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耀传媒的会议室。与上次不同，这次顾夜是带着星耀的技术总监——赵启明一起来的。
音核的技术员展示了音核关于AI旋律的生成逻辑，播放了完美的旋律。
顾夜沉默地听完，对赵总监点了点头。
赵启明会意，推了推眼镜开口：“林总，根据我们的评估，贵公司的模型算法似乎与三年前加州大学某实验室发表的一篇关于音乐的论文有高度相似性，而那篇论文因为解决不了的‘灵魂指纹’问题，并没有投入商用。”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看向林晚：“请问林总，音核科技的AI内核是由贵司独立研发的，还是基于这篇论文上的改进？如果是后者，我们对于贵司的技术独立性和可持续性，表示深度怀疑。”
话音刚落，音核科技团队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林晚放在桌下的手猛地握紧，但她面上依然只是淡然地回应赵启明的刁难：“赵总监提到的那篇论文，确实是我们团队早期研究的参考之一，但音核的模型架构和训练方法目前都已经申请全球专利，与您所说的‘高度相似’有着本质的区别。而关于‘灵魂指纹’的说法，这本身就是一个还没有被明确定义的概念。”
“概念或许主观，但市场就是标准。”顾夜终于开口了，“一首没有‘灵魂指纹’的歌，就像一幅赝品的画作，哪怕再精美也不可能成为传世之作。林总，你们的AI能在一万首歌里，有留下独属于‘音核’的，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复制的签名吗？”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敲响，裴子墨的助理进来对他低语了几句。
裴子墨眉头微微一紧，随即看向双方：“两位，我刚刚收到通知。秦屿工作室的负责人正好在附近，听说我们在这里探讨AI音乐，非常感兴趣，想派人过来旁听，交流学习，不知各位觉得怎么样？”
秦屿！顾夜的眼神猛地一闪，他瞬间明白了裴子墨的用意——这是在借用外力警告他们，是要一致对外，还是选择就将他们内部的不和直接暴露给对手。
林晚也立刻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她就做出了决定。
“当然欢迎。”林晚率先表态，“AI与音乐的融合是行业趋势，我们很乐意与同行一起交流。”
顾夜深深地看了林晚一眼，最终轻轻点了点头。
会议室里的气氛越发微妙起来，原本他们两人人之间的“战争”，瞬间就变成了更复杂的三方博弈。
秦屿工作室的代表——一位穿着时尚的年轻女性——被请了进来，安静地坐在了旁听席。
林晚向员工递去一个眼神，示意继续。
下一秒，一段熟悉得让顾夜差点失态的旋律前奏响起。
他脸上的微笑没有变，心里却强行压制着想要转身就走的冲动，轻轻开口说道： “请停一下。”
“抱歉打断大家，不过我有一个疑问，当贵司的AI在‘学习类似《暮色未寄》这样的作品时，它是如何量化并重现……那种来自作品的创作者自身，因为被别人认为格局有限所带来的那种——独一无二的痛苦质感的？”
他刻意在“格局有限”前加上了“被认为”三个字，双眼紧紧盯着林晚，恨不得能用目光剥开林晚在他面前始终冷静的外壳。
“在我的认知里，真正的共鸣诞生于不完美灵魂之间的碰撞。如果一切都可以被优化,被修正，那么……”
他微微停顿，身体前倾，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懂的话问道：
“……当初又为什么要，否定那个‘不够完美’的源头？”
他的音乐，他视若生命的悔恨与爱，在她手中成了被算法解构的冰冷数据。
“很动人的演绎。”秦屿工作室的代表轻轻鼓掌，打断了两人，她微微笑着说：“顾老师对‘灵魂’的要求果然严苛，不过市场有时也需要一些更‘直接’的共鸣，不是吗？”
她的话像带着一丝煽风点火的意味，林晚心头却泛起一股难言的苦涩。她明白顾夜的意思。
原来，他一直守着那个夏日午后乐器室里带着松木香气的信仰。
而他认定，她和她的AI早已成为了那段将鲜活的音乐制成了“完美标本”的背叛者。
林晚闭了闭眼，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再睁开时眼里只剩下清明。她站起身，不再看顾夜：
“感谢顾总监和这位老师提出的宝贵意见。但音核的立场始终是开放的——我们提供工具，而灵魂终究需要人来赋予。”
话锋一转，她直接看向裴子墨，：“裴先生，基于目前多维度的讨论，我认为最终的商业决策，需要星耀从更宏观的战略层面来进行评估，而不是掺杂了个人情绪在里面。至少音核已经充分展现了我们的技术水平和最高的合作的诚意。”
顾夜咬了咬牙，他听懂了她的潜台词——她暗指他夹带私人情绪，专业性不够——而他，无从反驳。
“今天的讨论很有建设性。”裴子墨站起来欠了欠身，“林总，我们会尽快整合，给出最终的改进意见。”
会议在表面的和平中结束了。送走了所有人之后，林晚一个人站在空荡的会议室里。
她看着巨大的投影屏幕上还在滚动着那段熟悉的旋律数据，鼻头猛地一酸，忍不住就要落下泪来。
林晚回到家已经是深夜了，温然正窝在沙发上处理邮件，听到开门声头也没抬，随口问道："回来啦，今天怎么样？"
林晚把包扔在玄关，整个人瘫进沙发里，才感觉自己真正放松了下来："今天秦屿工作室的人也来了。"她把白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和温然讲述了一遍。
温然放下电脑微微挑眉："顾夜什么意思？找我们签约的是他，怀疑我们技术的还是他？"
