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中八月末的夏日依旧燥热,教学楼的上课铃响了几回,还是没叫醒趴在课桌上补觉的学生们。
窗外天色渐沉,教学楼走廊上喧闹的熙攘人声盖过了树梢蝉鸣,不过片刻又归于平静。
高二创新班的学生早就七横八竖倒了一半,剩下几个还醒着的,也没什么精气神地拉过椅子围在一起,正拿着从别人那借来的答案手指翩飞,疯狂地补着暑假作业。
“铃都响了,你们几个快抄快抄快抄啊——”
“诶诶诶等等!先别拿走,让我再抄几个题。就差一点了,我求你了,你再给我看看。”有人哀求道。
“我靠真就差几题了!”
“求你了班长大人,救我们一命吧,小的几个这今天能不能坐着上课的命脉就握在你手上了。”
“马上马上马上——”
看他们这副样子,就知道一时半会儿估计是完不了事了。
扎着高马尾的班长站在过道上叹了口气,把刚收到手的作业往他们怀里一丢:“算了,你们拿回去抄吧,记得到时候帮我交上去就行。”
这话一说,几个男生就如同得到了赦免般,一人拿了一本册子立马哄散开来,只有个烫着一头羊毛卷的男生还压着本数学作业不肯走。
“你杵在这儿想干什么,篡位啊?”班长没好气地敲敲桌面。
“马上了马上!最后两道了。”他头也不抬应道。
“我不是叫你们拿回去抄吗?”
晚自习的铃响之后,班里零零散散醒了好些人,教室里也逐渐热闹了起来,多了些活气。
最后一笔落下,羊毛卷终于长舒一口气。他起身让座,顺手盖上了黑色水笔的笔帽,说:“我这不是怕打扰人休息吗。”
顺着羊毛卷的目光,班长若有似无地偏头瞥了一眼教室后排角落的课桌上,那个用校服外套裹着一直没动弹的圆形不明物体。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个人。
“他睡多久了啊?”边上探出来个脑袋问。
羊毛卷思索了一会儿:“好像从上节晚自习开始睡的,一直没醒。”
“他昨晚是不是没睡觉?”
“好像从进班起就趴着了,没见他起来过。”
“睡神。”有人最后评价道。
“去你的吧,”班长白了说话的男生一眼,替人说话,“你上学期语文课打瞌睡怎么叫都不醒,还说别人呢?别欺负新同学。”
“我哪有——”
已经过了好几分钟,这节晚自习坐班的老师还没到班,教室老旧空调的运转嗡鸣声与班上逐渐喧杂的人声掺在一起,逐渐从热闹转变为闹哄哄的。
侧趴在右边桌子上的女生眼神迷茫,明显也是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她揉着眼睛,随口问了一句:“不是说我们班不会再进人了吗,怎么突然又多了个新同学?”
“这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提到这个羊毛卷就来了精神,八卦之前必先观察四周。
确定老师暂时没来之后,他才蹲在教室课桌之间的狭小过道上,压低着声音说:“小道消息,听说是因为老林手抖,学校系统分科分班的时候不小心把他划到我们班里了。等有人发现已经过时间改不了班了,但正好他的选科套餐跟我们班一样,就干脆直接让他进来一起了。”
老林是临中政教处的主任,全名林以林,年过半百的岁数,在学校里教通用技术。平时除了上课就是爱干点抓学生小动作的活,业余之间还抽空跑去考了各种证,身兼数职,堪称临中教师典范。
说是压着声音,但一讲到这些除学习以外的杂事,羊毛卷就越说越激动,到后面这附近一小圈的学生几乎都听见了,甚至有些原本还在趴着睡的人都好奇地冒出了头。
“真的假的啊?”
“我去。”
“老林该退休了吧。”
“临中长得好看的人也就那么两个,现在全在我们班里了,老林好样的。”
“我今天下午还看见他站校门口中气十足的,抓到了个在路边买煎饼的……”
最边上才刚好不容易挤进来听八卦的男生只听了一半,“啊”了声,一脸惊诧:“就,这么随便?”
