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荒年养夫郎》 第1章 重回荒年 崇历二十六年,小雪。 “哎呀!” 日出方才扫了雪,这会子又落了新的,丫鬟金珠没留神脚下一滑,好在被身旁丫头搀了一把,这才没摔了手上食盒。 玉竹道:“当心着些,这可是大人一早到厨房为主君做的,若是摔了有你好果子吃。” 金珠撇嘴:“大人才不是那般不分青红皂白,便随意惩处下人的人呢。” 玉竹皱眉,“金珠你且记住,你我能在裴府做丫鬟是咱们命好,大人与主君心善从不苛待下人,可咱们做下人的也该有分寸才是,主子就是主子,便是待咱们再好也是主子,万不可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金珠矢口否认:“我才没有,糕点要凉了,我去端给主君。” 裴府那么大的宅子,做什么偏要住这巴掌大小的春雪苑,连个小厨房都没有,每回用膳还要费力将吃食端到院子里。 真不知主君是怎么想的,若换作她定要住那最大最好的院子,绝不会委屈了自己。不过也是,主君身有残疾,若住在下人杂多的主院,日日被人盯着瞧着,心里定然不是滋味,说不准病的更重了。 金珠心里这般想着,迎面撞见府邸主人忙低头唤了声:“大人。” 男子身形高大,样貌更是英俊非凡,眉宇间还带着一抹化不开的忧愁,他便是这裴府的主人,裴玄昭。 “厨房里温着鸡汤,半个时辰后记得端给主君。”说罢接过食盒,抬手挥退丫鬟。 卧房内,何逸之听见开门声,疲惫的睁开双眼。 “今日不是要上早朝,怎的还有空起来做荷花酥?”他笑着问。 裴玄昭走到床边,看着爱人日渐消瘦的面庞心如刀绞。 他勉强支起笑容,“不急,陪你一同用了早膳再去。” 何逸之笑着应了声:“好。”随即乖顺的任由夫君将自己扶起。 “多用些,你近来又瘦了,方才抱着轻得很。” 裴玄昭夹了些肉菜到夫郎碗里,亲眼瞧着人吃下肚才肯作罢。 用过早膳,何逸之见窗外阳光甚好,便道:“外头天气不错,我想去躺椅上晒晒太阳。” 自病以来逸之鲜少出门,今日好不容易主动提出,裴玄昭怎会不应。 “好,辰时落了雪,这会还有些冷,我去拿件大氅给你披着省得染上风寒。” “多谢夫君。” 须臾,裴玄昭牵着人来到院中阳光最是充足的一处,何逸之半靠在躺椅上,盯着男子瞧了许久。 裴玄昭蹲在一侧,亲吻着夫郎苍白的手指,“怎的这般看着我?” 何逸之指尖微动。 今日晨起他身子似是好了许多,胸口内的闷堵之感消失不见,胃口也比往常好了几分,然而他知道,这不是病情有所好转,而是到了该与夫君分别的时候。 “夫君,我想吃你做的板栗酥了。” 裴玄昭笑着应下,“下朝后我便去铺子里买栗子,乖乖在家等我回来。” 何逸之唇角微扬,模样一如往常般乖巧,“好。” “大人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再晚怕是会误了上朝时辰。” 小厮第三遍来催,何逸之抓过夫君宽厚温暖的手掌,放在面颊上贴了贴。 “我等你回来。” 裴玄昭俯身亲吻夫郎眉心,“等我。” 随之一步三回头,在夫郎满含温情的目光下离了府。 院内何逸之闭着双眸,还没享受够这冬日暖阳,便听玉竹略显焦急地说:“要变天了,玉竹这便扶主君回屋。” “不用紧张,只是一阵过堂风罢了,等它吹过去便好。” 玉竹忙道:“那怎么行,主君身子弱,大人走前特意叮嘱过不能让您受风,您还是随奴婢回屋吧。” 