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已经和音核科技约定好了,明天上午十点,与他们林总见面,细节和时间都不能再改了。”
裴子墨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顾夜,打起精神来,拿出你的专业度,不要感情用事!”停顿了一下,裴子墨难得地迟疑,“你要是不想去,那就我先过去谈。”
顾夜抬眼看向窗外,楼下的粉丝已经陆续散去,空荡荡的街道就像他这此时此刻的心一样冷寂。“我知道了。明天在哪里见面?”
也好。
和林晚见面,问清楚她当年不告而别的原因,这不正是他十年来一直期盼的事情吗?
或许见过之后,他才可以......彻底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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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音核科技会议室
林晚昨晚没有休息好,辗转反侧地,迷迷糊糊只睡了不到两个小时。她几乎是踩着点推开会议室的门,微喘的气息显露出她一路赶来的匆忙。
刚打开门,一股熟悉的清冽雪松气息,混杂着消毒水的味道就直冲她的脑门——那是顾夜代言的某款顶奢香水,现在正遍布着这座城市每一个角落,让她无处可逃。
林晚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不敢抬头看向那道一直盯着她的视线,径直走向温然身边的空位。她伸出右手,强迫自己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那位经纪人身上,带着昨晚提前演练了无数次的疏离语气:
“抱歉,裴先生,我迟到了。”
裴子墨从容起身,与她轻轻一握:“幸会,林总。久仰大名。”他侧身引向身旁,“这位是顾夜,我们这次合作的主要负责人,你们应该认识。”
顾夜的眼神从她进门开始,就像被钉在了她身上。十年的光阴像是被压缩成一颗子弹,穿透了所有喧嚣,精准地命中了他的眉心。
他死死盯着这个时隔十年不见,却连呼吸频率都还刻在他骨子里的人。十年不见,她褪去了少女的青涩,身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白色高定套装,勾勒出她匀称优雅的曲线。那头乌黑的长发,比他记忆中更浓密了。
十年过去了,她似乎依然钟爱白色。
恍惚间顾夜仿佛又看到了“回声”唱片行里,那个穿着白色校服裙,隔着一扇玻璃窗与他共享一段旋律的少女。鬼使神差地,他微微抬起右手,向那一头他曾在梦中抚摸过无数次的黑发伸去——
桌下,裴子墨的鞋尖重重地踢在他的小腿骨上,提醒着他的失态。
尖锐的刺痛猛地袭来,让他瞬间清醒。
几乎同时,林晚终于正式面对他伸出了手。“好久不见,”她的声音里带着疏远的敬称,“顾先生。”
双手交握的瞬间仿佛窜起了一阵轻微的电流。
林晚指尖微动,随即就想抽回手,顾夜却下意识地收紧了力道。
温然看到这一幕,适时站起身打断他们:“您好,顾先生。我是音核科技的总经理温然,也是此次项目的总负责人。”
顾夜终于松开了林晚的手,他伸手与温然的手一触即离,随即坐回座位,目光却重新回到了林晚身上。
“总负责人?”他唇角勾起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据我所知,温总一直都是主攻市场部分。而‘音核’的对外项目,向来都是林总,您擅长的领域。”
他身体微微前倾,仔细观察着林晚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是林总贵人事忙,需要把时间优先分配给更重要的人和事?比如陈景行先生的求婚,还是说……”
“……林总依然认为,与我这个‘格局有限’的老同学一起工作,是浪费您的宝贵时间?”
顾夜紧紧盯着林晚那双琥珀色眼睛,他试图看到她的慌乱或者痛苦。
但他失望了。
林晚从容地迎上他的视线:“顾先生误会了。对外项目当然是由我负责,只是我近期刚接了个紧急业务,温总才会临时接手“星耀”这个项目,以确保我们的合作顺利进行。不过您可以放心,温总作为我的合伙人,经验自然是丰富的。而且项目的过程,我也会全程一起参与的。”
她与温然交换了一个短暂的眼神,彼此心照不宣。
“至于您提到的求婚,”她微微一笑,“纯属无稽之谈。陈先生是重要的投资人,也是我的好朋友。不过这都是我的私事,想必您和裴先生……不会有兴趣过多了解。”
林晚假装平静地收回视线,却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放在桌下那只刚刚被他紧握过的手,正用力地狠狠掐着自己的掌心。
温然将话题引回技术层面,开始详细介绍项目。然而顾夜似乎并不打算轻易放过林晚。他向后靠进椅背,拿起桌上那支昂贵的铂金钢笔在指间无意识地转了起来。
那个过于熟悉的动作,让林晚心头一跳。
许多年前,那个十七岁的少年,在课堂上也是这样转着一支掉漆的铅笔。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重叠,将两个截然不同的影像拼接在了一起。
她想起他第一次赢得那个小型的校园音乐比赛的奖杯后,拿着奖杯跑到她面前,耳根通红却又故作镇定地,把那个廉价又粗糙的塑料奖杯硬塞进她手里:
“拿着,这是我的第一个奖。”他的眼睛亮得惊人,“晚晚,你看着吧,我们的路是对的。以后,我要站上能让所有人都听见的舞台!”
