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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双生子(四)[番外]

作者:海理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黑夜如约而至。


    子时几刻。


    孤儿院被笼在黑色的天幕了,今天没有月亮,积云挡住了一切,万物陷入沉睡。


    三个身影出现在阴影中。


    俞景澈本来不希望凌予羨跟着,毕竟这次不是什么过家家打打闹闹的小事了,怎么样都行,凌予羨不能受伤。


    他了解凌予羨的脾气,她并不是你说什么她就能听什么的人,俞景澈没打算叫她,而是要自己和那个女孩去找卫桉。


    他刚跨过其他熟睡着的孩子,轻轻开门走到长廊,他看到凌予羨的睡裙裙角。


    凌予羨抱着枕头,在他们寝室门口的罗马柱后蹲他,她身下铺着被子坐着,是一点也不委屈自己,挺好的。


    凌予羨听到动静了,但没有回头。


    俞景澈走到她身后,看见她在画白天那个女孩,凌予羨喜欢把画本当日记用,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就画什么。


    时间还早,俞景澈等着她画完最后几笔,凌予羨把被子枕头往隔壁杂货间一塞,两个人起身要去找那个女孩会合,他们约好了在一楼的忏悔室见面,是那个女孩提出的。


    是的,这座城堡在成为孤儿院之前它是个基督教教堂。这个年代不好,传教士为了逃离战火离开了这片土地,然后空荡了好些年现在被改作孤儿院了。


    教堂的少部分房间被改做孩子们的宿舍、食堂等公共房间,而大多数则是被院长独占。


    不过一楼的那些教会的专业房间并没有被拆掉,很奇怪,院长看起来也不是个信教的人,但她经常出现在忏悔室。


    他们到达忏悔室时,第一眼看到的是那座高大的圣母苦像。


    圣母玛利亚神情痛苦,她闭着眼微微低头,她的眉眼间含着无尽的哀沉和怜悯,她的眼下垂着一滴泪,她双手十指交错相握在胸前,像是要为天底下所有苦难人祈祷、像是想庇护天底下所有的苦难人。


    而她的外显心脏处,插着一把尖锐的金属十字架……


    再然后,他们看到了圣母像前跪地祈祷的女孩,她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没人看得到,和圣母像一样,她的眼下垂着一滴泪……


    忏悔室的灯没开,只点着一支快要燃尽的白蜡烛,蜡烛前的窗户没有关紧,唯一的火光随风摇曳,使得屋内的影子也一摆一晃,很是诡异。


    凌予羨上前轻轻把那扇窗户闭合上。


    沉浸在虚无缥缈的圣母庇护下的女孩才醒神,她察觉到他们来了。


    然后她领着他们走到圣母身后,掀开地毯,地上有一个木制活板门,上面满是因受潮而起的霉斑,隐隐约约散发出一丝恶臭。


    女孩抬手指了指凌予羨刘海处的黑色一字夹,凌予羨取下来给她。


    她很熟练地把夹子掰直,然后一头插进锈迹斑斑的锁孔里,“咔嚓”,门锁开了。


    女孩拉开活板门,腥臭味直面袭来、避无可避。


    忏悔室里、圣母像后、活板门下,是一个地下室,这是凌予羨和俞景澈十年里都不知道的地方,也从没有听人提起过。


    女孩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率先跳了下去,两人对视片刻,紧跟其后。


    进入地底下,臭气更是沉厚浓重,凌予羨紧紧捂着口鼻,俞景澈皱着眉头憋气。


    而那个女孩没有任何额外反应,她非常熟悉这里的一切,这令人作呕的一切。


    女孩领着他们在狭小的地道里穿梭,地底下很安静,更凸显出越走近越分明的几道孩童痛苦的低吟和哭泣声。


    不知道拐过多少个弯,他们见到卫桉了,和女孩画里的一样。


    瘦弱的男生躺在稻草搭起来的单人床上奄奄一息,面色、唇色都是不正常的惨白,平日里洗得很干净的衬衫现在满是脏污,他的手背和手肘内侧都贴着止血贴,但还是有几个没有被盖住的针孔,血已从那一小块布料上渗出来。


