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梧桐》 第1章 圣诞夜 伦敦一直都是一个阴云密布的状态。 而今夜忽然暴雨。 雨如瓢泼倾盆,来得迅猛,夹杂些许电闪雷鸣,天地被光亮和响动劈开。 钟声在雨的白噪音背景下响起,稳稳当当十二声,大本钟的时针、分针、秒针重合。底下泰晤士河面,灯光映出雨滴敲打的点点波纹。 街上各种彩灯装点,但几乎无人。商店闭门,公交地铁停运。伦敦的平安夜就连流浪汉也去吃火鸡了。 越过繁华大街,从某个巷口拐入,一家清吧内还亮着微弱的灯,木质门隔开风雨,透过门上半部分的一块玻璃可以隐隐约约看见酒吧内部。 圣诞节于英国相当于春节对中国,大家都要回家过年,与亲人团聚。清吧的本地员工也不例外,因此今晚的遗留工作就交给了唯一来自异国的凌予羨。 凌予羨倒是没有异议,反正她本来就不需要过这个“新年”,况且节日加班有双倍工资,她缺钱缺得很。 额外福利是酒吧点歌自由,凌予羨给店里音响连上手机蓝牙,挑了一个微醺歌单列表播放。她很喜欢这种店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偶尔也会夹带私货放点华语歌或粤语歌。 昏暗的暖光,暖气开得很足,柔和的音乐,一个人的空间,这是一个很放松的条件,足够暂时地遗忘掉一些不悦。苦中作乐。 平静被打破,木门被推开了,动作不太稳当,像是很着急。门上悬挂的黄铜门铃晃动和玻璃窗口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室内的音乐并没有受到影响,顺着往下在播放,这一刻唱出的是: “The rain falls on my windows, And the coldness runs through my soul……” 酒吧外头,雨在下个不停,只一扇单薄的木门就隔开两个世界。 凌予羨正享受着舒缓的慢调音乐,合着旋律在前台背身洗杯子。 一个高大的男人穿着黑色大衣入镜,带着室外的冷气,凌冽的。人似乎是状态不太好。 他稍作停留,在门边置物架放下随他而来的黑色雨伞。顺着伞边的倾斜,水珠下落,同时,他骨关节分明的手指也有水珠顺着下滑。极其细微的声响,吧嗒,没有人听到雨落地了。黑色长柄伞旁边靠着一把小巧的藏青色折叠伞。 在他走近吧台时,凌予羨终于有反应,她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平安夜居然还有客人来?” “Hi,what can i get for you?”她回身微笑,开始营业。 凌予羨穿着舒适的宽松的加绒卫衣和亚麻长裤,藏青色和灰色,饱和度很低。乌黑长发电话圈随手挽成低丸子,松松垮垮,些许碎发在侧边炸开,素面朝天。这是她近两年最常见的打扮,类似的两三套换班倒着穿,以至于洗得有些发白。她身上还围着的围裙溅上些深色水渍。 很草率的穿搭,全靠凌予羨的脸顶着,淡颜系的长相,平静无澜的表情,身上自带一种隔绝旁人的气质,但她长得很漂亮扎眼,即使素颜也引人侧目。 但很快凌予羨有点后悔自己出门时草率的衣着了。 对面的男人穿衣风格也很简约,但衣服材质不会说谎,更何况他通身一股贵气。 黑色柴斯特大衣,内里是浅一点的灰色西服、领带,以及白衬衫。 合身的衣服更显气质,凌予羨一眼可以看出来这是私人订制。 在一片黑白灰色也有亮点,一枚低调的纪梵希金色领带夹,一块银黑色的百达翡丽鹦鹉螺腕表。不得不承认对方品味很在线。 无论是肩宽腰窄、身长体态……方方面面,他简直就是一个做模特的料,唯一的缺点是脸,他的脸容易抢走人们对服装的注意力。 看起来很年轻,但气质深沉,皱着眉头。 皮鞋随着男人靠近,一步一步发出声响。 很完美的身高差,两人一个抬头一个低头,对上眼神,片刻地不语。 惊诧。 “平安夜居然还有酒馆在营业?”像是要回应自己刚进门那会儿、店内唯一调酒师在划水摸鱼时的那一句嘀咕,来人调侃道。 这回算信号对接成功,都是华国同胞就可以直接讲中文了。 对方轻笑着首先打破沉默,他在吧台前的高凳坐下,低低地开口,嗓音低醇优雅却偏冷淡,像是在外头沾染了雨气:“威士忌有推荐吗?” “昨天刚到一瓶麦卡伦18年的雪莉单桶?” “行,纯饮加冰。” 如两人对外印象一般简短扼要的对话。 凌予羨强行忍住她的惊诧和好奇,转身忙碌。 酒倒进玻璃杯里咕噜咕噜,冰块互相撞击哐当哐当。 背景的音乐还在唱,一首歌结束,列表已经自动开始播放下一首了。 一开口就是缠绵缱绻的男声。 “why u stopping? feel so lonely……” 凌予羨后悔挑了这么暧昧的曲子,似乎有点过火了,室内的热气把她的脸熏得红扑扑,她用力把冰块晃得很响。 俞景澈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楚这些含糊不清的歌词。 他看了一会儿女生忙碌的背影,也看到了女生泛红的耳尖。思考过一番后他选择性地低下头,随手翻了翻吧台的酒单,又点了一杯肉桂热红酒。 又冷又热喝下去不会出问题吗?凌予羨暗暗思忖,但不语。 威士忌递过去的时候,她想了想顺手扯了两张面巾纸过去,轻声提醒道:“你衣服上挂雨了。” 俞景澈低头才看见自己的黑色毛呢大衣上也挂着些许水珠,在晦暗的灯光下仍闪烁。 “谢谢。”他接过纸擦了擦自己看得到的地方,其实他的后背和肩膀有更多的水渍没有被顾及到。 这擦了跟没擦有什么区别?但提醒的话凌予羨不想说第二遍,那样会有点怪怪的吗?有点后悔提醒他了。 凌予羨回身继续煮酒。 俞景澈轻品着手里的威士忌,唇齿间是浓郁醇厚的果香和香料的辛辣。私底下除了雷雨天和睡前适量葡萄酒以外,俞景澈平时就很少饮酒,雷雨天他喝烈酒比较多。 正前方火炉迷你小铁锅煮液体的声响,手中玻璃杯里冰块晃动碰撞,俞景澈原本困顿的心绪此时莫名消散开,他发着呆,显得真有些呆了。 凌予羨等着红酒沸腾,四处飘散的眼神再次看向他。 依旧是对方先开口:“请问怎么称呼?”似是无聊等待中的随意找话题。 “Natalie”,她指了指围裙上印着英文名的胸针。 “Natalie……”轻声复述,他的声音真的很吸引人,尤其是这样低声的时候。 Natalie这个名字源自于拉丁语,意为圣诞节出生的孩子……他很早以前就知道。 “你需要工作到几点?伦敦的午夜并不友好,尤其是对一个女孩来说。”随口而起的又一个话题。 “酒吧今晚开到一点,平时会通宵,不过我不上晚班,今天除外。” “嗯,挺好。”不知道是在说酒吧营业时间还是什么。 …… “酒很不错。” “Listening to radio radio, Baby you''re my rodeo rodeo……” 你可以成为我的罗密欧…… 短暂的时间流逝,凌予羨轻轻推出那杯热气腾腾的肉桂红酒。 但对方余光瞥到后,只是停下在某个聊天框打字的手指,眼神似乎在思索什么地看了她一眼。 隔着一个吧台,不远不近的距离,对方没有刻意遮拦,凌予羨不可避免地扫视到了他的手机屏幕上聊天框里发送时间不同、或长文或短句,但是清一色的全屏荧光草绿。 并且那人又发出了最新的一条,依旧是入泥牛入海,杳无音讯。 ……条件这么好的也喜欢当舔狗吗? 不等凌予羨往大歪特歪的方向继续一往无前地推测,守护着绿色聊天框的那个男人又把酒杯推回到凌予羨面前。 “在这个节日、这样的坏天气来一杯热红酒会是个好主意,我想你会喜欢的吧。”俞景澈持冰块微化的威士忌与桌上摆在凌予羨面前的热红酒轻轻碰杯,而后一饮而尽,在桌上放下酒钱和小费便要离开。 拿过伞推开门时,木门上清脆的铜铃声再次响起,俞景澈顿了顿回头道:“Natalie吗?圣诞节出生到孩子?那么圣诞快乐,生日快乐。”然后离开,消失在小了些的风雨中。 这个空间再次只剩下凌予羨一个人,她想起来她忘了说“欢迎下次光临”,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雨下不停,雨还是下不停。 俞景澈离开时带走了跟随他一起到来的那把黑伞,如他进入酒吧时的场景倒放。 除了二人的记忆,也就只留下门边沿着雨伞倾斜而下的那滩雨水痕迹。 雨水马上会干涸,就像人要离开,这些是无法被控制的事件。 它们很迷人,但也隐藏着无辜的伤害。 悱恻缠绵的乐曲、昏黄温暖的灯光、浅口酒杯里的残液…… 无比醉人。 这是如何都不会遗忘的,只有刻意地不去想起。他还记得她,她也记得他,但他们并不知道对方的记得。 圣诞快乐,生日快乐…… 三首歌: 1.e Back To Me》宇多田ヒカル 2.《keep your eyes on me》六棱镜/Zy 3.《Romeo》Charlotte Cardin PS:小澈点热红酒想借煮酒时间长和羡羡聊天,大家补药放过这个心机男啊 (本来不是想写热红酒的,想写百利甜热可可,但考虑到热可可等一下可能害小氧晚上失眠,这不太好,小澈还是细心一点吧) 这是第一章,你们后面可能会发现我的“作者有话要说”的时间线怪怪的。因为我真的很喜欢唠嗑,每章写完都要找话说,会有自娱自乐,然后我又写得慢,所以时间不对就是存稿[橙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圣诞夜 第2章 格格巫 慢慢吞吞地收拾好小店,现在是凌晨十二点五十二,关灯关门。凌予羨裹上羽绒服围上围巾,提着垃圾袋和雨伞就走出小店,街上空无一人。 刚刚那杯热红酒在肚子里确实暖暖的。一些奇怪的情愫蔓延出来。 保镖田大壮田小壮两双胞胎兄弟本来以为这一天工作已经结束,悠哉悠哉待在酒店里,两人打算开把五排放松放松,好不惬意。 游戏打得风风火火正是紧要关头时,突然收到来自老板特助的电话,给两人吓得手机差点没拿稳。 这任务不光来得怪,任务本身也怪:要他们去护送一位女士回家,且不能被对方发现。 “哥,这算跟踪吗?那咱俩这会儿不就是要当变态了?”田小壮虚心向同样困惑的他哥哥求教。 本来还呆滞着的田大壮听了直接给他弟脑袋上来了一掌:“说啥跟踪呢?讲得咱俩跟个坏的一样。我们这是护送晓得不?不是跟踪,是要防止有人跟踪。” 迫于高薪的淫威,好了,游戏暂停,我去加班。 看着那局开一半的游戏,账号是免不了被举报的命了。 但老板工资开得够高,当牛做马怎么都行。 田大壮和田小壮两兄弟就这样又哭又笑。 路程不远,很快凌予羨就走到了她的出租公寓。 不过中途有点意外,有两个从来没见过的、挺高壮的陌生男性就一路完全跟着她走,凌予羨有些怀疑,她紧张地握紧她放在口袋里的露营匕首。 但是吧,那两人也不像什么坏的,要说的话倒更像傻的。两人也是华国人,他们讲的就是华国话,声音有刻意压低,不过没压够,两人唠小话的内容一字不漏地全进了凌予羨的耳朵。从他们平时打王者的糟糕胜负率到抱怨今晚突如其来的任务,以及骂了两三四五句老板…… 凌予羨就一路伴着这些稀碎的话语走,还算有趣。今晚真是特别,奇遇还真不少,一桩连带一桩的。 凌予羨租住的公寓地段有些偏僻,人口混杂,不过胜在房租便宜。 楼层里还是很吵闹的,这里的墙隔音都不大好。 简单地洗漱、护肤过,很糟糕,去年买的补水面霜就剩个底了,最近的情况同样品牌应该是买不起下一罐了。 伦敦的冬天很干燥,常年阴雨天更是不友好,凌予羨想着倒出了两粒维D。 她一手持吹风机吹着头发,一手打开小书桌上的账本,今天25号,月底要交房租,见缝插针地打工,勉勉强强凑齐吧。但留学生贷款还要想办法还上。 做完所有每日例行任务一般的事,凌予羨关掉天花板上惨白的吸灯灯,只留下床头柜发着微弱暖光的一盏小夜灯。 手机一直开着勿扰模式,到现在她才得空看看消息,来自外公外婆和杜诗萱。他们向她道“生日快乐”。 两老人家还熬夜了,外公和外婆两人你一段我一段地写了大概四五百字的小作文,学着年轻人的仪式感细心地掐着英国的零点发消息。问他们家小氧在国外过得开不开心、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想不想外公外婆……还附上了一笔微信转账。 凌予羨一一回答,虽然不见得都是真话,除了“很想很想外公外婆”和催他们早点睡觉的“晚安”,转账的话凌予羨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收下了。 杜诗萱的消息倒是一直断断续续地持续着,零点的一条“生日快乐”和一些老奶梦话一般前后难以衔接的莫名其妙语段。 只过了几分钟没有被回复,对面就开始一阵一阵地抱怨…… 不懂姐的孤独:【小氧】 不懂姐的孤独:【小氧】 不懂姐的孤独:【小氧】 不懂姐的孤独:【你再不出来我就要生气了凌予羨】 不懂姐的孤独:【让我生气代价很大的哦】 x:【好了萱,我刚刚睡着了】 不懂姐的孤独:【哼,那么大牌让我等半天,好吧原谅你了,给个地址我给你把礼物邮过去吗】 x:【先寄放在你那】 杜诗萱有的恼火了:【每年你都这样说,最后也没给到你,我精心准备的东西都是让我自己拆了用了,你小心我明天就飞伦敦逮你】 x:【好了好了萱萱,我知道你会顺着我的,我们萱萱最好了】 自从凌予羨出国后大家就很少听到她的消息了,除了她自己透出来的一些不真不假的话,她和国内几乎断联,仅有的联系人就是杜诗萱和外公外婆,但聊天也不算经常。 杜诗萱不明所以,但格外心疼她,她们可是从幼儿园开始就一起玩的好朋友。 杜诗萱想到好姐妹那个便宜爹和贱人后妈就想骂街,前者一无是处转钱就转钱还经常要自以为是地给人添点堵;而后者简直就是宫斗剧看多了的神经病,不可理喻。 但杜诗萱不知道,凌予羨卡上的定期定额转账早在三年前就停了,不知道是被遗忘,还是有人从中作梗。 凌予羨想了想还是提了一嘴,毕竟他们几个小时候玩得还不错:【我今天遇到俞景澈了】 杜诗萱被岔开话题就忘了前面的怒火,兴致勃勃地开始和消息闭塞的留子姐妹八卦。 不懂姐的孤独:【诶诶诶,这个可有得讲了,这现在可是咱们沪城的传奇故事,放太久我都忘了给你讲了,都怪你刚走那会儿居然连我也不联系……】 x:【?】 凌予羨接着她的话头,看着杜诗萱卖关子就知道她是真的很想讲这个事了。果不其然,一个问号就炸出来一串八卦。其中可能有夸大的成分,但确实很传奇了。 杜诗萱说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俞景澈18岁生日一过就跟中邪了似的变了一个人。 不同于凌予羨的渐渐脱离,俞景澈是乍一下就变成了和他们两个世界的人了。 就在凌予羨出国后没几个月,俞景澈也离开学校,进入他们家的公司工作学习。只在一年间,他就逐步掌握其中资源和权力,然后理所当然地继承了家业。 俞氏是个很大很古老的集团,利益网错综复杂。俞景澈一上位即快刀斩乱麻,雷霆手段解决混乱现象。董事会有部分老滑头怨声载道想倚老卖老,却不想也被制裁,渐渐就没有了异声。 俞景澈打小就很聪明,可能是家族优秀基因遗传,他在这些方面很是出众,本就在顶端的俞氏集团在其领导下现在更是强盛。 看起来是很好的发展,但在这一年后突然有媒体报出俞氏前董事长与其夫人空难双亡的消息。 新闻照片里,俞景澈一张脸帅的惨绝人寰,只是面无表情,没有一点悲痛神色,以至于后来还被对手公司找营销号编排了几句,但在绝对的能力面前这些小动作起不了什么作用。 与他合作过的人给出的评价两极分化,有的说他非常绅士,有的说他极其狠辣。俞景澈现在在大众眼中大概是个温润如玉但是生人勿近的形象。 杜诗萱特意把那张照片找了出来,发给凌予羨。图片上的人比今天看到的样子更稚嫩一些,但表情要冷上好几倍。 凌予羨想起来他刚进酒吧木门时自己瞟了一眼,他也是很冷漠的神情,后来倒是体贴又绅士,前面像是错觉。 杜诗萱打破凌予羨的思考,她忍不住抱怨道:【就你俩这样闹,我和封石头都要开始惺惺相惜了】 x:【那不是挺好了,你俩吵了这么多年就这样让我们无心插柳地调解好了】 不懂姐的孤独:【谁要跟他好了!倒是你和咱小澈,你们两个今晚擦了些什么火花呀[狗头]】 x:【神经,哪来的火花?他好像没认出我,也可能认出来了?我不知道又不能直接问,所以我就装作不记得他了好吧。不过他身材练得不错,要是脸丑一点就可以来当模特了】 不懂姐的孤独:【模特模特,你书读傻了吧】 凌予羨住的楼层比较高,没有电梯爬起来很累,但误打误撞可以看到被部分遮挡的大本钟…… 另一边,大本钟正对的一所顶奢酒店的某房间,窗口大开,雨已经停了,但风没有停。 今晚俞景澈没有吃镇定药物,也不再喝酒。雷雨停得很快,他后来也没什么过大的情绪波动了。 他还记得这位圣诞节出生的老朋友。 五年不见了,当时她走得匆忙,自己没来得及告别。再后来又出来很多事,也就把这些都覆盖过去了。 五年间,可以看出来彼此变化都很大吧。都变成了陌生的样子。 俞景澈知道现在的自己很让人讨厌,大家只是在表面恭维他的地位和财富。其实阴暗处,他已腐朽。 凌予羨没想起来他当然很正常,就让对方把对他的记忆留在五年之前吧,这是再好不过的了。 可能是因为今晚事多、思虑多,凌予羨做了一个很诡异的梦。 她梦到她们少年版的四人组,俞景澈和好兄弟封涛在一起了,而直接紧跟其后,她也拿下了亲闺蜜杜诗萱。 这时变故来了。在他们甜甜蜜蜜之时,大反派格格巫——没有错,是《蓝精灵》里那个,做个梦还二次、三次世界混搭了——是个恐同的,因此他施法把封涛变成一条狗,杜诗萱变成小猫咪。 凌予羨和俞景澈惊慌失措,蓝妹妹主动出现到他们面前来给出帮助,解决方案是一锅魔法汤。 而汤所需要的材料有:大本钟秒针的针尖十厘米、专业课教授的左眼眼镜片、班里总给她找事的北美mean girl食指上的亮闪闪粉色甲片…… 经过不懈的努力,凌予羨和俞景澈终于收集够材料,在面对长腿的大本钟、专业课教授、北美mean girl的追杀……两人患难见真情,陷入爱河。 在解除了猫和狗的邪恶咒语后,前面三道追杀令和两个朋友感情被背叛的怨恨,不被接受的两人跑到天涯海角。在那个终点,俞景澈复读机一般一遍又一遍地喊她“Natalie”,并且祝她“生日快乐”和“圣诞快乐”,一直到俞景澈的声音幻化成她的闹钟铃声…… 让我们一起来看《蓝精灵》吧[鸽子]! (没话找话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格格巫 第3章 带孩子 这是一个是周五的假日。周五是相对忙碌的一天。 七点零六,五分钟一响的闹钟已经叫过两次。 凌予羨抓了抓头发,猛地一下坐起来,就坐着发呆,她的头还是晕的,因为那个梦真的很匪夷所思。 拉开一小片窗帘,依旧是阴云密布,不知道会不会下雨,伦敦的天气一贯如此。 人的心情和天气一样闷闷的。 又坐了五分钟,凌予羨终于起身。 每天都有大差不差的事情要重复,像设定好的程序一般运行。 凌予羨拆了瓶矿泉水倒进烧水壶里,她还是习惯喝热水,更何况现在是十二月。 对着镜子动作机械式洗漱,大脑放空。昨天晚上没睡好,镜子里的人白皙的面庞下一片乌青更加明显。 阳光太少了,这么些年待下来感觉要变成吸血鬼了。凌予羨自嘲。 稍微化了个淡妆,主要是为了显气色。衣服还是那个风格,头发捆成利落的高马尾。 冰箱里的吐司切片过期了几天,但没变质就是能吃。大桶牛奶只剩个底,懒得拿杯子了,凌予羨咬了两口面包后,直接嘴对着瓶口把它灌完。 又取了一颗鸡蛋两片培根下锅,还是想吃点热的。凌予羨单手打了一个完美的蛋,她觉得这一刻的自己有点小帅。 但鸡蛋略焦是她的常态。 冰箱里的三分之一根黄瓜似乎放久了有点脱水,懒得抄了,凌予羨拿出来洗了洗直接啃。 感觉味觉已经丧失。 都说出来一个留子,回去一个厨子,其实还是分人,凌予羨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试验,她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这个技能点。练了这么几年,也只能干点煎蛋、煎培根这种基础活。 吃完饭就出门。今天上午要带娃。 前几个月凌予羨找到了份好工作,照顾小朋友,兼汉语和绘画家教老师。工资开得蛮高,雇主夫妻很友好,六岁小朋友邦妮更是个非常可爱乖巧的孩子。总之挺顺心的。 凌予羨要带邦妮到附近的公园走走,活力四射的小朋友喜欢跑跑跳跳。然后在那找一个美丽的背景,凌予羨前不久答应邦妮的小测满分奖励:要给她画一张画。 很好运,这会儿没有雨,云也不厚,天色算是明亮的了。公园里有小部分人在流连嬉戏。 邦妮想近距离看喷泉,凌予羨叮嘱了几句安全事项,便在不远处的长椅坐下,取出托特包里的画本和便携分装水彩。 有些路人路过看到了会热情地称赞凌予羨的画或者可爱的小邦妮。当然也有几个年轻气盛伦敦青年试图搭讪,但未果。 邦妮是个很可爱的混血儿小女孩。她的母亲来自中国,父亲则是英国本土人。邦妮的中文学得还不错,除了部分字音声调不标准。 “你画完了是吗?”小邦妮看到凌予羨开始收拾画具就迫不及待地哒哒哒哒跑跑跳跳跑了过来,像只兔子。 “先喝水。”凌予羨递过小朋友的吸管杯看着邦妮乖乖喝水,凌予羨才把画给她。 “Oh my god!你好厉害,Miss.Ling!”然后小邦妮顺势在她旁边坐下,开始叽叽喳喳地从细节上夸赞这张画,中文混杂着英文模模糊糊。 凌予羨给了她装三明治和水果的小餐盒,自己拿出随身的速写本。前一页画得是一只拿着威士忌酒杯的男手,昨晚对方离开后,她在酒吧多逗留了几分钟。酒只剩层底,杯里的冰还未化尽。 凌予羨瞟了一眼即不再去看。 她打算速写视线里那座教堂。教堂穹顶很漂亮,完美的弧度。外表的浮雕和窗户不太看得清,凌予羨戴上了度数不高的眼镜。 小邦妮玩累了,安安静静地在旁边给她投喂食物和递画笔。 快到午饭点,两个人手牵着手回家。 “合作愉快,Mr.Yu”,这是更加生硬的中文,身边的几个中国人忍俊不禁。 “俞先生,江特助,留下来一起吃个午饭吧”,面对众人的笑,金发碧眼大叔还摸不着头脑,他笑得最开心的华国妻子率先开口了,“新年到了,Henry找了几个国内的厨师,你在伦敦一定吃不到比这更正宗的中餐了。” 在江特助按照老板的习惯准备拒绝时,这位夫人突然惊呼:“Oh,Bonnie回来了,还有凌老师。我让Bonnie邀请凌老师留下来吃午饭,她准忘了。凌老师又不会做饭,放她回去准是随便对付一口……” “Dad,Mom……Hey!Uncle Yu!Yu叔叔!” 邦妮在看到家门口的一群人时,松开了凌予羨的手小跑向前。 “Hey,Bonnie,Did you et something?” 小邦妮看着母亲的表情思索好半天才大悟,噔噔噔又往回跑,“Miss.Ling,我们一起吃午饭吧!” 小邦妮轻拉着凌予羨的衣角往前走,她的母亲在一旁微笑着更添一把火:“凌老师是不会拒绝我们小邦妮的对吧?” “太好了,那么多人,这下可热闹了。”怀特夫人看着凌予羨无奈点头后高兴拍掌。 江特助刚想说话,就听见他的boss先开口:“那就多谢款待了。” 这时小邦妮刚好领着凌予羨走到门口,听见熟悉的声音,她下意识抬头,眼神再次对上。 “Uncle Yu,看!Miss.Ling画的我!”很意外地,邦妮格外亲近俞景澈。 “好久不见,我们Bonnie是不是又长高了。我看看,非常漂亮的画,画里的Bonnie很可爱。” 不得不承认他哄小孩子也很有一套。凌予羨暗暗思忖着。 在邦妮招呼着凌予羨和俞景澈在她玩具屋里的两块相邻小板凳坐下时,怀特太太正看着家里的佣人。怀特先生在和江特助讨论一些国际新闻。 邦妮显然没有考虑大人小孩的体格差异,两块板凳放得很近,但玩具屋空间很小,已腾不开位置。刚坐下时,两人的膝盖有些许触碰。没有人开口,这块小空间里气氛有些微妙。 但小邦妮不察,她正兴高采烈地和两人分享最近爸爸妈妈给她买的新玩具,也希望她喜欢的两个大朋友可以成为好朋友。 凌予羨有些无聊,她打算再给邦妮画几张画。从包里摸出速写本,翻开,夹着的书签忘了往下一页移,还停留在昨晚。那只手的主人正在离她不足半米处。 凌予羨“啪”一下把本子盖上了。 而后小幅度侧目,想观察一下身边人有没有看到什么,但这时俞景澈突然站起来背过身去看手机。 手机只打开到简约的纯白色锁屏处,不一会儿就黑屏了。但凌予羨看不到,她也看不到对方眉眼间的笑意。 俞景澈又坐下了。 “Miss.Ling,你要画画吗?”邦妮凑了过来。 “是呀,我再画一张小Bonnie好吗?”凌予羨捏了捏邦妮肉肉的婴儿肥脸颊。 “你画uncle Yu吧,他长得很漂亮不是吗?”小姑娘眨着浅茶棕色的眼睛看她。 “好……”是很漂亮…… 她是不会拒绝邦妮的。凌予羨自己心里想。 “需要我做什么动作吗?”很是清冽的男声,像今天在公园看到的喷泉涌动,比起五年前变成熟了,有些认不出。 “给他找本书看吧,Bonnie。” 邦妮随身给她俞叔叔掏了本《彼得兔》绘本,就跑回凌予羨身边,脑袋从凌老师的手臂下穿过,头枕在老师大腿上,安静地歪头看画画。 画师和模特的距离有些,过于,近了。凌予羨想。 近到可以看清他的眼睫毛…… 太近了…… 凌予羨想了想把眼镜摘了下来,然后起笔。 小邦妮很喜欢在凌老师画画时给老师当小助手,邦妮抬头看看画,看看老师,又看看叔叔。 气氛怪怪的,邦妮和她的父亲一样摸不着头脑。 老师的耳朵好像变红了,叔叔的书根本没有翻页,捧着书的手也有点抖。 邦妮觉得自己应该去给两人找点水喝,他们一定是太累了。兔子似的,噌噌噌噌又跑出去了。 “What are you up to?Bonnie”,怀特太太看着匆匆跑来的邦妮:“不,不要找饮料了,亲爱的,该吃饭了,我们去叫凌老师和俞叔叔好吗?” 小邦妮看不分明的情况,经验丰富的怀特太太却可以。看到眼前本情商高会说话的两个人,现在却局促不安。 这反应看起来好像是……害羞! 这可是个好苗头,怀特太太脑子火花一现,忍不住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吃饭了吃饭了先生小姐们。今天中午吃什么呀,Bonnie?”怀特太太打破了中间的尴尬气氛。 怀特太太随着年纪增长越来越喜欢当红娘,这几年来已经凑了好几对小辈,都很合适,还说要给她颁锦旗来着。 “美味中餐!我刚刚已经闻到香味了!”邦妮愉快地回答,她一手拉着俞叔叔,一手牵着凌老师要往下走。 文章可能出现一些不合理的地方,毕竟大部分是我虚构的,还请谅解,可以指出【喵】。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带孩子 第4章 青苹果 佣人们已经布置好餐桌。 怀特先生坐在主位,怀特太太和邦妮坐在一侧,邦妮得有人看着才能好好吃饭,它原先打算坐在凌老师旁边,但是被母亲拉了回来。 俞景澈和凌予羨挨着坐,然后再是江特助。 “都别客气,快尝尝,难得能在伦敦吃到这么地道的中餐,原料都是国内运来的呢!”怀特太太盛了碗三鲜菌菇汤递给凌予羨,“尤其是凌老师,一个人在这儿读了这么多年书又不会做饭。天天吃洋人饭,舌头都要抗议了。” 怀特太太总是很热情,尤其是对同胞。 凌予羨道着谢接过汤。 这时候邦妮喊了起来:“凌老师不喜欢吃蘑菇。” 同时刻,旁边的俞景澈主动伸手从凌予羨手里拿过汤:“给我吧。我很久没有喝过这道汤了,很怀念。” 读书的时候,学校厨师很喜欢煮三鲜菌菇汤作例汤,差不多是五天里面能煮三天。 但不巧的是某人特别讨厌菌菇的味道。用她的话来说:菌菇总有一股**的味道。 于是多出来那碗汤的任务就一直落在了俞景澈的身上。 离开学校很多年了,也很久没见了。在那之后他再没有接触过三鲜菌菇汤。 很怀念呢。 “哎呀,不好意思哈,凌老师,那你尝尝这个鸡汤,火候很好呢。俞先生可以尝尝这个菌菇汤和你记忆里的味道一不一样。江特助也吃,别客气……” 午餐时光过得还是愉快的。怀特太太是一位很完美的女主人,她很擅长调控氛围。怀特先生平时有跟着学了一些中文短句,但不标准地在餐桌上闹了好几次笑话。 “夫人,我要先走了,下午还有工作。谢谢您的午餐了,非常美味。再见呀,小Bonnie!”在午餐时间结束后,凌予羨先提出要离开。 “那个清吧是吗?我让司机送你过去……”怀特太太依旧热情地招呼着。 “我顺路,我来送Ling小姐吧。”俞景澈插话揽过司机的活。 今天上午江特助已经瞠目结舌好几次了,而怀特太太则是由此更加坚定自己猜测。 在江特助想给老板及凌小姐开车门时,他看到他的**oss先动手给凌小姐开门了。 江特助再次大震惊,太好了出一次差获得不少“重大信息”,回国可以拿去“俞氏八卦部”让那些人亮亮眼了,尤其是老跟自己争晋升名额的沈明珠。 凌予羨没有想到顺路是有这么顺路,直接顺到狭窄小巷里的店口了。要不是车开不进清吧里,他看起来是想给自己一直送到工位上吧。 当调侃式的猜测变成现实。 担任司机的江特助在巷口停下车,凌予羨道谢后下车要走,一路上一声不吭的俞景澈突然也跟着下车。 凌予羨正疑惑着要问他有什么事时,对方才开口,缓缓道:“正好打算来喝一杯。” “我请你好了。”凌予羨没有欠人情的习惯,昨晚的热红酒、餐桌上的菌菇汤或今天的顺路…… 凌予羨领着这个高大的男人从狭窄的巷口穿过。 “呦,我们的招财猫来啦!你知道吗,你不在的时候客流量都减少了,看来我们的客人都是冲着美丽调酒师来的……” 说话的是大卫,三年前来到伦敦,用唯一的亲人、去世的爷爷给留的一点遗产,和早些年各种打工攒的钱在伦敦开了这个小酒吧,也是那年他和凌予羨相识。 这个酒吧老板一回头:“哈,小凌你给我带来了另一尊招财猫,这张脸可以吸引到多少女客人呢……” “David,他是客人。” “客人好啊,客人更好……” “你想喝点什么?” “都可以,你有什么推荐?” “特调可以吗?Rum green apple 青苹果朗姆酒,这是店里很火爆的一款。” “可以。” 凌予羨还记得他之前很喜欢吃青苹果。 虽然她很不理解满口腔、唇齿的酸涩感有什么好喜欢。 俞景澈说会回甘,她不信邪试了好几次,所以俞景澈的青苹果总有一小块是切给她的。然而她根本无法忍受到能回甘时。 这些年也没有再直接吃过青苹果。看着酒吧保鲜柜里的一颗颗浅绿色果子,David对酒很有追求,不愿意用浓缩果汁糖浆兑。 青苹果很漂亮,颜色和形状,气味也很芳香,但记忆里都是会使面部表情扭曲,而使某人笑出声的味道。 当初鬼使神差地,只是想要得到某人手里的青苹果。现在一冰箱摆在自己面前,凌予羨反倒没有**了。 不过她有尝过这款青苹果朗姆酒,很实在的青苹果味,少了一些酸涩感,取而代之的是白朗姆酒的细腻、甜润。 这款酒现在成为了她的top前三,她想可以再分享给之前喜欢青苹果的那个少年。 这款酒她调得很熟练了。 俞景澈正看着她专注于工作,很流畅优雅的一连串动作。 宽口径高脚杯里淡绿色的液体上,一层浅浅悬浮的白色细小奶泡上,点缀着一片深绿色的薄荷叶。扑鼻一阵青苹果香。 俞景澈举起酒杯浅品。凌予羨感觉似乎要幻视他过去吃青苹果的画面了。 凌予羨过去有一段时间总怀疑他是不是青苹果吃多腌入味了,他的脸颊上若有若无的青苹果香。凌予羨跟杜诗萱讲了,杜诗萱还笑话她。 不过很明显,俞景澈瘦了,之前就很好看,现在骨骼长开,更好看了。 凌予羨觉得自己也是没长残了,就是这几年有点憔悴了。物是人非啊,过去大人们还常常将两人并提,称是金童玉女呢。 周围的喧嚣与这两人间的气氛格格不入。 没有人说话。 各陷入各的回忆。 “诶,那帅哥现在就走了。我还打算请他喝两杯交个朋友呢。” 俞景澈喝完那杯酒后,不多久他就称有事要先行离开。 “别想了,他不做兼职。还有,他那杯青苹果朗姆记我账上。” “记什么记,算我请的。看他坐这二十分钟,店里多了多少辣妹妹,一个两个都在跟我问他联系方式。刚刚那个芭比粉吊带漂不漂亮?”David挑了挑他的断眉。 “你和Alice分了?”凌予羨露出一脸地铁老爷爷看手机的表情。 “说啥呢,这老早就分了好吧,最近也没谈了。倒是你,你和刚刚那个大帅哥……” “没有关系。” “你急什么,没有最好,谈恋爱只会影响你调酒的速度。不说了,那边妹妹找我那……” 下班后,凌予羨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今晚需要去商超购置一些食物,闭店前掐点去有折上折。 需要一些黄标蔬果,在英国没有补充足够的维生素很要命。还有牛奶面包矿泉水,可以再买一些火腿,肉食也很有必要,但凌予羨不会处理生肉,腥得恶心。 凌予羨来英国留学这么几年下来,最大成就就是算清超市折扣,实现最优惠化采购。 这时候田大壮田小壮兄弟,正躲在与凌予羨相隔两个货架的地方。好好两个的保镖活生生要练出跟踪技能,还傻乎乎地在因此沾沾自喜,虽然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拙劣的跟踪技术一开始就被识破了。 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酒吧里的酒度数比较高,或者更有甚者,里面该不会下药了吧。大老板一喝完那儿的酒就要布置这种奇怪的任务…… 以上是田小壮的猜想,他自认为有理有据,逻辑清晰。但他吸取教训,选择安安静静闭嘴当哑巴。刚刚跟哥哥分享时,只获得一个看白痴的眼神和一记爆栗。 回到公寓,依旧是那个流程。 最后坐在床上,凌予羨拿出了自己速写本,从前往后翻了翻。 到最后一页,邦妮这个小鬼说得真不错,他长得确实很漂亮。凑近看也是无死角的,完全没有缺憾。 凌予羨想了想又从床头柜摸了张面膜敷上,然后开始继续补这张画。 如果还能再遇到一次,就把这张画送给他…… 他最近都在伦敦吗?这个城市虽说地就这么点大,但也不至于能连着遇上两次,这算什么孽缘吗? 哈哈哈哈作者来解答: 1.“Ling小姐”不是打错,而是小氧并没有正式告诉小澈自己的中文名,即使小澈私下一直都知道。 2.“俞氏八卦部”,一个存在于俞氏总部16层休息室的地下组织,只在下午茶时间出现。如同村口大妈一般,这个组织拥有强大情报库和经验丰富的间谍(小道消息和一群八卦同事)。拥有很震撼的独家消息者,可以用消息换取其他成员请的下午茶。 3.我们俞总有两个特助,一个小江,一个小沈。沈特助简直是女人中的女人、雌鹰中的雌鹰、妈妈级别的人物!很严肃犀利,工作能力强,事业心极强(因此不会参加“八卦部”这种组织)……但公司里的八卦小沈基本都知道,因为小江是个大漏勺大喇叭。 4.脸颊上若有若无的青苹果香设定,取自我一个非常可爱的同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青苹果 第5章 莉莉周 凌予羨最近倒是没做那种稀奇古怪的梦了。 但在后来某一天无聊的午休,在不知有没有意识时,她似乎陷入了回忆般的幻境。 她回到了那个午后。 她回到了读初中的时候,那年她十五岁,俞景澈十七岁,两人呆呆傻傻,还不知道一年后会发生那么多变故,以至于物是人非…… 一个平平无奇的午休,他们的好朋友杜诗萱的表姐结婚,让那妹子找着机会请假去吃席了。而他们的另一个好朋友封涛,则是玩摔炮炸了校长办公室的厕所,被勒令停学反省几天。 留下他们两个老实人在食堂吃每道菜都像用一个酱煮的,日日是一个味道、换汤不换药的营养午餐。 托腮看向正很优雅地喝着菌菇汤的俞景澈,凌予羨灵机一动。 “我有个好主意……” “什么馊主意,不是,好主意?” 凌予羨完全地沉浸于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之中,也就不太在意对面的用词不当了:“小澈,你想不想去干一点刺激的事情?” 凌予羨压低声线,鬼鬼祟祟地挤眉弄眼。 听到前两个字,那个称呼,俞景澈就知道准没好事。他不动声色冷静喝汤,心中默数,他知道不过三秒凌予羨就会没有耐心,自己全盘托出的。 果然,下一秒,“我们逃课出去玩吧!”少女的低声也掩不住她语气里的兴高采烈。 俞景澈也就是看起来正经可靠,其实平时闹事他一样也没落下,封涛炸厕所的摔炮还是他买来玩剩下的。 所以基于不知名原因,俞景澈答应了凌予羨的邀请。 但本来也是没什么悬念的事,用杜诗萱的话来说,他老惯着凌予羨,都要把人惯坏了。 “我们去看电影怎么样?”学校有面破墙一直没修好,简直是为他们今天的活动量身定做,这个墙翻得、学逃得还算轻松愉快。 两人穿着私立中学制服大摇大摆地在空荡荡的商业街漫无目的走了一圈又一圈,这是一个盛夏,暑气氤氲整片空气。凌予羨再次灵机一动。 “你想看什么?” “《关于莉莉周的一切》,2001年的一部日本电影,拍得很漂亮。最最最关键的是,里面有一样重要物件,青苹果!你很想看对吧?很想很想对吧?” 凌予羨对电影有自己特殊的评价:拍得很漂亮。她从小对审美很有见解,喜欢的风格范围也很广泛,而最近她刚好心动日系朦胧。 “对……” “嘻嘻嘻我就知道你喜欢,走走走……”凌予羨在他答应后就松开了搭在他肩上的手,小跑地往前,和他拉开了距离。 俞景澈看着她原地没动。然后她回头催促,她会回头找他…… 给出计划后,剩下具体实施的任务就都是俞景澈的了。 想看这种非近期上映的电影得找私人影院,他们定了一个小包厢。 其实两人家人包括学校都有影音室,但是和在外面感觉还是不一样的吧,对,感觉。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家花哪有野花香。 电影的内容凌予羨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当时年纪太小,有很多细节都看不太明白,当时只是无知地难过,镜头确实都拍得很赞…… 但这些都是小时候的事了,过去五年,他们已经都长成大人了。 梦和那部电影一样,是朦胧的,记忆也和电影题材吻合,带着青春的疼痛。 凌予羨惊醒,眼角有些湿润的痕迹。已是傍晚,没有太阳的黄昏。 莉莉周说,总是在黄昏时分一个人待着。“房间里慢慢暗了下来,就在空气分裂成两部分的一瞬间,脑袋漂浮声响,溢出光亮。” 视线里,窗帘透出灰败的光。 凌予羨给自己倒了一片药,大口凉水灌下去大脑才稍微清明。 华国沪城。 英国冬令时,时差八个小时,这儿天即黑,那儿才上午,伦敦的冬天夜晚很长。 俞家老宅,除了管家和一些家仆,便只剩下俞老太太。 老太太近几年身体不太好,但胜在精神好心态佳。这会儿正捧着iPad捣鼓,打算和孙子打个跨洋视频电话,这是她最近刚学的技能。 “我得找个角度……老徐啊,你给我看看,我左脸好看点还是右脸?” “都好看都好看。”徐管家眯眼笑着。 “哼,你就会说漂亮话。”俞老太太依旧在摆弄平板。 “哎呦,这是接啦?小澈啊,是奶奶。” “奶奶,今天的药吃了吗?” “哎呦哎呦,老徐家狗要生了,我得去看看……” 老徐记得自家的狗是已结扎的公狗,至于药,他一小时前就给老太太准备好了,一小时后的现在还原模原样摆在茶几上。 “奶奶。” 俞景澈一脸无奈地监督自己七十二岁的老顽童奶奶吃药,对方同样一脸无奈。 吃完药不再落下话柄的俞老太太再次启动话痨模式,小俞同志静静听着,偶尔附和。 从老宅的花,讲到自己年轻时候的死对头,当然现在依旧讨厌啦,奶奶的聊天话题跨度极大。 而最终的一项:“小澈啊,你想不想谈个甜甜的恋爱试试?” “奶奶,这不是想不想的事,有则有无则无,不能强求。”俞景澈再次无奈,奶奶不催婚,但是催恋爱。 “哎呦,你都不试试,就给我说没有。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不知道谈多少个了,专一当然好,可你小子……老徐那词叫什么来着?” “母单,母胎单身。” “对对对,母单,从小单身狗,一直是狗那行啊!不然奶奶给你介绍几个女孩子,你认识认识,我看看那几个老的都谁有孙女”,老太太戴着老花镜眯眼边翻手机通讯录,边碎碎念:“赵家的,这个刚谈了,她奶奶天天给我炫耀;呦,钱家的娃娃这就要订婚了;老孙家真没用,孙女都没有;妈呀,李家咋突然离婚带两娃了……” 俞老太太啧啧啧啧的没有挑到一个合适人选。 突然地,“小澈啊,你还记得凌丫头不?” “……记得。”何止,最近就见了两回。 “唉,你俩小时候玩可好了,我当时琢磨着你俩能青梅竹马走上婚姻殿堂,还想给你定个娃娃亲,凌丫头我也喜欢的紧,就怕让人抢先了,都是程云君那个当外婆的不让。现在到物是人非,好久不见那孩子的,长得水灵灵的,还乖巧讨喜,真不知道她爸怎么想的,她是真不容易啊,家里那么多破事……我们小澈也漂亮,小澈也乖,小澈也不容易啊……”声音渐小。 这部电影看得我蛮难受的。 我是先知道里面有青苹果元素,然后写文的时候想写这个元素,就也想引入这个电影,因为它拍得真的很漂亮了,那些画面和色彩,写完这一章我就去看电影了。 看完完全头脑发懵的难受,为他们难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莉莉周 第6章 破事情 凌予羨的生活回归到她先去熟悉的状态,忙碌,麻木。 最近不再有意外的人出现了,或许他已经回国了,凌予羨在自己的脑海里暗暗做这些无所谓的构想。 学习,赚钱……这些才是她现在生存的主基调,过去的该让它过去了,大家都不是小孩了,这是无谓的挣扎。 前几天凌家久违地给她来了电话,没好事是当然的,但坏事也分大小,这次的事很大。 是蒋丽拿凌承德的手机打来了,假惺惺的一番关心夹带着冷嘲热讽,不被理会后才提出自己的真目的:他们想给凌予羨的母亲迁墓。 凌母何月熙的墓地设在她生前嫁妆里的一个庄园里。 何月熙立遗嘱时把她的嫁妆都转给了女儿凌予羨,但当时凌予羨太小了,所以一些经营项目由凌父凌承德代为管理。 他们这次居然想迁走母亲的墓地,来开度假山庄。蒋丽也是个蠢的,凌予羨拿凌老爷子和何家两位威胁了一番,她就噤声了。 苍蝇蚊子固然不致死,但很恶心,恶心透顶,深深的无力感。 很糟糕,但凌予羨不太想找她的心理咨询师,每次去也没有好消息,医生对自己的工作很热情,但在她身上没有丝毫效果,甚至愈演愈烈。 凌予羨又咽了一粒药,嗯,不如用药吊着,麻木掉情绪。一粒一粒一粒,一天一天一天……药瓶渐渐空落,像心一样。 “我们的凌凌最近看起来状态很不好呢……感觉要养成一个调酒机器人了。”David端着酒杯,自说自话跟身旁性感的金发美人抱怨道,全然不顾对方听不懂中文。 在他的视线所向,凌予羨正一丝不苟地工作着,她调酒的动作没有一点差错,但面无表情,冷漠至极,拒人于千里之外。确实像一个机器人。 David认识凌予羨三年了,不能说完全地了解她,但凭借自己这个妇女之友的眼光,也看出不少信息了。 凌凌真的分寸感很强,警惕理性,像坚守领地的困兽,这样发展下去没有点心理问题都不正常。 他最初见到凌予羨就是这个状态的更严重版,后来好了,再后来又反反复复复发,大概复发到现在这种情况。她看起来很痛苦,心疼,但David知道自己帮不了她,试过了,没有用,凌予羨知道了会将他推得更远。 和David恰恰相反的性格,最初了解时他还很惊诧,凌予羨在伦敦有潜意识设下的三层称呼阶级,只有非常熟的人她才肯告诉中文名,但是她比较习惯用姓氏称呼,至于陌生的人,她则会连自己都没有认同感的那个中文名。 但凌予羨刚开始也不喜欢被叫“凌凌”,她觉得肉麻到恶心,David像改不过来,一次又一次,相处着相处着,她无奈地习惯了。他一开始就告诉凌予羨他的中文名了,卫桉,但凌予羨自己也习惯了叫他David。 似乎David就是一个很热情外向的人,一天一天,三年下来,他和凌予羨成为了蛮不错的朋友。虽然只是朋友,但是整个酒吧所有同事里凌予羨和他最好,卫桉自我安慰道。 有点后悔前几年刚出国给自己立的风流浪荡公子哥形象,人甚至不能共鸣三年前的自己,怎么会干出这种蠢事。 很无奈呢,无奈到想上小某书发帖:和Crush相处成好兄弟,对方老想八卦我的情史,并给我当恋爱军师怎么办? 好吧,凌凌看起来很喜欢当军师的感觉,看到自己按她的指导和谁谁谁有火花时就特别高兴了。无奈。 他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凌予羨国内家里的烂事,豪门父亲、恶毒后妈、已逝母亲……也偶然见过凌予羨发病的样子,但她掩盖得很好,下一瞬看起来就“正常”了。 凌妈妈一直都身体不好,在生凌予羨时即难产,落下了大病根,后来一直到去世都住在疗养院里。 凌予羨的小名“小氧”也是这么来的,难产时她缺氧把大家的心都揪紧了,亲近的家人和朋友都这样叫她。 凌父和凌妈妈是家族联姻,两人之间没有感情,不过生活可以很富足。但没想到凌父婚前婚后私生活一直很乱,他藏得很好。 在凌予羨出生的前两个月,在她们都未知的情况下,她同父异母的姐姐降生了,其母是她父亲的前任秘书蒋丽。 凌父不爱凌妈妈,同样,他也不会给予凌予羨父爱,即使他的爱很廉价,但他更自私,不过作为凌家大小姐该有的生活条件差不了。 凌予羨在其六岁前多和外公外婆住一块儿,也常去疗养院陪着母亲玩。 渐渐模糊的母亲形象似乎是温柔美丽的,总含着淡淡的、脆弱的笑,她半躺坐在病床上,惨白的手掌刚刚好可以摸到凌予羨的头顶。 外公外婆没在的时候,她喜欢让凌予羨上床陪着她坐,她会给凌予羨唱歌或者讲故事,直到体力耗尽,她想抓住一切陪着她的女儿的时间,但她实在无力…… 妈妈何月熙是外公外婆的独生女,他们很疼这个唯一的女儿,一直后悔给女儿找了一门烂透的亲事、一个烂透了的人,她们也心疼自己受苦的孩子和孙女。 所以从小凌予羨要什么有什么,他们给她肆意的底气。 外婆程云君退休前是国内知名古董珠宝鉴赏师,外公何江则是一笔千金难求的国画大家。 从小耳濡目染,凌予羨也喜欢上了画画和美学鉴赏,喜欢漂亮的东西,喜欢用画记录自己接触过的东西或情感,外公外婆从小的指导也使她在这些专业上有所造诣。 六岁时,母亲熬不住病,逝世了。凌承德提出要接凌予羨回家,自己的女儿总待在外祖家怎么也说不过去。 但回到凌家,六岁的小氧才发现接她回来是为了让她认继母,母亲刚刚去世,父亲就要再娶了,甚至还有一个大她两个月的姐姐。 