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然驱车来到私人餐厅，在服务员的引导下走进一间私密性极佳的包厢。顾夜已经坐在里面，见她进来，朝她微微颔首。
“顾先生这样的大忙人，怎么有空约我吃饭？”温然在他对面坐下，嘴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讽笑，“不怕被哪个蹲守的娱记拍到，明天就给你编排出一段新恋情？”
顾夜没有接她的调侃。他示意服务员点完餐，直到包厢门再次合拢，他才抬眼看向她，目光里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
“温小姐，冒昧请你过来，是有件很重要的事，想请你帮忙。”
温然向后靠进椅背，双手抱臂，眼神锐利：“我和你之间，好像没什么交情。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就凭你是顾夜？”
顾夜没有因她的嘲讽而动怒。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里透出一种近乎笨拙的诚恳：“温小姐，这件事只有你能帮我。你知道我和林晚是旧识，但她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们曾经有一个共同的理想国，又是因为什么，在十年前……彻底崩塌了？”
他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点几下，然后缓缓将它推到温然面前。
屏幕上，是一张照片的扫描件。
“这是我能找到的，唯一能证明那场分离……是从哪里开始的证据。”
温然的目光落在屏幕上，瞳孔几不可查地微微一缩。
照片上，四个被雨水淋得透湿的少年人，正对着镜头毫无形象地大笑——是顾夜、林晚、陆辰，还有苏清辞。
她当然认识照片上的人，也大致知道他们之间那段过往。正因如此，她对顾夜，始终带着一层难以消除的敌意。
“顾先生，”她抬起眼，字字如刀，“你给我看这个，是想说明什么？是想缅怀你和陆辰的兄弟情深，还是想证明你和苏清辞青梅竹马的初恋，深厚到能让你为她写出《暮色》、《回声》那样……‘感人’的歌曲？”
她刻意停顿，仔细观察着顾夜的反应，见他只是抿紧了唇便继续说了下去，语气愈发冰冷：
“或者，你是想提醒我，你和晚晚曾经多么‘灵魂共鸣’？共鸣到……你可以拿着你们共同谱写的《秘密钥匙》，去敲开裴子墨的门，把它当成你踏入娱乐圈的垫脚石？然后在功成名就的十年后，再来居高临下地质疑她呕心沥血创造的AI科技？”
顾夜脸上的平静终于维持不住了。
从温然提到苏清辞时，他眼中是纯粹的不解；而当她指控他用了《秘密钥匙》时，他脸上瞬间闪过的是毫无防备的震惊，以至于一时语塞。
温然将他这片刻的失态尽收眼底，却误读了他的意思。她冷笑一声，“很意外吗？没想到晚晚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
顾夜是个聪明人，否则当年也不会在陆辰的生日会上，一眼看穿苏清辞那些不算高明的小把戏。此刻心念电转间，一个模糊却可怕的猜想已然浮上心头。
“…你说我拿着《秘密钥匙》去找了裴子墨？”顾夜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温然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第一次产生了怀疑。
温然的话，像一颗冷水突然滴进了滚油中。刹那间他眼前仿佛看见——林晚站在雨中的唱片行外，手里死死攥着一份合同复印件，脸上是信仰彻底崩塌的死寂。
他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惊涛骇浪”，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低哑：“所以……你的意思是，当年林晚不告而别，是因为她认为……是我背叛了她，用我们的曲子……去找了裴子墨？”
“版权登记在你个人名下，在你签约星耀的前夕，这是事实。”温然的话将他拉回片刻。
顾夜猛地闭上眼，脑海里另一个画面又接踵而至——
他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个昏暗的酒吧里。苏清辞俯在他耳边，声音带着无奈的叹息：“我亲耳听到她跟家人通话……她说，有些人或许能带来短暂的情绪共鸣，那样的情绪就像烟花一样耀眼动人，但终究……人和人之间的阶层是不一样的，有些格局有限的人，是没办法一直同行的。” 那一刻，他一直以来在音乐上的坚持和骄傲，被这句话狠狠地砸得粉碎。
他仿佛又看见了林晚拖着行李箱，一个人孤零零地走进机场安检口，背影单薄又决绝。而同一时间，他正拿起笔在星耀娱乐那份厚厚的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像是在签署一份“卖身契”。
温然看着他一直沉默不说话，几乎要被他的“抵赖”气笑：“怎么，堂堂顾大顶流，这是打算不认账了？还是说，你当年……真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顾夜这一刻已经顾不上解释什么了，他也忘记了他找温然出来的初衷，他只想找林晚问个清楚!当年她生病请假，几天后突然就不告而别直接出国了，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去找林晚问清楚！”他迫不及待地起身，膝盖Q却重重撞到桌角发出了沉闷的响声。他一边快速拨打着林晚的电话，一边抓起车钥匙就要往外冲去。
“林晚出差了，和陈景行。这会儿……”温然看了眼腕表，淡淡地说，“……飞机应该已经起飞了。”
——
景行资本顶层的实验室还亮着灯，和外头漆黑的夜完全是两个世界。
