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归乡图鉴·同行之约
晨光熹微,林间雾气氤氲。
莫小希猛地抬手,手背上那枚火焰状的旧疤正散发着不祥的幽光,皮下血管甚至随着光芒诡异搏动,传来阵阵灼烫。
“蚀心咒?那是什么?”
一股寒意深扎心底。这疤两年前莫名出现,试尽药膏去不掉。平日不疼不痒,此刻却仿佛活了过来,像一个冰冷的寄生灵开始苏醒。
洞宝猛地捂嘴,大眼睛里充满纯粹的恐惧,拼命摇头,仿佛光说出这名字就会耗尽他所有勇气,甚至招来不祥。
看他模样,莫小希强压下喉咙里的尖叫和翻涌的疑虑。她知道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必须先搞清楚更急迫的问题。
她将自己的经历告诉了洞宝,洞宝惊呼道:“你竟然来自传说中的现世!”
莫小希深吸一口气:“那我该怎么才能回去?”
“你必须回家?”洞宝挠挠头,圆脸露出为难,“回现世很难的……山海世和现世的结界,每一万年才打开一次呢……”他语速很慢,每个词都需从记忆里仔细翻找。
一万年……绝望瞬间攫住莫小希的心脏。在这危机四伏之地,她可能连一天都活不过。
“但但但但是!”洞宝急忙道,像是要驱散她的绝望。他从怀里暗袋,无比郑重地、甚至带着一丝虔诚地掏出一物。
那是一叠用藤蔓穿在一起、破旧厚重的皮纸——《山海世图鉴》。
“这是我们贯胸国最宝贝的《山海世图鉴》!老族长说,里面记载着山海世所有的知识!”洞宝说到“老族长”时,眼神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与空洞,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空落的胸口。
他将干净叶子汇聚,小心翼翼将书放在上面,双手合十,闭眼念念有词。破旧《图鉴》仿佛被注入生命,页面无风自动,发出“沙沙”轻响,一道柔和白光从书脊渗出,在空中延展成巨大、立体、微颤的光影地图!
“哇!”莫小希瞪大双眼。
洞宝笨拙地指点:“小希你看,我们现在大概在这……哦,那边是厌火国,他们生气时会从鼻孔喷火!……啊,找到了!”他的手指快速却有些胡乱地划拉书页,最终停在一页绘有幽暗山丘和一朵奇异花朵图案的地方。
“是不死国的传说!说在该国附近的黑暗九丘深处,有种宝物叫‘迷失花’,能指引迷失的灵魂找到回家的路!”
“迷失花''?”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莫小希。
她抬起头,眼中的迷茫脆弱被燃烧般的坚定取代。“我立马去不死国,找迷失花!”
洞宝看着她眼中的火焰,怔住了。他低头看看自己空落的胸口,又看看手中厚重的图鉴,用力吸一口气,挺起胸膛:“那那我跟你一起去!我也在找……找对我很重要的东西!我的心!”
他的声音起初带着犹豫,但越说越坚定,既像在说服莫小希,也像在说服自己。“我一直想去找,但不知道心长什么样、怎么找回来……不死国的人活得长,知道得多!他们说不定能告诉我!我们可以做伴!我的类也很厉害的!”
类“呜呜”叫着,用毛茸脑袋蹭了蹭莫小希手背,又担忧地看了看洞宝。
一股细微却真实暖意,悄然驱散一丝盘踞她心头的冰冷孤寂。她看着洞宝清澈眼中那份笨拙却毫无保留的善意和决心,深吸一口气。
“谢谢。”
二字很轻,却承载了她此刻全部的重量和信任。
“我们一起想办法活下去,然后……回家。”
她的声音很轻,却重若千钧。
洞宝用力点头,脸上绽开一个毫无阴霾的、大大的笑容。他立刻蹲下身,捡起尖锐石片,极其熟练地在旁边平坦大石上“咔嚓咔嚓”刻划起来,速度之快,动作之精准,与平时慢吞吞判若两人。
莫小希好奇凑过去,只见石头上瞬间出现一行歪歪扭扭却清晰可辨的字:
【和小希、类同行。目标:不死国,找迷失花(回家),也帮我找"心"。]
刻完,洞宝把石块扔进胸口的洞里,石块慢慢变小,最后在洞口中心消失不见。
他长长舒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不好意思地冲莫小希笑笑:“嘿嘿,这样就不会忘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他继续翻阅厚重的图鉴:“《图鉴》上说,去不死国最快的路就是穿过羽民国!绕路的话,得穿过巨人丘陵,至少要多走半年!”