他们的婚礼上,懵懵懂懂的凌予羨很难过,她抱着洋娃娃关在房间里不肯出去,凌父在门外破口大骂她是不孝女、白眼狼…… 但凌予羨一句不应,蒋丽和继姐蒋佳佳在旁边柔声劝着凌承德,活脱脱像是幸福的一家。 最后凌承德也被劝着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只留凌予羨一人。 过了这一晚,蒋丽成了凌太太,蒋佳佳则改姓凌,代替凌予羨,成为凌大小姐。 这些原先是她和她母亲的身份。好吧,无所谓,都很廉价。 过了没多久又不知道蒋氏吹了什么耳边风,六岁的小凌予羨被送到私立全寄宿学校,她过后十年基本都待在学校里,只有逢年过节这些避不可避的时候才会被接回家“团聚”。 她慢慢成长,看透了凌家那些事,没什么好在乎的。 在学校她也过得不错,可以画画和结识了几个新朋友,发展都还很不错。 十六岁那年春节,凌予羨被接回老宅过年,像走流程一样,没有过多的情感,没有没有欢乐,就是冷冰冰的一大家子在看不清人的长桌上安静地一起吃一顿饭,这些是规矩。 要离开时,被计划好的事故如约而至,但凌予羨不知道。蒋佳佳莫名其妙拉她一起走,还搭了一堆没话找话的话,她们慢腾腾地走在最后,落下来了一段,然后继姐突然说包没拿要返回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怀孕了的蒋丽本走在她前面,突然就停了下来,看着她阴恻恻地笑了一下,然后滚下楼梯。 凌予羨就看着她,不动,看着他们,大喊小叫,着急忙慌……凌老爷子和凌承德勃然大怒,据说蒋丽这胎去查过了,是个男孩。 但无所谓,算走运吧,凌予羨前一晚睡不着,在这个没有归属感的家里走走逛逛,停在花园里的秋千。秋千放置的墙边那道窗没关紧,那是少有人进入的杂物室。 好巧不巧,她正好听到了她的后妈和继姐在讨论的一些秘密,孩子是蒋丽的远房表哥的,留在凌家不安全,要是出差错会危害她们的地位,所以地想个法子弄掉…… 已录音。但凌予羨感觉好无语,这个世界居然这么荒谬吗,居然有这么狗血的剧情发生,还是在她身上,笑一下算了,哈哈。不如回去睡觉。 之后她把录音放给她的好父亲和好爷爷听了,他父亲脸涨的通红,老头气得快犯高血压。最后他们商量了好一番,认为家丑不可外扬,想压下事情,背地里解决。 在医院的蒋丽还不知道事情败露,她吵闹着害怕恶毒继女,求着要送走凌予羨。另一边,凌老爷子希望凌予羨背下这个锅,送凌予羨出国上学。 这事一出老爷子讨厌上了蒋氏母女,也对凌予羨更多了几分愧疚,倒是她不长记性的父亲依旧在外边莺莺燕燕环绕。 凌予羨是不在乎了。 不过三年前卡里的转账突然停了,没有失望,就是打工很累,但还能活,凌予羨不想去联系那些人。 出国后,她和国内就像是断联了,除了杜诗萱和外公外婆一直 从杜诗萱那里一直有听到国内的消息,差不多的时间里,后妈好像又怀孕了,生下来后全家高兴,看来这次是个真的。 凌予羨真的觉得很滑稽了。 最近这篇卡好久才写,感觉灵感枯竭了[化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破事情 第7章 热可可 今天下班比较早。 凌予羨不知道自己每天都在做什么,又应该做什么。这些工作只是刚刚好维持住生活,一日复一日;三个小学期的已经过了一个,很快就要毕业了,又该去哪里;最近的设计灵感越来越匮乏,越来越…… 孤独,对,很孤独…… “吧嗒”一声,火苗起,在风里摇摆不定,凌予羨点了一根烟。 今天还是雨天,她坐在后门的楼梯上,房檐把雨遮了个大概,但还是有丝丝点点落到她身上,落到她脸上。 雨落到她脸上,像是哭了,是哭了。凌予羨觉得现在的自己也有点滑稽可笑的矫揉造作。 突然有不速之客。 凌予羨从自己的脑子里翻了一圈,最后得出结论:没错,现在自己在全英国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他了。 两人面无表情的对视,只一瞬间。俞景澈的眼神里有些惊诧,凌予羨也是。 只一瞬,凌予羨就别开眼,回归到之前漠然的状态,继续盯着她手里的烟发呆。俞景澈从她身后的门进入酒吧。 还是一个人了……很冷静,又不冷静。 情绪上头,然后被打破,只是暂时性的打破,这样再回归来是更大的情绪。凌予羨觉得自己要崩溃了,想大哭一场,这个时候或许趁着雨跑走会比较好。 刚起身要走,手臂被人拉住了,猝不及防,凌予羨摔到了他身上。 不同于小时候的青苹果和洗衣液味,现在他的衣服应该是熏了香,多重调,凌予羨只闻得出最明显的冷杉。 冷杉和阴雨的味道很搭,当然还有拋不掉的她冲鼻的香烟味。 其实自己不喜欢抽烟的,凌予羨在心里不知道对谁解释。 又是短暂的走神,她被那双有力的手扶稳站好,即将烧到手指处的香烟被及时抽走,换成了一杯热可可。 温暖透过纸杯,从她的指尖传到心里,不由得一阵颤抖。 可可的醇香盖过了烟草味,但盖不过冷杉和雨。那是能让她的神经一下子清明的味道。 两个人保持沉默。 她小小口喝着热可可,暖到胃里。胃舒服了,情绪也好一些了。 她抬头看俞景澈,对方似有所感得从手机上抬头,与她对视。 “你要去哪?” “不知道……” “那就先跟我走吧。” 另一边,小江收到来自老板的消息,“会议改期。” 俞景澈带她到了一家西餐厅,现在比餐点早一些时候,里面没什么客人,小提琴和钢琴声已经在悠扬。 “有忌口吗?” “蘑菇,不要……想要些酒。” “好,但你先吃点东西再喝。” 俞景澈按三年前她的口味把餐点了。 凌予羨看起来依旧很没精神,随便对付了两口,就开始倒酒。 凌予羨喝了近一整瓶。 刚开始俞景澈看她不高兴就顺着她喝了,后来是她喝醉了,想劝也劝不过。到最后他一看凌予羨,凌予羨就抱着酒瓶瞪他,张牙舞爪的,和小时候很像。行吧,开心就好了。 最后要离开的时候…… “你,背我。”凌予羨站上椅子俯视面前的男人,食指还怼着他的鼻尖。 “好……”俞景澈背着她弯腰俯身。 女孩顺势趴了上去,双手环住他的脖颈,下巴贴在他的肩上,似乎是嫌太磕了,脑袋晃来晃去,发丝也在他的脖子上挠来挠去,像挠在心里。 来的时候还没觉得车和餐馆离得有点远,一路上凌予羨不停地讲话,还要闹。 刚开始是在骂凌承德、骂蒋丽,骂他们给她整的一堆破事,骂完他们开始骂RCA的学费和她讨厌的课。然后突然开始难过,她已经五年没有回去看外公外婆和萱萱了……俞景澈静静听着。 “也五年没有见到你了……”凌予羨闷闷的声音从他离他右耳很近的地方传来,甚至他还能感受到微微的热风抚过他的耳畔。 “嗯……”同样闷闷的一声回应。 在听到回应后凌予羨继续吧啦吧啦讲,话题往很奇怪的方向去了。凌予羨要他走快点不要被长脚的大本钟追上,还要他和她一起向杜诗萱和封涛道歉,求他们不要变成猫和狗了…… 但似乎也不远,俞景澈不烦密密麻麻的话,更是希望她能再多讲一些,更多一些,他们有五年没见了,他缺失了五年。 俞景澈知道她租的留学生公寓所在地,但那儿人多且杂,凌予羨这样看起来也照顾不了自己。早些年刚接手公司时,为了处理和英国分部这边的事务,他几乎在这久居,所以也购置了一套房子,那会儿凌予羨应该在伦敦读高中,还是全寄宿学校,他们没有机会见面…… 俞景澈决定把人带到自己的住处,亲自看着比较放心。 别墅里的保姆本是被要求不住家的,今晚有两个收到通知返回,工资加倍,平时就钱多活少,她们还是很乐意来的。 凌予羨大概是说累了,睡着了。俞景澈转成抱着她下车,叮嘱厨师刘姨煮醒酒汤后就抱着她上楼到客卧。 把她放床上,要离开时,凌予羨抱住他的脖子不放,俞景澈顺着她微乎其微的力弯下腰。 “你喜不喜欢我?” “……”沉默。 “说话,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 “……喜欢” “那就在一起好了?” “醉鬼的话也能信吗?” “我没醉,我没,醉……你是不是不想跟我在一起,你不喜欢我。”不是问句了。 凌予羨像个得不到心爱玩具一样的小孩,眯着眼,抿嘴,只瞪他,不再开口。 “我是谁?” “俞……我管你是谁!”还挺横,喝醉了倒是原形毕露,像小时候一样。蛮不讲理的。 俞景澈任她抱着,不禁失笑。 但这个醉鬼并不打算放过他:“你不喜欢我就算了,现在还要笑话我?” 俞景澈被问愣住了。 完全的误解,但是小醉鬼想什么是什么,说不来的,根本不听。 凌予羨在蛮横声讨俞景澈时,似乎真的被自己无理的理解说服了,面上渐渐透出委屈样,像要哭了。 “没笑话,是喜欢的,我是喜欢你的。” “那就和我在一起,不然就是骗我。” “……好,和你在一起。” “你会爱我吗?” “会。” “你会爱我吗?” “会。” “你会爱我吗……”一直一直重复的一个问句。回答者也没有显出半分不耐,一直一直重复的一个答案。 凌予羨一直问一直问,她问着问着,难以克制地,眼泪落了下来。 她把俞景澈更往下拉了一点,手转而抱在他的腰上,然后头贴在他的胸口不说话了,眼泪无声地落……而轻轻撑着床的那双手似乎也多用了几分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他们像两尊雕塑一样静止。凌予羨睡着了。 俞景澈静静拉开她的手,走出房门时又回头看了一眼,睡的还算安稳。 他下楼叮嘱阿姨们来处理这些陌生异性间不合适做的事。 现在他大概也要冷静一下,俞景澈开了一瓶刚刚凌予羨喝的那款葡萄酒,熟悉的香气萦绕着他,仿佛要缠到他窒息。 这又是一个下雨天。 已经五年过去了,像奶奶说的一样,这五年他们谁都不容易,也在这些不容易中改变了很多,相处也不会有之前那么自在,还有一些长大后的古怪……避无可避。 他们现在没有合适共处的身份了。但看凌予羨这个状态,放走她很不安全,她照顾不好自己。 还有,俞景澈想,他是有些喜欢她的吧。 草率的告白,草率的回应,或许有喜欢,但现在只是所有人都未察觉的一点点,包括当事人自己也不知道。 但是现在他们都很痛苦,而曾经亲密无间的彼此就是最好的精神寄托。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热可可 第8章 五二零[番外] 沪江国际中学刚刚放学。 今天是五月二十日。 俞景澈和封涛在低一年级的教学楼楼梯口等两个学妹收拾书包。 凌予羨、杜诗萱决定到附近商场去逛逛,俞景澈和封涛做陪,反对无效。 三楼都是餐饮店,这会儿人群围成一圈又一圈拥挤着。杜诗萱松了凌予羨的手,自己往前蹭要看热闹。 “打探清楚了!凌予羨喜欢的那家烤肉店在借“520”做店庆,情侣参加活动吃饭打五折!”杜诗萱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那行啊,晚上吃这里得了。澈子和氧凑一对,大局为重,我也勉为其难跟你组队好了。” “死胖子你说啥呢?不能我和小氧是百合,你跟俞景澈是gay吗?” “你说的是人话吗?还有我现在已经瘦下来了,别叫我胖子!” …… 看着杜诗萱和封涛两人吵吵半天,见怪不怪了,他俩打小就这样,他们的妈妈是好闺蜜,两个人从小就认识,那时还没和凌予羨、俞景澈组成四人组。他们从小就掐架,现在这样倒算好的了。 听说两人刚见面时,一个刚满月,一个一岁多。 刚满月的杜诗萱看到封涛的头发就狠狠抓着不放,大人们笑杜诗萱是不是自己没有头发要嫉妒封涛哥哥。 而当时还是个大胖小子的封涛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安静地盯了半天妹妹的脸,突然一口下去,没长齐的牙印就留在小杜诗萱的包子脸上。 小杜诗萱愣了两秒开始嚎啕大哭,小封涛看她哭了紧随其后,整栋房子就这样被闹起来了,一直闹到现在。 好了,不提旁的事了,说最终结果,杜诗萱的建议被三票否决,少数服从多数,走封涛那个决策。 活动内容很简单,情侣大头贴式三连拍、拍照姿势默契大挑战,根据给出关键词,在没有商量的情况下三秒比出相同姿势。 场上有不少亲亲热热的情侣,甚至还有一对很甜蜜的爷爷奶奶,烤肉店前的气氛特别好,感觉空气都要冒粉色泡泡了,这时候两对假情侣才开始意识到有些不好意思。 排队排快到时,凌予羨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还穿着校服。她前后看了一圈,俞景澈站在她前面,她看不见表情,至于后面那两个:没心没肺。 凌予羨有点害羞了,她把头藏在俞景澈背后,脸颊上了层粉红。 “猫爪”、“说唱”、“比心”,凌予羨和俞景澈以极快的速度和百分百正确率通过了这个游戏。 即使凌予羨全程脑袋紧张到放空,走出大头贴室时,她还是懵的,脸也热的紧,因此她看不到旁边有人碎发下的耳朵也红的厉害。 再就是杜诗萱和封涛组完全相反的零成功率,他们两个差点要因为不默契而互相伤害,又要打起来了。 但对当时的他们来说,更重要的噩耗还在后头呢。 参加完活动才发现,杜诗萱根本没审清题,不是参加活动打五折,而是参加活动“有机会”打五折。 他们两两分组各得了一次抽奖机会。 杜诗萱和封涛抽中了“甜蜜蜜饮料”,就是一杯放了两根红色爱心吸管的冰可乐,可乐最后归杜和凌两姐妹了。 不过好在,俞景澈的超绝手气给他们抽了一个6.8折优惠券。 这一顿大家都吃得很愉快了,中间还有个服务员姐姐来给两位女生送了红玫瑰。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正要走出餐馆大门,他们看到了一个很眼熟的蓝色条纹Polo衫小老头。 那个老头一手挽着他的妻子,一手提了提眼镜,正眯着眼看贴在门外的、他们刚刚拍的合照。 封涛和杜诗萱正疑惑地想凑上去也看看,说时迟那时快,敏锐的老头一回身,糟糕,那是他们学校人称“爱情杀手”的政教处主任! 四个年轻人一对眼,“跑!” 只留小老头在那气急败坏,而他们的师母在旁笑着安慰。 晚上四个人在俞景澈家睡的,他爸常陪着他妈妈在国外玩,没有大人比较自在。 封涛家里基本不管他,杜诗萱发个消息说一声也就好了。而凌予羨在学校或哪里他们都无所谓,只要别干扰到凌家他们的生活就好了。 他们四个又通宵打了一晚游戏、K歌、斗地主、大富翁、飞行棋、uno、德国心脏病……什么都玩,腻了就换。 少年人大大咧咧,满腔热情,好不快活。 然而返校第一天那个上午的大课间,马上有人来叫他们去政教处办公室了,四个人站成两排,两男生在后边,两女孩站前面。 封涛雄赳赳气昂昂抬个头,像要打鸣公鸡,杜诗萱感觉没面子,头低得像鹌鹑,剩下两位在他们的对比下一贯成熟稳重得多。 政教处主任老李盯着他们的小动作老半天,终于问出那个他思来想去,头疼一个周末的问题:“你们几个是不是早恋了?” 老李紧眯着他熠熠如火炬的小眼,企图看出一点东西。 “没恋!” “没恋。” 同时马上四道一模一样、斩钉截铁的回答,两声比较亢奋,两声平静一些。 这样子是真没谈,老李摸着自己不存在的胡子琢磨,但现在没谈不代表以后不谈,这四个打小一块儿玩的最危险,他会紧紧盯着这四个小混沌。他老李在校执教28年,他要誓死捍卫沪海国中的清白。 最后的处理结果是,四人四篇2000字检讨书,检讨他们穿着校服在校外干出疑似早恋、影响学校名声的事。 “略,才不写,说不定过两天老李就忘了。”杜诗萱拉着凌予羨往前跑。 “他忘不了的,你以为我没试过吗?”这些小惩大罚,封涛有的是经验。 “那就等他催了再说。快快快,快走,小卖部的奶油面包要被抢完了……” 四个人追着赶着,很快就融入往食堂和小卖部冲锋的人群中,直至他们的身影都消失在我们眼前、四散而开…… 而此时,没有人能想到将来。 前面那个520活动是写着写着想起来了《快把我哥带走》漫画里的一个情人节活动,时分和开心真的太逗了。 最后写抢奶油面包,疑似又想到什么古早电视剧还是电影的情节,很糟糕很糟糕,我想不起来了,很完蛋的记忆力。 小某书上查了一圈,也没找到,但是找了好几部食物类的日剧,哇哦,都好想看,感觉可以暖死我治愈治愈……[猫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五二零 第9章 在一起 醒后脑袋昏昏沉沉还是地疼,凌予羨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起身睁开眼。 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 不知道时间,但看天色应该是早上。 昨天包落在酒吧没拿就跟着人走了,手机也没带着,幸好今天没什么事。 凌予羨知道自己是易醉体质,但昨晚太难过了,一时上头,实在想喝。 又庆幸,又不庆幸。 她喝酒断片只断一半,所以昨晚干了什么,记忆如潮水涌上来。 其他的不太清楚了,但是关于深情告白那段,她记得一清二楚。 想起来更头疼了。 她看见床尾端端正正放着一套熨整齐的衣服,还散着微弱香气。 她身上换了一件白色纯棉睡裙,她记得是昨天晚上模模糊糊时一个阿姨帮她换掉的,屋里暖气开得很足。 卫生间摆放着全新的洗漱用品。 凌予羨按照这些无声的指引行动,把自己收拾好。 洗手台前的大镜子映出她的脸,五官还是漂亮的,但消瘦憔悴,不瞎的都能看出有问题,双目无神像个傀儡。 凌予羨用力向上扯了扯面部肌肉,一个僵硬的笑。好丑。 她不再看了。 刚推开门,一位管家打扮的女士迎面走来。 “凌小姐,您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 “那请下楼吃早饭吧。”她领着凌予羨往二楼餐厅走。 凌予羨小心翼翼跟着走下楼,一边留神打量周围的环境。和刚刚的卧室一样,整栋别墅内装修都是现代简约欧式风格,华丽大气,米白的主色调和偏暖的光线让人很舒服。 要说在小时候,无论是外公外婆家还是凌宅,又或者身边朋友家,大家生活的环境就都差不多这样。 可是现在的自己在一个出租屋里度过了五年。很大的反差,没错,但她只能逼着自己习惯。 现在她身上穿着已经离自己的现实很远、只是在专业学习上有些关注的服装品牌,是极舒适的面料,但她身心不适,走得很不自然,疲惫。 还是突然的难受,来得又缓又急,被压在心底。 训练有素的管家不言语,只是一味放慢走路速度等她,但心里还是有沉默的疑惑。 她是老太太亲自选上,前几年刚从国内老宅调过来的。英国这边只少爷偶尔出差来住几个星期半个月,钱照拿,却清闲,平时就算是照看主人家空房子的。 但她二十八岁开始在俞家工作,今年已经五十三了,她知道俞家的一些事,她知道少爷的一些情况,看多了就能看出来,所以她也能看出来一些这位凌小姐的事。 小时候两孩子偶尔到俞家老宅捣捣乱、哄哄老太太,这些也是她看着的事。 两个不容易的孩子啊…… 餐桌前。 不同于前几次见面,俞景澈现在没有穿全套的西服,只白衬衫黑西裤。但顶着他那张脸,还有身材撑着,不会像卖保险的,贵气依旧。 他衬衫上的第一颗纽扣并没有扣上。 凌予羨承认她蛮控西装的,但现在的俞景澈看起来没有那么严肃了,看起来没有那么遥不可及了。 他是只有西装穿吗?凌予羨走近。 差不多的时间里,俞景澈刚刚结束了远程视频会议,凌予羨不经意瞥见他的电脑屏幕,当老板的并没有开摄像头。但凌予羨不知道,这就是他昨天推掉的那场会议。 “先吃点东西吧,这个点可不早了。”还是他先开口。 厨房里家佣把早餐端了出来。久违的中餐。不是豆子、蘑菇、鸡蛋、培根、面包、牛奶,而是八宝粥、葱花面、蒸饺、蛋饼。 “刚醉酒起来还是吃清淡点比较好,你如果之后有什么想吃的,可以提。” 凌予羨感觉自己的脑子根本没有清醒。 什么之后? 也不等凌予羨再想,眼前一只手伸过来,已经拿起靠近她的碗。 “吃粥还是面?”很自然的发问,仿佛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好几年。 “粥。”下意识地。 入口不烫也不凉,味道也不咸不淡,非常完美。凌予羨挖空记忆后,她认为这是自己近几年最舒服的一顿早餐。 “你不一起吃吗?”呆了好一会儿,一勺子一勺子,陶瓷小碗快舀到底时,凌予羨才稍稍缓过来,回过神。 “我吃过了。”俞景澈一直在看着她,对上视线,凌予羨觉得他的眼睛似乎在笑,抿紧的薄唇弧度微不可察。 他还在坐在这儿干嘛?就看她吃吗? 凌予羨吃的并不多,在很糟糕的情绪状态加上面前有难得的美味食物条件下,她确实有非常强烈的暴食冲动,但同时她也非常能忍耐,之前都是这样过来的,一些东西需要压制才好。 不多久凌予羨就放下餐具和手,看起来平静地与他对视。 “你昨天晚上说的……”缓慢的语速,恰到好处的停顿。凌予羨认为他的声音应该可以和莱茵河畔的人鱼相媲美,美妙动人,又似魔咒,人心将沉迷于其中,失去方向。 但她好像本来可是迷航者,本来就是,不存在失去? “我昨晚说的……”凌予羨也像他一样放缓语速,她打算像大部分醉酒出糗的人一样,打个哈哈,就把这些应该无关紧要的事糊弄过去。 但对方没这个打算。 掐着她的断句,俞景澈再次开口:“在昨晚‘你的邀约’我答应了,但我想让一位现在看起来很害羞的女士来告白不是个好主意。所以凌小姐,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啊?凌予羨觉得自己本就钝了些的脑子再次宕机。 “你,在开玩笑吗?” “如果你希望……嗯,但很遗憾,并没有。” “我们似乎并不熟悉吧,俞先生。” 长大后的我们似乎并不熟悉吧,小澈。 “是……是不太熟悉。不过我想我们会很合适,你认为?我这有你需要的,相应地,你也是。和你相处时的状态让我认为很舒适。” 其实,凌予羨断断续续几天看下来,她觉得俞景澈现在也有点病了,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但也不一定好过自己,他看起来很能装。 哼,某人打扮的人模狗样,一身商业精英式,她还以为就要创立商业帝国、叱咤风云……反正就霸总文那套。 现在看起来,不然。 但确实,按原有记忆继续发展,他就应该是这样,漫不经心又游刃有余的少年。 “谈一场恋爱吗?很突然,但听起来不错。”对,自己应该是这样的。凌予羨哑着嗓子破罐子破摔了。 …… 上面那段对话终止后又出现了片刻的双双沉默,也又是同一个人来打破:“或许你可以在这儿逛逛,外面有个不错的花园,我想你会喜欢的,有需要可以问管家或其他人。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晚上见。” 他离开后,凌予羨深深地一个呼气、一个吸气,空气再次正常流动。 走在陌生的房子里,凌予羨不禁再去回想那些发生不久、但足够震撼的事。 突然就谈上恋爱了?挺稀奇的。 之前在国内是没这个意识,后来刚出国不太想谈洋人,再后来,也就是近几年自顾都不暇了,根本没有心思想其他的。 所以这是自己的初恋? 那俞景澈呢,五年前他是没谈过,这几年看他也挺忙的,不过谁知道呢,他就是很擅长时间管理的人。 时间管理,真字面意思,小澈打小就比他们其他三人自律得多,那很可靠了。 说是告白,但他刚刚并没有说过“我喜欢你”之类的话。昨天晚上倒是在凌予羨的不断询问下回了好几遍,喜欢,甚至是爱。 