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寻一落入洞中,便被邪尸的臭气熏得眼泪汪汪,体内灵力本来就稀薄,出了叶家沟,到现在也没恢复多少,可一时也顾不了其他,用仅剩的灵力替自己加了个辟秽结界,这才能呼吸,慌乱间见头顶洞光又压出两团黑影来,知道是两位道友一齐下来了,喊道:“陆兄!晏道友!”
晏知默急速下坠:“啊啊啊啊!!!”
墨寻自身难保,瞳孔微扩,看见洞内黑暗里重重叠叠的邪尸,寒毛竖起,忙高声提醒头顶二位:“道友小心!下方全是邪尸!”
他凌空将身一扭,做好缠斗的准备,只觉腰上一紧,一股沉稳的力道将他揽住,下坠之势骤然减缓。
墨寻再次靠在他怀中,微微一愣,一眨眼后衣领被另一人胡乱抓住,力道慌乱,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似的,快将他衣袍扒了去。
“呕——”
身后传来一声变调的干呕,墨寻吓得半死,一边叫“别吐别吐”,一边忙将自己的结界往晏知默身上套,一转眼,一个更大的结界悄然将三人裹住。
墨寻松了口气。
陆怀舟一拖二,将灵力耗尽的二人带至坑壁上站稳。
墨寻扶住晏知默,环望四周,这处山洞石壁光滑,乃自然形成,约十丈宽,数丈长,中央有人凿出了数个深坑,大小不一,其中邪尸衣衫褴褛,不成样子,皮肉烂透,骨头发黄,不知被感染了多久。
他正观察得专心,耳际微微一凉,无边魔气呼啸而出,涌入黑暗,将邪尸头中的邪物悉数拨出,坑中邪尸软倒一片,没有一丝声响,他定睛一看,才发现魔气所到之处,都附上了结界,把所有动静都隔在结界之中。
墨寻羡慕惋惜不已,要是有前世的实力,他直接把山头掀了,瞧瞧里边在搞什么幺蛾子,可惜啊可惜,然好猫不提当年勇,多想无益。
他借着洞口漏下的点点天光,看了眼陆怀舟,意外发现陆怀舟正在看他,面上所覆的四相鬼面反射点点冷光,亦正亦邪。
墨寻两眼一弯,轻声拍马屁:“陆兄实力强悍,叫人佩服不已!这一路就看陆兄大显神通了!”
晏知默堪堪抬起头,口中还含糊着:“多、多谢陆兄!不知陆兄可借我点灵力,呕——”
陆怀舟并不应他。
在晏知默眼中,陆怀舟估计是白袍邪修那副长眉长眼的模样,他哪里知道这个大魔头周天运转的是魔气,哪来的灵力?
墨寻拍拍晏知默的背,替他顺了几下,打圆场道:“陆兄肩负大任,咱们不添麻烦,多加小心便是。”
墨寻转头冲陆怀舟道:“我刚才动静太大,不知是否惊动了洞内之人,陆兄,这边走,咱去灭了那些邪修!”
墨寻将身一侧,指向石壁一处,那里阴影更黑,不知通向何方。
陆怀舟将剑放了出来。
墨寻在长剑上站妥,听魔纹锁链轻响,陆怀舟举步上了剑,似乎没有带上晏知默的意思,正好他也不愿晏知默待在这魔头身边,随时有生命危险,便道:“晏道友,洞内邪尸不知道有多少,要不你留在此处,稍待灵力恢复,沿着洞口回地面上去?”
晏知默猛地抬头,他一入洞内就和瞎了一般,两眼一抹黑,浑身发毛,总有种随时随地冒出邪尸的错觉,急道:“我与恩人有难同当,怎么能独自逃走!”
墨寻闻言,只好轻轻拽了拽陆怀舟衣袖,道:“陆兄,相遇是缘,不如咱们三人一起,去探探那邪修?”
陆怀舟:“……”
陆怀舟又取出一柄剑,缀在二人身后,用魔气将晏知默拉到剑上,稍一运气,两剑三人飞向石壁,没入更深沉的黑暗中。
洞中道路错综复杂,时宽时窄,频繁地分出岔路,又时常毫无征兆地急转回环,只能感觉到他们大体在向山体中间走,温度越来越低。
洞内渐亮,坑壁一侧明着幽幽绿火,三人避开两路巡逻的邪修,避免引起注意,不再杀死那些邪尸。
晏知默一路低呼,墨寻也暗自心惊,澜沧州特有的深目高颧,云梦州常见的低额糯米细牙,乃至天玄州人阔面浓眉,九州之人都乱七八糟地塞在了这些坑洞之中。
有的坑内神智尚存之人与腐朽尸骨挤在一处,男女老少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几乎都有邪尸啃咬抓挠的痕迹,像虫子一般在地上蜷成一团,嗅到活人味道时,只仰起个脑袋来,面色发黑,目光呆滞。
有的坑岩壁腐化,已被魔修化作血池,冒着几根腿骨,缕缕黑发,嘟噜嘟噜滋生魔气。
几人又避开一路搬运邪尸的邪修,墨寻心中渐渐生疑。
这陆怀舟进了这洞内,如此轻车熟路,像回家了般,之前所站的草地又正好通向洞内,陆怀舟也不觉奇怪,难不成就是那邪修口中的领主?若真是如此,他与陆怀舟同归于尽,可还剩一个晏知晦在洞中,如鱼肉般任人宰割。
林师嫂身死之谜尚未解开,大仇未报,若他又连累晏知默葬身于此,又如何向晏知晦交待?