    还有,他紧闭的双眼下还挂着一颗泪珠。


    俞景澈伸出手指去探,非常微弱的呼吸,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


    凌予羨留在这里看着卫桉,俞景澈跟着那个女孩去看其他孩子的情况。


    地道里的空气越来越混浊,霉味、汗味、铁锈味、消毒水味……混在一起,令俞景澈的胃一阵痉挛。


    幸好没带着凌予羨来,她一定受不了这些。


    俞景澈主动发散注意力,企图让自己好受一些。


    这是一个大约三十平方的空间。


    六个稻草床摆成一排,十多个脏兮兮的孩子挤一块,他们都瘦得像猴子似的,蜷缩在上面,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迷,同样手背和肘窝处密密麻麻的针眼,身上也有各种淤青和疤痕,用过的采血袋、针管被人随意丢在泥地上……


    少年俞景澈花了很长时间才让自己冷静下来,面色如常地回到凌予羨所在的那个房间。


    卫桉已经醒了,现在正一个劲地掉眼泪,凌予羨有些手足无措,看到那两人回来了她才松了口气。


    事发过于突然了,他们根本没有任何计划,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姑且放手一试了。


    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俞景澈背着卫桉走前头,凌予羨牵着女孩跟在后面,他们原路返回。


    四人刚刚爬出地窖时,忏悔室经年未修的木门传来“吱呀吱呀”的动静,然而圣母像后根本躲不下这么多人……


    “哎呦我的妈呀!要死的小兔崽子,大清早你们躲这破屋干啥子……哎呀!安子!你咋给弄成这样了?”


    是徐薇。


    俞景澈和凌予羨松了口气,不过没人回答她的问题。


    徐薇在孤儿院工作十多年了,但她似乎对地下的这一切毫不知情,她在孤儿院除了自发骂院长外就没有什么话语权了。


    徐薇只是个淳朴善良、刀子嘴豆腐心的乡妇,而根据她平日展现出来的暴躁脾气,凌予羨和俞景澈毫不怀疑她会直接上楼去打院长捞起来骂一顿。


    打草惊蛇且得不偿失。


    俞景澈让徐薇偷偷带着卫桉出去看病,背地里他又偷偷让卫桉拖住徐薇,别让她在明早之前回来。


    他们明天早上就要离开了,并没有再多的时间,这个事情必须在离开之前解决掉。


    地下的、地上的,需要拯救的孩子太多了。


    可他们只是几个年纪不大、没什么阅历的少年,他们没有那个能力,该如何是好呢……


    报官?报官……这是目前他们能做到最好的办法,但官可靠吗?


    凌予羨急着要拉俞景澈上镇上去找人,一直很呆板的那个哑巴女孩拦住了他们。


    她在凌予羨的画本上涂涂画画,她神情急切紧张。


    花了好半天,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才准确传达出自己的意思:她要凌予羨和俞景澈去拖住院长,白天不能让院长再到地下室来,卫桉的消失被发现会殃及其他孩子,等到他们离开孤儿院后再去报警更合适,毕竟孤儿没有话语权。


    女孩的态度很坚决,大有两人不听她的她就要和他们决裂、把事情闹开来的样子。


    可最想救出所有人、救出自己的就是她,她怎么会这样呢?


    两人无奈,而且女孩的话确实有几分可取,所以他们上楼往院长寝室去了。


    阳光已透过玻璃窗和窗上的污渍投射到室内,圣母像落出阴影,那阴影处,断舌的女孩怎么哭也只是残猫一般的吟叫。


    凌予羨和俞景澈拿上夜里顺手藏进储物间的被子和枕头,他们把被子铺在院长卧室门口,两人席地而坐,院长一般要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他们就在这里蹲着她。


    凌予羨竖抱枕头,头歪着枕在顶端打哈欠,她的脸侧向俞景澈。


    她无聊地开口:“俞景澈我们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你期待我们的新生活吗?那个太太看起来很喜欢我,她说我到了她家就是她唯一的孩子,她会很疼我,给我买很多漂亮衣服首饰,把我装扮得像洋娃娃一样。俞景澈,她还说他们两家是领居,我们过去之后还是能在一起的,对吧?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嗯……”不明不白没头没尾。