何逸之难得没听劝,几息后他笑着撑起身子:“瞧,风停了。” “玉竹,去将夫君前些日子为我寻的沉香木取来,我想到要雕什么了。” “主君……” “去吧。” 见劝不住玉竹便叫金珠去取木料,自己扭身唤了两个小厮,到屋里将屏风搬了来。 何逸之有些无奈,“玉竹,你这屏风挡到我晒太阳了。” “那奴婢帮您挪一下。” “主君,料子跟刻刀帮您取来了。” 金珠一路小跑回来,瞥见主君空荡荡的左袖管,还想再多瞧两眼便被玉竹粗鲁拽到身后。 何逸之只是病着,眼未盲心未瞎,自是晓得府中下人对他这个身有残疾的主君,好奇大过敬重。 这种打量的目光,自儿时起到如今早已习惯,表面上装作不在意,背地里不知有多痛恨,为何只有自己是这般。 日子越长他便越厌弃自己,严重时还会丧失理智,发疯般将夫君手臂抓出数道血痕…… 好在一切都要结束了。 对不起夫君,这辈子太苦了,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如果有来世,何哥儿还想跟夫君在一起。 何哥儿想家了,想我们在龙溪村的家了,夫君我好想回去看一眼…… 何逸之眼角泪光闪烁,随着“咣当”一声,再也撑不住这满身疲惫,沉沉昏睡过去。 “主君!!” 皇城下宫门外,裴玄昭一脚踏下马车,尚未站定,心口猝然一阵剧痛,宛若被利刃洞穿,痛的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大人您怎么了?” 裴玄昭未答,挥开小厮,踉跄着爬上马背,一路飞奔回府。 可到底还是晚了,他放在心尖尖上,小心翼翼疼爱了十余年的人,就这么离他去了。 “大人……”玉竹擦着眼泪,泣不成声,“这是主君去前最后拿着的东西,主君是笑着走的,他应当是开心的。” “开心?” 裴玄昭瞧着安静躺在床上的人,颤抖着唇瓣道:“逸之,是我让你不开心了?可你分明每天都在笑着……” 他知道,他都知道,长久以来,是他以爱的名义将逸之强行留在了身边。 京城遍地名医,原以为留在京城便能治好逸之的病,却不想竟是道催命符。 逸之从不喜京城的繁华,他喜欢的是那间曾与他相依为命了十余载的茅草屋。 是他的自私害死了最爱的人,这念头如诛心利剑,刺的他体无完肤。 一夜间,裴玄昭苍老数十岁,发间竟生出斑斑白丝,怕逸之见了担心,便用墨旱莲将发丝染了去。 “大人,主君的东西都收拾好了。”玉竹双眼肿成核桃,她瞧着一夜间失去所有生气的大人,悲从心来。 京城谁人不知大人为官清廉,与主君更是恩爱有加,可恨这贼老天,竟让主君得了癫疾,如今主君去了,大人往后可要怎么过活? 思及此,玉竹抹掉眼角泪痕,与金珠双双跪在地上再次恳求:“大人,就让玉竹跟您一起走吧。” “金珠也想留在大人身边继续伺候。” 裴玄昭嘴唇翕动,忍着喉间艰涩,嘶哑开口:“那里是我跟逸之的家,带你们回去他会不开心。这宅子你们想住便继续住,若是不想住便卖了自谋出路去吧。” “大人……” 返乡之路千里迢迢,马车行了半月有余终于抵达龙溪村。 记忆中温馨的茅草屋早已积满灰尘,裴玄昭无心收拾,抱着锦盒缓缓坐在院内。 “逸之,我们到家了。” 马车深夜进村,村中百姓无一人察觉,待发现时裴玄昭早已冻成雪人,怀里则紧紧抱抱一方木匣,脚边躺着一个尚未完成的木雕,背部刻着“夫君”二字。 - 好冷,逸之等我…… 裴玄昭自梦魇中挣脱,额角冷汗涔涔。 他惊魂未定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稚嫩的脸庞。 “逸之?” 他不敢置信唤了声,颤抖着双手摸上逸之面颊——是温的。 不对,自己的手怎么也变小了? 裴玄昭怔怔地盯着这双清瘦的手,恍惚之际,一阵幼童啼哭猛然在耳旁炸开,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环顾四周,竟发现自己回到了平洲大旱,与逸之相遇那年。 “哥哥……” “逸之……”裴玄昭喜极而泣,扭身抱紧逸之瘦小的身躯,“太好了你还活着,手臂也还在!” 是热的,是活生生的人,这一切不是梦,他当真回到了过去! “哥哥认错人了,何哥儿不是一只也不是两只,何哥儿是何哥儿呀。”何哥儿既生气又委屈。 裴玄昭道:“逸之是哥哥给你取的名字,哥哥发誓,这一世再也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何哥儿听不懂,靠在哥哥怀里,捂着饿扁的肚子,有气无力:“哥哥,何哥儿好饿哦。” “哥哥这里还有半块饼。”裴玄昭从兜里摸出半块糙面饼。 何哥儿接过去没有直接吃,而是费力的将其掰成两块,仔细比对过,将稍大些的那块递给哥哥。 “哥哥也吃。” 看着眼前瘦到近乎脱相的小哥儿,裴玄昭鼻头泛起一阵酸意。 “哥哥不饿,逸之吃。” “是何哥儿。”小家伙啃着饼子,拧眉纠正。 裴玄昭摸了摸小哥儿枯黄的发丝,眼里满是心疼,“好,是何哥儿。” 何哥儿不喜京城的尔虞我诈,那他便不再参加科考,这一世他只想陪在何哥儿身边,与他相伴一生。 然而眼下当务之急是逃难,此地距李伯伯家还有一月路程,他与何哥儿身无分文,怕是走到一半便会饿死路边。 灾荒年间,百姓缺衣少食,大家多是自顾不暇,便是沿街乞讨也要不来几口吃的。 前世他与何哥儿千辛万苦方才寻到李伯伯,这一世他带着记忆重生,绝不会让何哥儿再吃那么多苦头。 裴玄昭努力疏离着纷乱的记忆,却敏锐的发现两道不怀好意的目光,似有若无的缠绕在自己跟何哥儿身边。 他佯装不经意的抬眼望去——竟是前世害何哥儿断臂的两个畜生! 一瞬间,滔天恨意翻涌而上。 何哥儿舔掉掌心的饼渣,见哥哥脸色好可怕,缩着肩膀小声唤道:“哥哥……” 何哥儿惶恐不安的神情,让裴玄昭瞬间清醒。 他松开紧握的拳头。 现在还不是时候,如今的他只是个十岁孩童,若是惊动了那二人,自己与何哥儿怕是都会陷入危险之中。 当务之急是想法子填饱肚子,届时再做打算。 开新文啦,努力码字让我的两个小可怜尽快过上好日子[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重回荒年 第2章 杀人了 烈日炎炎,饥渴与疲惫抽走了人们最后一丝气力,每一步都像拖着千斤重的镣铐,队伍行进的速度教前几日又慢下不少。 人群中裴玄昭牵紧何哥儿,一边担心二人被队伍冲散,一边警惕地盯着那两个害过何哥儿的畜生。 “哒哒哒——” 寂静的官道上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有马车过来了,里头一定有粮食!” “大伙跟我一起把马车拦下来,咱们以后就不用继续饿肚子了!” 难民们一哄而上,不管不顾的将同伴踩在脚下,只为拦住马车分得一口吃食。 “哥哥……” 何哥儿紧紧拽着哥哥衣角,生怕哥哥像娘亲爹爹一样,将自己丢下。 裴玄昭护着人,艰难钻出人群,扭头见小哥儿被吓得泪眼滂沱,忙温声哄:“何哥儿不怕,有哥哥在呢。” “啊!杀人了!” 