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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她的云又要下雨了

作者:NJA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徐娟死了,她从东楼楼顶,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跳下去,摔了一地。


    但只有周墨白知道,她不是自杀,她是被杀的。


    高一一入队徐娟就是田径队的王牌,周墨白则堪堪中流。短跑被碾,长跑勉强齐平。所以周墨白看她有点不爽,除开一点微妙的嫉妒之外,徐娟这整个人就让她不爽,太规整了。


    整齐的刘海、校服,便宜的镜片遮上清明正直的双眼,浑身散发着朴素又内敛的味道。标准的三好学生,标准的无趣。


    她原来是这么以为的。


    直到她发现这位三好学生的一个秘密:


    徐娟不会来例假。


    军训时田径队有额外的定向越野训练,需要跋山涉水下泥潭。崴了几个脚之后,教练悄声嘱咐女生们把卫生巾垫在鞋里,祛湿减震,日子好熬。


    她这一宿舍都是田径队的。熬到第二周,除了必要用的,大家的卫生巾消耗殆尽。只有徐娟一个人没有贡献出哪怕一片。


    她被围起来,整齐的刘海甩乱,整齐的校服被泼了水,浑圆清亮的眼里还是没忍住泪,打湿睫毛。


    周墨白打完水回到宿舍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徐娟,她愣了一下,放下水桶把几个队员推开,有谁给了她一巴掌,她也就一巴掌回了过去。


    之后她俩一起在门外罚站,周墨白还多抱个水桶。


    沉默许久,周墨白有点踯躅地问徐娟要喝点水吗,可是看着湿漉漉的女孩,她突然觉得有点地狱。


    于是她就笑了。


    没想到徐娟也笑了,她说好啊,给你减轻点负担。


    后来参加训练,运动会、校联赛、市区比赛,徐娟从不缺席,并且在高一上就打破了辛广四中建校以来的八百米记录。


    初开她体能素质确实顶级之外,似乎永远不会有每个月对女生来说难熬的那几天。


    早有人嚼嘴她天生不孕不育,所以才有这么特别的天赋,但她从不回应。像片薄云,偶尔被挤压的不行了,才会委屈地下两滴雨。通常都只是淡淡地挂在天上,越飘越远。


    毕竟徐娟的未来一片光明,月考鲜少掉出年级前二十,高二分班后还钻进了前十,两分内的八百米成绩更是有望拿下国家二级运动员。


    和周墨白这个哪哪都凑合,细看都不行的,天壤之别。


    所以老有人期待地问周墨白,徐娟到底是不是那个啊。


    她就笑,说别听人瞎掰,她昨天才借我abc,好家伙巨难用,给我辣完了。


    她信口瞎掰。abc卫生巾她也压根没用过,不过之前听王子鸣说,那个又凉又辣人。


    她只是因为abc比较贵才说的。


    因为嚼嘴徐娟不来月经的通常也会嚼嘴她家穷。


    徐娟家确实穷,但周墨白家也没钱,所以穷穷相惜。但因为周墨白家里好歹还开家早点铺,所以她自觉有义务多照顾徐娟点。就像王子鸣照顾她,毕竟王小姐家里开医院。


    照顾的内容之一包括在自家店里吃白饭。一开始徐娟不干,周墨白烦的要死。


    但后来她学会了,得先央求徐娟补习英语或者抄数学作业,这样便能把三好学生的自尊心在吃上那一碗又一碗热乎乎的馄炖时糊弄过去。


    尽管周墨白多数时候不抄也不学。


    写俩字就打开老台式玩英雄联盟,徐娟叹完气便在一旁独自写作业。疏疏写字声穿插在滴滴答答的键盘敲击声中,辛广多雨,她们就这样渡过一个又一个宁静潮湿的傍晚。


    直到高二下,那个周五的傍晚。


    那个傍晚的前一天,辛广这小县城发生了件惊天大案:


    两男一女,死在东北部靠巴水的郊区。


    此事犹如巨石入浅井,水花不断叽叽喳喳。有说是凶杀,有说是抢劫被反杀,还有说是情杀的。但这些对周墨白来说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死的那两男之一是徐娟的亲哥。


    天色湛蓝里洇着绯红。周墨白还在摆弄桌椅扫着地,抬眼就看见门口逆着光站着一个女鬼般可怖的人影。


    她大惊,连忙冲上去拥住这女鬼。


    “不说五点半吗?面还在发,还没包呢,你来这么早...”


    她突然说不下去,因为她发现徐娟的衣服湿漉漉的,和那天一样。她因为无厘头想到“她只是失去家人,你可是被打断了做饭计划”而觉得有点地狱。


    但这次周墨白没笑。


    反而是徐娟先笑了,肿胀的杏眼里没有半点光亮。


    她唐突地冒出句:“我哥是冤枉的,那女的不是他杀的。”


    周墨白有点摸不着头脑:“什么什么?”随后恍然大悟,边把徐娟往里屋牵边去捋她的后背。


    “哦哦,嗐!指定不能是光哥,光哥人多老实,指定不能是...”她把她安置在床边,边说边倒了杯水,小声问道:“要喝点水吗?”