而昨晚顶着那个自己没有操控权的大脑,她倒是也非常大胆热情地表达了几回,甚至是无理取闹。 但,凌予羨不能肯定,她不能肯定自己现在的喜欢有几分可靠,不,似乎,完全地,不正确。她只非常想得到爱,非常,迫切地,,甚至不择手段。 嗯,那么他呢?他有几分真心?又或有什么目的? 刚刚他们稍稍正经地彼此做了一次自我介绍,虽然大家私底下都了解差不多了,但也算个仪式吧。 是分离后的再相遇。 对方到底认不认得自己?没有人问这个问题,已经没有人在意了,因为根本没有悬念。 然后俞景澈提出,即将开学,也许她住在这儿会比较好,这儿有很多空房间。是,就这里的条件,她没有理由不答应。 然后俞景澈又给了她一张卡,没有限额,说如果她喜欢什么东西的话可以随意。 然后再是,他平时可能会有点忙,希望她别介意,以及如果有其他做得不够好的地方,欢迎指出。 ……凌予羨深深感叹,这简直是霸总文照进现实。但并没有油,反而很舒心。 一些缠着她的问题好像都迎刃而解了。 好处太多,凌予羨感觉到不好意思,但她能回报什么,让男朋友舒适的相处氛围?才反应过来,俞景澈找了个很蹩脚的烂借口,亏她还应了。 小氧有些缺爱了,她要爱,诶,还要一些钱。小澈也不太正常,但他见到小氧的变化,想拉一把她看看,如果救不了自己就试试帮人。仅此而已哦。这会儿no whole love,要wait future。 不过确实,周围一圈人看下来,只有彼此是最合适的,合适去共处试试。他们其实都显意识或潜意识地想,想自救。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找到了,是个日剧,在学校小卖部抢土豆面包和炒面面包,叫《一半蓝色》(其实我觉得另一个名字《半分青蓝》很好听了,不过这个有点难查)。小日子剧不搞变态的时候还是挺纯爱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在一起 第10章 人夫感 “嘿,你昨晚怎么回事,东西都没带就走了,连手机也没拿。” “呃,我忘记了……” “行了,都给你收你柜子里了。” “谢谢。” 卫桉盯着她离开的背影。 昨天那个男人点的热可可还是他做的呢,那个男人和凌凌之间似乎有一种古怪的亲密,但无从猜测。 不过现在的凌予羨看起来是好一些了。 “你快开学了吧?” “是,还有一周多,我再干一周就走。” “行啊,要是平时有空也可以来玩玩,想来干活就更好了。” 凌予羨只有在放长假时才会打这种连续个把月的工,在需要上学的日子她一般灵活变通,做点小时工。 邦妮那边她还打算继续干,无关工资,陪小邦妮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而且她如果不去了那丫头可能要闹的。 其他的倒无所谓,现在有一个人要包了她的学费。 凌予羨觉得这样不太好,没有掌握的安全感。依靠他人,尤其是“陌生人”,这让她没有安全感,她现在得到的一切都来自他,那么就随时可以被收回。 不过这是目前最便捷的方案,RCA的学费实在太高昂,还有在英国零零碎碎需要的生活费。 凌予羨不太确定自己的选择对不对,但毕竟已经选了。 凌予羨翻起她包里的速写本,好几天前补完的那张画就是最后一页。 他真的长得很完美,他的脸庞像一件精致的艺术馆雕艺展品。 说是画速写,但她多花的那一个夜晚,在台灯下的一笔一划,仿佛她就是那个伟大雕艺家,这张完美的脸就在她的画笔或钢凿下诞生。 再见面的时候就把这张画给他。凌予羨决定。 凌予羨提出她想在正式开学的时候再搬过去,至于现在,她想按她原来的生活再过着。 是应该用这几天好好盘算盘算了。 最近几天酒吧里客人都少,下班也早。 走出店门她看到一对年轻的情侣拿着冰淇淋迎面走过来,然后与她擦肩而过。 她突然也很想吃冰淇淋了。 在社交媒体上翻找半天,附近有一家风评似乎很不错的店铺,凌予羨慢悠悠地走过去。 然后在看到人满为患、长队排到店口、各路网红争相拍照打卡的意大利gelato店铺后,她果断进入它隔壁冷冻品超市。 面对那些花花绿绿的包装,凌予羨挑挑拣拣好半天,最后在胖乎乎、笑起来很甜的一个女店员的极力推荐下,她买了一罐叫bubblegum口味的冰淇淋。 凌予羨在店门口公园椅上坐下,打开冰淇淋盖,是浅蓝绿色,很漂亮的颜色。冰淇淋尝起来大概就是泡泡糖的味道,很特别。 那个店员说这是她最最最喜欢的冰淇淋,没有之一,她说:“我相信这会给你带来好运的,甜心,bubblegum冰淇淋拥有神奇的魔力。” 再吃几口就有点腻了,凌予羨并不是非常地喜欢过于甜的甜品。 刚放下勺子,想要起身离开,一辆黑色宾利停在她面前。 是俞景澈。 凌予羨看着他下车走到自己面前。 “看着时间差不多,走这条路想来碰碰运气能不能遇到你,结果倒真是好运。” 听见他的话,凌予羨想起来刚刚店员说的冰淇淋的好运魔法…… “是很好运,今天我恰好想吃个冰淇淋,不然大概早就到家了,你也白绕一趟路。你想也吃个冰淇淋吗?我刚刚买到一个很特别的口味。” “可以,我也想尝尝有多特别。” 好吧,看起来是很自然的聊天,除了语气间有些生疏和呆板。 凌予羨领着俞景澈进冻品超市。 “哦,我的甜心,你怎么又回来了,是冰淇淋不合口味吗……哦!你带了个大帅哥来光临我们的小店。” “冰淇淋很好,所以他也想来一个。”凌予羨展出一个微笑。 “好好好我就知道。我的宝贝,你们是恋人对吧!他是来接你的吗?哦!你们拥有同样的黑发色、瞳孔,势均力敌的容貌,你们实在是太般配了,这使我的眼睛感到舒适……”店员一边取冰淇淋一边挤眉弄眼地和凌予羨交流。 “……”凌予羨侧抬头去看俞景澈,对方敏锐地察觉到了并回应他的目光。 凌予羨别过去头不看他。 凌予羨勾唇一笑,说:“是的,他是我的男朋友。” 是回答店员的问题,俞景澈也听得见。 “嗯,我来找这位美丽的小姐共进晚餐。” 凌予羨听到他的话,脸上狡黠的笑容卡住了,这又是哪一出,没有预告啊? “哦,我的天哪,我就知道,你们真是太甜蜜了,我决定再吃一个bubblegum冰淇淋,也让自己甜蜜一下。”看着店员一脸姨母笑,凌予羨再度沉默。 身边的那个人也在笑,看着他笑。 凌予羨觉得莫名有点恼火。 自己犹豫半天开了个大招想控控对面敌军,结果对方没有半分不适和震惊,反而自己被人一个平a给秒了,恼火。 “不愿意和我共进晚餐?” “哼,我以为你逗人玩呢。” 看着凌予羨朝着反方向要走回去,俞景澈拉住了她的手腕。很细的骨头,他一只手能圈住还有余量,和她整个人一样单薄。 “没有,我是真想找你吃晚饭,不过怀特太太说你不太会做饭是吗?伦敦有一家还不错的中餐馆你想尝尝吗?” 她哪里是不太会做饭,五年了也只学了煎蛋煎培根。 “哼,我今晚就打算回去自己做饭,正要去超市买菜呢。” 凌予羨看起来气鼓鼓的有点像只河豚。 “那你不建议我蹭一顿饭吧。” 俞景澈仍在笑,但稍稍收敛着含起来一些,免得等会儿有小姑娘再气鼓就炸了。 最后两人一起出现在商超里,俞景澈推着手推车跟在凌予羨后面。 凌予羨走到生鲜区就顿住了。 她哪里会这些,平时就半成品或速食糊弄糊弄,偶尔去卫桉或者其他人那儿蹭一顿,挑菜都是她的知识盲区。 之前大概是看黄标加可即食就买。 至于现在…… 局势慢慢转变,转变得及其自然,不再是俞景澈跟着凌予羨走了,俞景澈推着购物车走在凌予羨的侧前方。 他边问着凌予羨的意见,边挑需要的食材。 他的动作很熟练,这让凌予羨感到有些诧异,明明之前两人的水平还是半斤八两的,顶多会个煮泡面。 现在看着俞景澈挑蔬菜挑鱼肉…… 嗯,一股子人夫感,凌予羨脑子里蹦出来这个概念。 最后真正属于凌予羨的时间是挑水果和酸奶。 拿了盒盒装蓝莓和一板酸奶后。 她想了想又去拣了两个青苹果,如记忆一般,没有丝毫褪色的灿烂黄绿色,超市喷洒的水雾凝成珠挂在上面,很新鲜、很生机。 领着俞景澈到自己租的studio,走在嘈杂狭小的楼梯口,这使她有些不高兴,明明平时已经习惯了的。 本来也没觉得厨房有那么窄小,大概是俞景澈的原因,他实在有点高。 凌予羨倚着厨房的玻璃门,咬着酸奶勺子看他。 眼前的男人起锅烧油,手法娴熟。围着她不知道哪里弄来的、根本没用过几次的深灰色围裙,西装外套进门时就脱下了,白衬衫的袖口打开,袖子挽到上臂,随着他的动作,小臂上青筋和肌肉显现。 很性感,非常诱人。 凌予羨无声地作着点评。 凌予羨蹲在旁边偶尔给他端个盘子递个勺,看着俞景澈不多时就完成了三菜一汤。 可乐鸡翅、番茄炒蛋、清炒虾仁油麦菜,最后一锅莲藕大骨汤。 很标准的一些家常菜,但她五年间没有再见过了。 不只是像模像样,香气已经溢出来了。 看着凌予羨一脸难以置信。 俞景澈失笑,主动解释道。 在国内常住的房子他都没有留管家和佣人,除了定期请保洁全屋清扫,所以平时他的生活基本都是凡事亲力亲为。 凌予羨迫不及待尝着菜的时候,俞景澈正在给他舀汤。 他的手艺很不错,非常不错。 凌予羨想起来自己还在国内的日子,那个晚上,当时还外卖行业还没有那么兴盛,三更半夜,也懒得出门。杜诗萱和封涛玩累了已经睡着,她倒是突然有点饿了。 面对一个双开大冰箱里满满当当的食材,小凌予羨和小俞景澈选择去附近的便利店买方便面。 坐在茶几和沙发中间的空隙,等待完美泡面成熟的几分钟里,凌予羨突然莫名其妙开始许愿:“上天保佑,我以后能找到一个会做饭的男朋友。” ……现在真找到了。 吃了人做的饭,凌予羨又要争洗碗,又要给他洗水果倒水,把俞景澈按在沙发上,自己一个人到处找事做。 刚到八点,俞景澈提出要离开了。 “这个给你。” 下一次见面就把那张画给出去。凌予羨还记得,虽然这个下一次来得挺快。 “谢谢,”俞景澈接过,不是当时看到的速写草稿模样,而是一张素描。 谢谢端详后,俞景澈浅笑了一声又道了一遍:“谢谢,你画得很好。” 看着凌予羨关上房门,屋内的光也透不出来了,在昏暗的楼梯间,没人看到俞景澈把那张画放进了他随身的皮夹钱包里。 而不远处,关上门的凌予羨跑到窗口,这扇窗刚好对着他车停的地方。 等待着,然后看到那个身影出现。 拉开车门的时候,俞景澈似有所感地抬头。 两个人又对视了,已数不清是第几次。 也是只一瞬,凌予羨马上蹲到了窗下。 楼下那人笑出了声。 从现在到后面,在伦敦或者其他国外地点,没特殊说明的人就都是外国人,说的也都是英语或者其他语,不想写英文对话了,怪累的,大家都累。店员这样就是。 小氧这个状态大概是想用娇纵来考验小澈的忍耐底线,本来就没有的东西失去了也不会太在意,所以小澈如果忍不了要分,这也没关系,反倒是如果相处真的太愉快了才可能糟糕呢。 你们有没有看过抖音那个照顾一个印度小女孩的英国留学生,这算是邦妮的灵感来源吧。 今天睡太多了,还做了诡异的梦中梦,头疼[裂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人夫感 第11章 三把伞 最近几天都过得挺正常,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该工作工作。和之前的生活没什么大差。 但在看不见的地方,心理有了很大变化,没有压力的生活当然更自然。 除了收到几个来自后妈和继姐的电话,不知道她们又想干什么,反正不会有好事,通通不接就是了。 可笑的是这两人成天这样骚扰她,倒是自己的亲爹,出国后一点消息也没给,定期的学费生活费转账也自己停了。 还有近几天凌予羨联系了她的心理医生,典型的报好不报坏,真正难受的时候就抗拒从医,现在好多了才想起来咨询咨询。 凌予羨一贯看的心理医生是一个在华国的医生,她们通过远洋视频通话进行心理咨询。只有需要药的时候她才会找伦敦的医生。 “好久不见,予羨。你现在看起来状态不错,最近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我谈恋爱了?似乎……” 凌予羨东删西减地给她阐述了自己现在的情况。 大概是说,遇到了小时候的好朋友,两个人突然在异国有了几次相遇,又莫名其妙地在一起了,在一起的日子确实好过得多,但同时自己心里也感到惶恐不安,她对这种没有依据、没有支撑的感情感到惶恐不安。 “谈恋爱了?那是很好了。”袁医生笑了起来,像是看到吾家有女初长成。 “予羨,建立新的关系是一件很值得尝试的事,里面可能会有礼物,也可能面临挑战,这需要极大的勇气,而你已经走出了最难的第一步。保持自我,不要迷失,然后就尽情享受吧。你愿意给我分享一些你们的恋爱日常细节吗?我喜欢听年轻人的恋爱故事,那充满希望和力量……” 袁医生满脸笑容,充满鼓励的力量。 要开学了,上学期没画完的设计稿应该赶一赶了,还差个收尾工作,然后就是应该开始着手准备制作了。 这套设计她是想自己私下开展,还留了另一套要做毕设,在皇艺的最后两个学期、三分之二学年,她要解决了两套完整的设计,还有一些七七八八的事,算很赶的了。 本子上的手稿要算尺寸,转电子版,还要转3D,找布料,做白坯样衣……最近挺有得忙了。 或许也可以出去逛逛,古着店或者布料店什么的,说不定会偶然收获一些新的小巧思。 大概的是民国旗袍马褂基础版型结合法式立体裁剪,旗袍的柔软曲线结合布料褶皱的扭曲排布。 她上学期末也托了一个同校同专业、而且还是华国同胞的研究生学长帮她找几样国内传统服装工艺的细节布料,学长刚好长假打算回国一趟,也应下了她的请求。 两个人品位审美很相似,也都某些服装设计作品也都很喜欢做国风,最初认识就是因为彼此都想找身为华国同胞的对方当自己的服装模特,后来熟悉了也一起合作过几组作业,还挺有默契的。 他在国内过完假期,正好今天回伦敦,他们俩约好在学校见面。 凌予羨迫不及待想看到那些材料了,虽然她面上不显。她被生活磨剩下的、额外的热忱全部点在她选择的专业上了。 今天就是约定好搬家的时间了。 说是搬家,其实只要凌予羨人过去就好了,那边已经什么都给她准备好了,她需要的一切都准备妥当。 俞景澈办事总是很妥当,人更是体贴。 凌予羨打算继续租着这间公寓,而她暂时不需要用的东西也先存放在这儿。 这样会方便一些,也会让她安心一些,在完全的的变化里保留一些让自己适应的不变空间。 这个举措算是她面临即将来临的生活突变的自我防护,完全看不透呢,没有走到最后谁又知道这个突变是好是坏呢? 凌予羨答应了俞景澈提出来的今晚来接她一起吃饭,吃完饭他们就直接一起过去,然后这算同居了? 不,俞景澈的别墅占地面积可不小,他们俩是分着房住,也就在房间以外的公共空间有少数见面机会,其实开学后她多在学校,俞景澈看起来工作应该也是很忙的。更像集体宿舍,不,应该是合租,他们不是一群人,而只有两个人。 所以……凌予羨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他们俩的恋爱关系(?)感觉起来怪怪的,从头到尾、形容不出来,但根本不需要形容,就是肉眼可见的怪了。 “予羨。” 熟悉的声音,淡淡的、温润尔雅,如清风似明月,正如其人。 不似俞景澈的清冷低沉,这道声音一如既往是温柔亲切的。 “啊,学长,你回来了啊?”凌予羨从笔记本电脑上稍抬头,只回应一声作答,手在键盘上操作到完整的一个步骤才停下。 张时序拖着一个28寸大行李箱进门。 凌予羨看到箱子立马迎了上去,上去迎箱子,而不是人。 张时序无奈笑了笑把箱子递给她了。 “等会儿给你报销。”凌予羨怕他报假账微信提前问过老板了,不是怕他报多,反而怕他少报。 凌予羨对人总是边界感很强,即使他们已经认识两年了。 张时序此刻就看着大大咧咧坐在地上、正在箱子里翻动的凌予羨。 “你还是很靠谱的,选的布料样式都很特别”,凌予羨正爱不释手地摸着一匹明黄底色绣牡丹的蜀锦。 此刻她心情大好:“等会儿请你吃下午茶。” 这个“等会儿”其实是等了有好一会儿,但张时序一直都很有耐心等她。 两人偶尔交流一些专业方面的观点,或张时序分享他在国内收集材料时的发现,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凌予羨看完行李箱里的材料,又把电脑里差点进程的稿子补完,才随着张时序离开。 两人走到了学校外围的一家咖啡店,里面有很多同校生光顾。 凌予羨对着手机聊天框正在打字。 张时序的眼神越过咖啡店菜单正在看她。 “你点好了吗?”凌予羨把一个定位发给手机屏幕对面的人之后才抬头。 “好了。” 凌予羨叫来服务员说清张时序选的餐品之后,自己要了一杯香草拿铁和一块开心果覆盆子蛋糕切块,要了打包。 伦敦日日阴云密布,外面天色已近黑。 餐点上全了的时候,凌予羨看了一眼手机锁屏,六点零七,一条消息。 简短的两个字,“到了”。 “我晚上约了人,要先走一步了。” 算习以为常了,凌予羨的请客不是普遍观念里那种在一块吃饭,而是你挑菜她买单,到买完单这步她就认为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这两年的相处就是这样。 走到门边她才发现外面下雨了,雨不大,一丝半点蒙蒙地下。 咖啡店很有商业头脑,一直有在卖伞,张时序那边不需要担心。 在伦敦的马路要靠左行驶,所以车顺势停在对面,一共没几步路。 凌予羨喝了一口拿铁,低头看看手里的蛋糕和包,正考虑着要直接顶着这似有如无的雨跑出去。 抬眼的那刻,黑色的瞳眸被身旁路灯照得微微泛出金褐色光芒,琥珀一般。而她的眼底,此刻映照出来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 那人正自马路对面向她走来。 还是黑色大衣,内里是黑色西装白衬衫,一丝不苟,暗红色领带是唯一的亮点。 对方越走越近,身影越来越明晰。 直到那把伞出现在咖啡店的屋檐前下方,对面人的影子笼在她身上。只需要走出一步,从屋檐下到黑伞下,走到那个人身边…… 当然凌予羨也这样做了,没有一丝雨落到她身上。 俞景澈带着她走,以雪松冷杉为主调的香水味和她樱花香的洗发水气味混在一起,没有丝毫突兀,很自然的搭配。 他身上还带着些冷气。 非必要情况,俞景澈好像并不常让司机来开车,就像家里基本没有佣人一样。 俞景澈给她拉开副驾驶的门,伞和车顶有小部分重叠,稳稳当当没有让她淋到一点雨。等到凌予羨坐好,关上车门他才自己走到另一侧的主驾驶位。 俞景澈坐好后看了眼凌予羨,侧过身打算给她系个安全带。 凌予羨伸手递出一个蛋糕打断了他。 俞景澈小时候很喜欢像青苹果、覆盆子这类酸甜口的水果,也很喜欢甜品,虽然不知道他现在长大了口味有没有变。学校门口这家咖啡厅的蛋糕一向广受学生好评,他也会喜欢吗? “给我的?”俞景澈面上露出几分意外的神情,看起来也有些愉快。 “是,现在就吃掉吧,不然要化了。” “好,谢谢。” 车内狭小昏暗的空间,两人均无言,只车载音响在播放着没有人在听的歌。 俞景澈拿着那个比他手小很多的叉子在吃蛋糕,由于从小的训练,他吃东西的仪态一直都很优雅,非常具有观赏性。 凌予羨的手指一个一个地刷着视频,机械式地翻动,实则没有一丝一毫注意力停留在手机屏幕上。 不知道过了多少分钟,俞景澈吃完这一小块蛋糕,收拾完垃圾,接着像他先前打算的那样,他再次侧身,伸过手臂给凌予羨系上了安全带。 还是没有人说话。 这是很亲密的动作,不过发生在一对情侣身上并不会奇怪,不是吗? 然后车子才发动,行驶路上、在雨雾里。 直到黑色宾利的影子消失在眼睛可即处的尽头。 另一道身影走出咖啡店,他撑伞同样走入雨里,他手里还拿着另一把合着的伞,都是咖啡店里买的。 他从反方向离开。 作者没话要说[猫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三把伞 第12章 协奏曲 这是自重逢后,第二次和俞景澈在外面吃饭,算正经的话是第一次,毕竟上次醉酒有点狼狈了。记忆也是断断续续、碎碎片片,似乎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 这次俞景澈订的是一家米其林法餐餐厅,内外部装修都是典雅大气那挂的。 刚走到门边就有店员迎了上来,问清楚预约后就领着人往里走。 一个很完美的座位,落地窗外刚好是伦敦桥,此时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桥上的装饰灯也打开了。 虽然带了隐形眼镜,但凌予羨顶着自己轻微散光的眼睛往外看这个世界,一片模糊的亮彩,像莫奈的花园一般,模糊的美感,整个世界陷于朦胧。 吸取上次的经验教训,今晚俞景澈没有点酒,而是给凌予羨要了果汁。 至于点餐,凌予羨完全不管,全权交给俞景澈了。 俞景澈很了解她的口味。之前是,现在也依旧。 他知道某人从小就喜欢咸甜那一挂的,偏爱胡椒、孜然等一些刺激的香料,不喜欢奇怪的食材,比如蜗牛、鹿肉等。 当然了,这些评判标准都随她的心意变,解释权在她。 凌予羨安安静静地在吃饭,一边盯着看周围的环境布置及人的穿着。 钢琴声在身旁悠扬,俞景澈看着她。 两人都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后,演奏到了今晚的尾声,凌予羨正在一下一下地翻动着面前的半块抹茶歌剧院蛋糕发呆。 在她百无聊赖之时,有一辆空餐车在向她靠近。 餐车停在她面前,凌予羨一脸莫名其妙的疑惑,她看向对面座位那个一直很可靠的,俞景澈坦荡荡地与她对视,微笑不语。 直到推过来车的服务员从餐车下层被掩盖住的地方搬出一束红玫瑰,放在她面前的餐车上。 凌予羨转而一脸震惊地再次回望俞景澈。 俞景澈依旧在笑。 钢琴曲已经弹到下一首了,肖邦的情书,《f小调第二钢琴协奏曲》。 一切在无言中被娓娓道来。 “不儿……嘶,你这……这有多少多朵?”凌予羨感觉她要失去语言系统了。 “九十九朵。” “为什么要买花?” “我们在谈恋爱,恋爱难道不需要花束吗?” “哦。” 原来他们在走谈恋爱的流程,还是很不习惯呢。 《失联已久的竹马转瞬成为我的天降闪恋男友》? 什么剧情,好离谱,天哪…… 半抱半扛地拖着那束花走到餐厅门口,凌予羨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她转手把花塞给俞景澈。 “重,拿不动。”声音有点小、有点哑、有点不好意思又理直气壮,倒像在撒娇。 俞景澈笑出了声,但及时在她反应过来气恼时顺着她的手接过了花。 凌予羨抱花要用两条手圈住,而俞景澈只要单手一揽,所以他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又顺其自然地握住了他身侧凌予羨的手。 这是趁着对方没注意过来的又一次偷袭,他成功了。 凌予羨有些不服气,但她没有反应,她还在考虑两人之间的奇怪关系,难以适应。要说牵手,那小时候两人没少牵,可现在是一个微妙的恋人关系…… 走到车前,凌予羨用另一只空着的手给他拉开了后座的门,俞景澈顺着把花放到了后排座椅上。他关门的时候,凌予羨又甩开他的手,给他打开了驾驶座的车门,然后就倚在门边静静看他。 