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地压下来。
林晚回到公寓反手锁上门,背无力地靠着门板站了好一会,她的手上好像还残留着那个戒指盒的触感。
她静静地站在黑漆漆的公寓里——温然刚刚给她发消息,还在公司加班。
脑海里一直来回闪现着谈判桌上的那场交锋,陈景行温和面具下的逼问,还有……顾夜在唱舞台上那首《暮色未寄》的场景。
过了很久很久,直到小腿传来了久站的酥麻感。她才默默地开灯走向储藏室,拖出了一个积着薄灰的纸箱。那是她出国时妈妈为她收拾出来的,带着“过去”回忆的一些东西。
那时候的她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打开这个箱子,却还是千里迢迢地带来了国外。
箱子里都是一些旧东西:一本旧的琴谱,几张褪色的贺卡。她无意识地翻动着这些旧物,直到碰到一张边缘泛黄的活页纸。
——是《阿兰胡埃斯协奏曲》的旋律片段,字迹略显青涩。是那个在“回声”唱片行里,少年隔着窗户递给她的钢琴曲谱。
心突然就像被揪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看向一边陈列加上陈景行送的礼物——一张装在精美盒子里的限量版黑胶唱片。质感高级得像一件应该被放在博物馆里的展品。
脑海里却不由地再次浮现出少时的记忆:少年顾夜顶着烈日跑到她面前,额头上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浸湿,却献宝似的从身后拿出一张绝版的老唱片,耳根通红地说道:“喏,正好看到,就顺手给你带了,一会我们一起听。”
那时的他需要省下多少顿早餐的钱,跑过多少个街头,才能换来这一张绝版唱片?
“我们”这个词,从他口中说出时,那么理所当然,让她以为他们的未来本就该在一起。
她继续在箱子里摸索着,忽然碰到一个粗糙的东西。
是那个早已褪色的塑料奖杯——那是顾夜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亲手送给她的奖项。廉价,粗糙,却在这一刻烫得她手心发颤。
她以为它再被自己扔了。手指触摸到几道奇怪的划痕,她将奖杯翻了过来。
奖杯的底座上,刻着几道凹凸不平的字母——L W & G Y,FOREVER。
原来他口中的“我们”,从一开始就包括了他们所有的未来,也认定了身边永远会是她。
周围安静地只能听到她自己的心跳声,泪水一瞬间夺眶而出,她把那个粗糙的奖杯紧紧按在心口。
直到心绪平静下来,她才继续翻找着,又翻出那台很多年没再用过的旧笔记本电脑,通电,开机。屏幕上幽幽的光映着她苍白的脸,她登录了那个十年没有再用过的旧社交账号。
她忽视了系统提示的登录风险。目光在好友列表里漫无目的地扫过,最后停在了“最近登录设备”上。
除了她本地的记录,下面赫然显示着一条异地登录信息,就在不久之前,IP地址显示——美国,洛杉矶。
陆辰所在的城市。
所以,他一直……在看着他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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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另一端,排练室早已经空无一人。
顾夜回到了顶层的公寓里,习惯性地没有开灯。
放松下来了,他才感觉到全身都在隐隐作痛,尤其是脚踝的旧伤愈发明显。但这些生理上的疼,远远不及他心底的失落。
他瘫在沙发里。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着,裴子墨的消息、工作邮件,他统统都视而不见。
习惯性地把通讯录滑到最底端,拨通了那个备注“辰”字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的不再是“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而是漫长的接通音。
“嘟——”
“嘟——”
这微小的变化,让他不由怔了下,心里泛起一丝不敢期待的希望。
然而几声之后,电话自动挂断,依然是无人接听。
他闭上眼,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脑海里闪回的不是四人团体的热闹,而是更早之前的少年时光——他和陆辰在篮球场打完篮球,并肩躺在略有些温热的塑胶地上,望着城市边缘稀疏的星空。陆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语气带着少年特有的笃定:
“阿夜,等以后我成了建筑设计师,哥们儿给你包办所有房子的设计!保证每块砖都是独一无二的!”
