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里?”顾丝下意识问。
她一时没想到别处,逃跑这件事太遥远了,而且教廷主力都快到了,奥城一定守卫森严。
顾丝还以为阿彻是要带她去散心。
阿彻眉眼微微压低,碎发在眼睑投下阴影,唇线绷直:“跟着我,去哪都比你现在过得好。”
从阿彻进到骑士团时,就感觉到了那股令人窒息的空气。
这个白痴应该没察觉到,她一个人关在诺兰的居所,像只折断羽翼的金丝雀,如果没有副团长及以上的权限,光是就要走到骑士团的生活区就要经过好几道关卡。
虽然她住的一个房间,面积都比阿彻在贫民窟见过的,二三十人蜷缩的破屋子要大。
阿彻的童年在贫民区的一间破屋背面的瓦檐下度过,贫民区面积有限,屋子和屋子之间极近。阿彻住在两个毛坯房的缝隙里,只有不到一米可以活动的空间,这片小小的瓦为他遮风挡雪,天晴时可以看到一线蓝澄澄的天光。
尽管逼仄、狭窄,自由的气息却仍无孔不入。
他不喜欢惹上麻烦,可也许他骨子里继承了混血种叛逆的意志,从进入教廷那天起阿彻就对这个组织一直积累着不爽,这重身份表面受他人尊敬和谄媚,实际却什么脏活都干,就像只条指哪咬哪的猎犬,恶心至极。
阿彻觉得自己迟早会成正教的叛徒。
不过无所谓,他的钱早就攒够了,叛出教廷后无外乎就是小心一点通缉令,到哪他都有能力过得不错。
——尽管如此。
阿彻沉默,想到刚刚对这个女人说出:“你要不要和我走?”
……真是疯了。
他暗暗嘲讽自己。
金发少年打量着顾丝,目光冰冷又含上一丝挑剔,思考着她可以为自己带来什么价值。
十指白白嫩嫩的,没有茧子和伤口,看上去既不会烧饭也不会缝纫,也别幻想她能在狩猎时出力了。如果带着她,也就是天天在家等着他回来,对着他笑,再让自己抱一下。
像养了朵菟丝花。
到了晚上,他们可能拥在一起睡觉。
那不就是他的……
“阿彻?”
见他没有反应,顾丝又疑惑地叫了他一声。
阿澈绿眸闪烁,表情骄矜而冷淡,沙哑地应了一声。
“天色很晚了,对不起,我今天很累,不想出去。”顾丝缓慢而又认真地拒绝了他,然后问,“你还有事吗?”
蠢货。
听到少女的拒绝,阿彻扯了下唇角,也不知道心里是在骂谁。
阿彻压抑着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怒,语气平平地说,“你就当我没来过。”
顾丝“哦”了一声,然后在他阴沉的目光中,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她睡得太饱,又一直在喝补血的药剂,脸上红润。
受着伤还能有这样的好气色,看来这段时间享福了。
想到自己任务路上的不顺心,阿彻内心又多给少女批了一句“没良心。”
在这里待着没意思,更何况房间里又全是雄狼求偶的气味,阿彻受不了这股味道,拉低兜帽,长靴踩上窗台,就想要从高处跃下。
“阿彻,阿彻。”就在这时,顾丝叫住了他。
阿彻不耐烦地斜眸望去,少女对她露出了很可爱的笑容,双手合十,好奇地说:“我一直好奇,你的兜帽下有什么呀?”
这对阿彻是个挺冒犯的问题。
他小时候没少因为自己身上的特征遭受歧视,那时他连找到件能蔽体的衣服都难,兽耳只能狼狈地趴在金发里,而他又长着张独属于精灵族的容貌。
见到阿彻正脸的人们,通常会在惊讶后,露出一种淫猥的,蠢蠢欲动的眼神。
“小子,你是混血吗?”
“嘻嘻,是半兽人,还是半精灵?”
“通/奸出来的小杂种。”
阿彻聆听着这些污言秽语长大,其中也不乏真的试图对他下手的大人,当然这些人都在动手前被他恶狠狠地咬死。
而阿彻也从一开始的感到羞辱,气愤得想杀人,成长为了一个能面无表情将那些荤话还击,甚至踢断别人作案器具的恶徒。
听到少女的询问,阿彻的创伤几乎是一瞬间被激发,但看着对方那张天真到蠢呼呼的脸,他把滚到喉咙口的脏话咽了回去。
之前顾丝粘着他打转,他没搭理,导致的后果就是她不敢再来找他。
虽然阿彻不清楚这种细腻到有些矫情的画风是什么回事,但他无意识地,开始更柔和地对待这根对他伸出的、小小的蜗牛触角。
“……想知道?”