俞景澈愣了两秒,再次笑出声,顺着她的意上了车,他刚刚坐好,一副和他的打扮很不贴、很反差的乖巧模样,还没等和凌予羨对视上,“砰”的一声低音,车门被凌予羨大力关上了。 俞景澈被控住了几秒,随即望着车窗玻璃透出女孩的背影失笑。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一点亏也不愿意吃,挺好的。 凌予羨默默地从车后方绕到副驾驶座,也不说话,上车就开始坐着玩手机。 瞥到对方靠近的身影和伸过来的手,凌予羨似有所感。 她勾唇一笑,自己反手把安全带系上了,然后看着俞景澈悬空不动的手和心思落空的表情,她笑得嚣张又明媚,对面人似被她的笑感染,也笑了起来。 凌予羨见他笑就不满了,继续开始冷脸翻手机。 “现在回家吗?”俞景澈带着笑意开口。 “嗯……”凌予羨闷闷地不想和他多说话,她故意地用力把手机屏幕点得噼哩叭啦响。 不同于在默默生闷气的某人,俞景澈全程心情愉快地很,还随手切了几首舒缓的慢歌。但就跟触发机关一样,他一切歌,凌予羨也跟着要切,还专门反着来,既然他要放慢歌,自己就偏要挑炸的。 反反复复几次。 “幼稚!”凌予羨怒地转头瞪他。 俞景澈目不斜视地看着前路,变化的是他嘴角上扬越来越大的弧度。 “幼~稚——”俞景澈夸张地把语调放得极慢,套用着她的词。 带着笑意的低沉声音和慢悠悠的轻柔随性语气,周围的气氛就像在酒里浸泡了一个日夜般,萦绕在她耳畔。 黏糊,又暧昧。 “哼,学人精……”两人像小时候一样拌嘴,话术都完全没有变化,一点长进也没有。 凌予羨继续玩手机不说话。 俞景澈也只是忍着笑,不再惹她了。 最后点到屏幕的是俞景澈的手指,所以此时放的是他的歌单,好巧不巧,刚好是在法餐餐厅里最后听的那首肖邦。 其实他们上学时,音乐鉴赏课上老师讲过这个曲子,也讲过它背后的故事 无论是肖邦对康丝坦茨雅抒发暗恋情感的乐章,或是那九十九朵意料之外的红玫瑰,或者再往前,泡泡糖冰淇淋还是那张素描画…… 不知道从哪一刻起,有一些变化悄然发生。 像看不见的孢子被释放到空气中,只有在很久很久之后,等它们悄然长成了,我们才会知晓这个故事究竟是如何收尾。 到了上次那个别墅,这次房子里没有留任何管家佣人,就像一个只属于一对恋人的小家。 小家会在月光下安静地等待着,等到那对黏黏糊糊的眷侣结束他们的浪漫约会,想起来要回到他们的小家时,这时,屋里才会亮起灯光,所有物品在他们出现后随着他们的活动而活动,这个属于两人的空间因他们而存在,也因他们而活跃。 不,不是这样的,并没有那么多黏腻的感情,他们只是刚好莫名其妙地搭伙了而已。凌予羨的思想有些陷入困顿。 俞景澈很自然地帮她打开车门、拿花提包、开房门开灯。 还有在电子门锁上存入她的指纹。 上次管家已经带她参观过整栋别墅了,但相隔小半个月,因着专业原因,尤其关注细节的她敏锐地发现这个房子内部有了些许变化。 最明显的,别墅里的公共场所多铺上了绵羊毛地毯,像国内的外公外婆家和俞景澈独居的房子一样。 小时候凌予羨在室内很不喜欢穿拖鞋,就成天光脚踩着瓷砖跑。 外公外婆疼她,家里就铺满了地毯。 至于俞景澈那边只是当时她随口抱怨了一句,没想到下回去他家,对方真的给全铺上了,那阵子凌予羨很高兴,天天没事找事要给俞景澈端茶倒水。 俞景澈告诉她还有一个惊喜,他领着凌予羨往楼上走,走到某个房间门口。 凌予羨记得这原是无数相似的客房里的一间,要说特殊就是这间的视野好,可以一览无遗地看到修剪工整、井井有条的整个花园院落。 俞景澈递给她一把钥匙,凌予羨看着他依旧带笑的眼神,慢慢把钥匙插入门锁。 无声的震撼。 这是一个设施完备的美术室与设计室。 大概是俞景澈把旁边的几间客房墙壁都打通再重装修,这儿占地面积异常地大,不是上次看到的普通房间模样。 各种缝纫机、半身人台模特、白色坯布、整书柜的作品集和杂志…… 还有一块地方被很细心地隔开。那是一个有飘窗的角落,同样铺上了地毯、摆满抱枕,透过窗户去看,这会是最好的视角,凌予羨从小就喜欢窝在这种地方随心随意画一些东西,只凭高兴。 等着凌予羨在整个房间到处摸摸看看,满心兴奋,她高兴到不知该和俞景澈说些什么。 俞景澈状若无意,他看了眼腕表,适时地开口:“这个时间似乎不早了。” 两人各自回房间,凌予羨住的还是上次她睡的那个房间,而主卧就在她的斜对面。 “晚安……”凌予羨倚门看着俞景澈的背影,她弱弱地开口,但细微的声响在静谧的空间里很容易被捕捉到。 “晚安,凌予羨。”依旧带着笑意的清冽男声。 他今晚笑的次数是不是有点过于多了,凌予羨暗暗吐槽。 但其实…… 自己,今晚,也是,很,开心,的,吧…… 在凌予羨怀着心里一腔莫名其妙的悸动,强制性让自己艰难入眠时。 隔壁的房间。为了给女朋友当司机而一晚上没接触酒精的俞景澈最后还是自己在这个夜里默默开了一瓶葡萄酒。 他当然也有所感,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周围有人气了。 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 如果小澈喝了,那就是找江特助或者大小壮开得车,要是没喝就是自己开咯,我忘了自己前面有没有讲清楚,但我们小澈是好孩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协奏曲 第13章 肠胃炎 这会儿没有喝酒,凌予羨自然也没有睡过头。 一睁开眼,是和上次一样房间装修,华丽的灯饰、墙漆上典雅的暗花、红褐色木制家具…… 身上还是一样的白色棉布睡裙,简单舒适的款式,昨晚她一进房间就看到这条睡裙叠放在床尾。 满衣柜的各式大牌服装、梳妆台上琳琅满目的化妆品、护肤品……这些是上次来时没有的东西,一个多星期他就准备了这么多吗? 感觉自己像是被包养了,曾经的青梅竹马走成这种关系很奇怪耶,但也不对,凌予羨自己也说不上来,反正两个人的相处模式不同寻常地怪。 凌予羨站在卫生间洗手池的镜子前,她往自己脸上泼了一大把水,似乎这样就能让自己清醒,她试图要从这梦一般的日子里清醒。 但她醒不过来,因为这根本不是梦。 现在时间还早,凌予羨徐步缓缓走下楼,脚上的棉拖鞋踩出细微的响声。 是的,她早就戒掉了光脚到处走的习惯,虽然当初众人齐心管教也奈何不了她,现在倒是被迫长大了,独自一个人在恶劣的条件下生活哪里还能有这么多娇纵的习惯。 七点多靠近八点,现在时间还早。 凌予羨走到餐厅时,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俞景澈的背影。 他正在厨房做早餐。 昨晚俞景澈就跟她说过了,平时管家或阿姨们都不住家里,但如果她有需要的话,也可以改规矩把她们叫回来。 凌予羨想着他应该是觉得这样自在,但她没注意到如此俞景澈的生活就是凡事亲力亲为。 在国内的时候,凌家是有佣人的,而且还不少,那一家子都要人伺候,而她几乎不着这个“家”;外公外婆虽然都喜欢自己做饭,但年纪大了也是要留人照顾;俞景澈当时还不会做饭,他独居的房子里也有厨师定点来做饭,插一句话,那厨子技术不错,她一周能蹭五次饭…… 总之,她还没见过这样的霸总,现实都没有见过,她小时候读的那些夸大的霸总文就不能用来对比了。 他倒是混得挺不错,虽然凌予羨现在想到霸总的尴尬刻板印象有点想笑。 事实上她也真的笑了,还笑出声了。 那个背影应声回头看她。 “大早上的,什么事那么高兴。”俞景澈也笑着问她。 “我梦见你变成傻子了,硬说自己是小蝌蚪,要我带你去找你妈……” 凌予羨随口扯着谎想敷衍过去,却不想编造得有些顺口,以至于她回神时话已经出口,收不回去了。 这个借口出现在这里一点也不合适,一点也不。 这是她初中时做的一个梦,她当时也是白天醒来一见到俞景澈就跟他讲了。 俞景澈当时是怎么回复的,她倒是不记得了。 但是,她记起来了平安夜那晚杜诗萱告诉他的俞父俞母因空难双亡…… 她立马噤声,抬头去观察俞景澈的神色。 而对方只愣了几秒。 俞景澈神色如常,嘴角依旧带着笑意。 他笑着说:“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对就是这句。 记忆里,另一道要青涩的多的声音与之重叠:“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同一个人,同样带着笑。 好像什么也没变,又好像一切都变了。 “你下来的倒是准时,刚好可以吃饭了。”俞景澈主动岔开话题,打趣凌予羨,然后谁也不知道那几秒钟里他究竟有没有想到凌予羨在担心的那些事。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没有人会再提起。 放弃掉会不高兴的事,现在是早餐时间,只要牢牢抓住你触手可及的幸福就好了。 这成为了凌予羨后来的人生准则。 因为只有他一个人准备,早餐比上回的简单。 一碗加了煎蛋的清汤面和蒸糯玉米,还有切好的猕猴桃。 餐桌也换了,但是是反向变化,原来特别大的一张宫廷长桌变成了正常大小的一张家庭圆桌。 俞景澈端着棉放在她面前,然后自然地坐在离她半米远的地方。 面汤的香气扑鼻而来,带着一阵暖意,上次也已经感受过了,他现在的手艺真的挺不错的。 这是凌予羨近不知道几个月第一顿在正确时间的早餐。 两人安安静静地在一张桌子上吃完这顿饭,大有岁月静好之感,很让人流连。 餐毕,凌予羨先离开座位,她想要去处理一下昨晚那束玫瑰花。 凌予羨打算把它们分到各个房间的花瓶里,俞景澈依旧笑着赞同她的计划。 不一会儿,整栋别墅各个可见的角落都摆满了红玫瑰,甚至住在隔壁的管家那里凌予羨也送去了一小束。 鲜艳的花和她的笑一样明媚亮眼。 再然后是时间刚好,俞景澈要去伦敦的分公司,也顺路送凌予羨到学校。 RCA校外。 俞景澈先下车绕到副驾驶给凌予羨开门,门打开后他并没有马上让道,高大的躯体弯腰挡住凌予羨唯一的出口,阴影尽数落到她身上。 “你今天打算几点回家?” “我?我不一定,就都看心情、心情好就多待一会儿……” “五点之后行吗?行就到时候告诉我时间,我来接你,不行的话我叫个司机来接你?” “行,当然行……” “好,你进去吧。” “嗯,拜拜。”凌予羨果断拎包走进校门。 俞景澈还倚在车身上没动,看着凌予羨离开的背影,直到人完全消失,他才重新发动汽车。 现在还未正式开学,校园里走动的人并不多。 今天没雨,但起风,校园里的高树叶子被刮得沙沙响。 早上面对着一大衣柜贵气精致的品牌服装,凌予羨挑挑拣拣好半天,按自己平时的风格搭了低调简约的一套。 她之前在国内确实很喜欢那种别致重工的服饰,包括刚出国的几年也是,但这会儿迫于形势严峻也就改掉了。 而且突然转变穿衣风格的话,大概还要被遇到的同学们好奇拷问一番。 还是省事一点来得好。 衣柜里的衣服也不知道是谁挑的,让她知道了必须重赏,简直挑到她心坎里去了,让她一早上东摸摸西摸摸,爱不释手。 凌予羨今天内搭穿了一件黑色棉质高领打底,同样的黑色蕾丝半身长裙,再是一件浅驼色大衣。 玳瑁色塑料框眼镜,和散放的黑长直,让她看起来很有学术感。 包一直都没换,是她刚上大学给自己买的LV的neverfull,老花款托特,很经典的配色和印花。其他包她新的买旧的卖,就这个她背了好几年也没觉得过时,都有些旧了也没想换。 刚落地英国的时候她也是非常热衷于染发烫发和追逐购买当时最时兴时尚单品,这几年算返璞归真、大道至简了,也发现了简约冷淡风跟自己适配度极高。 凌予羨走到教室她的位置上就是另一个状态,她脱下大衣随手挽起头发,要开始一天的工作。 昨晚她和俞景澈道晚安后并没有睡觉。 众所周知,说晚安不指代睡觉,而是要留一个只属于自己的时间和空间。 凌予羨三更半夜偷偷又把电脑打开来补完设计稿。 今天打算开始实操做样衣。 和凌予羨穿着相反,但正如她内心处的喜好,设计的款式均是重工,想把它们从二维图纸转为三维实物,这难度很大。 不过在专业方面她喜欢挑战。 测量、打板、裁剪、定位…… 一个上午凌予羨就在忙这些,看着地上零零碎碎的废布料和白坯布与人台模特上密密麻麻的彩色珠针,凌予羨的眼神像是在看心爱孩子成就的母亲。 忙完后知后觉地,她感觉肠胃有点不舒服。 大概是忙太晚饿了吧,凌予羨草率地给自己下诊断。 现在已经两点出头了,去食堂可以还赶个午餐尾声。 她只要了一点点炸鱼薯条和一份火腿芝麻菜沙拉,发觉自己有一些心理疾病后凌予羨就开始刻意控制自己的食物摄入量、克制**。 吃完后她又点了一杯橙汁冰美式打包带走。 一路走到教学楼前,凌予羨肚子越来越痛,痛得厉害,到最后甚至走得有点踉跄。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晃晃悠悠跑到垃圾桶前忍不住反胃呕吐了起来。 强忍不适,凌予羨翻口袋想找面巾纸,很糟糕,只余了一个手帕纸的小塑料袋,刚刚吃饭时最后一张纸被用掉了。 凌予羨有些无措,她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在想对策…… “Oh my god!哈哈哈哈哈……Natalie你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啊,太狼狈了我的天哪,真想给你拍张照发到ins给大家一起笑笑……”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一包充斥着未知刺鼻香水味的手帕纸递了过来,那只翘着兰花指的手上做着浅色芭比粉加豹纹的法式中长款方型美甲。 是在她的格格巫梦里出现过的那个北美mean girl同学Blair布莱尔。 凌予羨控制不住自己不去盯她的美甲。 “谢谢……”凌予羨接过纸虚弱地向她道谢。 布莱尔不打算放过她,嘴上不打算,依旧絮絮叨叨、叽叽喳喳却没什么攻击力地嘲讽她,行为上也不打算,那姑娘硬生生把她拖到校医室。 “长期饮食不规律,突然按时吃早饭导致胃部不适应,消化系统敏感,急性肠胃炎。午餐对患病的你来说太油腻了,你要当心,肠胃炎再发展下去也是很严重的,可能导致胃病。”校医一顿询问和看诊后,果断地给出诊断结论。 走出校医室,凌予羨坐在门外的不锈钢座椅上休息,椅子冷冰冰的。 布莱尔从校医看诊时开始保持安静,一直到现在出来了还是在沉默。凌予羨看她表情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不太对劲。 “你想喝橙汁美式吗?这个给你,我还没打开。今天谢谢你……” “哎呦,居然是胃痛,我还以为你要怀小baby了呢,没劲没劲……诶,你谈恋爱了,我今天早上看到你们了,你和你的男朋友。我们服设院霜花居然谈恋爱了,真是意外,要有多少人失恋了呢?你那小男朋友也还能看,勉勉强强配得上你吧……”像被凌予羨的话激活了,布莱尔的碎嘴继续开始工作。 布莱尔神采飞扬,五秒钟三个表情,失望、调笑、皱眉……她话讲个不停。 凌予羨也知道她嘴里蹦不出好话,但没想到能有这么坏,听到她的第一句话,凌予羨脸上露出了踩到狗屎的表情,对方根本管也没察觉到,只一味输出。 等着布莱尔讲了老半天自己口渴,别扭地收下橙汁美式,再要扶着凌予羨回教室,临走时,她又别扭地在医护室外的自动售货机买了一瓶电解质饮料给凌予羨做回礼。 说起来布莱尔算是凌予羨在这所大学认识的第一个人,虽然并不是什么好印象。 很简单的事,就开学报到那天,凌予羨很走运刚好买下了店里最后一杯橙汁美式,而同样想喝橙汁美式的布莱尔异常不满,不断加钱要凌予羨把美式让给她,凌予羨一脸看傻子的表情,就是不让。 布莱尔单方面地在店里闹了一场,凌予羨觉得丢脸和烦躁,两人从此结下小孩过家家式的梁子,有事没事就要吵嘴。 主要还是布莱尔在讲,凌予羨看心情好就怼她几句,不敢多骂,怕给她骂爽了摆脱不掉。 总之就是,布莱尔觉得凌予羨是爱装姐,凌予羨觉得布莱尔是神经病。 她们就这样“愉快”地以这种方式诡异地度过两年一个学期,但其实如果缺掉这个环节的话,双方的生活大概都多多少少会有些无聊了。 刨掉那些很闹人的话语,凌予羨觉得今天真的很谢谢她了。 布莱尔别扭地捧着美式,她还以为橙汁美式已经成为她和Natalie“宣战”的标志,没想到对方终于愿意让给她了,那么她决定大发慈悲地原谅凌予羨了…… 布莱尔暗暗盘算着,她回去后要把这个纸杯洗干净切下来,贴到她装满杂物的玫红色心形手帐本里,然后记录下这神圣的一天…… 两个人可谓是各想各的,但又莫名能接上轨道,对不对不重要,反正接上了。 小氧,你有这样三更半夜补功课的决心,你干什么都会成功的。我们一般都是微信说完晚安,就美滋滋地偷偷隐身去刷抖音。 我本来只写了3900多字,然后东一个词、西两个字,活生生凑到4000了,天哪有这样的决心,我干什么也都会成功,的,吧?(现在是六点五九,恭喜我,熬穿了,好了我真要睡了,真的真的这次真的,晚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肠胃炎 第14章 芭比粉 布莱尔把凌予羨扶到设计教室门口就不愿意再与其同行。 她才不想让其他同学看到自己搀扶昔日死对头的这一幕。 布莱尔轻推凌予羨,要她先进去。然后自己再鬼鬼祟祟地装作若无其事从后门溜进教室。 教室空间很大但仍显杂乱,入目即两排缝纫机桌,而好巧不巧,两人的座位就是只隔了一条走廊的同一排。 最开始的时候布莱尔对这个座位分布很是不满,闹了一场,无果,最后坐老实了。 现在凌予羨在强忍着来自隔壁、强烈的眼神凝视,她低头改设计稿不理会。 布莱尔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她附近凑,时不时要翻翻她座位前面的柜子、看看她座位旁的窗景,以及和她的后桌搭些没头没尾的话。 “她怎么回事,今天怎么老往你跟前凑,还跟只花蝴蝶似的。”后桌拍拍凌予羨的肩膀疑惑问道。 后桌Doreen多琳是伦敦本土土著,是凌予羨在学校里少有的较好朋友之一,凌予羨的部分兼职工作就是她给引荐的。 “不知道,她犯病又不是一次两次……中午我突然肚子疼,她带我上医护室了。”凌予羨没有回头,只是语气淡淡地回答。 全班都知道她和布莱尔之间有点龃龉,作为凌予羨较好的朋友,多琳当然站在吃瓜最前线。 “居然是她送你去医护室?!可恶,敢抢我的位置!等会儿我送你回家。” “呃,我搬家了?但是有人来接……”凌予羨吞吞吐吐地解释。 “那我送你到校门口……诶!搬家?!怎么回事?这么突然……”多琳突然也开始布莱尔化了,虽然这么大的事没给她讲确实算凌予羨不忠义。 但其实凌予羨自己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这些。 突然和断联五年的竹马闪恋了? 还疑似被包养? 凌予羨选择不解释,她从包里掏出一个早上往俞景澈客厅茶盘顺的英式黄油饼干,拆开包装就往多琳嘴里塞。 多琳安静下来咀嚼饼干,看凌予羨在数位屏上对着电脑图稿画画改改。 五点半左右,凌予羨看了眼手机屏幕的时间,她打开微信给俞景澈发了条消息。 x:【你忙完了吗】 虽然是在国外,但醉酒后那个隔天的早上,两个人说开后,交换联系方式还是很默契地用了微信。 对方秒回。 Yu:【现在去接你?】 x:【好】 Yu:【15分钟】 简短的聊天记录,在这之前就是他们的好友验证。 凌予羨还挺意外的,因为俞景澈的微信号还是他们读书时候他用的那个,自己的一出国就换掉了,懒得应付一些要问东问西的同学。 俞景澈的微信名没改,他们两都习惯用这种名字里哪个字的拼音字母来作昵称,简单明了。 但他的头像换过了,现在是一棵树,像素很低,看起来有点模糊。 不过凌予羨认得出来,那是梧桐树,还是过去几个大人们看着两个小孩一起种下那棵。 树下有一只最最普通的黄色小土狗。 凌予羨接着点击他的名片,朋友圈空空如也,只两条短横线,中间一个点。要不是了解他的为人,凌予羨真要觉得他给自己屏蔽了。 最起码和五年之前的俞景澈反差很大,之前他时不时也会往朋友圈分享点简洁的东西,有一些照片、歌曲之类的。 现在空空如也。 凌予羨和多琳说了一声,两个人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手挽着手要离开。 刚走出教室五米左右,布莱尔追了出来,她夺过凌予羨另一只手提着的包,自己挎在肩上,然后用自己空着的手挽起凌予羨刚刚被她腾出空间的手。 这次布莱尔没有说话。 凌予羨和多琳也没有,她们两只是疑惑对视,然后看向布莱尔。 布莱尔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的路,走得有点快,微微拉扯着两人。 她们三就这样人机式地穿过大路小路,走到校门口。 不过三个人都漂亮得很有特点,一路上很引人注目。甚至还有低俗的脑残异性吹着流氓哨想要联系方式,但被布莱尔的毒嘴巴骂走了。 到校门口时,距离她和俞景澈的聊天,时间过去了十二分钟。 然后她看到了那辆黑色宾利从大路驶来,还是横停在对面的某个店铺门口。 凌予羨透过车前玻璃窗,看到驾驶座的那个男人动作疑似在解安全带,正要下车。 凌予羨飞快地和左右两手挽着的女孩道别,左右看看车,脱身要往对面跑。 布莱尔扯住了她,把自己前头抢的包重新挂到她手腕上。 “跑那么急干嘛,你可真没出息,就应该让男人等着你,多久都无所谓。” “……”凌予羨看着一脸恶毒反派笑的布莱尔没有再回话,但走路的速度慢了下来。 车里的俞景澈透着同一面玻璃看到凌予羨的动向也就安安分分坐着,只一直盯着凌予羨,没再有什么多余的举动了。 “……”一直保持沉默的是多琳,她瞠目结舌、一动不动,仿佛被雕塑院被风化的泥塑。 “哈哈哈哈呵呵呵呵……”布莱尔看着多琳的表情笑得真像个反派。不过多琳倒是被布莱尔的笑给拉回神了,转而疑惑地看向她。 一直等到布莱尔笑得累了。 “你还不知道吧,Natalie谈恋爱了……”布莱尔鬼鬼祟祟、煞有介事地把头靠在多琳耳边低声哑气说。 多琳轻推开它,揉了揉自己被微风吹地发痒的耳朵。 布莱尔是她们专业院,不,她甚至是整个学校的八卦一姐,什么真假消息,只要有的来头、不管大小她都传。 之前布莱尔还说学校学生会的华人研究生学长和凌予羨在一起了,最后被两正主亲自出面辟谣,布莱尔当时气了好一阵子,觉得自己的威信扫地。 但今天这个,多琳她亲眼看到了,她很早就知道了凌予羨在伦敦并没有任何国内的亲人好友。 “我早上就看到了,那个男的长得还行,似乎也挺有钱,要说配Natalie也勉勉强强吧……但也不一定,指不定他就是装的,Natalie看起来就是很好骗的傻子,她要是真被骗了我要晓她到毕业,不,我要笑到八十岁,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天哪,今天可太高兴了!