二人刚寻得一处安全地儿,便听身后传来一阵骇人尖叫。 “死人了,马车撞死人了!” “妈了个巴子,差点撞到老子,还好有那个死瘸子在前头挡着,不然老子非要被撞飞不可。” 中年汉子朝地上啐了口,转过身脸上狰狞的刀疤,吓得何哥儿将脸蛋儿埋进了哥哥怀里。 “看什么看,两个小杂种,再看弄死你们!” 裴玄昭移开视线,垂眸掩去眼底赤红的杀意,怀里小小的身子抖个不停,他将人抱紧安抚的拍了拍小哥儿僵硬的脊背。 “不怕,哥哥在。”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跟着这群难民走已经不再安全,如今大家手里还藏着些吃食,一旦吃完便会盯上他人,首当其冲的便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 裴玄昭面沉如水,这般冷峻的神情出现在一个十岁孩童脸上,说不出的诡异。 夜路难行,傍晚过后难民们便不再赶路,各自寻了地儿或靠或躺,一些饿急了的妇人哥儿,四处寻找能果腹的野菜树皮,只要能入腹便是一只虫子也不会放过。 对过树下几个小哥儿寻到几只肉虫,宝贝的护在手里。 裴玄昭知道,他们待会要烤来吃,只因前世他跟何哥儿也吃过这种东西,最初还有力气用火烤,后来实在饿的受不住,便硬着头皮生往肚里咽。 黏滑的糊状混着浓烈的土腥味与苦涩味,恶心到令人作呕。 裴玄昭压下喉间翻腾的呕意,甫一抬眼便见何哥儿捏着一坨尚在扭动的肉虫,一双眸子亮的骇人。 “哥哥,肉。” “乖,咱们不吃这个,等夜深了哥哥便带你去找东西吃。” 这东西的口感让人心有余悸,如今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着实不想再感受一次。 “好吧。” 小家伙吞咽着口水,十分不舍的将虫子放回树上。 “哥哥,我们要去哪里找吃的呀?”何哥儿捧着咕噜叫的肚子,小脸儿上满是忧愁。 裴玄昭道:“别担心,哥哥有法子。” 前世何哥儿被两个畜生砍掉手臂,为给何哥儿医病,他背着何哥儿一路上磕破脑袋,方才遇见一户好心人家,那猎户娘子帮何哥儿止了血,留他们二人吃了顿饱饭,临走前还在包袱里塞了二十枚铜板。 裴玄昭一早便做好打算,待到天黑便领何哥儿避开人群,到东边去寻那对心善的猎户夫妇。 夜色渐浓,难民们为保存体力早已睡下,裴玄昭轻轻摇醒何哥儿,月色下两个半大孩子悄然离队,朝着东边去了。 何哥儿年龄小,今日又只吃了半块糙面饼,没半个时辰便有些走不动了,小家伙拽着哥哥衣角,瘪起嘴巴。 “哥哥,咱们还要走多久呀,何哥儿走不动了。” 裴玄昭背起小家伙,“前头有个破庙,咱们去里边歇一晚,明早再继续赶路。” 何哥儿伸着脖子去瞧,小脸上满是不解,“哥哥,何哥儿没瞧见有破庙呀?” “因为哥哥比何哥儿高,等何哥儿长到哥哥这般高就能瞧见了。” “那何哥儿要快点长高高,等何哥儿长大也要背着哥哥走路。” 裴玄昭眼底染上笑意,“好,哥哥等着。” “哥哥,我看见寺庙啦。” 庙宇年久失修,表面瞧不出什么,内里早已破败不堪。 不过裴玄昭知晓,这庙安全的很,前世他跟何哥儿为躲避饿红眼的难民,在这里待了几日,只是没想到何哥儿会出来寻自己,那两个畜生便是趁他不在,将何哥儿给害了。 当日情景历历在目,每每想起便觉得喉间涌起一股腥甜,他只恨当年自己年幼力弱,未能亲手替何哥儿报仇。如今苍天有眼,让他重活一世,自然要将这血债一笔一笔讨回来! “哥哥不要发呆啦,何哥儿已经把床铺好啦。”