    俞景澈听着她说话,他全听进去了,但他选择性地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


    对,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凌予羨知道他想说的意思,她知道他的答案。


    得到满意的答复,凌予羨像喜悦得意的猫儿一般,她放下枕头把头靠到俞景澈肩上,然后放松地睡着了……


    凌予羨和俞景澈一直都是孤儿院里行事乖张无序的刺头,他们今天寸步不离地跟着院长也没引起什么怀疑,院长只是抱怨了一句徐薇请假了饭也难吃了……


    一分一秒,时间很快过去了,夜又沉了下来,这是这个孤儿院的最后一个黑夜。


    和昨天同样。


    子时,三个孩子约好了在忏悔室集合。


    白天凌予羨和俞景澈偷了一些面包、伤药和干净的纱布出来,他们想再下去看看那些孩子们。


    喂食、疗伤、包扎……三个经验不足的孩子和十来个情况糟糕的孩子,他们耗费了过多的时间。


    地下室是一个不得知年月日时的地方,他们并未发觉,外头过了多少时间。


    天还未亮,但已蒙蒙。


    刚爬出活板门,爬到躲不下他们的圣母像后,木门再次传来“吱呀吱呀”的动静。


    人不可能这么好运,圣母也没有怜悯他们,这次来的不是徐薇,而是院长。


    忏悔室那剩了个底高的烛芯早已燃尽,他们所处的地方是黑暗,只有外头的月亮可怜地施舍了他们一点微不足道的银白雾气。


    唯一的光亮是院长手里的灯盏,明明是温暖灿烂的东西,现在却像照妖镜吐真剂,在院长臃肿的脸上映出可怖的影子,她虚伪丑恶的嘴脸将在今晚被揭示于清明的月光下。


    “呵呵呵呵……”院长自顾自笑了起来,不人不鬼。


    “我就说今天晚上怎么老心发慌呢……小羡啊小澈啊,要走了也不让我省心,我平时难道对你们不够好嘛,看我事事都给你们优待呢,根本不用和这些脏兮兮的小虫子一样……倒是你个贱货,割了舌头还能给我整出事情,看老娘今晚不弄死你和你的虫子朋友们!呵呵呵呵……”


    随着院长嘴里的字词一个一个蹦出来,她的表情也越发狰狞,鬼怪的魂魄像要撕破她的躯体冲出来,向他们跑去。


    女孩一把把离她最近的凌予羨用力推开,凌予羨没留神一个踉跄跌了出去。


    俞景澈追上去扶住凌予羨,把她拉到自己身后,此时他们已被推着远离圣母像后的“战场”。


    院长有些怵惕这个身形高壮、神情冷淡的少年,她径直往前,要拿哑巴女孩开刀,女孩也站到圣母像前迎着她。


    圣母痛苦地垂眸看着世间困难……


    事情都是这个小婊子惹出来了,也是自己太善良了,当初没直接弄死她……


    院长想着,看她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狠戾。


    她快步冲上前去抓女孩受伤的手臂,女孩痛到惊呼,顷刻反应过来决绝地咬住院长的肩膀。


    院长气急败坏,抬起手,掌风向女孩瘦得只剩皮包骨的脸颊袭来……女孩紧闭双眼也不肯打开牙关,但想象中痛感并没有接着上来。


    在凌予羨和俞景澈要上前帮忙时,离女孩和院长更近的那个活板门处,孩子们爬了出来,他们一听到上面的动静便立即往外跑了,一个一个小孩拖着自己受伤的躯体,但他们的精神是冲锋的勇士。


    孩子们一双双满是针孔的手紧紧攀在院长的手臂上,使其不能动弹。


    “好样的……你们都是好样的……啊哈哈哈哈!那就一起去死好了!”院长的声音尖锐地像山中恶鬼,她的神态和心脏更像。


    她抓住了离她最近的那个孩子脆弱的脖颈。


    所有人惊呼着松了劲。


    但院长得意地加大了手上的力度,那个孩子的脸上极速泛出不正常的红。


    “都给我滚开!不然我就掐死他……”


    孩子们被震慑住了,三三两两退开,不敢再作声。


    院长更加得意,她嘴角含着诡异的笑容,随意地松开手……


    那孩子大口呼吸重新得来的空气,不过两秒,院长油腻的手指又重新附了上去。


    “啊哈哈哈哈,一群傻子,真以为我会放过你们吗?啊哈哈哈哈,小杂种……”她紧紧钳住小孩的脖颈,这次是往要人命的方向去的。


    孩子的颈动脉和气管被用力挤压着,他的面色由红到紫,玻璃球一般清澈眼珠泛起骇人的红血丝,小孩扭曲的嘴唇里溢出类似于呜咽和喘息的声音,像只被踩住尾巴的幼猫。


    院长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太阳穴初少数青筋浮出,随着使劲,她几层下巴的赘肉抖动得厉害。