    徐娟摇了摇头。


    周墨白拉过书桌前的椅子坐到对面,瞧了会儿,扯了片面巾纸递给徐娟。那片纸在徐娟的手里被越绞越碎。


    “杀他们的,不是人。”


    徐娟终于抬起头,爬满血丝的眼里氤氲着痛苦的雾。


    周墨白喉头哽住,有点儿没明白。


    固然徐娟是一个有点幽默感的人,但不会运用在这种事,这件事上吧。眼看那水雾凝聚,周墨白只得又递过一张纸。心口有点疼,她的云又要下雨了。


    “...你怎么知道?”她小心翼翼发问。


    徐娟顿了顿,声音哑得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因为我看见了。”


    徐娟接下来讲的每一句话都让周墨白心惊肉跳。那是一个完整的故事,故事,周墨白只能这么去理解。如果把其当成现实就过于荒诞恐怖了,她还太年轻,无法承担这里面深重的痛苦。


    未来的周墨白曾很多次回顾这个春日的傍晚,回忆她苍白的面庞,想着自己终于可以感同身受,怨着你个浓眉大眼的怎么留我一个人面对这些,庆幸着,幸好你个浓眉大眼的跑得快。


    而此时的周墨白还不知道,她的命运将被这个故事彻底改写,改写得狗血淋头,波澜壮阔。


    可她除了递上几片纸,倒上几杯水,什么也做不到。


    ...


    徐娟的哥哥,徐耀光,欠了五十万债。


    他在工地卖力气,卖了四年,手指都断了两根攒下十万块钱,被工头忽悠去投资一个地道工程,说是给川都供天然气的大项目,油水丰厚,把攒的十万投了,再加上干三年活,给算五十万,总共六十,三年后翻五倍,能拿三百万。


    三百万。


    徐耀光比徐娟大六岁,高中肄业,没出过辛广。他不知道这种大活儿关系摸不到省政府根本拿不下,就算眼前这个小工头拿下了部分承包,也不可能让他这个没来路的大头兵参与,更不可能有如此离谱的油水可摸。


    果然工头跑路,那工程的甲方找上门来,说合同上白纸黑字,徐耀光欠他们五十万。要么还钱,要么把他家砸了手砍了。


    要么还有一条路。


    徐娟清楚地记得,三个月前放学回家,发现屋里站着几个陌生人。


    有两个中年人她眼熟,以前去工地看她哥的时候见到过。还有一个青年男子,个子很高,徐娟接近一米七,这人比她高一头,肩膀很宽,一身黑衣,脸上挂着黑色面罩。


    她到的时候三人围着她的母亲。徐耀光则窘迫地站在一旁,他们似乎是刚攀谈完毕,几人点了点头向外走去。那男子路过她时却忽然停步,微微低头,闻了闻她。


    从那男子的眉眼来看,徐娟知道他笑了一下,然后也没说什么,走了。


    徐娟放下书包去看她的母亲,眼睛血红脸颊褶皱的、颤抖着的母亲。她知道,要来了。


    那一宿摔了很多东西,有眼泪,有下跪。


    ...


    徐耀光得去一个外省的大项目里做工,那三人没有透露具体工作内容,只说有生命危险。


    如果没了,销债。如果活下来了,徐耀光和他的家人能获得不错的生活保障。前提是不管存活与否,他将从此断绝和家里的一切联络。


    好就好在,不知是何原因,徐耀光最终只是去巴水的一家ktv当了个保安。普普通通,能正常和家里联络,甚至包吃住。只是需要白干三年,当作还债。


    但徐娟有种古怪的直觉,这一切结束得太简单了些。


    那天高个男子闻她的举动,那微妙的笑意,让她极其不舒服。


    虽然妈妈和哥哥说了来的都是工地的领导,但她仍觉哪里奇怪。


    因为他一身黑?可两个中年人也是标准的黑西裤黑夹克。总不能因为他高得离谱吧?至于变态的行径,非要说也没那么变态,他是闻了她一下又不是吻了她一下。


    况且他戴着面罩根本没法判断,但徐娟就是莫名笃定,他闻了她。


    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她不知道。


    只是这诡异的直觉终于还是应了验。


    半个多月前,放学后她像往常一样和周墨白并肩往早点铺走,周墨白一拍脑袋说忘记买冰棍,看电影怎么能没冰棍,让徐娟先去店里把电脑打开。


    徐娟微笑摆手,转身走过一个巷子。


    阴风袭过,她的笑凝固了。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余光刚才看到了什么。


    颤抖着后退了两步,回过头,那男子果然正站在巷子里,靠着墙朝她笑:


    “徐娟,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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