走吧小多琳,我请你吃一整个巧克力草莓芭菲……” 布莱尔风风火火地用她做了浅色芭比粉美甲的手拉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多琳跑。 布莱尔还是翘着兰花指,多琳不知道是困惑于好友突然的恋爱,又或者是朋友死对头转性似的亲近。 傻傻分不清龌蹉(wò cuō)、龌龊(wò chòu)和龃龉(jǔ yǔ)。 前两个都是人品不好,最后一个是关系不好,第二个比第一个权威。 多琳是那种天然呆、萌萌的漂亮,另外两位讲得够多了,可以自行想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芭比粉 第15章 同淋雪 打开副驾驶车门,凌予羨第一眼看到的是座位上那个包装精致的蛋糕盒子。 是最近伦敦风很大的一家网红蛋糕店,布莱尔几周前跑去排了半个月也没排上,这让她在教室里抱怨了好久。 “给我的?” “不然还有谁?” 凌予羨坐到座位上,把蛋糕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她轻轻拉开蛋糕盒上打成蝴蝶结的丝带,蛋糕盒应她的动作弹开。 这个盒子上的机关和她小时候看的电影《布达佩斯大饭店》里的一样,那几天她沉迷于寻找精致的甜品,拉着俞景澈把周边的蛋糕店都逛了个遍,然后自己很快就腻了,买的甜点全要俞景澈、杜诗萱和封涛吃了。 现在,凌予羨看到盒子中心摆着一小块肉桂苹果巴斯克。 肉桂香很浓郁,在还没打开盒子时她就闻见了,蛋糕内部有大块苹果果肉,合着巴斯克蛋糕体的绵密厚实,口感很丰富。 最重要的是不会过于甜腻,苹果香很清新自然。 位置调换,这会是俞景澈安静地等着凌予羨吃蛋糕,不过他可没在看手机,他就看着凌予羨。 如凌予羨的愿,今天没有放那些暧昧的歌曲了,但一片寂静中,更突显空气的黏腻。 吃完蛋糕,两人往商超走,今天还是俞景澈自己下厨,不过家里的食材用完了。 在这个领域凌予羨一点也没有优势,她只好像一个人形挂件一样,亦步亦趋地跟着俞景澈走。 俞景澈时不时就问两句她喜不喜欢哪个菜品,给足她参与感。 俨然一对老夫老妻的生活状态。 他们已经够熟悉了,虽然没有人主动讲出之前的那些事,但潜意识里的习惯是改不掉的。 那些因为对方而种下的习惯。 比如俞景澈知道凌予羨逛超市必买超市精选好的盒或袋装水果,以及一些酸奶或牛奶饮料。 她少数时候会稍带点儿零食,不过平时还是吃得很少,今天她一时兴起,多拿了一包三个男人抱辣椒的甜辣薯片。 凌予羨也知道俞景澈的不少习惯。 不同于某人的特意去记,凌予羨完全是因为和他相处太多次,自己记忆力又太好、太细心,所以一不留神就全部记住了。凌予羨自己是要这样解释的。 俞景澈蛮喜欢甜食,比起她那浅显的喜欢大概要多出小几十倍,或者更多。 但不是单纯只有的甜味,俞景澈喜欢甜和其他味道的搭配,比如他喜欢酸甜口感的水果,再比如他连做饭都偏好做咸甜口味。只是除了熟人相处,他对外就很少展现出现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习惯了。 可能是因为和俞景澈过去相处的时间有点太长了,凌予羨也多多少少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他的习惯。 买完东西出去,外面好像有点儿降温,凌予羨打着哆嗦,裹紧了身上的大衣。 俞景澈还在里面等收银,她无聊,又嫌室内空气闷闷的就先跑出来等着了。 寒冬天黑得很早。 凌予羨站在路灯下发呆。 然后倒霉事就无缘无故降临了。 一个穿着羽绒服和帽衫的外国卷毛青年从她身旁路过,有预谋地蓄意路过。 那人突然伸手用力抢过她的手机,手机已脱手,但手机挂绳还牢牢地套在凌予羨的手腕上,把她的皮肤上勒出深深的红痕。 凌予羨及时反应过来并放声尖叫,试图引起周边人的注意。 俞景澈一听见动静就赶了出来,他握住抓着凌予羨手机的小偷的腕骨,并使劲。 对方被捏得骨头错位,他忍不住痛呼了起来,并放开凌予羨的手机。 但他的眼神里一道阴狠一闪而过,他另一只插兜的手里突然掏出来一把美式军用折叠刀,他满怀恨意地刺向俞景澈抓他用的手。 凌予羨瞳孔放大,她大脑一热,抱住俞景澈的腰就要往旁边闪。 但还是没躲过,俞景澈的右手手背被划出一道极深的伤痕,足足有五寸长,血珠不停地往外渗。 那个小偷早就跑没影了。 凌予羨抱着俞景澈后撤时,因为过于匆忙,极大的惯性使她的头倒靠在俞景澈的胸膛正中,两人紧紧地贴在一起,俞景澈的另一只手在大脑未反应过来时,便虚虚地曲起手臂悬空,护在凌予羨的后腰处。 没有距离的接触,不知是因为抢劫的危险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凌予羨听到了俞景澈的心跳声,跳得急迅、跳得热烈,轻微的震动鼓点打在她的感官上、打在她发懵的大脑里、打在她的心脏处。 似乎因此,她的心脏被干扰了,它们跳动同频率。 凌予羨轻轻推开了他,俞景澈顺从地后撤半步。 “你的手!得赶紧处理一下……”凌予羨看到他手背的大片血红色,而瞳孔再次放大,她拉着他就重新往超市里跑。 俞景澈不知是被刚刚那场抢劫恍了神还是由于其他什么原因,他现在呆呆的、木木的,像失了魂,就任着凌予羨带动他。 他只是顺从,顺从她的一切指令。 凌予羨觉得现在的俞景澈乖得可怕。 就像在她刚上小学一年级、他正要升二年级、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 他们的外婆和奶奶互相认识,是极其要好的朋友,又刚好两小朋友读了同一所小学,便被引荐着认识了,当时他们完全没有成为好朋友的意识,两个陌生的孩子只是一个劲地争着在家长老师们面前比拼假扮乖孩子。 是凌予羨先按捺不住了,她演不下去,开始胡来,而当时小俞景澈还是一副乖巧柔弱的样子,凌予羨忍不住开始玩弄这个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新朋友”。 当时的俞景澈个子和凌予羨差不多高,脸还比凌予羨白嫩点,看着更干净斯文,活脱脱像一个精致的小女孩。 但这些也都怪不了别人,都是凌予羨自己平时爱到处野,最后真给自己样貌都玩野了。 而当时动画片看多了、正中二值爆棚、最好称孩子王的凌予羨决定拿下这个漂亮新同学的芳心。 童话里都说王子要娶一个公主,她作为外公外婆所处别墅区里所有孩子的王,她居然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公主,这怎么说得过去呢。 凌予羨从小就很有野心,这个小男孩最漂亮了,比她见过的所有孩子都漂亮,她一定要拿下他。 所以刚开学那几天,小凌予羨根本没空害怕新环境和想家,她各种蓄谋,各种路过高一年级的教学楼、路过那间教室那个靠窗的位置、路过那个人。 她给小俞景澈塞自己不想吃的糖果、因为花纹不够漂亮被自己淘汰下来的二级弹珠、还有隔壁她的跟班小强抓的蟑螂…… 插一句,当时小区称王的凌予羨要收各种供奉,而她最忠实的臣子小强刚好是个傻的,同小区有个女孩小兰告诉小强,就像蝌蚪长大变青蛙,蟑螂长大后就会变成长颈鹿。 小强这孩子真信了,他去抓了一大堆,但在他手里没有一只成功长成长颈鹿。 他开始怀疑是自己能力不足,他想着小兰什么都懂,蟑螂会变长颈鹿这个事情他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谁也不知道,小兰这么厉害肯定能让蟑螂长成长颈鹿,所以他给小兰那送过去一大盒蟑螂,然后没有意外,他被打了一顿。 小强不知道为啥小兰打他,但他想着小兰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道理。 不过他也是真的很想看蟑螂变长颈鹿,所以退而求其次,他给他们小区伟大的王那也送去了一只,说不定王就能给蟑螂养成长颈鹿…… 总之,小俞景澈那几天老是收到一些莫名其妙的礼物,糖果很甜、弹珠也很漂亮、只是蟑螂尚不知是何意…… 总之,拿人手短、要知感恩,这些是俞景澈从小学习的道理,所以他自视成为了凌予羨的好朋友。 虽然当时凌予羨根本没想把他当朋友,而是当成以要取其芳心的目标公主,俞景澈知道了之后大生一气,也顾不得装好孩子了。 凌予羨发现了这还是个双面公主之后真正来了兴趣,这人太好玩了,简直是和自己太搭了,她要和他当朋友! 所以小凌予羨开始疯狂补救,强烈进攻,然后真的拿下了小俞景澈的真心,他们成为了好朋友,从此就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啊哦,聊嗨了,话题偏了。 对,现在受伤的俞景澈特别特别乖。 他像一只安全感爆棚的小狗一样,安静地望着信任的主人。 而凌予羨此时的心境与他大有不同,凌予羨火急火燎地挑了几样消毒和包扎用的药品结账,然后随意在超市里找了个空座位就开始给俞景澈包扎伤口。 她动作放缓、极其轻柔,小心翼翼地擦掉俞景澈手背冒出来的血珠和糊开来的血迹,然后用碘伏棉签仔细地、轻轻地擦拭他的伤口。 她的动作温柔,像羽毛拂过俞景澈的手背,让他忽略掉疼痛…… “痛吗?”这道声音使俞景澈回神。 “痛。”大脑没反应过嘴,俞景澈说出来这个回答。 “抱歉……”但是凌予羨没有给到他想要的回复。 “为什么要你来说抱歉,错的又不是你,你是受害者,如果要这么算的话,我没在旁边陪着你、害你受险,那我更要说抱歉了……” “……” “我的意思是,我很痛,需要某人的安慰。”对就是这样,俞景澈又不装了。 “怎么安慰……” “呵,羡羡,你怎么傻乎乎的……” 突然改变的称呼,这个俞景澈笑得随性又深情,像个魅魔,凌予羨觉得自己有几个片刻被他控住了。 “呼”,和动作同样轻柔的一阵暖风划过俞景澈的手背,挠得他心头酥酥麻麻。 “是这样吗?”凌予羨还没移开脑袋,她的嘴唇离他的手只有两厘米。 其实,就这样几个回合下来,两人的脸一个比一个红,就是双双惨败了,败在对方身前就要自愿臣服……当然,现在说这些还是太早了。 这儿现在最开心的一个是不远处的收银员和顾客们,他们看着这两个长相优越的纯情异国谈情说爱,都忍不住姨母笑。 处理完伤口,俞景澈要去先前采购的食物,凌予羨不让他动。 “你的手受伤了。”凌予羨自己抓着塑料袋手提寸步不让。 “我还有另一只手。”俞景澈浅浅笑着看她,向她扬了扬自己另一只健全的手。 最后两人协商的结果是,一人提一只袋子耳朵。 走出超市时,外面下雪了。 “你是什么时候来伦敦的?”凌予羨随意问出来这个她曾好奇过一小会儿的问题。 伦敦不大也不小,两人倒偶遇了好几回,甚至现在偶遇得都住一块儿去了。 “就是平安夜前的那个白天。” “那你知道吗?这是伦敦的初雪。”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或者,共同看过一场初雪的恋人将永远不分离…… 无数概念涌上凌予羨的脑海,不知俞景澈是否也是一样。 今年伦敦的雪来得格外晚,仿佛就是为了等待他们的重逢。 两人并排走在落雪中。 会不会有点太暧昧了…… 诶,这个时候就有人要问了,小澈和小氧不是真情侣吗? 就这个真的,我嗑嗑嗑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同淋雪 第16章 右手背 鉴于俞景澈的手受伤了不能碰水,凌予羨主动揽下今晚的晚餐准备工作,虽然她自己心里也没底。 算了,煮熟吃不死就好,旁的要求就不要多提了。 但为了使这顿晚餐尽量完美,凌予羨接受了俞老师的在旁倾情指导。 “诶!你别碰那个,上面有水,我来!” “有水,你不要动!” “别动!” …… 俞景澈保持微笑,乖乖站在旁边,不再胡乱动了。 “俞景澈,这个菜要怎么处理啊?” “俞景澈,它熟了吗?” “俞景澈,这个调料要加多少啊?” “俞景澈……” 对方一句不落地回答。 “不用切,洗干净后直接炒。” “还没吧,再焖一会儿。” “两瓷勺” 嗯,我在。 他对她,有求必应。 鸡飞蛋打、一片狼藉后,凌予羨完成了这项艰巨的任务。 凌予羨完全把这次做饭当成了一场尝试新活动的游戏,很新奇。 然后俞景澈就在旁边看着她玩。 菜端上餐桌已经是晚上九点。 一道鸡蛋炒黄瓜,一道凉拌黄瓜,半截炒的半截凉拌。还有一道清炒的虾,然后是米饭和紫菜汤。 正常卖相,不漂亮,但也能看。 俞景澈的右手伤了,他拿不了筷子,只能用左手拿汤匙吃饭,所以布菜的工作也落到了凌予羨手里。 凌予羨给他盛完饭和汤后,给他夹了几块鸡蛋和黄瓜。 凌予羨托腮看着俞景澈。 “快点尝尝看!” 俞景澈对上她期待的眼神也忍不住笑了。 “挺不错。”俞景澈舀起一片黄瓜,入口后给出评价。 “真的吗?那我就是烹饪界的天才吧!”凌予羨高兴极了,她欢天喜地地给自己夹了一块鸡蛋,然后就噤声了。 “你骗我,这咸了吧?”凌予羨面上露出失望的神情。 “我觉得还好,不会咸。”俞景澈再尝了一次后给出回复。 “那算你重口味。”凌予羨忍不住杠他。 “嗯,那大概吧。”他句句都顺着她。 之后凌予羨开始剥虾,清炒的虾除了几滴柠檬汁去腥以外她就没有再加其他调料了,所以除了鲜虾本身的咸甜外就没有其他古怪的味道了,比鸡蛋黄瓜好多了。 凌予羨开始给俞景澈剥虾,剥非常非常多,难得有一道她拿得出手的菜。 “真的还不错,没骗你。你怎么不吃?” 俞景澈看到凌予羨只给自己舀了半勺米饭和一小碗紫菜汤,没有紫菜只有汤,菜只是一开始的每道各尝一口。 “吃不了,肠胃炎。” “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刚查的,说我平时吃得不规律,今天突然太规律了受不了。” “还没跟你说,我明天要回国一趟,大概半个月后回来。管家陈姨和厨师会来照顾你的生活起居,还有两个保镖,你也可以把他们当助手或司机用。” 刚谈上就要异地吗? 早该想到了,俞景澈本来就是因公事出国出差,然后好巧不巧就遇到她了,又鬼使神差地,两人在一起了。 半个月后回来?是还有事情没处理完吗?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知道了,要开学了,我过几天也挺忙的,说不定还回公寓住。明天要我送你吗?” “能给自己养出肠胃炎的人就别老想着回去了。不用送,我很快就回来。” “哼,谁想送你了……” 看着凌予羨嘴硬,俞景澈轻笑。 洗碗不用两人争了,把碗往洗碗机一扔就完事。 俞景澈去书房处理工作。 凌予羨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开始要写今天的日记,不对,是画。 不同于叙事文或者布莱尔那本花里胡哨的拼贴本。 凌予羨的日记就是她的速写本,画下她一天发生的重要事、遇见的重要人,和一些特殊器物。 前面几页有玫瑰花、泡泡糖冰淇淋、还有俞景澈撑伞向她走来的剪影…… 凌予羨翻开来新的一页,她先随意地糊了一个金发碧眼、张牙舞爪的Q版小人,这是布莱尔,然后又描了她的浅粉红豹纹美甲和橙汁美式。 接着翻开下一页,她想再画一张俞景澈。 她很少很少在画本上认真地画一个人。 凌予羨在脑海中回忆对方的面容,但很奇怪地模糊住了,明明她在画画方面的记忆力是很不错的。她能说出俞景澈面部的任何特点,但构不成一个完整的他,怎么回忆都没有那个真人完美。 好吧,这项工作暂时搁置下来。 凌予羨美美地泡了个热水澡,然后睡前来背点法语单词。 她的这一天就结束了。 再遇到俞景澈后,她在伦敦都生活都没这么无聊了,也不再是一个人。 “这个最好吃,我觉得,明天要走了,我买点带给沈明珠,安慰安慰她受伤的小心灵,她好好感动吧。” 这一厢,我们的江特助江哲源,他面对酒店茶几上的一排甜点在大放厥词。 “不儿,明珠姐为啥受伤啊?”弟弟田小壮挠着脑袋不明所以。 “沈明珠她这么要强一个人,老板这次出差不带她,她不得偷偷难过。虽然我也不知道老板为啥叫我,明明沈明珠能力更好得多。” “哈哈哈哈哈哈……”田小壮突然开始大笑不止,“你还不知道吧,明珠姐升职去俞氏资本的分公司当副总了。” 沈明珠比江哲源早几年进公司,她在知道公司里多了一个老板特助之后,就开始和江哲源竞争,当然了,良性竞争。 江哲源当时大学研究生刚毕业,第一次入社会,发现了一个不理风花雪月、只一个劲内卷的同事也很是害怕。 整个公司就他们两个特助,这份工作工资高、待遇好,江哲源还不想弄丢,所以他也跟着卷了起来。 当时这个公司都被带起来这种要命的风气,同事们经常拿起来调侃两人。 后来知道了老板完全没有要开掉他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江哲源大松一口气,继续开始他了自在散漫的工作态度,而沈明珠还是没变,一直像一台机器一样不停工作。 同事们私下也有讨论沈特助古板严肃的。江哲源直接就往旁边一凑:“我觉得沈明珠还挺好玩的啊!” 同事们翻着白眼没活说,你天天去逗人家生气,又像狗皮膏药一样赶不走,你不要脸你当然好玩啦。 回忆暂停,话题回归。 江哲源听了沈明珠升职的消息特别替她高兴,他们两工位最近,他每天看着沈明珠那打了鸡血的工作态度就特别佩服她,完全是爸妈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标准范例,她就活该升职,她不升就没人配升了…… 但是田小壮那小子笑自己是几个意思啊。刚要动怒…… 他的哥哥大壮也强憋着笑岔开话题:“江哥,你这送蛋糕明珠姐能喜欢吗,我看她平时就喝黑咖啡,还是速溶的,她连公司茶室的点心饼干我都没见她吃过……” 听到这,江哲源洋洋得意地打断田大壮的话:“诶,说你们不懂你们还不服,谁能有我了解沈明珠,她就是装的,故意装得自己跟个罗刹一样。” 他入职公司后没几周在家附近的商场偶遇过一次沈明珠。 当时她正在蛋糕店的打折区徘徊。 私底下她到没有再穿那身黑色女士西装和黑色高跟鞋,和平时工作的那套完全不一样的风格。真不是江哲源吐槽,那么古板的套装他妈都不穿。 但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如果凌予羨在的话肯定会非常疯狂地吐糟,款式老旧、版型不好、图案幼稚,一件T恤怎么能有这么多缺点,那件浅蓝色的牛仔裤看起来布料也很差劲…… 但她现在没有化妆,素面朝天扎着一个高马尾,活脱脱一个刚抛开高中繁重学业的大一新生。 江哲源看着她拿起一个切块蛋糕,然后又放下了,再拿起,又再放下…… 奇了怪了,咱都是干特助的,这俞总给的工资也不至于买不起一块蛋糕啊…… 难不成俞总拖欠她工资……不不不,这完全不可能,让他被开除都不可能俞景澈拖欠工资。 江哲源顺心慢慢靠近了她。 “好巧啊,沈明珠!你也住在这附近吗?诶,这儿的打折蛋糕特别划算,就和其他蛋糕隔了几个小时,价格要便宜一半呢,我也总在这买。” “……我不住这。”沈明珠面对江哲源一下子抛出来的一大堆话,她直接明了地挑出唯一的问句回答。 “买一还送一呢,咱俩拼拼呗?别拒绝啊,我是真的特别想吃这个,沈特助,沈姐,明珠姐……”后面省略不知道多少字死皮赖脸的恳求。 然后沈明珠叹了口气,答应他了。 “诶,你知道吗,这个味道最好吃了,平时很难买到的,我不骗你真的,这个让给你。这个也还不错,能排第二,我勉为其难拿这个喽。” 江哲源笑得很灿烂,有些灼人,沈明珠忍不住眯了眯眼。 沈明珠付完钱拿着蛋糕就先离开了。 江哲源人还搭在柜台和蛋糕店老板闲聊。 “小源又来给你妈买蛋糕啊,咋不来里面冰柜挑了,这儿品种更多啊。你咋就上外边选了,你要想要我这个送你都成,老客户了。” “今天不买给我妈,我就路过来挑一个自己吃,刚好在外面看到一个喜欢的。” “刚好在外面看到一个喜欢的?呦,小源,喜欢蛋糕还是喜欢人啊。”蛋糕店老板挤眉弄眼地调笑江哲源。 江哲源从小在就住在旁边的小区,都是他们看着长大的,这娃打小就皮,成天到处恶作剧,现在长大了才收敛点,还想不出这小子谈恋爱了是个什么样。 “李姨……” 蛋糕店老板李惠娟笑得更开心了,难得见这小子被人堵住话口的样子。 “别害羞啊,小源,看你脸红的,姨保证不告诉你妈哈……” 结果是这个李姨很不守信用,隔天晚上和他妈一块儿跳广场舞就全部抖出来了,还旁敲侧击地想知道点江哲源的新进展。 此时的江家。 “江哲源,这蛋糕怎么是昨天的?也不是我平时喜欢吃的那几款,你买的什么东西?” 儿子刚进门,还在换鞋,江母出来就只盯着他放在鞋柜上面那个切块蛋糕。 “这不是给你买的,我自己要吃,想吃让你老公去给你买。” “呵,那你真是好样的,滚外边吃去。” 江母一把把他推出去,又把门合上了。 江哲源也不在意,他家一直都这个相处方式,小时候干坏事没少被他妈教训,而他爸又正好是个唯他妈主义者,所以没人来救他喽。 江哲源脚上还一只运动鞋一只拖鞋,他就这样散漫地蹲在家门口,慢条斯理地打开那块蛋糕尝了起来。 隔夜的口感还是差点意思,沈明珠明明值得更好的,她可是明珠啊…… 而这同一时刻,沈明珠就坐在自己租的单身公寓房东送的旧茶几和旧沙发中间,她打开那块蛋糕。 入口,是很甜腻的滋味,缠绵在她的口腔。 她很久很久没有吃过蛋糕了。小时候在家吃不到,长大了自己也不敢买。 就像刚刚她在蛋糕店门口的徘徊,她之前的几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她对触手可及的幸福充满恐惧。 不过这次她抓到了。 江哲源没有骗她,这个蛋糕真的很好吃…… 今天是她的生日,她今天很高兴,她流下了眼泪,泪滑到嘴角,熟悉的苦涩咸味渗入那股于她很陌生的甜味…… 某对副cp悄悄出没。 江阳光&沈劲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右手背 第17章 双生子(一)[番外] 这是一个人将死之时的走马灯。 民国十二年秋,一个平平无奇的雨夜。 橘红色的枫叶本摇摇欲坠,这会儿已经被雨打下来了。一片一片摇摆着,曲线式地下坠,落到泥地里,雨水冲刷着,都会烂在土里。 偏僻的沪城外围有一所孤儿院。黑色的高大铁门如吞人的巨兽,大院里只有一座孤零零的西方教堂式城堡建筑,大概是什么洋人早些年在这儿留下了。暗色的墙体早就被一年又一年的雨水淋褪色,还透出隐隐约约尖锐的哭喊声。 尽是一片灰败,尽是一片灰暗。 孤儿院内的女工徐薇穿着黑白色修女服饰,她正在忙碌着准备院长的晚餐,还需要一些葱花,所以她打算冒雨到院子里摘一些,她瘦小但坚韧的身影在雨里出现。 “死小孩天天就会叫唤,真把老子当他娘了……呵呵一个孤儿院院长跟我他妈摆什么大小姐架子,她以为她是谁……这日子真是越过越糟心,怎么不都去死好了……”徐薇碎嘴子抱怨着。 徐薇发泄式的大力拔出几根葱花,完全不管会不会扯烂它们。 愤怒地完成了应尽的任务后,她起身要离开,余光却瞟到两道鬼影似的身影。 “靠,他奶奶的,啥玩意儿……死小孩吓老子一跳!” 徐薇大胆靠近铁门,上前一看,是两个漂亮的小孩手牵着手、撑着一把伞站在门外。 