"他说我在把音乐做成了标本。"林晚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哑，"或许在他眼里，我和我的AI早就成了，当年我和他之间那个共同理想的......背叛者。"
温然沉默片刻，起身去厨房倒了杯温水递给她："那你打算怎么办？"
林晚握着水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他越是这样，我就越要把这个项目做好。音核的技术经得起任何考验，我没必要因为他的质疑就退缩。"
"温然，”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心底的想法说了出来，“我想......让星耀的人去我们的研发中心看看。"
温然愣住了："你确定？你可从来没带甲方去过那里。"
"既然他们质疑我们的技术，那就让他们亲眼看看。"林晚坚定地看着温然，"音核经得起任何检验。"
三天后，音核科技研发中心。
林晚早早就站在实验室门口等着顾夜三人，今天的她穿着一身白大褂，把头发全部都束在脑后，露出了光洁的额头，整个人显得干练又清爽。
她对着顾夜轻轻点了点头，就移开了视线。仿佛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甲方人员。
顾夜今天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衬衫和牛仔裤，整个人显得更清瘦了些。他深深看了林晚一眼，没有说话。
“欢迎来到音核的心脏。”林晚的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这里没有乐谱，只有数据流。但每一道数据，都在学习如何像人类一样拥有心跳。”
她停在一排轰鸣的服务器前，指尖轻触冰冷的机身，说出的比喻却带着温度：“它们就像无数个不知疲倦的学徒，正在拆解人类几百年来所有关于‘爱’与‘痛’的旋律密码。
裴子墨惊叹：“原来AI还可以这样工作，这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顾夜今天异常的沉默，他只是跟在林晚身后，目光扫过那些精密的仪器，直到走过一个拐角，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那里放着一台老旧的唱片机，边上整齐地码放着数百张黑胶唱片，每一张唱片都贴着相应的标签——Beatles、Queen、巴赫、肖邦......各种古典音乐应有尽有。
"这是......"
"这是我们的原始音乐数据库，我称它''灵魂图书馆''。"林晚走到他身边，"我们的AI学习的不
只是表层数据，更是这些经典作品中蕴含的人类情感。这里的每一张唱片，都是我们精心挑选出来的。"
顾夜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忽然定住了。
在那一排排精心归类的黑胶最上方，一张唱片被单独放置着。封套边缘已磨得发白，是他十七岁时，跑遍全城才找到的绝版专辑。
——他送她的生日礼物。
苏清辞当年的话言犹在耳：“晚晚说这种过时的东西，和你的音乐一样low,也就你当个宝。”
他感觉自己的心猛地加速跳动起来，所以……她一直留着？还放在了离她工作最近的地方？
"让我们来看看实际的训练过程吧。"林晚转身走向控制台，打断了顾夜这片刻的恍惚。
巨大的屏幕上开始滚动代码，AI模型正在实时学习一首古典乐曲。甚至能标注出每个段落传达的情绪变化。
"我们开发了一种名为“情感映射算法”的AI编程。"林晚解释道，它不仅能分析音乐中的和声、节奏、音色等要素，还能将这些与人类的情感体验联系起来。"
赵启明突然提出疑问："但这些都是基于已有数据的来做分析，那么你们的编程能创造出全新的作品吗？"
"别急，这正是我们下一步要展示的。"
林晚在控制台输入“遗憾”二字。
音符流泻而出的瞬间，顾夜觉得整个研发中心的嗡鸣都消失了。
那不是他的《暮色未寄》。可那旋律里，分明有他们错过的十年，有她转身时决绝的背影，那个雨夜里他不曾说出口的道歉......
他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攥紧。这机器……就这么轻易能把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情绪，就这么**裸地扒开来了？
实验室里一片寂静，只有那段名为“遗憾”的旋律在无声流淌。
林晚没有看顾夜，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砸在了顾夜的心上：
“它学会的不是模仿。”
“是理解。”
顾夜猛地抬眼看向她。
她在说AI。
可他听见的，分明是这十年来他一直在渴求却从未得到的一句——我懂你。
参观结束后，顾夜刻意走在了人群后面。走到门口时他迟疑着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林晚。
"我明白了。"他的声音很轻，"我为我那天的话道歉，你不是在制造标本，你是在......延续音乐。"
林晚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怔在了原地。
顾夜回到住处，他下意识拿出手机点开了和林晚的聊天界面，他给林晚发的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半个月前。
他倒在沙发上，脑海里浮现的却是今天在研发中心角落里那张，他曾经最爱的唱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