何哥儿双手叉着腰,小脸上得意洋洋,看向裴玄昭的眼神里,藏着满满的期待。 尽管小家伙只是随手捡了几根稻草,胡乱摆在地上,裴玄昭却仍旧看得专注。他唇角弯起温柔的弧度,夸赞道:“何哥儿真棒,都能帮哥哥做事了。” 语气里没有半分敷衍,随即他将剩下的半块饼用帕子包着,递到小哥儿面前。 “这是奖励,我们何哥儿是天底下最能干的小哥儿。” “是饼!” 小家伙满眼惊喜,舔了舔干裂的唇瓣,小手捧着哥哥的大手,将饼子递到哥哥嘴边。 “哥哥吃,何哥儿今天已经吃过了,肚子一点都不饿。哥哥要照顾何哥儿,还背着何哥儿走了好久,很辛苦的。” 小家伙也是个倔的,哥哥不接便一直举着小手不放。 裴玄昭拗不过他,只得接过饼子,掰成两块。 “何哥儿也吃,哥哥一个人吃不香。” 小家伙高兴了。 吃完饼子倦意接着袭来,何哥儿的小脑袋一歪,便靠在哥哥臂弯里打着轻鼾睡去。 裴玄昭也跟着倚靠下来,他轻轻调整了下姿势,让何哥儿在自己怀里靠得更舒服些,这才缓缓闭上眼睛。 身旁传来的温热,让他感到阵阵安心,不多时便也进入了梦乡。 翌日何哥儿揉着眼睛醒来,清醒过后没瞧见哥哥瘪起嘴巴刚要哭,便听见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小家伙连思考都没有,忙起身躲到佛像后。 哥哥说过的,他不在时遇见陌生人要把自己藏起来,不然会发生很危险的事。 小家伙紧张得忘了呼吸,待看清来人是哥哥,先是愣了下,仿佛在确认安全,随即扁了扁嘴,抽噎几声后扯起嗓子,毫无顾忌的放声大哭起来。 “哥哥呜呜呜……” “何哥儿不哭,哥哥在呢。”裴玄昭急忙走到佛像后,抱着小哥儿哄了好一阵,方才让人停了哭声。 “哥哥,你去哪儿了?何哥儿找不到你好害怕。”小家伙扑进哥哥怀里,带着哭腔问。 裴玄昭心疼的不行,边手忙脚乱地擦着那张小花脸,边耐心解释:“哥哥就在周围转了转,没走远。” 说着从兜里掏出几颗鸟蛋,“瞧,哥哥找到什么了?” 小家伙破涕为笑,“是鸟蛋,咱们有东西吃啦!” 裴玄昭牵起小家伙,“走,咱们去找些柴,回来烤鸟蛋吃。” 何哥儿高兴得又蹦又跳,清脆地应了一声:“好!” 庙宇周遭最不缺就是干柴,不消片刻,两人便抱了满怀。回到庙中,裴玄昭娴熟地生起火,跃动的火光照亮了灰突突的破庙,也映亮了何哥儿满是期待的小脸。 裴玄昭将鸟蛋埋进火堆中,小哥儿安静地守在一旁。 一刻钟后,几枚鸟蛋发出噼啪微响,裴玄昭便将其扒拉出火堆,待放凉些轻轻剥开外壳,一股混合着烟火气的独特醇香扑面而来。 何哥儿吸吸鼻子,“好香呀。” 裴玄昭被逗笑,将鸟蛋轻轻吹了吹,递过去道:“快尝尝可好吃。” 小家伙张大嘴巴接过去,被余温烫的直跺脚,捂着嘴巴边哈气,边把另一半往哥哥嘴边推。 “哥哥快吃!好香好好吃,像在吃肉一样!” 裴玄昭顺势将另一半鸟蛋送进嘴里,温润糯滑的蛋黄顿时在口中化开,此时对饥肠辘辘的二人来说,这小小一枚鸟蛋便是天地间唯一的美味。 裴玄昭哄着小哥儿多吃了一枚,又喝了些早上收集到的露水,随后踩灭火堆,一大一小牵起双手继续赶路。 那对猎户夫妇住在林子深处,前世也是偶然,钱大娘女儿染了风寒,她原想到镇上医馆抓几服药,却在回来路上遇见了他跟何哥儿。 钱大娘是当娘的人,最是看不得孩子受苦,何况何哥儿当时气息奄奄,任谁看了都觉着凶多吉少,她更是于心难忍,这才将他二人带回了家。 裴玄昭敛起心绪,依着前世记忆,牵着何哥儿朝那僻静幽深的林子行去。 