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饥渴与疲惫抽走了人们最后一丝气力,每一步都像拖着千斤重的镣铐,队伍行进的速度教前几日又慢下不少。
人群中裴玄昭牵紧何哥儿,一边担心二人被队伍冲散,一边警惕地盯着那两个害过何哥儿的畜生。
“哒哒哒——”
寂静的官道上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有马车过来了,里头一定有粮食!”
“大伙跟我一起把马车拦下来,咱们以后就不用继续饿肚子了!”
难民们一哄而上,不管不顾的将同伴踩在脚下,只为拦住马车分得一口吃食。
“哥哥……”
何哥儿紧紧拽着哥哥衣角,生怕哥哥像娘亲爹爹一样,将自己丢下。
裴玄昭护着人,艰难钻出人群,扭头见小哥儿被吓得泪眼滂沱,忙温声哄:“何哥儿不怕,有哥哥在呢。”
“啊!杀人了!”
二人刚寻得一处安全地儿,便听身后传来一阵骇人尖叫。
“死人了,马车撞死人了!”
“妈了个巴子,差点撞到老子,还好有那个死瘸子在前头挡着,不然老子非要被撞飞不可。”
中年汉子朝地上啐了口,转过身脸上狰狞的刀疤,吓得何哥儿将脸蛋儿埋进了哥哥怀里。
“看什么看,两个小杂种,再看弄死你们!”
裴玄昭移开视线,垂眸掩去眼底赤红的杀意,怀里小小的身子抖个不停,他将人抱紧安抚的拍了拍小哥儿僵硬的脊背。
“不怕,哥哥在。”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跟着这群难民走已经不再安全,如今大家手里还藏着些吃食,一旦吃完便会盯上他人,首当其冲的便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
裴玄昭面沉如水,这般冷峻的神情出现在一个十岁孩童脸上,说不出的诡异。
夜路难行,傍晚过后难民们便不再赶路,各自寻了地儿或靠或躺,一些饿急了的妇人哥儿,四处寻找能果腹的野菜树皮,只要能入腹便是一只虫子也不会放过。
对过树下几个小哥儿寻到几只肉虫,宝贝的护在手里。
裴玄昭知道,他们待会要烤来吃,只因前世他跟何哥儿也吃过这种东西,最初还有力气用火烤,后来实在饿的受不住,便硬着头皮生往肚里咽。
黏滑的糊状混着浓烈的土腥味与苦涩味,恶心到令人作呕。
裴玄昭压下喉间翻腾的呕意,甫一抬眼便见何哥儿捏着一坨尚在扭动的肉虫,一双眸子亮的骇人。
“哥哥,肉。”
“乖,咱们不吃这个,等夜深了哥哥便带你去找东西吃。”
这东西的口感让人心有余悸,如今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着实不想再感受一次。
“好吧。”
小家伙吞咽着口水,十分不舍的将虫子放回树上。
“哥哥,我们要去哪里找吃的呀?”何哥儿捧着咕噜叫的肚子,小脸儿上满是忧愁。
裴玄昭道:“别担心,哥哥有法子。”
前世何哥儿被两个畜生砍掉手臂,为给何哥儿医病,他背着何哥儿一路上磕破脑袋,方才遇见一户好心人家,那猎户娘子帮何哥儿止了血,留他们二人吃了顿饱饭,临走前还在包袱里塞了二十枚铜板。
裴玄昭一早便做好打算,待到天黑便领何哥儿避开人群,到东边去寻那对心善的猎户夫妇。
夜色渐浓,难民们为保存体力早已睡下,裴玄昭轻轻摇醒何哥儿,月色下两个半大孩子悄然离队,朝着东边去了。
何哥儿年龄小,今日又只吃了半块糙面饼,没半个时辰便有些走不动了,小家伙拽着哥哥衣角,瘪起嘴巴。
“哥哥,咱们还要走多久呀,何哥儿走不动了。”
裴玄昭背起小家伙,“前头有个破庙,咱们去里边歇一晚,明早再继续赶路。”
何哥儿伸着脖子去瞧,小脸上满是不解,“哥哥,何哥儿没瞧见有破庙呀?”