    那小孩的瞳孔开始扩散,嘴角溢出细小的白沫,他松开了抓着院长的手,在空中徒劳蹬踹的小腿也不动了。


    像有一盆冷水浇在她暴怒的神经上,院长松开了他抓着小孩脖颈的手。


    那孩子像一个被扎破的气球,周围人强烈的目光注视使眼前的一幕放慢倍速,那孩子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他再也起不来了,他死在黎明前,他只曾活在黑夜里。


    一片寂静……


    但又飞快地被打破。


    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曾虔诚向圣母祈祷的那个女孩拔出了圣母心口的十字架,她举起,狠狠地刺向那个伪善者的心脏,穿过她肥胖厚重的身躯。


    蜡炬烛火下落,原本为了防潮而漆上木蜡油的地板顷刻间卷起烈火熊熊,仿佛要吞噬一切罪恶,没有留下丝毫宽恕的空间,这是一场旁人皆不可近足的审判。


    女孩站在火焰中心,卷得高大的烈火映出她的影子,不同与躯体的单薄,她的影子巍峨有力,影子落在她身后的圣母相上,圣母依旧慈悲地望着众生。


    女孩在圣母怜悯的注视下,她抽出了院长身上的十字架,然后……


    然后决绝地扎向自己的心脏。


    心裂的圣母和断舌的女孩,她们的身影一起陷在火里,仿佛已熔为一体……


    没有人救得了她……


    她也不需要拯救了,她太苦了,火焰带来的疼痛会净化她的灵魂,这是最后一道关卡,她马上就可以解脱了。


    比起继续在这人世间苟活,她更想去那虚无缥渺的天国找她死去的弟弟。


    死人临终时刻的走马灯在她的脑海里转着。


    她的弟弟就是在这个地下室被抽光血死去的,如果弟弟没死的话,应该和刚刚那个小孩一般大了……她想着忍不住微笑。


    但可惜没有如果,弟弟和那个孩子都死了,都死在那个毒妇手里。


    当年她曾偷偷溜出孤儿院去求助,不曾想府官与院长沆瀣一气,她也因此失去了半条舌头,只靠着日日装疯卖傻勉强保下一条命,然后苟且偷生……


    不过现在好了,她为他们报仇了。


    有无数波折,他们短暂的人生真是太苦了啊……但都会好的,剩下的那些孩子会有好结局的,一定的,不是受苦,要甜……


    甜……说到甜她想起来昨天的两颗糖,这是她这辈子唯一接触过的甜,他们给她糖,他们向她伸出援手,他们救赎了她……


    女孩颤颤巍巍地把已被火焰燎伤的手伸向口袋,她昨天把那两张糖纸偷偷收了起来,希望还没有被烧坏。


    但她并未摸到糖纸,她的口袋里是满满的糖块,都是凌予羨平时喜欢口味,现在已经被热烈的火焰烤得有点化了。


    女孩紧紧地攒着这些糖,她看向凌予羨笑着流下眼泪。


    真好,要死了的时候居然还能这么甜……但也可惜了,她把糖给自己是浪费了……


    此时,天色已明。


    人死不可复生,事情也草草作了。


    凌予羨坐在来接他们的轿车后座久久不能释怀,刚刚哭也哭过了、闹也闹过了,没有任何变化。


    俞景澈一直陪在她身边,但一言不发。


    现在,他们的手牢牢握在一起,等待着命运降临。


    不说这些沉重的事了,我们来讲讲收尾吧。


    这件事闹得很大,城里的记者争先前来采访、报道,虽然根本没有孩子愿意回答他们的问题,但事情闹到了光明处,怎么着也不能再视而不见了。


    政府派了一个新的院长来任职,这次的院长倒是选的老实多了。


    我们嘴硬心软的徐薇仍旧在孤儿院里工作,工资还涨了不少,但新院长和孩子她还是照常骂的,旧院长也骂,但不当着孩子们的面就是了。


    对了,卫桉被徐薇收养了。徐薇本来就喜欢这个嘴甜善良的孩子,卫桉也知道徐薇对他们特别特别好。


    一出生就跟着爷爷溜驴的卫桉第一次感受到了母爱,还未有孩子就死了丈夫的徐薇也被眼前这个傻气单纯的孩子治愈了,这简直是这个故事里我听过最美好的部分了。


    很完蛋了,本来只想一两章搞定这个if线番外,就是脑洞一开想写着哄自己玩,结果真的有点写爽了,停不下来了[流汗黄豆]。


    现在正文和这篇两条线一块儿在写,烦了就换,交错着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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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双生子(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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