“那去羽民国!”多半天莫小希都觉得是煎熬!
“书上说羽民‘长头,身生羽’,‘善飞,能载人’……我们可以请他们带我们飞过去!过了山就是不死国边界了!”
飞行?这个念头像一道微光,穿透了连日的疲惫与恐惧,让莫小希心中一振。
一整日,他们在幽暗的林间跋涉。空气潮湿闷热,脚下是盘根错节的树根和滑腻的苔藓。
洞宝气喘吁吁,圆脸上挂满汗珠,但会在自己差点滑倒时“噗嗤”笑出来,笨拙地冲淡紧张气氛。
类则展现出惊人的灵巧与忠诚,时而蹿向前方示警,时而跑回鼓励。
这份绝境中相互依偎、笨拙却真诚的温暖,成了支撑莫小希前进的最大动力。
而她手背上那个印记,仿佛蛰伏般,只余下微弱而持续的温热,提醒着她那未解的危机。
夜幕降临。篝火噼啪作响,洞宝和类依偎着沉沉睡去。
莫小希却毫无睡意,抱膝坐在火边,跳动的火苗映照着她惊魂未定的脸庞。白日里的荒诞与恐怖,以及手背上那灼烫的“蚀心咒”印记,在她脑海中反复闪现。
一股熟悉的、沁入骨髓的寒意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压过了篝火的温暖。
莫小希心脏猛地一缩,倏然抬头——
他就在那里。
黑衣少年静立于不远处古树的阴影下,仿佛本就是夜色的一部分,安静得如同幽灵。
更让她心头一跳的是,一只通体漆黑的小鸟,正安静地栖息在他曲起的指节上。小鸟额间那一小簇暗红色的绒毛,形如火焰,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他来了多久?
少年并未看她,目光落在跳跃的火焰上,眼神却空洞失焦,仿佛穿透火光,凝视着某些极其遥远或痛苦的景象。那股笼罩着他的沉重孤寂感,比昨夜更浓,几乎令人窒息。
莫小希屏住呼吸,不敢动弹。
“噼啪——!”篝火中一根木头骤然断裂,爆响清脆。
这声音如同咒语,瞬间击碎了他眼中的空洞。他猛地转过头,如墨的眸子精准地看向莫小希。跃动的火光,第一次清晰地照亮了他兜帽下的脸庞。
极年轻的容颜,却浸透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冰冷与苍凉。肤色是久不见天日的苍白,火光勾勒出利落的下颌线。鼻梁高挺,薄唇紧抿,透着一股执拗的隐忍。几缕未束好的墨色长发垂落,发间竟夹杂着几丝刺眼的银白,与他年轻的面容形成残酷对比。
然而,最让莫小希呼吸一窒的,是他额间正中那道暗红色的火焰印记——古老、奇异,如同一簇被强行禁锢、已然凝固却仍在无声燃烧的火焰,与他周身死寂冰冷的气质格格不入,形成一种近乎悲壮的冲突。
就在她心神剧震之际,他指节上的小黑鸟忽然歪了歪头,黑豆般的眼睛好奇地望向她,随即毫无预兆地振翅飞起,轻盈落在她膝头,仰着小脑袋看她。
几乎是本能驱使,她伸出手指,极轻地碰了碰小鸟头顶那簇火焰绒毛。
小家伙非但不躲,反而亲昵地蹭蹭她的指尖,发出一声极细微的、满足般的咕噜声。这触感奇异地安抚了她心口的锐痛。
阴影下,少年的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曲起的指节下意识收紧,似想召回那擅自行动的小东西,但最终只是抿紧了唇,默许了这一切。
一种强烈的、难以言喻的既视感,混合着莫名的亲近冲动与一阵尖锐到窒息的心痛,猛地攫住了莫小希的心脏!
