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然死死盯着顾夜的眼睛，想从那里面找出哪怕一点演戏的痕迹。
但是那里没有她预想的任何闪躲，只有痛苦，以及一种……赌徒押上全部身家后，听天由命的平静。
她不说话，顾夜便也沉默着。他们两个人就这么僵着，好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直到门外服务员敲门上来，才打破了这仿佛快凝固了的空气。
最终温然率先败下阵来：“说吧，要我怎么帮你？先说好，对晚晚不利的事，你就不用提了。”
“放心吧，温小姐，我比任何人都不希望她受到伤害。”顾夜郑重地说，“我只是想请你帮我说服她，同意与我共同成立一个AI音乐工作室，联合开发一个‘顾夜AI声纹模型’，简单来说，就是专门开发出一个能代表我声音的‘数字孪生’。资金方面由我全权负责，至于收益，”他微微一顿，抛出一个极有分量的条件，“我和音核，五五分成。”
温然听了他的话，直接被气笑了。
她身体微微前倾，话里带了刺：“顾先生，你先前在谈判桌上，不是还义正辞严地说，我们的AI不配拆解你那首《暮色未寄》里的……人类悔恨吗？怎么，现在又觉得我们这‘不配’的技术，能承载你顶流的声纹了？”
面对她的咄咄逼人，顾夜没有闪躲。他迎上她的目光，眼神沉稳，好像早就知道她会这么问。
“那时我是在捍卫那段旋律，并没有否定技术本身。”他纠正道，“而且，我说的是‘不配碰那段旋律’，因为它属于过去，承载着……”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跳过了那个太过于私人化的用词，“……一些没法重来的东西。我始终认为，有些过去的情感‘废墟’，就该让它保持原样，不该被拿去‘优化’或者‘再利用’。”
但‘顾夜AI声纹模型’不一样，它面向的是未来。”他话锋一转，“我想要开发的，不是一个只会模仿我过去作品的复制品。而是一个能够学习我的演唱技巧、呼吸节奏、即兴发挥，甚至能与我一起创作的‘数字分身’。”
他的眼里流露出一种顶尖艺人才拥有的前瞻性：“这不仅能极大丰富我未来的音乐表达，开拓如全息演出等更多的音乐形式，对音核科技而言——”他故意放缓了语速，让商业价值显得更实在，“这意味着你们，即将手握着内娱顶流里第一个官方授权、深度开发还真正能使用的AI声纹模型。它代表的意义和能撬动的市场，温总，你比我更懂。”
他看着温然细微变化的表情，给出了最后直击核心的一击：
“抛开所有个人因素，这这本身就是一笔着眼于未来的战略投资。而我提出的五五分成，是在我完全承担前期成本和市场风险的前提下。温总，你在投资圈混了这么久，见过比这更有诚意，风险更低的合作吗？”
“那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温然当然不信会有天上掉馅饼的的好事。
顾夜迎上温柔探究的目光，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那笑意不达眼底。
“我希望‘顾夜’这个名字，能够换一种方式，重新跟她的未来绑在一起。这个理由，够不够？”
“你……”温然心里猛地一颤，被他话里几乎不加掩饰的深情给镇住了。这么直接的表白，跟娱乐圈里传闻那个滴水不漏的顶流形象，简直是判若两人。
“我从来就没有什么青梅竹马的初恋，”顾夜看着她，眼神坦诚得有点扎人，一字一句，斩断所有误会，“即使有，那个人也绝不可能是苏清辞。我和她之间，从始至终都只是最普通的朋友。”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更加凝重：“至于当年的事情，背后肯定有问题。我会亲自去查清楚，但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里带上了请求，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温小姐，当我求你，对今天我们的谈话内容先保密，不要告诉任何人。”
他的喉结轻轻滚动，终于将那个在心底默念过无数次的名字，小心翼翼地说了出来：“我不想让……晚晚，在一切还没有明朗之前，因为任何的流言蜚语，再受到第二次伤害。”
“第二次……”温然在心中默念着这个词。她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恳切的男人，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回林晚那个晚上哭着给她打电话的样子——