这两个不是她们孤儿院里的孩子。 第一,院里的孩子不会放到外面去,院长认为那样很危险,孩子们是脆弱的;第二,徐薇能认出院里每个孩子,这两张脸她就从没见过,在外头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脸见过的话不可能没印象。 “喂,你们俩打哪儿来的,来这儿干嘛……”任徐薇怎么发问也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 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他们一个穿着黑色西装,一个穿着白色洋裙,像富人家很高贵优雅的王子公主。不过出现在这荒郊野岭、森林雨夜,倒更像来索命的小鬼。 “哑巴是吗……”徐薇一阵胆寒,不再管他们就小跑进那个巨大的城堡里了,这事她得向院长汇报一下。 “两个孩子?带我去看看,外头风雨这么大,怎么样也不能让孩子留在外头啊……” 院长人到中年,但仍保养得当,看起来比年龄小于她的徐薇年轻漂亮多了。 也不似徐薇长了张刻薄的嘴脸,院长是胖胖的圆脸,笑起来五官挤在一起,看起来和蔼慈祥。 她放下账本,裹上皮草大衣随着徐薇走出房间。 温暖的壁炉里火苗依旧摇曳。 她们看到那两个孩子了,还在原来的地方一动不动。 男孩子看起来要年长一点,他撑着大黑伞稳稳地举在两人中间,女孩的手搭在他撑伞的手上,握紧不放。倒像一对双生子。 任风风雨雨,他们一动不动。 像徐薇说的那样,是两个很漂亮的孩子。 “哎呦,两孩子怎么就放在外头淋雨,徐薇你也不给他们领进来,好歹喝口热汤暖暖,快开门啊,看着可怜的孩子……” 徐薇暗里板着脸,瞪她、瞪面前的小孩,翻了个白眼一言不发就去打开大铁门。 门开了,院长也不顾上雨会打湿她昂贵的羊皮鞋了,赶忙迎上去要领着两个孩子进门。孩子在她眼里比任何衣物珠宝都要重要。 徐薇翻着白眼看她做作地轻推两个小孩进门,碎碎念地咒骂。 两个小孩依旧都不说话,依旧手握在一块儿不放。 在刚刚徐薇去找院长汇报那间起居室。 他们被院长安排换下沾了雨珠的衣服,换上孤儿院里孩子们都穿的白衬衫和黑色五分裤,尽管这身单薄的衣服看起来与这个季节并不适配。 女孩皱着眉头不悦,她暗暗戳着男孩子的背,给他指出自己不满衬衫上脏兮兮的油渍。 男孩轻拍着她餐桌下的手以作安抚。 两孩子正坐在圆形的餐桌上,他们面前各摆着一小碗白米饭和油腻腻的肉汤,他们谁也没动。 院长一个人在不远处餐桌另一头大快朵颐,热汤被她喝得啧啧响。 徐薇刚刚摘下来的葱花就点缀在这汤上。 院长边吃饭边自顾自地说话。 她自顾自地夸厨师今天汤熬的不错、应该嘉奖;自顾自地推测他们俩的来历、提出允许他们留在孤儿院里;自顾自地抱怨外头祸乱滔天、院里孩子们可怜…… 没有人理睬她,直到她再自顾自地说要给俩孩子冠上她的姓取名字,因为她是这个院里所有孩子的“妈妈”。 这时候女孩忍耐不住了,她不悦地站起身开口:“我们自己有名字。” “呀,你会说话啊?唉,我还担心你呢,要是哑巴,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了,这世道乱得很呢,丫头……你们叫什么名字啊?” 那小女孩见她的反应依旧不喜,忿忿地坐下不再理会。 良久一旁的男孩才开口:“我叫俞景澈,她叫凌予羨,我们是孤儿,希望孤儿院能收留我们。” “嘿,两娃娃长得好看,名字也好听……欸,你俩不同姓,不是一个爹娘生的?”院长手举着一个鸭腿吃得满面油光,一边发问,有些食物碎屑随着她的话语一起溅到了餐桌上。 “不是。”俞景澈淡淡开口,不再多解释,他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凌予羨放在他大腿上的手背,小姑娘的情绪已经在崩溃边缘线了。 “嘿,这丫头咋恁不高兴啊,吃个腿吃个腿就好了。行了我也吃饱了,你俩自己待着说说话,也多少吃点吧,难得的好饭菜哦……等会儿让徐薇带你们去睡觉。”院长用她同样油腻腻的筷子夹了另一个鸭腿放在凌予羨面前的米饭上。 院长边剔着牙,边大摇大摆走出门,她的身影消失在笔直的长廊尽头。 “小氧……”俞景澈轻轻地叫道。 凌予羨突然抽泣着哭了出来,她埋着头,但眼泪像刚刚的雨一般滂沱。 俞景澈安静地等她哭到累,手一下一下轻柔地拍着凌予羨的背,给她顺气。 然后举起勺子一口一口给她喂饭,一遍一遍叫着她的小名,只是小名,没有后话。 “小氧……” 像他们小时候那样,小氧总调皮不愿意吃饭。大人们一为偷懒,二为她专听小俞景澈的话,所以喂饭的任务就自然而然地到了俞景澈手里,大人们只在一旁看着他俩笑。 小凌予羨和小俞景澈是一对同乡的青梅竹马,凌予羨的外婆和俞景澈的奶奶年轻时就是要好的闺中密友,凌俞两家是世交。 但大人的世界总没有那么单纯,还充满很多琐碎繁忙的工作任务。 凌予羨出生时难产,母亲从此落下病根,不多久后便去世了。她的父亲顺势把二房姨太太扶做正妻,他们和她的庶姐一家三口迁离沪城,似乎去了南京,似乎后来又添了个男孩,不过没有人在乎了。 凌予羨一直跟着外公外婆住,也常常到俞家去串宿,俞家长辈们都喜欢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除了在她父亲那受了一些委屈,其他时候都是大家心尖宠着的。 当然她最喜欢的是俞景澈了,俞景澈从小就无条件地包容她,不管她要打狗撵鸡还是其他什么,反正万事都有俞景澈给他善后。 两人常常一起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上荡秋千玩,凌予羨坐着要俞景澈给她推。 大人们闲下来了,就看着他们玩,也都说这俩孩子,一个淘气,一个稳重,倒是般配。 本来他们可以这样一直幸福下去,就这样一直幸福下去…… 但可能是幸福到遭上天妒忌,一切都被命运的无情大手剥夺去了。 强盗和战火打了过来,俞父和俞母在前线军方工作,一个是军官、一个是医生,他们首当其冲,也最先受到波及。 当二人的讣告送到家里来时,俞家老太太也病倒下了,凌予羨的外公外婆忙着照顾俞老太太忙得脱不开身。 小凌予羨看着从来都是他安慰自己、现在却哭得悲痛欲绝的小俞景澈,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她第一次感受到手足无措。她也染上了悲伤,安静地陪着俞景澈,像一条小尾巴。 但还未了,上天并不打算放过他们。 敌军找到了凌家,一番翻找、破坏、抢掠,三个老人就丧命在他们的长刀下。 而方才八岁的小俞景澈和六岁的小凌予羨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透过破储物柜的一条细小的门缝。 狭小的柜子里两个孩子互相咬着对方的手臂,以防止自己哭出声。 他们的眼泪如断线珍珠,混在一块儿,顺着脸颊流到嘴角,咸得像三个老人煮的那锅汤,因着谁也不信任对方,活生生加了三次盐。 敌人离开后,凌予羨闹着要在火海里找到自己的外公外婆,俞景澈捂着她的嘴,拖住她,硬生生拉着她从后门离开。 这是他第一次不顾凌予羨的眼泪,而父母教育他的,作为年长的哥哥,此时此刻,他没有流泪的权利。 一切尘埃落定,那场大火把一切都烧成了灰。 两人手拉着手走了很远很远,不知道多少条大路小路,穿过丛丛树林,不知道前路何方,一直走到外郊,雨下了起来。 一个差不多年纪的瘦弱男孩小跑上前给他们递了一把伞,他的爷爷站在前方的茶铺子屋檐下牵着驴,微笑看着三个差不多大的孩子,因年老而混浊的眼球里闪着鼓励和希望的光芒。 俞景澈接过伞才醒神,不能这样下去了,他应该带着凌予羨把之后的日子过下去。 他们一路走,这次是有方向地走,他们找到了一家孤儿院。 这是一个来自端午节的小(?)番外。 送伞小男孩是谁好呢,是时序还是卫桉好呢? 好吧卫桉吧,卫桉是小天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双生子(一) 第18章 双生子(二)[番外] 再之后是不幸的延续。 但日子还是要照过。 孤儿院的内部管理正如它破败古旧的外表。 最开始两个孩子因为性别原因被分开到不同的房间。 孤儿院孩子都是好几个人挤着住一间、睡大通铺。 初来乍到难免要有些磕磕碰碰,第一晚凌予羨就和宿舍里的大女孩扯起头发,打得难舍难分,小凌予羨哭得厉害,但手上的劲儿是一点也不松。 后来更是架打不断,且事态升级,小凌予羨和谁闹起来了就要打架,她打不过,小俞景澈就帮着打,最后几人通通进自闭室、关小黑屋。 在孤儿院孩子们都是要劳动的,基础的自己洗碗、洗衣服,再就是扫院子、洗厕所…… 对了,说起衣服,那两套昂贵的西装和洋裙后来被卖了多少钱没有人知道,只不过院长汤里的油花更多了好几朵。 两个小孩才知道,雨夜那一餐,将是他们之后在孤儿院吃过最好的一餐。之后他们和其他孩子一起吃饭,每日的伙食就是极其单薄的稀粥,不,倒不如说是米汤,额外的加餐就是一点发霉面包片。 让人意外都是徐薇,那个刻薄的、穿着不合身修女服却毫无宗教信仰的中年妇女。 徐薇平时还是那个德行,骂院长、骂孩子,就算院子里飞过一只乌鸦也要冲它吐口口水。 徐薇不住在孤儿院,她老家就在附近的村落,她嫌小孩子闹腾讨厌,院长就让她回家去睡。 她平时只负责院长的午餐和晚餐,偶尔孤儿院人手不够,会请她来帮忙,当然,这是免不了被她骂一顿的,多数时间徐薇都不在孤儿院里。 院长不知道,她付给徐薇的高昂伙食费里有不少进了徐薇的腰包。 但孩子们可不在乎这些,他们只知道徐薇会给他们带来好吃的点心,一些桃酥或猪油糖之类的便宜玩意儿。 让徐薇最糟心的是那两个新来的孩子,大的那个天天板着个脸、少年老成,小的就是个娇气包,事事不满意。 也不知道这俩是哪来的少爷小姐。 某一次她在城里的大哥大婶回乡给带了点什么洋人饼干,她觉着自己吃不来这种金贵东西,想着弄点喂那姑奶奶试试。 这次倒没让她失望,那死丫头愿意吃了,虽然还是嘴巴很臭地嫌弃东嫌弃西,但此后徐薇每次上镇上都会给她带点差不多的零嘴。 那死丫头是吃高兴了,小男孩见妹妹高兴想来也是心里高兴但不显,后来这俩漂亮孩子倒和徐薇亲近起来了。 大概就是一个小俞景澈默默跟着两人、偶尔迎合几句,而徐薇和小凌予羨作为主要火力、骂遍孤儿院无敌手的日常。 比较奇怪的一点是,孤儿院对孩子们的态度很不一样。 漂亮孩子受点儿优待很正常,但是在这所孤儿院里,漂亮孩子和普通孩子的处境相差实在太大了。 漂亮孩子的生活倒是正常,普通孩子们常常因为一点儿小事就要被关禁闭关上好多天,且普通孩子的死亡率莫名其妙特别地高。 凌予羨和俞景澈都没少进自闭室反省,他们知道自闭室就是教堂屋顶部位的一间杂物间。但普通孩子们似乎不是往那个方向走到,不是往上,而是往下,孤儿院的地底常常传来儿童的嘶吼和痛苦声…… 日子一天天过去,孤儿院里孩子们有进有出,就十年过去了。 前几天刚刚结束体检,凌予羨依旧很不高兴,因为孤儿院来的护士技术特别差,抽血给她手臂扎淤青了,到现在也没好。 她正坐在孤儿院后面荒废花园的台阶上,亮着自己的胳膊跟俞景澈抱怨,俞景澈反手给她嘴里塞了个徐薇昨天给的曲奇饼干,她这才安静下来。 然后院长突然遣人来找他们,准确来说是找俞景澈,不过两人总形影不离。 两人被带着各塞了一片稍稍新鲜些的吐司面包,各换了一身稍稍干净点的衬衫短裤。 还是最初那间起居室,除了院长还坐着两对打扮得很富贵的夫妻,一对看起来严肃冷淡一些,另一对要和蔼亲近点儿。 “这个男孩就是小澈了”,院长指着他对两对夫妻说,说完又回头指着比较严肃那对夫妻,向他解释道:“说收养的话,你的年纪其实是不太合适了,但是这善良的先生夫人他们实在是很喜欢你……” “我不走,凌予羨在哪我就在哪。”他和凌予羨握着的手始终没有放开,反而双方都更用力了些。 他们像一对双生子一样密不可分。 “瞧你这傻孩子,这我能不知道吗!我也说了,善良的先生夫人们很是理解,刚好,这还有一位夫人听我说了小羡漂亮可爱,就也想见见。这两家就是邻居,关系也好,你们要一起过去了也能常见面……” 院长恨铁不成钢地拖着俞景澈和凌予羨到角落,小声跟他们解释。 俞景澈抬头看那两对夫妻,除了有意向收养凌予羨的那位夫人正看着他们笑得亲切,其他人都一脸严肃地喝着茶。 俞景澈和凌予羨都不说话。 院长自讨没趣地继续回去接待客人,她笑得一脸谄媚,脸上的肥肉都挤在一块,油光满面像那碗让凌予羨觉得恶心的汤。 当然了,看两人没有反对的样子,院长和两对夫妻很愉快地把事情谈定了,不过就算他们反对,事情也不一定会有反转。 俞景澈和凌予羨在这之后知道了,收养两人的都是沪城外来的人家,但家底都很不错,两家交情很好,是战乱一起逃命来的,现在在沪城定居也是邻居。 想收养俞景澈的是张家,张家有一个孩子,但最近突然查出来患有急性白血病,院长私底下给他们说张家是想要一个健康的孩子以后好接手家业。 至于想收养凌予羨的那家则是刚好陪着张家随便来看看。那位夫人先天不孕,这会儿刚好见了凌予羨,便也想领个孩子回去养着玩玩。 说是还有一些手续要完成,所以要等到下周他们才会被接走,所以接下来他们将会在孤儿院度过他们的最后一周。 想起来格林还是安徒生的一个童话,一对兄妹走到一个森林小屋,里面有一个巫婆骗他们,其实是要害他们,然后两人一起把巫婆烧了。 是这样吗?大概。记不太清楚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双生子(二) 第19章 双生子(三)[番外] 俞景澈和凌予羨这十年在孤儿院俨然混成了孩子王,准确来说,凌予羨是老大,俞景澈是老大身边实力强劲的打手。 这最后一周,两人在孤儿院的生活是更上一层楼,可谓不亦乐乎了。当然了,和小时候比不上,但和前十年大有可比性。 大概是由于院长授权,俞景澈和凌予羨享受到了比之前多得多的自由,可以说是完全没有人来管束他们了。 不需要和其他孩子一起劳动,没有命令和指挥要遵从,甚至院长似乎是想在这最后一个星期把他们养年猪式地喂胖,让他们跟着院长的伙食吃饭。 两人在孤儿院这十年只拔高,可能是优越的基因,一个一米八几,一个快一米六多。 肉一点也没横着长,他们脸上脱去了婴儿肥,展露出精致的骨架,消瘦得显出凌厉。 不知道经过几届孩子,洗了又洗,洗到褪色,勉强算干净的白衬衫黑短裤穿在他们身上。 两人都多冷脸示人,虽落魄仍孤傲。 两个孩子都很清高,他们和孤儿院格格不入。 尤其是凌予羨,即使现在条件恶劣也有俞景澈顺着她,之前的什么公主病坏毛病一点也没改掉,反而愈演俞烈。 她在孤儿院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地使唤着其他愿意顺从她的孩子。 当然,这些孩子里有极大一部分是因着俞景澈极高的武力值而自愿臣服。 俞景澈只听凌予羨的话,院长来也没用,徐薇还行,但也是因为凌予羨愿意听徐薇的,或者可能是愿意听什么曲奇巧克力的吧。 孤儿院需要拉帮结派,有庇护才不会受其他人欺负。 凌予羨只是大小姐脾气指使他们跑腿,但跟了她可以得到保护,她护短,看不得自己人被欺负。而 凌予羨和俞景澈还没来的时候,他们根本就吃不上饭。 当然,后来卫桉来了,凌予羨也没有再使唤他们了,因为卫桉实在是太狗腿了。 卫桉说,他爷爷说“圆滑点儿才能处好世”。 不过卫桉每次说这个典故都会给自己说哭了,一边哭,一边闹着说爷爷骗人。 这时候凌予羨和俞景澈被吵得脑子疼,非常不情愿地给卫桉当爹当娘,好不容易才给他哄好。 卫桉是七年前来到孤儿院的。因为他爷爷给路过的流寇打死了,家里根本没什么东西好洗劫,但脆弱的茅草屋被砸塌了。 那会儿卫桉领着驴子在五公里外给人磨谷子,等他回到家时,一切都来不及了,连驴子也没两天就跟老人一起去了…… 卫桉当时才十岁一个小毛孩,就呆呆地站在烂掉的茅草屋门口。 但卫桉人挺开朗,这也是他爷爷教的。虽然凌予羨和俞景澈都看到了他背后没少偷偷哭。 卫桉刚上孤儿院没两天就找上了他们俩,闹着问他们记不记得雨里送伞那个脏脚丫流鼻涕的小孩、记不记得他爷爷和驴子。 缠了好半天才得到两人无可奈何的答应,卫桉吸了下鼻涕眼泪又流了出来,但他高兴极了,又哭又笑,围着两人绕圈跑。从此卫桉成了凌予羨和俞景澈最忠实的跟班。 卫桉活泼嘴甜又带点傻气,很讨人喜欢。他取代凌予羨成为了徐薇最喜欢的小孩。 刚开始凌予羨还不高兴呢,但看卫桉把得到的零嘴都给她了,徐薇知道后补偿了她双倍的点心,她便欢欢喜喜地美美隐身,拉着俞景澈一起分赃去了。 他们都叫卫桉“安子”,因为卫桉刚开始自我介绍时说自己的名字是平安的“安”,他说这是他爷爷说的。 凌予羨看了他拿出来的一片破破烂烂的纸皮,上面歪歪扭扭两个字“卫桉”,凌予羨嘲笑他是文盲,这明明就是桉树的“桉”。 然后卫桉生着闷气又偷偷哭了。 所以后来他们都叫他“安子”,像他爷爷一样喊他,像他爷爷说的一样,这是平安的“安”…… “最近怎么没见着安子。”凌予羨拿着本画本坐在后花园的台阶上,她随口发问,她在上面描前几天看到的两对夫妻的服饰。 她一直很喜欢这些,从小就喜欢漂亮衣服和画画。 “不知道,我也没看到他。”俞景澈总坐在旁边看着凌予羨画画。 落下最后收尾的一笔。 “我们去找找他吧,是不是又躲哪哭鼻子。他还不知道我们后天就要走了,最近都没见着他也没说,告诉他了不得哭死……”凌予羨拍拍裤子上的灰站起来,俯身低头看着俞景澈。 “好。”俞景澈也起身,站在同一级台阶上比凌予羨高了一个头,这回换他低头。 两人从早上找到傍晚,一无所获。 两人沮丧极了,正打算不然去问问院长时,一个瘦得骇人的小女孩大惊失色,突然冲到他们面前拦住他们的去路,然后继续低头表情仍是怯怯的。 这个女孩从他们到处找的半程就跟上他们了,就静静尾随,他们问她什么都不回答,低头紧闭着嘴,一脸害怕生人的表情,直到听到他们提起院长。 “你要干什么啊?”凌予羨歪头看着比她矮小很多的女孩再次发问。 “……”小女孩的长头发干枯分叉,发尾被剪得乱七八糟,她没穿院服,而是穿着不合身的长袖长裤,浑身脏兮兮的。她就站着坚定挡住两人,一言不发。 “请你吃糖好不好?”凌予羨从口袋摸出来一颗院长会客厅顺的芝麻糖,这玩意儿她自己不爱吃,但没少偷来贿赂其他孩子,这会儿她勾起嘴角笑着看那小孩。 “……”对方依旧不言语。 凌予羨等了好一会儿,她有点耐心消耗殆尽了,突然握着手心,抬手抡向小女孩的头。 她的拳头带出一阵风,然后稳稳得停在距离小女孩鼻梁处三厘米的地方。 那小女孩没躲,身子都没歪一下,只是闭眼流泪和克制不住地颤抖。 凌予羨自己察觉到闯了祸,把芝麻糖往人手心里一塞,想了想又从俞景澈口袋里摸了一颗自己喜欢的大白兔奶糖也塞那小女孩手里,然后就躲到俞景澈身后,要他收拾烂摊子。 俞景澈刚要说话,那女孩先动了。 小女孩把闻起来更香甜的奶糖重新递给凌予羨。 凌予羨只躲在俞景澈背后探头,最后是俞景澈伸手替她接过糖。 然后那个女孩用发抖的手指轻轻剥开芝麻糖的糖纸…… 他们都看到了,小女孩不合身的宽大衣袖随着抬手的动作下垂,她的手腕处露出明显的紫青色伤痕。 接着小女孩把糖往嘴里塞,他们看到了她被截断的舌头…… 她靠剩下的半截舌头感受芝麻糖黏腻的甜味,感受她简短人生里仅有的一点甜。 凌予羨抓着俞景澈后背衣服的手紧了紧,俞景澈背过手握了握她的手背。 “你害怕院长是吗。”疑问句,但是是肯定的语气。 等着小女孩吃完糖,俞景澈再次开口。 对方无言,只是轻轻地极小幅度点头…… “你认识卫桉?” 先摇头,后点头。 “你跟着我们是因为我们在找他?” 点头。 “你的伤和舌头跟这有关系吗?”犀利的发问。 女孩没有反应。 那就是有关系了,但她不愿意说。 “可以带我们去找卫桉吗?” 小女孩突然开始急剧地摇头和发抖。 凌予羨从俞景澈背后走了出来,她往俞景澈的口袋里摸出自己的画本和铅笔递给小女孩,还有刚刚那颗奶糖。 凌予羨靠近她,俯身轻轻地问:“你想要告诉我们什么?” 小女孩吃下凌予羨喂到她嘴边的糖,是比刚刚那颗好得多的滋味,但这两颗糖是她往前几年从未接触过的幸福。 小女孩接过铅笔开始在本子上笨拙地画画,粗糙简陋的笔触。 她画了一个躺在单人床上流泪的简笔小人,小人身上都是和她一样的伤痕,接着她又画了一支针管和一滴液体。 然后,不可预料地,她突然拉开自己的袖子,打开手肘处盖着的棉布,用力一摁,血从静脉涌出来,她用手指一蘸,抹到画本中、那滴空白的液体上。 那是血,那滴液体是血…… “卫桉有危险?或者你们有危险……”空气似乎凝滞过几个时间流逝单位,凌予羨再次发问,她的声带有点不受控制地颤抖,声音哑得可怕。俞景澈站在她身后,手搭在她肩上轻轻拍着。 女孩没有说话,她说不出话来,她不能回答凌予羨的问题,永远不行…… 她轻轻点头,沉默地再次流出眼泪,刚刚是害怕,现在是悲哀,为他们的命运、为自己的命运而感到莫大的悲哀…… “带我们去找他吧,求你了,卫桉是我们的朋友,他需要我们的帮助……”凌予羨更上前一步,拉住小女孩的手说话,她跟着也流下了眼泪。 两个女孩手拉着手,泪流不止。 等两人哭得累了自己停下来时,俞景澈先给那个女孩递了一块手帕,再是取了另一块亲自上手给凌予羨擦起眼泪。 两人安静了下来,他才开口,坚定有力、不容拒绝的话语,他的语气声色都很清冷严肃,维持着局面,让人保持冷静。 他说:“我们必须要去找卫桉,还有其他人,起码要试试看,事情不能就这样下去,你也不愿意继续这样吧?” 那女孩最后还是点了头,她又在凌予羨的本子上画了一个月亮,代表天黑了之后她会带她们去的,去揭开那隐秘黑暗、见不得光的一个角落。 本来想给安子写成打酱油的,就第一篇出现一次就好了,后面灵感突然如泉涌现,来都来了,再虐一把再走吧。喵喵喵。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双生子(三) 第20章 双生子(四)[番外] 黑夜如约而至。 子时几刻。 孤儿院被笼在黑色的天幕了,今天没有月亮,积云挡住了一切,万物陷入沉睡。 三个身影出现在阴影中。 俞景澈本来不希望凌予羨跟着,毕竟这次不是什么过家家打打闹闹的小事了,怎么样都行,凌予羨不能受伤。 他了解凌予羨的脾气,她并不是你说什么她就能听什么的人,俞景澈没打算叫她,而是要自己和那个女孩去找卫桉。 他刚跨过其他熟睡着的孩子,轻轻开门走到长廊,他看到凌予羨的睡裙裙角。 凌予羨抱着枕头,在他们寝室门口的罗马柱后蹲他,她身下铺着被子坐着,是一点也不委屈自己,挺好的。 凌予羨听到动静了,但没有回头。 俞景澈走到她身后,看见她在画白天那个女孩,凌予羨喜欢把画本当日记用,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就画什么。 时间还早,俞景澈等着她画完最后几笔,凌予羨把被子枕头往隔壁杂货间一塞,两个人起身要去找那个女孩会合,他们约好了在一楼的忏悔室见面,是那个女孩提出的。 