顾丝点头再点头。
“如果你不方便的话……”看着阿彻垂着眼,藏在阴影里的身影,她小心翼翼地补充。
“也没什么。”阿彻默了片刻,停止了离开的步伐,没个正型地侧靠在窗台上,兴致缺缺地说。
也许她也和那些人一样。
如果她也会惊恐又厌惧,那他赤/裸/裸地把自己展示给她看一次,有什么意思。
如果她敢,阿彻冷冷地想着,他有更多办法弄到她崩溃。
他试图装出不在意的姿态,但却已经设想好了被躲开的可能,为自己争取一点还处于主动权的安全感。
阿彻实在沉默了太久,顾丝心虚地想着,自己该不会触到他的逆鳞了吧……?
阿彻淡淡命令:“只给你看一眼,离我近点。”
顾丝眼前一亮,掀开被子下床,像是怕吓到一只会逃跑的猫一样,慢慢靠近他。
阿彻阴暗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随即扯下兜帽,金发里躲着的温热物什映入眼帘,软软弹弹,黄色的毛发里染着黑色斑点,耳廓顶端,立着一簇毫笔般的聪明毛。
窗外吹进夜风,那高高竖起的猫耳不易察觉地轻颤了颤,像是十分敏感。
顾丝:!!!
猞猁,是大猫猫猞猁啊!
看着臭着脸的阿彻,顾丝脑海里一瞬间浮现出了猞猁带着聪明毛的耳朵,厚厚的大爪子,又粗又短的毛绒尾巴,一瞬间,他在顾丝心里的地位坐着火箭提升。
顾丝的脸激动得发红,想要伸手又不敢,兴奋地问阿彻:“可以摸摸吗?”
阿彻挑了下眉,瞥着她不似作伪的喜爱神色,神情松缓。
他扬起下巴,露出个笑:“求我?”
“拜托你啦,”顾丝说,随后没忍住,视线下移,看向他的腰带下方,“对了,你那里是不是也……”
也有条尾巴?
阿彻的面色怪异。
太多人用这个句式对他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了,于是在顾丝急色地伸出手时,他瞳仁缩细,下意识地按住她的手腕。
少年有力的指骨插入她的指缝,用力地按在大腿上,长裤下的肌肉绷紧,他的呼吸也变得凌乱。
“……你现在不能摸。”他喉结动了动,压低嗓音。
“什么时候、可以呢?”顾丝祈求地看着他。
阿彻:……
阿彻别开视线,毛茸茸的猞猁耳朵转了转,染上微红,说:“等审判日结束后再说。”
暮色四合,星子取代夕火零星点缀夜空,一对少年牵着手,彼此都安静下来,直到耳边传来礼貌的敲门声。
“丝丝,”是艾萨克的声音,“你醒了吗?”
阿彻拉上兜帽,看了她一眼:“走了。”
他背对着她,语气凉凉地多问一句:“除了沃斯特,你还有别的男人?”
顾丝歪头,眼睛里仿佛载着两个问号。
“沃斯特和艾萨克,都是伙伴。”她说。
这么浓的雄性荷尔蒙味道,她居然一点没闻见。
阿彻忍不住笑了起来,心想这头老狼自作多情,都三十多了,精力跟得上么,还行不行啊?
“算了,当我没说。”他愉悦地说完,纵身跃下,灵巧的身影消失在后院里的花丛中。
与此同时,艾萨克打开没锁的房门。
见到顾丝的瞬间,青年疲惫的面容绽开笑容,袖子挽到小臂,提着份量满满的饭盒,开心地说:“看来晚上是我先哦,丝丝。”
“吃吧吃吧,我等下会去转告沃斯特的。”
好像全然没把早上的事放在心上。
顾丝犹豫了下,来到桌子前坐下,艾萨克的眼神没有梦境里咄咄逼人的味道,温顺而明亮。
“你今天……怎么样?”顾丝打算试探一下。
艾萨克:“什么怎么样?”