那时的未来像他们眼前的星空一样,看似遥远,却充满了无限可能。
而现在他站上了所有人都听见的舞台,那个许诺要为他设计房子的人,却在他的世界里失联了整整十年。
是他,一定是因为他!因为他搞砸了一切,因为他弄丢了林晚,所以也间接逼走了他最好的兄弟。心底沉重的负罪感像给他的心套上了一个冰冷的枷锁。
就在他要扔开手机的一瞬间,一条关于“国际建筑艺术峰会”的推送跳了出来。
鬼使神差地,他在搜索框里输入了“陆辰”。
页面跳转到了一个网站。
陆辰。国际新锐建筑师。多项大奖得主。
一系列耀眼的头衔和作品介绍映入眼帘。顾夜的目光最后停留在陆辰官网那张背景图上——那座现代感建筑——流线型的穹顶和背景的山峦融为一体。
那个地方,他死都不会认错。
是那个他们四个人曾经在倾盆大雨中疯狂歌唱的地方——露天音乐节的旧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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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美国洛杉矶。
陆辰站在自己设计的公寓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陌生城市的灯火。
他拥有几乎让所有人都羡慕的一切:名声、地位、财富,以及这间经常被刊登在杂志报刊上的著名公寓。
白天他刚刚在一场重要的项目发布会上,用流利的英语和专业素养,征服了所有的评委。大家都夸他是天才,是建筑行业的新锐。
直到一个记者提问:“陆先生,您说您最新设计的作品叫“回忆痕迹”,包括之前的一些作品您也总是在传达“回忆”这个词,请问这些‘回忆’在您的建筑哲学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他站在台上,聚光灯打在他身上,全场静默着等待他的回答。他的大脑却一片空白。
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顾夜痛苦的眼神、林晚崩溃的泪水、苏清辞日记里那些扭曲的字句——瞬间像洪水一样涌了出来。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足足停顿了好几秒钟,他才想起用提前准备好的的专业术语勉强应付过去。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刻他的后背全湿了。
直到回到这间获奖无数的“家”里,他又回到了那个孤独的陆辰。他走到酒柜前,里面陈列着各种价值不菲的酒。
最后,他拿只是起车钥匙走进了地下车库。
他需要被倾听,但这次他没有去常去的诊所。那里实在太安静也太有安全感,每次都会让他忍不住吐露所有的心里话。
黑色的跑车汇入洛杉矶夜晚的车流,他连接车载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医生。”
“陆先生,您听起来状态不好。”电话那头,心理医生的声音传来。
“我又看到他们的消息了……他和她。”陆辰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前方的车流,“我知道,我才是那个最懦弱的逃兵。我守着那个秘密,以为是对所有人的保护。可我现在才发现,我可能……才是毁了一切的那个人。”
“你始终觉得,当年选择离开,独自保守着那个秘密,这么多年不和他们联系,是唯一且正确的决定吗?”医生的问题尖锐地刺过来。
漫长的沉默,车窗外的霓虹灯像一道道彩色的鞭子抽在陆辰脸上。
直到电话那头的医生又问:“陆先生,你还在听吗?”
“我......不知道……”他终于开口,“医生,我只是……太累了,守着这个秘密十年,像背着一座山在走路。我常常在想,如果当时我说出来了,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陆先生。你为他们建造了一座名叫‘沉默’的监狱,”医生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但最先被关起来的,却只有你自己。”
陆辰闭了闭眼,感受着心口熟悉的闷痛。
在通话的最后,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般地喃喃:
“那本日记……我是不是……一直都做错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后医生才说:“这个问题,需要问你自己,陆先生。”
通话结束。陆辰把车停在路边,额头抵在冰冷的方向盘上。
这时,他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一条新信息弹了出来。
发件人:沈知暖。
带着她独有的、仿佛能穿透阴霾的活力:
「陆辰哥,我拿到假期啦!你上次说的那家藏在胡同里的糖油饼,可不许赖账哦!(??????????)?? 我准备好啦,随时可以出发!」
他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很久,很久。
窗外,洛杉矶的夜色正浓。而三个被时光隔开、各自在巅峰与深渊徘徊的灵魂,在他们都没有察觉的时刻,因为往事的牵引,轨道再次悄然交汇。
那首名为青春与误解的悲歌,在沉寂了十年之后,一个失落已久的和弦,终于被悄然按下,等待着整个乐章的共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