是的,这座城堡在成为孤儿院之前它是个基督教教堂。这个年代不好,传教士为了逃离战火离开了这片土地,然后空荡了好些年现在被改作孤儿院了。 教堂的少部分房间被改做孩子们的宿舍、食堂等公共房间,而大多数则是被院长独占。 不过一楼的那些教会的专业房间并没有被拆掉,很奇怪,院长看起来也不是个信教的人,但她经常出现在忏悔室。 他们到达忏悔室时,第一眼看到的是那座高大的圣母苦像。 圣母玛利亚神情痛苦,她闭着眼微微低头,她的眉眼间含着无尽的哀沉和怜悯,她的眼下垂着一滴泪,她双手十指交错相握在胸前,像是要为天底下所有苦难人祈祷、像是想庇护天底下所有的苦难人。 而她的外显心脏处,插着一把尖锐的金属十字架…… 再然后,他们看到了圣母像前跪地祈祷的女孩,她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没人看得到,和圣母像一样,她的眼下垂着一滴泪…… 忏悔室的灯没开,只点着一支快要燃尽的白蜡烛,蜡烛前的窗户没有关紧,唯一的火光随风摇曳,使得屋内的影子也一摆一晃,很是诡异。 凌予羨上前轻轻把那扇窗户闭合上。 沉浸在虚无缥缈的圣母庇护下的女孩才醒神,她察觉到他们来了。 然后她领着他们走到圣母身后,掀开地毯,地上有一个木制活板门,上面满是因受潮而起的霉斑,隐隐约约散发出一丝恶臭。 女孩抬手指了指凌予羨刘海处的黑色一字夹,凌予羨取下来给她。 她很熟练地把夹子掰直,然后一头插进锈迹斑斑的锁孔里,“咔嚓”,门锁开了。 女孩拉开活板门,腥臭味直面袭来、避无可避。 忏悔室里、圣母像后、活板门下,是一个地下室,这是凌予羨和俞景澈十年里都不知道的地方,也从没有听人提起过。 女孩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率先跳了下去,两人对视片刻,紧跟其后。 进入地底下,臭气更是沉厚浓重,凌予羨紧紧捂着口鼻,俞景澈皱着眉头憋气。 而那个女孩没有任何额外反应,她非常熟悉这里的一切,这令人作呕的一切。 女孩领着他们在狭小的地道里穿梭,地底下很安静,更凸显出越走近越分明的几道孩童痛苦的低吟和哭泣声。 不知道拐过多少个弯,他们见到卫桉了,和女孩画里的一样。 瘦弱的男生躺在稻草搭起来的单人床上奄奄一息,面色、唇色都是不正常的惨白,平日里洗得很干净的衬衫现在满是脏污,他的手背和手肘内侧都贴着止血贴,但还是有几个没有被盖住的针孔,血已从那一小块布料上渗出来。 还有,他紧闭的双眼下还挂着一颗泪珠。 俞景澈伸出手指去探,非常微弱的呼吸,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 凌予羨留在这里看着卫桉,俞景澈跟着那个女孩去看其他孩子的情况。 地道里的空气越来越混浊,霉味、汗味、铁锈味、消毒水味……混在一起,令俞景澈的胃一阵痉挛。 幸好没带着凌予羨来,她一定受不了这些。 俞景澈主动发散注意力,企图让自己好受一些。 这是一个大约三十平方的空间。 六个稻草床摆成一排,十多个脏兮兮的孩子挤一块,他们都瘦得像猴子似的,蜷缩在上面,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迷,同样手背和肘窝处密密麻麻的针眼,身上也有各种淤青和疤痕,用过的采血袋、针管被人随意丢在泥地上…… 少年俞景澈花了很长时间才让自己冷静下来,面色如常地回到凌予羨所在的那个房间。 卫桉已经醒了,现在正一个劲地掉眼泪,凌予羨有些手足无措,看到那两人回来了她才松了口气。 事发过于突然了,他们根本没有任何计划,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姑且放手一试了。 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俞景澈背着卫桉走前头,凌予羨牵着女孩跟在后面,他们原路返回。 四人刚刚爬出地窖时,忏悔室经年未修的木门传来“吱呀吱呀”的动静,然而圣母像后根本躲不下这么多人…… “哎呦我的妈呀!要死的小兔崽子,大清早你们躲这破屋干啥子……哎呀!安子!你咋给弄成这样了?” 是徐薇。 俞景澈和凌予羨松了口气,不过没人回答她的问题。 徐薇在孤儿院工作十多年了,但她似乎对地下的这一切毫不知情,她在孤儿院除了自发骂院长外就没有什么话语权了。 徐薇只是个淳朴善良、刀子嘴豆腐心的乡妇,而根据她平日展现出来的暴躁脾气,凌予羨和俞景澈毫不怀疑她会直接上楼去打院长捞起来骂一顿。 打草惊蛇且得不偿失。 俞景澈让徐薇偷偷带着卫桉出去看病,背地里他又偷偷让卫桉拖住徐薇,别让她在明早之前回来。 他们明天早上就要离开了,并没有再多的时间,这个事情必须在离开之前解决掉。 地下的、地上的,需要拯救的孩子太多了。 可他们只是几个年纪不大、没什么阅历的少年,他们没有那个能力,该如何是好呢…… 报官?报官……这是目前他们能做到最好的办法,但官可靠吗? 凌予羨急着要拉俞景澈上镇上去找人,一直很呆板的那个哑巴女孩拦住了他们。 她在凌予羨的画本上涂涂画画,她神情急切紧张。 花了好半天,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才准确传达出自己的意思:她要凌予羨和俞景澈去拖住院长,白天不能让院长再到地下室来,卫桉的消失被发现会殃及其他孩子,等到他们离开孤儿院后再去报警更合适,毕竟孤儿没有话语权。 女孩的态度很坚决,大有两人不听她的她就要和他们决裂、把事情闹开来的样子。 可最想救出所有人、救出自己的就是她,她怎么会这样呢? 两人无奈,而且女孩的话确实有几分可取,所以他们上楼往院长寝室去了。 阳光已透过玻璃窗和窗上的污渍投射到室内,圣母像落出阴影,那阴影处,断舌的女孩怎么哭也只是残猫一般的吟叫。 凌予羨和俞景澈拿上夜里顺手藏进储物间的被子和枕头,他们把被子铺在院长卧室门口,两人席地而坐,院长一般要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他们就在这里蹲着她。 凌予羨竖抱枕头,头歪着枕在顶端打哈欠,她的脸侧向俞景澈。 她无聊地开口:“俞景澈我们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你期待我们的新生活吗?那个太太看起来很喜欢我,她说我到了她家就是她唯一的孩子,她会很疼我,给我买很多漂亮衣服首饰,把我装扮得像洋娃娃一样。俞景澈,她还说他们两家是领居,我们过去之后还是能在一起的,对吧?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嗯……”不明不白没头没尾。 俞景澈听着她说话,他全听进去了,但他选择性地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 对,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凌予羨知道他想说的意思,她知道他的答案。 得到满意的答复,凌予羨像喜悦得意的猫儿一般,她放下枕头把头靠到俞景澈肩上,然后放松地睡着了…… 凌予羨和俞景澈一直都是孤儿院里行事乖张无序的刺头,他们今天寸步不离地跟着院长也没引起什么怀疑,院长只是抱怨了一句徐薇请假了饭也难吃了…… 一分一秒,时间很快过去了,夜又沉了下来,这是这个孤儿院的最后一个黑夜。 和昨天同样。 子时,三个孩子约好了在忏悔室集合。 白天凌予羨和俞景澈偷了一些面包、伤药和干净的纱布出来,他们想再下去看看那些孩子们。 喂食、疗伤、包扎……三个经验不足的孩子和十来个情况糟糕的孩子,他们耗费了过多的时间。 地下室是一个不得知年月日时的地方,他们并未发觉,外头过了多少时间。 天还未亮,但已蒙蒙。 刚爬出活板门,爬到躲不下他们的圣母像后,木门再次传来“吱呀吱呀”的动静。 人不可能这么好运,圣母也没有怜悯他们,这次来的不是徐薇,而是院长。 忏悔室那剩了个底高的烛芯早已燃尽,他们所处的地方是黑暗,只有外头的月亮可怜地施舍了他们一点微不足道的银白雾气。 唯一的光亮是院长手里的灯盏,明明是温暖灿烂的东西,现在却像照妖镜吐真剂,在院长臃肿的脸上映出可怖的影子,她虚伪丑恶的嘴脸将在今晚被揭示于清明的月光下。 “呵呵呵呵……”院长自顾自笑了起来,不人不鬼。 “我就说今天晚上怎么老心发慌呢……小羡啊小澈啊,要走了也不让我省心,我平时难道对你们不够好嘛,看我事事都给你们优待呢,根本不用和这些脏兮兮的小虫子一样……倒是你个贱货,割了舌头还能给我整出事情,看老娘今晚不弄死你和你的虫子朋友们!呵呵呵呵……” 随着院长嘴里的字词一个一个蹦出来,她的表情也越发狰狞,鬼怪的魂魄像要撕破她的躯体冲出来,向他们跑去。 女孩一把把离她最近的凌予羨用力推开,凌予羨没留神一个踉跄跌了出去。 俞景澈追上去扶住凌予羨,把她拉到自己身后,此时他们已被推着远离圣母像后的“战场”。 院长有些怵惕这个身形高壮、神情冷淡的少年,她径直往前,要拿哑巴女孩开刀,女孩也站到圣母像前迎着她。 圣母痛苦地垂眸看着世间困难…… 事情都是这个小婊子惹出来了,也是自己太善良了,当初没直接弄死她…… 院长想着,看她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狠戾。 她快步冲上前去抓女孩受伤的手臂,女孩痛到惊呼,顷刻反应过来决绝地咬住院长的肩膀。 院长气急败坏,抬起手,掌风向女孩瘦得只剩皮包骨的脸颊袭来……女孩紧闭双眼也不肯打开牙关,但想象中痛感并没有接着上来。 在凌予羨和俞景澈要上前帮忙时,离女孩和院长更近的那个活板门处,孩子们爬了出来,他们一听到上面的动静便立即往外跑了,一个一个小孩拖着自己受伤的躯体,但他们的精神是冲锋的勇士。 孩子们一双双满是针孔的手紧紧攀在院长的手臂上,使其不能动弹。 “好样的……你们都是好样的……啊哈哈哈哈!那就一起去死好了!”院长的声音尖锐地像山中恶鬼,她的神态和心脏更像。 她抓住了离她最近的那个孩子脆弱的脖颈。 所有人惊呼着松了劲。 但院长得意地加大了手上的力度,那个孩子的脸上极速泛出不正常的红。 “都给我滚开!不然我就掐死他……” 孩子们被震慑住了,三三两两退开,不敢再作声。 院长更加得意,她嘴角含着诡异的笑容,随意地松开手…… 那孩子大口呼吸重新得来的空气,不过两秒,院长油腻的手指又重新附了上去。 “啊哈哈哈哈,一群傻子,真以为我会放过你们吗?啊哈哈哈哈,小杂种……”她紧紧钳住小孩的脖颈,这次是往要人命的方向去的。 孩子的颈动脉和气管被用力挤压着,他的面色由红到紫,玻璃球一般清澈眼珠泛起骇人的红血丝,小孩扭曲的嘴唇里溢出类似于呜咽和喘息的声音,像只被踩住尾巴的幼猫。 院长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太阳穴初少数青筋浮出,随着使劲,她几层下巴的赘肉抖动得厉害。 那小孩的瞳孔开始扩散,嘴角溢出细小的白沫,他松开了抓着院长的手,在空中徒劳蹬踹的小腿也不动了。 像有一盆冷水浇在她暴怒的神经上,院长松开了他抓着小孩脖颈的手。 那孩子像一个被扎破的气球,周围人强烈的目光注视使眼前的一幕放慢倍速,那孩子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他再也起不来了,他死在黎明前,他只曾活在黑夜里。 一片寂静…… 但又飞快地被打破。 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曾虔诚向圣母祈祷的那个女孩拔出了圣母心口的十字架,她举起,狠狠地刺向那个伪善者的心脏,穿过她肥胖厚重的身躯。 蜡炬烛火下落,原本为了防潮而漆上木蜡油的地板顷刻间卷起烈火熊熊,仿佛要吞噬一切罪恶,没有留下丝毫宽恕的空间,这是一场旁人皆不可近足的审判。 女孩站在火焰中心,卷得高大的烈火映出她的影子,不同与躯体的单薄,她的影子巍峨有力,影子落在她身后的圣母相上,圣母依旧慈悲地望着众生。 女孩在圣母怜悯的注视下,她抽出了院长身上的十字架,然后…… 然后决绝地扎向自己的心脏。 心裂的圣母和断舌的女孩,她们的身影一起陷在火里,仿佛已熔为一体…… 没有人救得了她…… 她也不需要拯救了,她太苦了,火焰带来的疼痛会净化她的灵魂,这是最后一道关卡,她马上就可以解脱了。 比起继续在这人世间苟活,她更想去那虚无缥渺的天国找她死去的弟弟。 死人临终时刻的走马灯在她的脑海里转着。 她的弟弟就是在这个地下室被抽光血死去的,如果弟弟没死的话,应该和刚刚那个小孩一般大了……她想着忍不住微笑。 但可惜没有如果,弟弟和那个孩子都死了,都死在那个毒妇手里。 当年她曾偷偷溜出孤儿院去求助,不曾想府官与院长沆瀣一气,她也因此失去了半条舌头,只靠着日日装疯卖傻勉强保下一条命,然后苟且偷生…… 不过现在好了,她为他们报仇了。 有无数波折,他们短暂的人生真是太苦了啊……但都会好的,剩下的那些孩子会有好结局的,一定的,不是受苦,要甜…… 甜……说到甜她想起来昨天的两颗糖,这是她这辈子唯一接触过的甜,他们给她糖,他们向她伸出援手,他们救赎了她…… 女孩颤颤巍巍地把已被火焰燎伤的手伸向口袋,她昨天把那两张糖纸偷偷收了起来,希望还没有被烧坏。 但她并未摸到糖纸,她的口袋里是满满的糖块,都是凌予羨平时喜欢口味,现在已经被热烈的火焰烤得有点化了。 女孩紧紧地攒着这些糖,她看向凌予羨笑着流下眼泪。 真好,要死了的时候居然还能这么甜……但也可惜了,她把糖给自己是浪费了…… 此时,天色已明。 人死不可复生,事情也草草作了。 凌予羨坐在来接他们的轿车后座久久不能释怀,刚刚哭也哭过了、闹也闹过了,没有任何变化。 俞景澈一直陪在她身边,但一言不发。 现在,他们的手牢牢握在一起,等待着命运降临。 不说这些沉重的事了,我们来讲讲收尾吧。 这件事闹得很大,城里的记者争先前来采访、报道,虽然根本没有孩子愿意回答他们的问题,但事情闹到了光明处,怎么着也不能再视而不见了。 政府派了一个新的院长来任职,这次的院长倒是选的老实多了。 我们嘴硬心软的徐薇仍旧在孤儿院里工作,工资还涨了不少,但新院长和孩子她还是照常骂的,旧院长也骂,但不当着孩子们的面就是了。 对了,卫桉被徐薇收养了。徐薇本来就喜欢这个嘴甜善良的孩子,卫桉也知道徐薇对他们特别特别好。 一出生就跟着爷爷溜驴的卫桉第一次感受到了母爱,还未有孩子就死了丈夫的徐薇也被眼前这个傻气单纯的孩子治愈了,这简直是这个故事里我听过最美好的部分了。 很完蛋了,本来只想一两章搞定这个if线番外,就是脑洞一开想写着哄自己玩,结果真的有点写爽了,停不下来了[流汗黄豆]。 现在正文和这篇两条线一块儿在写,烦了就换,交错着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双生子(四) 第21章 双生子(五)[番外] 确实是像收养前他们说的那样,两家是很要好的邻居。 但凌予羨很郁闷,从被收养那天到现在,她见到俞景澈的机会越来越少,时间也越来越短,甚至……虽然她很不想承认,但是,事实分明到她无法欺骗自己——是俞景澈在推脱和敷衍,他不想见她了。 “骗子!”凌予羨一把丢掉了手里刚刚采摘的大束野雏菊。 看着凌予羨突如其来地愤怒。 张时序停下来给她推秋千的动作。 张时序就是收养俞景澈的张家那个患有急性白血病的孩子。 被收养后,住进这个新家,养母可谓是非常爱护凌予羨,什么华丽的珠宝首饰、服装衣裙,一股脑地就堆砌到她身上。 比起她外公外婆还在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 外公外婆当时会因为想给她树立一个正确的价值观而控制她的消费,不如每一季只能买多少套衣服、买多少件首饰。外公外婆也非常注重培养她的独立精神,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完成,虽然她经常把自己的事推给俞景澈做。 而现在,养母简直像在装扮洋娃娃一样,每天早上起来就是按自己的心意给她打扮,但其实在孤儿院待了这十年后,凌予羨已经不那么喜欢这些繁重累赘的洋裙了。漂亮当然是关键,但也要更方便一点。 养母从不让她干任何重活轻活,家里有非常多的保姆,从凌予羨一睡醒就有人等着伺候,换衣、洗漱、吃饭、沐浴……虽然但是,这些让凌予羨的新生活很不自在。 而且养母禁止她的非必要外出,她要出门多数时候都得是有养父养母作陪的情况。凌予羨觉得自己就像养母心爱的洋娃娃、是温室里的娇花、是笼中的金丝雀…… 总之,凌予羨最近很不愉快,脾气也特别暴躁。 她出不去,俞景澈又莫名其妙冷待疏远她,每天只有隔壁家这个少爷闲得,老往她跟前凑,烦死了! 张时序一直都对她很温柔友好,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如此。 当时俞景澈和凌予羨刚刚被接到新家,凌予羨的养母是一个标准的贵妇,她和拥有广大贵妇们差不多的喜好:热衷于筹备派对。 所以两家人就在她的安排下给俞景澈和凌予羨举办了一个欢迎晚会。 凌予羨一直紧紧握着俞景澈的手,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新环境,她警惕又好奇,更多的是不希望和俞景澈走失。 除了凌予羨的养母饶有兴趣地笑着盯着两人的反应以外,其他大人都是一脸漠然, 仿佛俞景澈和凌予羨只是被找来供他们消遣的。 不等他们多想,另一个男孩从别墅楼底上缓缓走了下来。 他个子挺高,但比起俞景澈还差点儿,不同于两家父母的西装旗袍等富贵打扮,他只穿着一身白色丝绸制睡衣,外面还裹了一件很厚实的米白色针织开衫。 随着他的不断走近,凌予羨逐渐看清楚他的五官。 从看清他的那一刻,他的脸上就带着温和的笑容,病态发白的脸色更增添脆弱感,他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纯良又无害。 “你们好,景澈哥哥,予羨妹妹。” 他的声音也很轻,仿佛下一秒就要随风消散成沙。 看起来很短命。凌予羨在心里悄悄地给他下判决书。 “哎呦,小序怎么还自己下来了,当心点被受寒了”,凌予羨热情地养母最先开口,她招呼着警惕不语的那俩人:“羡羡、景澈,你们来认识一下,这是时序。以后就是景澈的弟弟了,哥哥可要照顾好弟弟哦……” 俞景澈倒是没说什么,但凌予羨对张时序展示出了一种异常排外的强烈情绪。 就像被人入侵了领地的小犬,她暗地里张牙舞爪地瞪着张时序示威,而手弯出牢牢地挽着俞景澈的胳膊,寸步不离。 俞景澈要有新弟弟了?还是个病秧子…… 那他会不会为了照顾弟弟而疏远自己?或者说干脆喜欢弟弟大于喜欢她了? 这对仅仅十六岁、且和俞景澈认识了十六年的凌予羨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 而张时序看着眼前奇特的两个小孩很是感兴趣。 一个冷冰冰的却对某个人有着额外的温柔。 另一个就更好玩了,她展示出来的那阵鲜活气深深地吸引着张时序。 张时序因为生病的原因,从小家里面就对他的一举一动格外关注,甚至到了病态的程度,张时序毫不怀疑他的父母会不惜一切代价地想保住他的生命。 原本家人的关怀变成了扭曲的偏执。 张时序也恨自己。 他的病为什么要这么严重、为什么要让他成为一个累赘…… 他午夜被病痛折磨醒时,看着面无表情却手法娴熟地为他找药的父母…… 张时序觉得自己就像是潘多拉的魔盒,他会放出灾难,靠近他的人都会不幸,也都会受他影响变成恶魔。 他的父母就是如此,日复一日的煎熬使他们的心灵被异化。 如果说原本是对孩子的爱在驱使他们行动的话,现在看来已经成了一种执念,一种疯狂的执念,一种背离他们本意的执念。 张时序从小的成长环境都是一个样,机器人一般循规蹈矩、唯唯诺诺的佣人们,和一对接近疯癫的父母。 所以看到凌予羨和俞景澈时,他疯狂地想靠近他们,靠近那两个“正常人”。 他们是生动自由的。 而张时序希望能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 花园里,张时序看着突然丢下花、跳下秋千的凌予羨,他在思考凌予羨的反应。 她似乎很生气,为什么呢? 最近凌予羨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她好像要被养母给她身上穿的重工腰封勒得喘不过气来了。 早上凌予羨突然说她想荡秋千了,张时序主动说可以为她推秋千。 凌予羨才注意到,只过了半年,但张时序的身体似乎越来越好了,脸色红润了许多,现在也被允许出来活动了。 但凌予羨不在乎,她只是透过张时序想到了另一个人。 想起他来凌予羨就忍不住要生气。 因此就有了几分钟前的这一场面。 “你要不要吃糖?”张时序从口袋里掏出来一颗椰蓉巧克力。 和凌予羨熟悉起来后,张时序就习惯性地往口袋里放各种糖果,这些都是俞景澈教他的。 但是凌予羨并不知道,反而,她每看到这些熟悉的动作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她就要产生一股强烈的不适感。 倒不是她讨厌张时序。 她只是觉得张时序就是个定时炸弹,他会拆散自己和俞景澈、炸毁他们曾经关于永恒的诺言。 刚开始凌予羨觉得张时序是要取代自己在俞景澈身边的位置,现在则非常显而易见地,张时序在代替俞景澈渗入自己的生活。 而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好结局。 按理说现在的生活平稳又富足,但凌予羨只觉得背上生出冷汗,好像暗地里有什么在被改变。 而她,被这个阴谋屏蔽在外。 甚至,一切可能就是在俞景澈默许下发生的。 凌予羨相信俞景澈不会让自己处于任何危险,必要的时候他可能会牺牲自己…… 不不不,没有这么夸张的。怎么会呢? 凌予羨觉得自己最近有点神经过敏。 她接过张时序手里的巧克力一下子塞到嘴里,甜味在口腔蔓延开来,稳了稳她的心神。 在张时序默默捡着草地上的雏菊时,凌予羨开口了。 “我要见俞景澈。” 像在对张时序说,更像在对自己、对上天宣布,不容拒绝的语气。 她一定要见到他,她已经有两个月没看到俞景澈了,无论如何,凌予羨希望能和他坦白地聊一聊。 费列罗的拉斐尔椰蓉球好吃死我算了,我要为它举大旗。 一整个下去感觉会很腻,但是一小口一小口,那个椰子香就特别浓郁,我要爱死了[猫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双生子(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