钱猎户一家早年间也是住在村里的,因着脾气好,每回在山上打了大型猎物都会半卖半送给村里百姓。 本以为如此大伙便能多关照些自己的妻女,可去年村里收成不好,山里猎物也跟着少了许多,接连几月没打到什么猎物,大伙便开始对他一家不满,更是趁他外出打猎之际,闯入家中抢走了全部熏肉。 猎户娘子因此小产,六个月大的孩子就这么胎死腹中,女儿也受了惊吓,变得畏畏缩缩。 自那以后,钱猎户便对村子彻底死了心,带着家人迁入林中。在山中的日子虽是过得清贫,但远离了是非之地,守着妻女过平静的日子,便是这世间最踏实、最温暖的幸福。 “孩儿他娘,我去镇上把昨儿打的猎物卖了,家里盐有些不够了,顺道买些回来。” “当家的,你可得警醒着些,外头乱着呢可别被人盯上了。”孙氏追出院子,不放心地提醒着。 钱猎户拍拍背上弓箭,“放心吧,我这竹筐里全是柴,还背着弓,要是有人想上来抢,也得掂量着点。” 钱二丫从屋里出来,“爹,走山路,绕点远没啥,安危最重要。” 钱猎户摆摆手,“爹晓得了,回吧。” “娘,你说这天儿啥时候下雨,我昨儿在后山碰见巧翠,她说平州府今年颗粒无收,别说野菜连树皮都被啃没了。” 钱二丫边处理着兔皮,边说起旱灾一事。 “咱们这靠近运河,情况还算好些,可要再不下雨怕是也撑不了多久。” 孙氏叹气,“可不是,山里猎物也越来越少了。” “太阳起来了,咱回屋,这些兔皮就在外头晒着吧。” 钱二丫点头,起身刚把兔皮挂上,就见林子里闪过两道身影。 “娘,有人进林子了!” 孙氏如临大敌,忙问:“是人?你可瞧清楚了?” “是人,不过好像是两个孩子。” “这年头拿孩子当幌子的不少,咱可不能掉以轻心。二丫,去把你爹的备用弓箭取来。” 当家的教过她咋用,虽是不熟练,用来唬人还是能行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杀人了 第3章 一只何哥儿 “哥哥,我走不动了。” “再忍忍,马上就有吃的了。” 几枚鸟蛋压根不足以果腹,何哥儿如今不过四岁年纪,能忍到现在已是不易,而裴玄昭十岁孩童的躯壳里,承载的是一个历经沧桑、重生归来的成年灵魂,忍耐力自然远超常人。 应当就是这里了。 裴玄昭顿下脚步四处望了眼,而后牵着何哥儿继续朝东边走去,不多时便瞧见一座小院,出现在密林中。 “哥哥,是院子。”何哥儿躲在哥哥身后,探出一颗小脑袋,小声说着,“里边有人的,咱们不去好不好?” 连日的逃难路上,小家伙见过不少恶人,这会瞧见生面孔,本能地有些害怕。 裴玄昭安抚小哥儿,“不怕,大娘一家是好人。” 小院里,孙氏与女儿躲在竹门后观察着外头两个孩子的一举一动,钱二丫踮脚往二人身后张望,“娘,没瞧见有人跟着他们,八成是饿狠了,想来林子里寻些菌子吃呢。” “咋可能,两孩子最大的不到十一二,小的那个瞧着只有三四岁,要是没大人跟着,敢往这深山老林里钻?” 孙氏握着弓箭一脸警惕。 这年景,外头早已是步步凶险,他们家住在林子里,当家的还布置下不少陷阱,这才没叫歹人摸到老窝,可这两个孩子却能安然无恙寻上门来,怎能不让人心生疑窦? 裴玄昭知晓,以钱大娘那缜密多疑的性子,自己带着何哥儿这般贸然寻上门,势必会引起猜疑,可眼下除了找钱大娘寻求帮助,一时间也想不出别的法子。 “大娘,我跟弟弟是平州逃荒过来的,我们年纪小抢不过那些大人,实在饿得受不住就想着进山寻些吃的填饱肚子,我们不知道这山是有主的,对不起。” 裴玄昭努力学着十岁孩童的语气,“我弟弟才四岁,已经饿了好几天了,能求您给些吃的吗,糙面饼就行。” 