教室后排早就被吵醒的盛况蒙着脑袋听完了全程,心说没错,就是这么随便。
今天是临中高二分科分班公布的日子,但自他下午左脚刚踏进校园开始,右眼皮就开始跳,预感不太好。
果不其然,进去之后还没在教学楼公告栏上找着自己的新班,就直接被这位林主任带进了政教处。
青天白日之下,盛况还以为是自己犯了什么错被抓了,结果没想到是给他来了个大惊喜。
哦不对,这应该是惊吓。
教室外传来高跟鞋走动的清脆响声,盛况没来得及把披在头上的校服拿下来,就听到数学老师谭清的声音由远及近:“大家都醒醒,上课了。”
“边上的同学都叫一叫,看看周围附近还有没有趴着睡的同学,互相喊两声,全都清醒一下啊,然后课代表记得把暑假作业的那本册子收一下。”
羊毛卷是个人精,在被老师发现之前“嗖”一下就溜回了自己座位,速度快到让盛况叹为观止。
创新班不是根据选科拆班重组的新班,直接省去了自我介绍那一步。
盛况高一是其他班的学生,并没有班里一块装订的暑假作业,眼看着周围人把册子都摸了出来,只能仰着头来回看做做样子。
“大晚上的上什么课啊。”有人小声抱怨。
“明天才正式开学好吗,今天换教室累一下午了还得上课……”
“诶我课本呢?!”
“老师,暑假作业被我家狗吃了怎么办……”
“早知道跟漾哥一样请假了——”有个男生突然发出感叹。
“得了吧,人家请假是去竞赛,你请假干什么,在校门口捡垃圾?”
话音未落,班上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行了啊,抱怨一下就收。另外,没有暑假作业的人,晚自习过后自觉来我办公室。”
作为自高一就带着这个班的数学老师,谭清跟大家已经很熟络了。
她用手拍了拍讲台,表情严肃打断班上的嬉笑:“你们班主任跟我说已经把成绩单贴到班里了,应该都看到自己上学期期末的成绩了吧?看着自己两位数的数学有什么感想吗?”
成绩单不愧是少年时期的镇定剂,教室里嘻嘻哈哈的笑声在一瞬间消失殆尽,班上每个人都或多或少耷拉着脑袋,根本不敢往讲台上看,生怕撞在老师枪口上。
格外独树一帜的盛况直起身子,把校服外套随意团成一团塞进桌肚里。
他四下张望,只看见教室墙壁上贴着的“入座即静”大字,环视一圈最后还是在自己头顶上,发现了那张印着“高一下期末考成绩单”的处决纸。
纸的一角被身后的空调风吹得微微有些蜷起,最上边那个名字不知道被谁弄上了黑色水笔,划了很长一道。
难怪课间一直有人在他课桌边上徘徊。
谭清推了下眼镜,目光很精确地指锁定了后排摇头晃脑,试图看清高处成绩单的盛同学:“最后边那个新来的,干什么呢。”
教室的空调开得有些低,少年身形清瘦,五官干净利落,趴在桌上压了一整晚的碎发有些胡乱地粘在他额前,一眼望去是那种很乖巧清俊的长相。
夏季校服被他规规整整地扣到了最上面,教室顶冷白的灯光打在身上,周身都映出了一层薄薄的光影。
三十几双视线同时齐刷刷投向他,整齐程度堪比从地里长出来的萝卜。
盛况哽了一下,悻悻收回了目光,没再乱动。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谭清翻了下自带的名单,从上往下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在末尾看到了个陌生名字,“盛况?”
盛况应了一声。
“你的情况我已经在办公室了解过了,分科分班不小心被林主任分到我们班来的是吧?”谭清对待新同学说话语气还算平和,“既然进来了这个班,就好好学。我看了眼你高一的考试成绩,虽然不算太差,但是你这数学——”
谭清话没说全,给他在这个新的班里留了点面子,但盛况已经在心里默默地补充完整了。
数学,简直就是天敌。
所幸这位初次见面的数学老师没有纠结他的分数,反倒是给他留了点面子,蜻蜓点水草草略过了两个人的对话。
她从自己随身带的灰色挎包里拿出了一小摞卷子,招呼前排同学传了下去。
“我考虑了一下,你们返校第一天也挺累,换了一天的班级,今天就不上课了。”
讲台下的学生们两眼放光,扯着嗓子就要欢呼,谭清及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但是,老规矩,你们要照着沈漾这份卷子再做一遍期末考试的题。把详细的解题步骤都写到本子上,明天交上来给我。”
她顿了顿,继续补充道:“尤其是最后一道大题,这题虽然有点难度,但我们在上学期作为课外拓展讲过相似的题型。全班甚至全校只有沈漾一个人做出来了,你们按他的解题方法写出三种详细步骤给我,少一题你们明天就等着站走廊,和亲爱的太阳公公面对面吧。”
底下顿时哀嚎声一片。
前排几个手速快的学生,在骂骂咧咧中已经从桌肚里掏本子出来了。
盛况不明所以,拍了一下前桌那位刚回座位坐下的羊毛卷肩膀,问他:“这怎么回事啊?”