“因为哥哥比何哥儿高,等何哥儿长到哥哥这般高就能瞧见了。”
“那何哥儿要快点长高高,等何哥儿长大也要背着哥哥走路。”
裴玄昭眼底染上笑意,“好,哥哥等着。”
“哥哥,我看见寺庙啦。”
庙宇年久失修,表面瞧不出什么,内里早已破败不堪。
不过裴玄昭知晓,这庙安全的很,前世他跟何哥儿为躲避饿红眼的难民,在这里待了几日,只是没想到何哥儿会出来寻自己,那两个畜生便是趁他不在,将何哥儿给害了。
当日情景历历在目,每每想起便觉得喉间涌起一股腥甜,他只恨当年自己年幼力弱,未能亲手替何哥儿报仇。如今苍天有眼,让他重活一世,自然要将这血债一笔一笔讨回来!
“哥哥不要发呆啦,何哥儿已经把床铺好啦。”何哥儿双手叉着腰,小脸上得意洋洋,看向裴玄昭的眼神里,藏着满满的期待。
尽管小家伙只是随手捡了几根稻草,胡乱摆在地上,裴玄昭却仍旧看得专注。他唇角弯起温柔的弧度,夸赞道:“何哥儿真棒,都能帮哥哥做事了。”
语气里没有半分敷衍,随即他将剩下的半块饼用帕子包着,递到小哥儿面前。
“这是奖励,我们何哥儿是天底下最能干的小哥儿。”
“是饼!”
小家伙满眼惊喜,舔了舔干裂的唇瓣,小手捧着哥哥的大手,将饼子递到哥哥嘴边。
“哥哥吃,何哥儿今天已经吃过了,肚子一点都不饿。哥哥要照顾何哥儿,还背着何哥儿走了好久,很辛苦的。”
小家伙也是个倔的,哥哥不接便一直举着小手不放。
裴玄昭拗不过他,只得接过饼子,掰成两块。
“何哥儿也吃,哥哥一个人吃不香。”
小家伙高兴了。
吃完饼子倦意接着袭来,何哥儿的小脑袋一歪,便靠在哥哥臂弯里打着轻鼾睡去。
裴玄昭也跟着倚靠下来,他轻轻调整了下姿势,让何哥儿在自己怀里靠得更舒服些,这才缓缓闭上眼睛。
身旁传来的温热,让他感到阵阵安心,不多时便也进入了梦乡。
翌日何哥儿揉着眼睛醒来,清醒过后没瞧见哥哥瘪起嘴巴刚要哭,便听见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小家伙连思考都没有,忙起身躲到佛像后。
哥哥说过的,他不在时遇见陌生人要把自己藏起来,不然会发生很危险的事。
小家伙紧张得忘了呼吸,待看清来人是哥哥,先是愣了下,仿佛在确认安全,随即扁了扁嘴,抽噎几声后扯起嗓子,毫无顾忌的放声大哭起来。
“哥哥呜呜呜……”
“何哥儿不哭,哥哥在呢。”裴玄昭急忙走到佛像后,抱着小哥儿哄了好一阵,方才让人停了哭声。
“哥哥,你去哪儿了?何哥儿找不到你好害怕。”小家伙扑进哥哥怀里,带着哭腔问。
裴玄昭心疼的不行,边手忙脚乱地擦着那张小花脸,边耐心解释:“哥哥就在周围转了转,没走远。”
说着从兜里掏出几颗鸟蛋,“瞧,哥哥找到什么了?”
小家伙破涕为笑,“是鸟蛋,咱们有东西吃啦!”
裴玄昭牵起小家伙,“走,咱们去找些柴,回来烤鸟蛋吃。”
何哥儿高兴得又蹦又跳,清脆地应了一声:“好!”