两人瘦到皮包骨,钱二丫怎么瞧都不像是个坏的,便对她娘道:“怪可怜的,娘咱给拿些吃的吧。” 孙氏瞪了眼女儿,“就你是个心善的,你爹不在,这要是他们后头真有大人跟着,咱家非得被洗劫一空不可。” 嘴上这般说,却将弓箭递给女儿,自个儿转身进了灶房,再回来时,手里端着几个扎实的饼子馒头。 她隔着矮门将吃食递过去,语气平淡:“糙面做的,吃着顶饿。” 裴玄昭双手接过,碗里沉甸甸的,低头一看竟在碗底发现几片油亮亮的腊肉,他心头一热,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感激:“多谢大娘。” 何哥儿也怯生生地跟着道谢:“谢谢大娘。” 孙氏目光落在小哥儿那瘦得还没巴掌大的小脸上,眉头不自觉皱起,“可怜孩子,咋能瘦成这样。” “二丫,再去取些水来。” “哎。” 钱二丫到灶房小心翼翼取了碗水。 裴玄昭喂何哥儿喝了两口,自己只浅抿了下,便将余下的大半碗,装进了早已空瘪的水囊里。 临别前,他转身道:“与我们同行的难民里有个老卦师,嘴里总念叨着山神震怒地龙翻身,我也听不太懂,只晓得近日山里好像不太安全,大娘你们一家住在山下当心些。” 此事发生于五日后,钱猎户那双腿便是被落石砸断的,家中顶梁柱倒下,女儿又染了风寒,这种情况下钱大娘还是好心将他与何哥儿捡回了家。 上一世裴玄昭无能为力,这一世他带着记忆重生,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如此善心的一家人遭此横祸。 若是钱大娘不信,他便再寻别的法子。 孙氏自是不信,年轻那会婆婆嫌她生不出儿子,在村头卜神棍那拿了不少符纸叫她喝,这一喝就是十来年,钱婆子到死也没能抱上心心念念的大孙子。 哪来的死神棍,怕是想借此骗些吃食吧。 她心中嘀咕,瞧见兄弟俩磨漏的草鞋,不忍心地开口叫住,“等等。” 望了一圈,没瞧见人影,这才将竹门打开。 “家里没多余空房间,柴房简单收拾收拾也能住人,晚上我煮些米汤,你们兄弟俩吃了饭好好歇一晚再赶路。” 听见有米汤喝,何哥儿馋得吞咽起口水。 裴玄昭口中也泛起津液,纵使他意志力再强,这具身子不过十岁,又连续几日食不果腹,自是抵不过最原始的本能。 “快进来。”瞧见小哥儿磨破的脚趾,钱二丫发出一声惊呼,“怎的出血了,疼不疼?” 何哥儿往裴玄昭身后躲了躲,许是想到孙氏母女给自己跟哥哥饼子吃,是好人,又小步挪出来摇着脑袋小声说:“不疼,哥哥给何哥儿敷过草药的。” 小哥儿乖巧的叫人心疼,钱二丫摸了摸何哥儿脑袋,笑着问:“真懂事,你叫什么呀?” “何哥儿,我哥哥叫裴玄昭。” “好,姐姐知道了,你跟你哥哥在院子里等等,姐姐跟大娘帮你们把柴房收拾一下。” 何哥儿摇了摇裴玄昭的手,小脸上满是藏不住的欢喜,“哥哥,咱们今天不用住破庙啦,还有香香的米汤喝!” 小家伙边说边咂咂嘴。 裴玄昭心头一软,摸着何哥儿发顶,承诺道:“等咱们到龙溪村,哥哥一定想办法,让你天天都能吃上肉。” “好耶!哥哥最棒啦!” 何哥儿欢呼着抱住裴玄昭,一双大眼睛里满是依赖与憧憬。 收拾好柴房,孙氏又去烧了些热水,叫兄弟俩简单擦洗了下,又拿了身当家的跟女儿小时候穿过的衣裳叫二人换下。 逃难六七日,总算有了个像样的落脚处,裴玄昭将自己和何哥儿满是尘土的衣裳搓洗干净,这才回屋躺下。 