“噢,习惯就行。”羊毛卷从前桌接过两张卷子,转头分了一张给他,“这是我们班的传统项目,膜拜天才的试卷。”
盛况:“?”
他说膜拜什么?
盛况迟疑片刻,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上刚拿到的卷子,黑白的复印卷纸最顶上的那个姓名栏里,写着个利落漂亮的名字,沈漾。
考场:一,年级排名:1。
身为临中学生,盛况之前对这位被誉为学校“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少年”也算是有所耳闻,只是从来没在教学楼里碰见过。
他细细看了这位沈同学的卷面,正面字迹整洁干净,基本没有什么乱涂乱画的地方。
但当他接着翻到背面的时候,却忽然愣住了。
“……这什么?”
羊毛卷眨眨眼:“卷子啊。”
“你看我像傻子吗?”盛况指着卷子背面那密密麻麻的简答题解题步骤,“我问这个。”
羊毛卷对上他的视线:“这是天才的卷子。”
盛况:“……”
是正常人吗?
“乐子期你就欺负新同学!”帮老师收暑假作业的数学课代表正好路过,踢了一脚羊卷毛的凳子,小声接着跟盛况解释,“这是沈漾的卷子,谭老师平时都是把他卷子打印出来给我们做订正的。”
课代表看着瘦瘦的,手上劲可大。她看乐子期又要嘴贫打岔,直接狠拧了一把他的胳膊,把人掐得龇牙咧嘴的才松开。
“因为漾哥的解题步骤省略了很多,谭老师就让我们照着他的思路,把他省略的地方给写出来,当重写一遍了。”乐子期挠挠他那头不羁的卷毛,不接着逗盛况了,“喏,你看,大题有N种方法任你选其三。”
盛况这回懂了。
就是把这位沈天才同学当作业帮用。
这老师也挺天才的。
他把那张卷子翻来覆去地看,从前往后数,一二三四五六七……一共数出了十八种不同的解题方法。
“怎么样?”乐子期难得见到这种情况,撑着下巴问他,“牛不牛逼?”
虽然盛况很不想承认这位身上带着些Bking属性的天才,但是面对着卷子上整整十八种不同的解题方法,他还是点了点头:“牛。”
“那你记得挑三种思路写啊。”
等等。
盛况想起刚刚谭清的话,猛地伸手扯住了要扭头回去写题的乐子期:“老师刚刚说什么来着?让我们照着这张卷子重新写一遍这些题?”
乐子期不明所以朝他点头:“对。”
“每题都要?”
“没错,最后一题还要写三种解法。”
虽然这么问有点不要脸,但盛况还是咬着牙问:“……我也要写?”
听他说这话,乐子期这回是真乐了,生锈的椅子随着他的笑声一颤一颤的:“不然呢?你不是我们班的啊?”
“……”
盛况呵呵笑两声,目光从手上那份满分天才答卷转向刚刚被他塞进桌肚的校服外套。
外套的口袋正好朝外敞着,露出了一脚他今天下午从林主任那领回来的高一期末卷子。
雪白的卷子皱巴巴的,但分数栏里写着一个让盛况看了第一眼,就不敢再看第二眼的红色数字。
38。
这数字太过痛击人心,他当即就偷偷把卷子往里面再塞了塞,直至消失在视野里,才抬起头看向一直在等他说话的乐子期。
盛况的声调毫无起伏,甚至有些视死如归的意味:“……有没有体面一点的死法?”
挑了个好日子开文!希望大家能看得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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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