“因为你早上……好像不太开心,”顾丝说,“我一直想找机会道歉,然后感谢你的照顾。”
“那个啊,你不是对我道过歉了吗?”艾萨克看着她,满不在意地说。
顾丝心里慌了一下。
她努力保持着眼神不游移,看进艾萨克的眼底,男人有种强势的侵略性,明明只是随意地笑着,好像就能看清她的伪装一样。
“我没有……”
“哈哈,我是开玩笑的,”艾萨克转而笑起来,打断她的话,“因为是你的话,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放在心上的,所以只想让你别那么紧张。”
“我希望你把月骑当做家一样,如果有困难,你可以对我说哦,丝丝。”
他的话模棱两可,顾丝藏着秘密,总觉得艾萨克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但这句也是平常他会对她说的安慰。
“审判日快来了,你很紧张吗?”艾萨克弯下腰,揉揉她的头发。
顾丝说:“……有一些。”
“没关系,我和团长都会争取让你留在月骑,如果赤骑追责,我们也会说出你在月骑这几天的表现,我们都相信你对人类是无害的。”
顾丝有些感动,看着艾萨克,心想她不该把人想的太心黑的。
顾丝声音很轻地说:“你的工作很累,不用一直询问我的感受。”
“因为我也是第一次和女孩子相处这么久,总是担忧在什么地方惹你不高兴了。”
艾萨克说:“那如果我不小心做了出格的事,你会原谅我吗?”
“会的。”顾丝答。
不知者无罪嘛!是她故意隐瞒艾萨克在先,艾萨克在梦境里对她态度恶劣也是正常的。
艾萨克笑起来:“太好了,丝丝。”
“希望我们以后能每天见面,关系越来越好。”他站起身,松了一下酸痛的肩背,白衬衫下露出一截麦色腹肌,“好了,我继续去忙了。”
“唔,我是不是该提前说句晚安?”他握上门把手,蓦然想起什么,回头问道。
顾丝说:“嗯,晚安!”
艾萨克莞尔:“晚安,祝你有个好梦,丝丝。”
昨夜和中午消耗过多了,顾丝安恬地睡了一觉,今晚没有做梦。
今天是倒计时的最后一天。
顾丝起得很早,看护她的人还没来,于是她又躺回床上,陷入冥想状态,操控着精神力来到所有梦境的源头——蜘蛛巢穴。
蜘蛛母神的权柄里包含梦境,无论时代,所有蜘蛛后代死后,灵魂都会回归到这里。这个知识在顾丝意识到权柄的存在后,自动灌输到了她的脑子里。
顾丝来的次数少,除了尚还存活的梅蒙,暂时还没见过别的蜘蛛之女。
——在母系氏族的蜘蛛家系,男人也被称为“蜘蛛之女”,譬如魅魔、炎魔,是对一支血脉的统称。
就算没人在,蜘蛛巢穴里残留的气息,和偶尔漂浮的知识残片,也能带给顾丝很大的帮助,就在她刚准备不知道哪一个蜘蛛之女飘来的记忆时,突然有了某样灵感。
顾丝入梦是为了提升骑士们的好感,最终将“保护自己”的指令种植到他们的精神深层,那时他们也就成了她的血仆。
那她是不是有办法看到他们现在的好感?
心有所动的瞬间,精神力以她可以理解的概念呈现在了顾丝眼前,像是顾丝前世玩游戏时的系统面板。
排在最高位赫然是沃斯特,百分之百的进度条,他已经有了百分之三十五。
排在之后的是阿彻,他有三十的好感,之后是艾萨克,他的好感度是二十——并且还比别人多出一行黑色的进度条,显示的也是二十。
顾丝不知道黑色的进度条代表着什么,巢穴也没有给她提示。
之后在顾丝熟悉的人里,诺兰是十,圣子缪礼是零,洛基是负二十。
顾丝看着最后的负二十,有点不可置信。
一路走来,洛基一直很照顾她,她还以为自己的起点不错呢。
看着面板,顾丝陷入沉思。
她已经猜到洛基和赤骑有关,并且恶意对她这么高,说不定就是团长、副团长之类的职务。
她需要为了明天的审判做准备,提高一点点好感,她就有可能从检察官的手里逃脱。
那她今晚,要不要入一下赤骑团长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