这些“人贩子”眼中,她只是一件“货物”,一件用来繁殖和劳作的商品。他们对待她的方式,与对待拖斗里那些干草、肥料块并无本质区别。 拖拉机颠簸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每一次剧烈的摇晃都仿佛要把她的五脏六腑震得七零八落。 她睁开眼,透过拖斗简陋的护栏,望向远处。 榆树台站那点微弱的灯火,正在视野中迅速缩小,模糊,最终被黑暗的群山彻底吞噬。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感,似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恍惚间,她脑海中闪过一段深埋心底、不愿触碰的记忆。 也是这样一个冰冷的夜晚,熟睡的她突然被妈妈哭着叫醒,匆匆忙忙穿上衣服,坐进警车飞速驶向医院。在医院病房里,她见到了躺在病床上、浑身是血、面色苍白的父亲。 那个总是笑容温和、坚信法律与正义的刑警,被一个状若疯狂的女人用匕首刺中腰部,再也没有醒来。 楚砚溪撕心裂肺地哭着,拉着父亲的声不停地叫着“爸爸!爸爸——” 可是父亲却连一句遗言都没有留下,就这样离开了她。 听师父秦峰说,父亲倒下时,脸上不是愤怒,而是难以置信的惊愕与悲伤。因为刺向他的那个女人,是他费尽口舌、试图感化的一个在逃犯的情妇。 以前父亲总对她说:“小溪,人心都是肉长的,再坏的人,也有软肋,我们要试着去理解,去沟通……” 可是,经历过那一场生死离别,小小的楚砚溪在心中发誓,她不要再像父亲那样“理解”罪犯,她要用最冷静、最专业的方式去对付他们,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应该保护的人。 因为这个誓言,她考上警校、读了研究生,拒绝导师留校的邀请,主动请缨回到江城这个从小生长的城市,继承父亲的警号,成为谈判专家,用理智构筑起坚不可摧的铠甲,坚信在法律与规则之内,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可是现在,法律在哪里?规则在哪里?正义又在哪里? 她仿佛听到了原主乔昭然,在那个绝望的火车上,在被拖向未知深渊的路上,内心无声的呐喊。那是一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是一种被整个文明世界抛弃的彻骨寒冷。 楚砚溪曾经在书中读到这份绝望时,只是理性地分析其成因,感慨其悲剧,却从未真正“体会”过。 而此刻,她正在亲身经历。 不知过了多久,拖拉机突然减速,然后停在了一条更加偏僻的小路旁。远处似乎有零星灯火,但更显得四周黑暗如墨。 一个身影从路边的阴影里闪了出来,拦住了拖拉机。借着拖拉机微弱的灯光,楚砚溪看到那是一个面相凶悍、眼神阴鸷的汉子,腰间似乎别着什么东西,在灯光下反射出一点冷硬的光泽。 “怎么才到?”阴鸷汉子语气不耐。 驾驶座上的黑牛跳下车,低声交涉了几句,楚砚溪隐约听到“麻烦”、“盯梢”之类的词。 阴鸷汉子骂了句脏话,走到拖拉机后面,目光扫过蜷缩在拖斗里的楚砚溪,像是在确认货物完好。然后,他扭头朝黑暗处喊了一声:“拖过来!” 另一个瘦小的身影从黑暗中费力地拖拽着一个人,走到了拖拉机旁。那个被拖拽的人穿着件橙色夹克,已经完全失去意识,软绵绵地像一摊泥。 “这小子,在镇上鬼鬼祟祟,还想跑去报警!”阴鸷汉子语气冰冷,带着一丝残忍的快意,“妈的,居然还是个有正式工作的,文化局的,带着出差证明,下手利索点,处理干净。” 看到那件眼熟的夹克,楚砚溪的心脏猛地一缩,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拖拉机的灯光恰好照亮了那张侧过来的、沾着尘土和少许血迹的脸。 尽管额头有擦伤,脸上一片脏污,但那熟悉的脸庞,那即使昏迷也微微蹙起的眉头…… 是陆哲! 看来,他的确接受到了自己的信息,察觉到了不对,并跟踪至此,试图解救自己。他报了警,结果……落得了和自己一样的下场,甚至可能更糟。 来不及思考,楚砚溪被人从拖斗里粗暴地拽出来,踉跄几步,尚未看清周围,就被推搡着进了一个低矮的土坯院门。 浓重的牲口粪味和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院子里一片漆黑,只有正房窗户透出一点如豆的昏黄灯光,映出几捆胡乱堆放的柴火和一口黑洞洞的水井轮廓。 “进去!”背后的力道让她几乎扑倒在地。她被推进了西侧一间没有窗户、只在门上方留有一个狭窄透气口的土坯房。 陆哲随后也被丢了进来。 