墨寻疑窦丛生之际,忽然听到一两声微弱的铃铛声响,一句压到极低的人声。
他凝神细听,那男子说道:“坎位幽暗,那魔头就在正北方向,我们赶紧……”
后面的话被洞中冷风刮散,恰巧此时陆怀舟御剑拐向另一方向的岔路,墨寻断定他也听到了那人的声音。
少时,铃铛声微响,方才说话的那男子已接近三人离开的位置。
果然,那人定位的魔头就是陆怀舟。
墨寻心凉如水,暗自思忖如何开口,却听那方法器相接,铿锵之声阵阵,竟然在洞内打起来了!
墨寻试探道:“陆兄,我隐隐约约听到了打斗的声音,要不去看上一看?”
出乎意料,陆怀舟哑声道“好”,御剑沿路返回。
晏知默方才差点被剑甩出去,此刻蹲在剑上,仰头道:“恐怕是天玄宗弟子。”
墨寻一惊:“为何这么说?”
晏知默道:“早晨我下到半山腰,远远看见听道原那边飞来几个白袍修士,他们似乎要上山,我正想招呼他们,没成想前方突然冒出来几只邪尸,将我吓了一跳,再看时就没见他们踪影了。现在想来,估计他们也发现邪尸,去追了。”
天玄宗是天下第一宗,宗内的知行宫常常设置一系列遍布九州的历练任务,完成便可获取一定报酬,只要是天玄宗之人都可以领取,而弟子们则需完成一定难度和数量的历练任务,作为学业考核结果。墨寻当年辞宗下山历练多年,后来该项考核是拿了第一。
历练时,他们喜欢用简易卦盘测量魔气浓度,依八卦方位来确定魔修方向,这么说来,打斗之人是天玄宗弟子无疑了。
如果是天玄宗弟子,那他大可以将晏知默交给他们。
那方铃铛催命般叮当作响,墨寻阵脚微乱,又拽了拽陆怀舟衣袖,凑上去道:“陆兄,快一些,邪修人多势众,对洞穴颇为熟悉,天玄宗弟子怕是有难。”
陆怀舟身形微僵,将剑停了下来,侧身深深地看他一眼,对上墨寻疑惑的双眼,抬手朝黑暗中向下一劈,徒手起阵,凭空画出一道裂痕,露出繁星点点混沌无序的虚空来。
行虚空之术,修为必是炼虚前后,墨寻对此见怪不怪,听陆怀舟一声“去吧”,回头问道:“陆兄何不一起?”
陆怀舟负手而立:“……叶道友,有缘再会。”
墨寻心中一松,拱手想道别,却见眼前人鬼面上的四相神色有变:一身二头喜怒两面女鬼脸,哀伤凄婉,无面枯骨胸绽烈火桃花,残枝枯败,玉面谪仙长绫缚颈,唇角下弯,默言诡佛咒印封唇,双眸垂泪。
墨寻心中怪怪的,不知如何应对,干笑道:“陆兄,那咱们有缘再会。”
说罢,他拉过晏知默,举步踏入虚空,转眼便落入打斗现场,四通八达的洞穴中,绿火幽幽,药瓶、法器残件、木制人偶等等打散一地,数十名邪修与五六个白袍修士打得不可开交,他们手不停斗,都抽空看向二人。
晏知默用了魔修的传送阵,灵气运行受损,跪在一边哇哇大吐,吐完睁眼,与邪修暴突的眼球对视,吓得扭过头去吐。
墨寻伫立原地,敛眸看了眼脚边陆怀舟留下的佩剑,心道陆兄贴心,抬头露出和善的笑容,朝各位晃了晃手:“各位好啊,都吃饭了吗?”
“他娘的,还有两个漏网之鱼!给我上!”
“道友,速速离开,他们有压制修为的邪术!”
一白袍突出重围,又被数个邪修力压回去,四个邪修冲墨寻而来,都是筑基中期以上,御气操纵武器飞奔而至,
“小心暗器!”
墨寻脚尖挑剑,长剑一声轻鸣,弹至眼前,他双眼一凝,伸手握住剑柄,意外地趁手,侧身躲过一道罡风,一个剑花便将冲在最前的修士击退五六步,鲜血直吐。
墨寻眼睛一亮,并上双指,抹过剑身,暗藏的魔纹渐明,却无半分邪戾魔气,只透出一股沉浑厚重的意境厚重,且剑身带气,无需灵力控制!
他脱口赞道:“好剑!”
获得此剑,墨寻如鱼得水,将四个邪修杀得片甲不留,那方又冲来一个黑袍邪修,步伐诡异飘忽,转眼到了墨寻身前一丈,一白袍提着雪剑追来,剑上叮铃作响,眼见来不及阻挡邪修,手中丢出一捆金绳,口中高喝:“捆仙索,上!”
等他说完,黑袍邪修却已将压制修为的邪术套在墨寻身上,绿光大盛,他眼见得逞,不免哈哈大笑,也不避扑来的捆仙索,探进幽幽绿光中,五指扣向墨寻项上人头位置。
白袍冷喝:“道友快后退!”
然“噗嗤”一声,一剑洞穿那邪修胸膛,人死道消,绿光散去,只见墨寻随手将剑抽出邪修胸膛,另一只手捂着口鼻,声音闷沉:“这什么光,这么臭。”
那黑袍邪修噗通倒下,又有邪修追来,白袍修士拧身御敌,冷声道:“道友体内灵气可还能运转如初?”
“尚可。”墨寻灵气告罄,运不运转无所谓,见黑袍邪修腰间别了块令牌,和叶家沟那二人令牌相同,便俯身取走令牌,放入怀中的芥子袋中。
一抬头,见白袍已经和四五个邪修斗上,剑上所坠之物叮铃作响,急促不已,空气荡起层层波纹,激得人心头一荡。
墨寻看见那物,浑身一冷,像是镇妄锋上的寒潭之水兜头浇下,连血液都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