他一躺下,何哥儿便自发地滚进怀里,小脑袋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枕着,眨眼间便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裴玄昭听着小哥儿轻微的鼾声,紧绷的神经慢慢松懈下来,揽紧了人跟着沉沉睡去。 “二丫她娘,我回来了。”院里钱猎户背着竹筐回来了。 孙氏忙低声道:“回就回嚷嚷个啥,两孩子刚睡下不大会,别再叫你吵醒了。” “二丫睡着呢?”钱猎户把东西放下,脚步一顿寻思过来,“二丫娘,你刚才说两孩子?哪里来的两孩子?” “打平州逃难来的,大的十岁小的只有四岁,瘦到皮包骨可怜的紧。” “这事儿做得对,能帮咱就帮一把。”钱猎户道,“今儿到镇上,发现粮价又涨了不少,怕日后再涨就顺道买了些糙米糙面,加上地窖里存粮,够咱们一家三口吃上几个月了。” “又涨价了?前几日不是刚涨过。”孙氏皱起眉头,埋怨了两句贼老天,接着从后院取了条腊肉,打算煮个腊肉粥,给两孩子补点油水。 这一觉裴玄昭睡得并不安稳,他又发了噩梦,梦里逸之毫无留恋地走向一场大火,任凭他如何唤也不能将人唤回,情急之下他冲进火中,紧紧将人抱住,可回神后却发现怀里是空的。 “哥哥,哥哥?” 裴玄昭猛然睁开双眼,“逸之……” 何哥儿趴在哥哥怀里皱起小脸,“哥哥又忘了,我是何哥儿呀。” 不是梦,这两日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尽管匪夷所思,但他确确实实回到了过去。 此刻裴玄昭终于分清现实与虚幻,他抱紧失而复得的爱人,嗓音极尽温柔,“逸之是哥哥给你取的名字,哥哥希望你能平安顺遂,安逸一生。” 何哥儿听不懂,可是哥哥说得好认真哦,他点点脑袋,小脸埋进哥哥怀里,好奇地问:“哥哥,那是一只何哥儿,还是何哥儿一只呀?” 裴玄昭怔了下,随即笑着说:“看来得教你识字了。” 小家伙眸子一亮,“好耶!何哥儿也要识字,要变得像哥哥一样厉害!” 院里孙氏听着柴房里传出的欢笑声,不自觉扬起嘴角,“这小哥俩笑啥呢。” 钱猎户劈着柴道:“家里还是有个孩子好,热闹。对了,今儿到镇上正巧遇见王媒婆,说是给咱闺女相看了户人家,小子是个有出息的,十一二岁就考中了童生,样貌也端正,就是家里穷了点,不然秀才也能争一争。” 孙氏头也没抬,“有这等好亲事能轮到咱家?里头怕不是有啥门道吧。” 钱猎户道:“我没答应,寻思过阵子到大王村打听打听再回话。” “多留个心眼是好的,咱闺女性子软,婆家万一不是个好的,怕不是要被磋磨死。” 裴玄昭牵着何哥儿从柴房出来,接话道:“谁说女子小哥儿就一定得嫁人,招个男子入赘不也挺好。” “哟,哥俩睡醒啦。”孙氏笑呵呵,“你这孩子还挺有主意,可哪家正经汉子愿意去别人家入赘的?” 裴玄昭道:“从前没有,现在多的是,平洲过来的难民十有**都是好人家,大娘大伯多上点心,总能挑到个待二丫姐好的。” “这孩子说话怪老成。” 孙氏没当回事儿,烧饭时翻来覆去琢磨,觉得还真有些道理,招个上门婿,他们两口子也不用担心二丫往后会受婆家欺负。 这事儿能成,得叫当家的好好挑挑,最好挑个二丫能拿捏得住的。 孙氏边往灶坑里续着柴,边在心里盘算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一只何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