木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 世界瞬间被压缩进一片几乎绝对的黑暗和死寂里,只有从门缝里渗进来的几丝微光,勉强勾勒出房间的轮廓——不大,空荡,地面是夯实的泥土,墙角堆着些看不清的杂物。 楚砚溪没有立刻动弹,她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屏住呼吸,让眼睛适应黑暗,耳朵捕捉着每一丝声响。院外传来压低的人语声,是那个叫黑牛的汉子和另一个陌生的粗哑嗓音。 “刀哥,这批货成色不错,尤其那个大学生,上头特意交代要完好送去黑山峪,那里雏儿卖得出高价……” “放心,喂了药,老实着呢。就是路上有个尾巴,被老子摁住了……” “处理干净,别留后患。明天一早,和大强那边弄回来的三个人一起送走。” 刀哥、黑牛、大强——这是楚砚溪从他们的对话中捕捉到的三个人名。 她和大强拐来的三个人会卖去黑山峪。 明天一早他们要送走被刀哥“摁住”的陆哲。 楚砚溪慢慢蹭到陆哲身旁,她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只能用膝盖顶了顶他的脑袋。陆哲动了动,就着微弱的月光,楚砚溪看到他后脑有血块糊着头发。 看来,陆哲后脑受伤陷入了昏迷。不知道他受伤是否严重,什么时候能够醒来。 就在她凝神思索之际,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压抑的抽泣。楚砚溪循声望去,看到在房间最深的角落里,蜷缩着几个模糊的人影。 “谁?”她压低声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不带威胁。 抽泣声戛然而止。 楚砚溪慢慢挪动过去,借着门缝微弱的光,她看清了——是三个年轻女孩。她们挤作一团,衣衫褴褛,脸上、裸露的手臂上带着不同程度的淤青和伤痕。其中一个年纪最小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正用一双充满恐惧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这应该就是刚才人贩子提到的,被大强拐来的三个女孩。 “别怕,我和你们一样。”楚砚溪声音柔和,缓慢靠近,避免任何可能引起惊吓的突然动作,“我也是被他们抓来的。” 她仔细观察着这三个女孩的状态。 那个哭泣的女孩手腕上有深深的勒痕,另一个年长些的嘴角破裂,眼神里除了恐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和恨意。第三个女孩则完全蜷缩着,将脸埋在膝盖里,对外界毫无反应,像是已经彻底封闭了自己。 “他们……会把我们带到哪里去?”那个嘴角破裂的女孩忽然用沙哑的声音极轻地问,听口音应该来自余杭。 楚砚溪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们被关在这里多久了?见过其他人被送走吗?” 女孩们互相看了看,眼神更加恐惧,摇了摇头,不肯再说。 楚砚溪看得出来那个余杭口音的女孩最为勇敢,便尝试着用余杭话和她沟通。作为一名谈判专家,各种方言她都必须学习,这是拉近双方的有力武器。 “我叫乔昭然,在火车上被骗了,一直被他们灌药。你们呢?” 乡音亲切,更何况楚砚溪主动介绍了自己,看模样也是个被拐来的可怜人,那个女孩颤抖着声音和她说话:“我,我叫杨娟,他们说可以帮我介绍工作,我和小菊就过来了……” 话未说完,木门被捶响,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吼道:“老实点!” 听到这个声音,杨娟打了个寒颤,立马闭上了嘴,那个叫小菊的女孩和她挤在一起,浑身哆嗦。 楚砚溪打消了打听女孩情况的念头,闭口不言,但她的脑海前所未有的清明。就像在谈判陷入僵局、歹徒情绪失控的最危险时刻,她反而会进入一种极度冷静、理智的状态。 观察,分析,等待。 ——这是她受训时的核心准则。 她开始仔细回想每一个细节:人贩子的对话、这个中转站的位置、女孩们的状态、陆哲的出现……碎片化的信息在她脑中不断闪现。 黑暗中,楚砚溪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曾经在谈判现场洞悉人心的灰色眼眸,闪烁着冷静而坚定的光芒。 师父曾经说过:谈判者必须在“有法亦无法,死法活用,现场发挥”的理念支撑下,创造地应对、控制、解决现场错综复杂的情况。 在这个视法律为无物的地方,她或许可以打破常规试一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关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