一整面墙的大屏幕上，数据流安静地滚动着。林晚站在前面，手在平板上来回划动，检查着每一个关键节点。自从张工那件事后，她对核心数据的任何一丝波动都异常敏感。屏幕上每一个微小的异常，都让她想起那个差点让公司翻船的“逻辑炸弹”。
陈景行站在她侧后方，安静地看着她忙碌。直到她停下手上的工作，抬手用力按了按太阳穴，他才上前把一杯温热的黑咖啡递到她手边。
“刚解决了那么大的一个雷，团队还能这么快在新算法上突破，”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带着赞许，“确实不容易。这个进度，外面那些人想都不敢想。”
林晚接过咖啡道了声谢，眼神却没离开屏幕。“就是因为刚排完雷，才更不能慢。”她语气淡淡的，听起来透着一丝疲惫后的紧绷，“张工能被挖走，还能在核心代码里埋东西，说明我们之前的管理有漏洞。今天的突破，如果不能立刻转化成别人抄不走的东西，明天就可能变成竞争对手攻击我们的又一个把柄。”
她终于转过身，眼神清亮地看着陈景行：“音核现在看着是稳住了，但根基比以前更脆弱。景行资本接下来的每一步支持，都必须又快又准，得帮我们把技术壁垒砌高，尽快在市场里站稳。我们输不起第二次了。”
陈景行理解地点点头：“我明白你的顾虑。危机过后，重建信心是关键。”他话锋微转道：“不过晚晚，市场不光看技术壁垒。尤其刚经历过内部动荡，外面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更需要一个……能让市场和用户安心，甚至为之兴奋的‘故事’，来扭转舆论，稳固人心。”
林晚低头抿了一口咖啡，浓郁的苦涩让她精神一振。她抬起眼，摇了摇头：
“故事的前提，是我们拿出来的东西，必须硬得让人无话可说。”她语气笃定，“不然，故事讲得再动听，就像在还没干透的水泥地上盖楼，看着漂亮，一有风吹草动，垮得比谁都快。”
陈景行看着她又转回去紧盯着屏幕的背影，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
手机里传来冰冷的“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提示音，证实了温然没有骗他。那股支撑着他起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顾夜颓然地跌坐回椅子上，手机从手里滑落，再次磕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响。
包厢里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
温然看着顾夜这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产生了一丝怀疑。她原本以为会看到他被戳穿后的心虚，却没想到看到了一个完全失措的的顾夜。
“……你刚才说，”过了好久，顾夜才哑着嗓子打破了沉默，他抬起头直直地盯着她，“我拿着《秘密钥匙》，去找了裴子墨？”他的每个字都说得极其缓慢，仿佛在确认一个荒诞的噩梦。
“不然呢？”温然的语气依旧带着刺，但也微微软了下来，“那是你们乐队的原创曲目，版权登记在你个人名下，在你签约星耀前夕。这是白纸黑字的事实，不是吗？”
顾夜闭上眼，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再睁开时他眼底的痛苦已被一种冰冷的清明取代。他没有回答温然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温小姐，苏清辞……她后来，和林晚还有联系吗？”
温然微微一怔，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中的深意：“你怀疑她？”
“我只是需要一个答案。”所有的线索——苏清辞当年反常的亲昵，林晚突如其来的疏远，以及这个他毫不知情的“背叛”罪名——都指向了同一个源头。
温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不再是那个光芒万丈的顶流，而是一个苦苦追寻着一个真相的脆弱的男人。
“没有。”她最终给出了答案，“晚晚出国后，就和所有过去的人都断了联系。”她顿了顿，带着一丝审视看着他，“所以你现在的意思是，你当年没有用那首曲子当投名状？你对晚晚的‘背叛’，从头到尾都是一场误会？”
顾夜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深深地看着温然。
“温小姐，”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我恳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向她证明——她坚守的那个理想国，我从未离开，也从未背叛。”
“我失去的十年，必须用真相来偿还。”
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装订整齐的文件，推到温然面前。“这是我的诚意，也是我的保证金。”
温然翻开文件，瞳孔微缩。那是一份极其详尽的“顾夜AI声纹模型”商业计划书，远超一份简单的合作意向。里面详细规划了未来三年内，如何利用他的全球巡演、顶奢代言、社交媒体矩阵，为这个项目进行全方位引流。对于相关的预期收益分配和知识产权归属，条款优厚到近乎白白让利。
“我不懂技术，但我懂市场和我的价值。”顾夜的眼神坦诚而锐利，“用我的商业价值，为她的技术梦想护航，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唯一能弥补的方式。请温总，帮我把这个‘赌注’，下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