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在一艘破了洞的船上,随之颠簸流浪的水手,小心拼写着航海的图。
有人为之沉湎而歌。
一步错,却是万劫不复。
“随十三……你怎么就喜欢我呢?”他声音轻如毛发落地,带着致幻般的魔力,“你不该喜欢我。”
随十三还做梦时,日日夜夜地梦到这句话,和说这句话时长发披肩的言明生。
等到他终于不被梦所困,他已然不承认曾经对他来说那算得上美梦,只不自觉地总想起,任回过神来的自己出一身冷汗。
他那时还会想,为什么不该,因为……你也有点喜欢我吗?
这点幻想让他执着地爱着,不是他真的信,为让自己开心点罢了。
言明生这个人本身就有着无限的魅力,他不需要做任何事,不需要说任何话,甚至只说伤人的话也没关系,他轻而易举地就能满足他人对美好的幻想。
有一年他非要言明生陪着去寺庙许愿,那个人被烦的不行,只好陪着他去。
回来的路上天昏昏沉沉的,随十三问他许的什么愿望,他说:“希望你离我远一点。”
那其实是他说的最伤人的话。
言明生没有露出厌烦的神色,他的眼里只有疲惫。
爱一个人,总是想要费尽全力地追逐,有时候也会有坦然放手的打算。
虽然可能会不太坦然,但随十三可以对天发誓,他那一次是真的想放手。
因为一切都不对了,他喜欢言明生,言明生可以对他不耐烦,可以讨厌他,可以只说伤人的话。
可是言明生不该难过。
任何一份爱,如果让被爱的人痛苦,那就是不该存在的。
那天之后他好几回连走路都避开言明生,有次晚上实在难过,跑去酒楼借酒消愁,两杯下肚就醉,言明生来的时候,他趴在桌上,整个人晕乎乎的,但是能感觉到那个人看了他很久。
他忘记那是那个季节,大概不是深冬就是酷暑,他趴着,浑身上下哪里都不舒服。
言明生一直不说话,随十三实在受不住了,伸手去扯他的袖子。
他最后说:“随十三,不要为我难过。”
那大概是言明生说过最软的话。
不用猜都能想到,必定是阿无际叫他来的,明里暗里透露一下他喝酒断片,言明生心那么软,就算不情不愿也会来接他回家。
可他喝酒不断片,阿无际一直都知道。
他早期致力于做随十三爱情润土上的稻草人,总试图撮合他们。
不知道那一年几次三番的撮合,如今的无锋神官有没有后悔?
他看向阿无际。
“你以后最好别去天池了。”阿无际移开视线,突兀地道。
不等随十三问,外面一身青衣的阿彤飘到窗前。
阿彤一言难尽地看了眼随十三,道:“天池殿的少仙君来了。”
被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他歪头:“找我的吗?”
阿无际瞬间明白过来,太阳穴跳了跳:“你认识吗就找你,找你干什么?你站着,我去。”
“什么嘛 ,我本来也没打算去。”他最后强制动了动还没醒过来的脑,怼道。
阿无际把肩上的狐狸抱在怀里,掩上窗户走了。
一盏茶后,窗子再次打开,随十三默默地伸出两条腿,向前一滑,顺利离开了房间。
人都是叛逆的,叫不问非得问,叫别去非得去,即使飞升了也一样。
他到主殿后,很谨慎地没探头看,站在后堂想听听到底是什么事。
整整一刻钟,主殿没传出半点声音。
如果不是他们在比干瞪眼,那就是人根本不在主殿。
随十三侧过身。
“我想我说的……”话说到一半,阿无际措不及防地瞧见某人探出的头。
换成平时,随十三应该玩笑着笑一笑唬弄过去,而此刻,他只想转身逃走,脚却像被定在地上,怎么也不能移动一步。
言明生……
站在主殿的另一位背着身,是他看一眼就知道是谁的人。
随十三啊随十三,你怎么就猜不到会是他?你怎么可能猜不到是他!
他没来得及离开,那人便已经转头看向他,随即又转过身子,将整个正面对着随十三。
脸色很冷。
好几个轮回过去,他还是随十三熟悉的样子,隔着算不上远的距离看,似乎分毫不差。
他心脏突然剧烈的疼痛起来,让他挺不直身,“砰”地一声跪在了地上。
情障?
可怎么会是情障?