林晚一路跑回家，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温然……我看到他们了……在学校后台，苏清辞的头发勾在他的扣子上，他们靠得那么近……”电话里，林晚的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他一直看着她，那种眼神……我从来没见过他那样看一个人……”
——那个画面，顾夜和苏清辞面对面站得极近，他看着她的头发，她温顺地低着头，像靠在他怀里。这曾经是林晚和温然认定顾夜“喜欢苏清辞”的铁证。
可是现在，这个铁证和顾夜此刻的坦荡与痛苦放在一起，却显得那么矛盾。
温然深吸一口气，将那个让人心疼的回忆从脑海中挥散。她重新看向顾夜，语气有些复杂：“顾夜，你最好记住你今天说的每一个字。”
顾夜看着温然，那些被刻意尘封的往事，在这一刻猛然变得清晰起来。
他想起来了。所有的事情都串起来了。
就是从学校开学典礼演出后，林晚开始疏远他。当时苏清辞的头发勾住他衣服时，那过于巧合的角度，还有她在林晚出现瞬间故意装出的不自然，当时就让他觉得不对劲。直到陆辰冲进来，吼了一句“林晚哭着跑了”，他才惊觉——他被设计了。
可他当时在做什么？
他那该死的、不值钱的自尊心在作祟！他气她为什么不进来问一句，为什么这般不信任他，为什么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于是他选择了最愚蠢的沉默，眼睁睁看着两人之间的误会越来越深。
直到几个月后，在“回声”唱片行，积压的不安、嫉妒和少年的骄傲，最终催化成最伤人的利刃。他把她堵在角落里，用自己都无法原谅的刻薄语气对她说：
“我一直以为，你和那些围着我们转的女生不一样。原来，你一边和周屿走得近，一边又能让陆辰为你着迷……甚至，还给了我一种你喜欢我的错觉？”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亲手毁掉了他们之间最宝贵的东西：
“包括在天台上，你哼出那个变奏旋律的时候，那个只有我们两个人才懂的眼神……也都是我一个人的错觉，是吗？”
林晚那时瞬间碎裂的眼神，像一场永远不会停歇的大雪，在他心里下了整整十年。
再后来，是他第一次去酒吧买醉。
然后，苏清辞来和他说了那番话。她说他格局有限，无法同行。
那是压垮他自尊心的最后一根——名为“现实”的稻草。
再后来……
便是林晚的不告而别。
是陆辰的远走他乡。
是他自以为被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抛弃了的漫长十年的痛苦。
很好。
原来这十年，他一直活在一个由苏清辞精心编造的巨大骗局里。
他看着眼前的温然，所有的迷茫和痛苦都消失了，他又变成了那个，所有人眼中最完美的顶流顾夜：“温小姐，合作照旧。但计划需要升级。”
“在我查清所有真相之前，请你，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一次，他不会再放过任何一个人。
尤其是，他自己。
温然离开后，包厢门被轻轻合上，将顾夜独自留在一片死寂的沉默中。
他没有立刻离开，也没有打电话。他只是坐在那里，像一尊被抽空了力气的石像。
他想起了林晚。想起她在谈判桌上冷静疏离的眼神，想起她在他质问时微微颤抖的手指。这十年，她背负着“被他背叛”的认知，是怎么过来的？
这个念头像一把带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他心里，比任何商业对手的攻击都更让他心痛。
他不能再等了，他必须立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步。他重新拿起那份与音核科技成立AI工作室的意向书，这份文件现在在他手里的意义，已经远远超过了商业价值。
他翻到最后一页的空白处，笔尖落下，不再是部署冰冷的合作条款，而是清清楚楚地写下了承诺：
【本人顾夜在此承诺，会动用我的一切个人资源与影响力，全力推动与音核科技的AI声纹模型合作。此承诺独立于星耀娱乐之外，由此产生的一切风险与额外投入，将由我本人一力承担。】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直接的担当。他拿出私人印章，没有印泥，他毫不犹豫地咬破了大拇指，将鲜红的指印，郑重地摁在了自己的签名旁。
他看着那行字和血指印，心底所有翻涌的情绪都沉淀下来了。
这不再仅仅是为了挽回他的感情而布下的局，更是他对自己过去的清算，是他必须亲手纠正的错误起点。
他对那些谎言真正的反击，在他放下笔的这一刻，才悄无声息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