这眼睛…这印记…她一定在哪里见过!
一种矛盾的撕裂感让莫小希几乎喘不过气。她鼓起勇气,目光从膝头的小鸟转向阴影中的少年,声音微颤:
“我们……是不是见过?我不记得了。”
黑衣少年的脊背猛地一僵。他极其缓慢地转头,目光极快地扫过那只蹭着她手指的小鸟,兜帽阴影下,那双深眸中翻涌着震惊、痛苦,与一种近乎恐惧的回避。
沉默良久,久到篝火声都显得喧嚣。他才开口,声音沙哑低微:
“忘记更好。”
这没头没尾的话刺痛了莫小希。“为什么…要忘记?”她忍不住追问,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什么。
他周身气息骤然冷冽如刀,仿佛她触碰了绝对的禁忌。
“记得,”他停顿,仿佛权衡字句,最终吐出沉重二字,“…太重。”
他猛地转头,兜帽下的阴影深不见底,眸中似有某种东西碎裂,“压垮…你珍惜的一切。”
这话像冰锥,精准刺中莫小希最深的恐惧——她的失踪,是否已将父母拖入万劫不复?脸色瞬间惨白。
似乎察觉她的恐惧,他生硬别开脸,像后悔多言,生硬地划清界限:
“…与你无关。”
死寂蔓延。莫小希抱紧膝盖,无意识抚摸着膝头小鸟,目光却无法从他孤绝背影上移开。那深不见底的孤独,比黑暗山林更令人窒息。
“你…一直是一个人吗?像这样…在黑暗里。”她鼓起勇气问道,声音微颤,话出口才觉唐突,似在窥探他最深的伤口。
他未动怒,只是周身孤寂感愈发浓重,几乎化为实质。良久,才吐出四字,仿佛耗尽所有力气:
“好过失去。”
莫小希不懂。但她能感受到那四字背后沉甸甸的、化不开的痛苦——那是一种比较之后,不得不做出的最残酷抉择。
说完,他目光极快地扫过仍眷恋她膝头的小鸟,眉头微蹙,似做出决定。
声音依旧冷淡:“它…叫‘墨司’。嗜食肥遗之肉,厌阴雨潮气。你既无事,便由你照看几日。”
语气不容置疑,仿佛随手丢给她一件麻烦行李,甚至未再看那小鸟一眼。
莫小希愣住,下意识低头。小家伙也正仰头看她,黑豆眼里竟似有一丝…期待?
“我…照看它?”她茫然重复。
“嗯。”他喉间挤出一个短促音节。不待她再问,身影已向后悄然后退,融入更深阴影,仿佛多留一刻都令他不适。
莫小希怔坐原地,低头看着膝头“墨司”。小家伙亲昵地蹭蹭她手指,对这安排满意极了。
一种异常熟悉、令人心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她恍惚轻语:“…你蹭我的样子,跟我喂过的那只小黑鸟可真像…”
她笑了笑,“大概是缘分吧,所以我才会第一眼就想对你好。”
一股奇异的暖流悄然驱散恐惧与孤寂。她小心翼翼捧起小鸟,感受它微小的重量与温暖体温。
“墨司…肥遗之肉…厌阴雨…”她喃喃重复,嘴角不自觉微扬,“还挺娇气。”
尽管那少年来去突兀,但这只被强行塞来的小鸟,却像一份沉甸甸的真实寄托,让她在这恐怖陌生世界,有了一份需要照顾的具体责任,也仿佛…与他牵起了一丝微弱却切实的联系。
她将墨司轻轻放回肩头,小家伙熟练找到舒适位置站稳。
“好吧,”她深吸一口气,满怀希望地对小鸟,也对自己说,“那以后,请多指教了。我们一起…走下去。”
然而,当他们穿过一片苍白扭曲的林地,踏入那个被无形屏障笼罩的谷地——“无豆城”时,所有希望瞬间冻结。
死寂。
一种绝对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死寂,如同厚重湿冷的绒布,猛地包裹了他们,淹没了所有声音,只留下地底传来的、震荡灵魂的低频嗡鸣。
眼前的景象让恐惧呈指数级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