那时,“我们”这个词,听起来是那么理所当然。
等温然话音介绍完,顾夜才抬起眼向林晚:
“林总的数据库很完备。”他拿起自己面前的平板电脑,指尖轻点,将屏幕通过无线投屏到会议室的巨幕上,“那么,请看看这个。”
屏幕上出现的正是方才林晚团队演示的那段旋律,不同的是在AI生成的基础上,顾夜亲自用编曲软件,在几个关键节点加入了精妙的修改——一段克制却动人的呼吸式气声,几个细微到毫秒的节奏切分。仅仅是这几个改动,整段旋律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从精致的标本变成了会呼吸的实体。
“我无意否定技术,我只是在证明,我们合作所能达到的上限,远不止于此。”
林晚看着顾夜的笑,感觉自己的胃部熟悉的绞痛隐隐传来。昨晚几乎通宵的失眠,这会她突然觉得有些眩晕。
恍惚间她好像又一次被拉回了那个充满阳光的音乐教室,少年顾夜刚刚弹完一段即兴的旋律,他的额发被风吹得微乱,眼神清澈而热烈,带着点紧张又藏着隐秘的期待,小声问她:
“喂,你听刚才最后那一小段……像不像……心里藏着一个人,翻来覆去,却一个字都不敢说出来的感觉?”
那时她是怎么回答的?她好像用力地点了头,声音清脆:
“像!因为最好的音乐,本来就不是用来说的,是用来……共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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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鸣。
这个词现在却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甩在她自己脸上。
而顾夜却用他们曾经最珍视的东西,来质问她的AI技术。可是分明是他先背叛了曾经的约定,他凭什么!
林晚垂下眼睫,避开了那道从头到尾一直盯着她的目光,几秒后她收拾好所有的情绪重新抬头。
“顾先生,从科学的角度来看,您所说的‘悔恨’,可以分解为大脑杏仁核与前额叶皮层的特定电活动,以及体内皮质醇水平的显著变化。”她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平剔除掉所有个人情绪。
“理论上,只要这种生理反应能被持续观测和建模,就没有什么是算法不能解析的,甚至AI的算法比人类自身的感知更为精确。”
“顾先生,《暮色未寄》副歌部分你标志性的‘呼吸式唱腔’,我们的模型在分析了你所有公开作品后,已经能模拟到92%的相似度,需要我现在为你演示一段吗?”
顾夜看着她,突然笑了一下,笑意却不达眼底。
“很好,林总的数据库真是无所不能。”
他身体微微前倾,“那么,能不能麻烦林总告诉我,你的AI要输入多少个‘夏天’,模仿多少次‘心跳骤停’,才能精准地写出像《暮色未寄》里那种——因为一句没来得及问一句‘为什么’,就恨了自己十年的……愚蠢的感觉?”
“你的AI,能量化出什么是爱吗?”
顾夜的话,让林晚脑海中猝不及防就闪过那个雨夜——他伤人的话语,碎裂的唱片,和她自己的眼泪。
那个时候,他也是这般冷漠地问她,“我一直以为,你和那些围着我们转的女生不一样......”
林晚静静地看着他,睡眠不足带来的眩晕感越来越强烈。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觉自己似乎扯动了一下嘴角。
“很好。”她合上面前的笔记本,发出清脆的声响,“顾先生不愧是娱乐圈顶流,您只用了三分钟创造出来的价值,确实远超我们目前所有的数据模型。”
她站起身扫视了顾夜一眼,最后看着裴子墨。
“既然如此,合作可以继续。但是我有一个条件”,她微微停顿了一下,极力克制着身体传来的不适感,“这次项目主导权需要按音核的规矩来。”
裴子墨看了一眼顾夜,点头同意。
林晚侧头对温然说:“把‘回声’唱片行那段原始环境音,加入到第一轮测试的核心数据包中来。”
“抱歉,我还有事,接下来的细节温总会和你们对接。”
说完,她不再看会议室里众人的表情,径直走向门口。
会议室的门在林晚身后合上,隔绝了那个充斥着雪松香与消毒水气味的空间。她背靠着冰凉的墙壁缓缓吁出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十年了,她以为自己早就已经筑起了“铜墙铁壁”,可以从容地面对顾夜带来的伤害。可他依然只需要用三言两语,就能这么轻易就让她破防。
胃部隐隐传来熟悉的绞痛,林晚闭上眼自嘲地弯了弯嘴角,眼角沁出些微微的湿意。妈妈,你说喜欢一个人的前提,是要保护好自己。可从我心动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会一败涂地。
他们之间隔着的,何止是这张宽大的谈判桌。
那是无法被量化,也无从解析的,整整十年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