一双温热的手拍上他的背,随十三下意识抬头,和言明生的目光交错在一起,像某种奇异的光影。
他浑身颤栗着,把回忆一幕幕摊开也找不到言明生什么时候这样看过他,这样带着欣喜,期待,担忧,和他不敢确定的心疼。
言明生一脸紧张,好像说了什么,但他耳边只有尖锐的爆鸣声,一个字也没听见。
随十三疼得没有力气说任何话,连伸手去把人推开也很难。
不对,这怎么会是言明生。
言明生最讨厌他了,怎么会对他那么关心,言明生应该头也不回地走掉,留下一个冷酷而令人难过的背影。
不给他一丝一毫的幻想。
情障带来的那阵剧痛已经过去,他单手撑地,不想看言明生。
言明生也固执地抓着他的手,不肯放。
僵持的时间好像有一万年那么长,他垂着头,开始平稳呼吸的频率。
阿无际终于从愣神的状态抽离出来,上前持剑隔开两人,咬着牙道:“我想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随十三不需要,麻烦你把东西怎么带来的怎么麻溜地带回去。”
那剑横在他眼前,言明生被逼的不得不站起来。
“无锋神官多大的官威啊,随神君都没有说什么,您是以什么身份替他做决定?”
阿无际冷漠地回敬:“我是什么身份关你什么事,在灵域使不上灵力,能让你侥幸获胜,你要是敢,可以不走。”
“我一定好好地送你出去。”他“送”字咬得极重,让人很难不意识到其中的恶意。
言明生皱了下眉,看向仍缩着身子的随十三,退了一步:“我今天可以先走,但没有听到他的回复,我是不会放弃的。”
“我明天来。”他不给任何反应的时间,脸上没有半点不好意思,说完理直气壮地转身便走。
阿无际正想开口,衣摆被用力一扯止住了他骂人的想法。
他低头看,随十三的手吊在他衣服上,整个人压根不带动的,仍垂着头,似乎是很轻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想把人扯起来多半是不可能了,无奈之下,他蹲下去耐心地听。
“阿无际……阿无际,他死了,我飞升那天,他死了。”随十三哽咽着道。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吓人,如鬼魅般失神道:“他为什么会死?”
只一瞬间,他视线聚焦,和阿无际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开口。
“他为什么会死,是不是……”
“随十三!”阿无际站起身,大声打断他的话。
他也缓缓起身,在面前的人满是怒火的眼神中沉默。
然后没头没尾地突然道:“我的情障没有破。”
“我服了,我真服了啊,”阿无际被气笑了,转身一脚把言明生带来的东西踢翻,“我真他妈服了你了!”
“他都杀了你一次了你还要喜欢他,您别太伟大吧?!”他一个头两个大,感觉自己迟早有天要被气死。
“那你要我怎么办!”随十三不过脑地冲他吼,这句话脱口而出后才反应过来,迅速打补道:“说了我没有喜欢他!我是不信!我不信十年没能让言明生产生半点感情!!”
“我是不甘心,不甘心懂吗?!”
他吼得不够有气势,眼睛还算配合地红着,可声音发颤,让不甘心这三个字显得太赌气。
阿无际也红着眼,却步步紧逼,半点不肯放过他:“我还真的不懂,你随十三什么时候这么好胜了。”
他说的对,随十三此人,除了年少那点心比天高的志向,几乎是无欲无求,连去喜欢一个人也不会固执于得到。
面前站着的,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
随十三脱力地扶住墙,努力让语气平缓下来,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想治好你的情障。”这个善于观察人心的神直直盯着他道。
原来无锋神官后悔了啊。
“阿无际,”他摇头,“我的情障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把它当做你的目标,对我而言是一种负担。”
每次他这么说,阿无际都不说话。
随十三叹了口气:“能说说他今天来干嘛的吗?”
见他还是不说话,随十三伸手撞了一下:“问你呢,他来干嘛的?”??
“来找随大神君结亲,开心吗,感动吗?!”
随十三愣了一下,看着他。
结亲这个说法来自人间,神渊的人是管它叫做结契的,而一旦结契,同生共死,休戚与共。
开玩笑的吧。
阿无际叹了口气,说:“是真的,这句不是开玩笑。”
长时间无人言语,阿无际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
“你不会想答应吧?!”
随十三:“……”能叫这人滚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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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情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