庙宇周遭最不缺就是干柴,不消片刻,两人便抱了满怀。回到庙中,裴玄昭娴熟地生起火,跃动的火光照亮了灰突突的破庙,也映亮了何哥儿满是期待的小脸。
裴玄昭将鸟蛋埋进火堆中,小哥儿安静地守在一旁。
一刻钟后,几枚鸟蛋发出噼啪微响,裴玄昭便将其扒拉出火堆,待放凉些轻轻剥开外壳,一股混合着烟火气的独特醇香扑面而来。
何哥儿吸吸鼻子,“好香呀。”
裴玄昭被逗笑,将鸟蛋轻轻吹了吹,递过去道:“快尝尝可好吃。”
小家伙张大嘴巴接过去,被余温烫的直跺脚,捂着嘴巴边哈气,边把另一半往哥哥嘴边推。
“哥哥快吃!好香好好吃,像在吃肉一样!”
裴玄昭顺势将另一半鸟蛋送进嘴里,温润糯滑的蛋黄顿时在口中化开,此时对饥肠辘辘的二人来说,这小小一枚鸟蛋便是天地间唯一的美味。
裴玄昭哄着小哥儿多吃了一枚,又喝了些早上收集到的露水,随后踩灭火堆,一大一小牵起双手继续赶路。
那对猎户夫妇住在林子深处,前世也是偶然,钱大娘女儿染了风寒,她原想到镇上医馆抓几服药,却在回来路上遇见了他跟何哥儿。
钱大娘是当娘的人,最是看不得孩子受苦,何况何哥儿当时气息奄奄,任谁看了都觉着凶多吉少,她更是于心难忍,这才将他二人带回了家。
裴玄昭敛起心绪,依着前世记忆,牵着何哥儿朝那僻静幽深的林子行去。
钱猎户一家早年间也是住在村里的,因着脾气好,每回在山上打了大型猎物都会半卖半送给村里百姓。
本以为如此大伙便能多关照些自己的妻女,可去年村里收成不好,山里猎物也跟着少了许多,接连几月没打到什么猎物,大伙便开始对他一家不满,更是趁他外出打猎之际,闯入家中抢走了全部熏肉。
猎户娘子因此小产,六个月大的孩子就这么胎死腹中,女儿也受了惊吓,变得畏畏缩缩。
自那以后,钱猎户便对村子彻底死了心,带着家人迁入林中。在山中的日子虽是过得清贫,但远离了是非之地,守着妻女过平静的日子,便是这世间最踏实、最温暖的幸福。
“孩儿他娘,我去镇上把昨儿打的猎物卖了,家里盐有些不够了,顺道买些回来。”
“当家的,你可得警醒着些,外头乱着呢可别被人盯上了。”孙氏追出院子,不放心地提醒着。
钱猎户拍拍背上弓箭,“放心吧,我这竹筐里全是柴,还背着弓,要是有人想上来抢,也得掂量着点。”
钱二丫从屋里出来,“爹,走山路,绕点远没啥,安危最重要。”
钱猎户摆摆手,“爹晓得了,回吧。”
“娘,你说这天儿啥时候下雨,我昨儿在后山碰见巧翠,她说平州府今年颗粒无收,别说野菜连树皮都被啃没了。”
钱二丫边处理着兔皮,边说起旱灾一事。
“咱们这靠近运河,情况还算好些,可要再不下雨怕是也撑不了多久。”
孙氏叹气,“可不是,山里猎物也越来越少了。”
“太阳起来了,咱回屋,这些兔皮就在外头晒着吧。”
钱二丫点头,起身刚把兔皮挂上,就见林子里闪过两道身影。
“娘,有人进林子了!”
孙氏如临大敌,忙问:“是人?你可瞧清楚了?”
“是人,不过好像是两个孩子。”
“这年头拿孩子当幌子的不少,咱可不能掉以轻心。二丫,去把你爹的备用弓箭取来。”
当家的教过她咋用,虽是不熟练,用来唬人还是能行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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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