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个门框,两个人无声对峙着,默默不语。
宋悬灯把目光,投到裴儒昼那翘起的嘴角之上。
莫名觉得有些烦躁,包括裴儒昼领带之上,那闪闪发光的银色领带夹,都像是来嘲笑自己的。
“你回国了。什么时候。”
终于,还是宋悬灯先说了话。
他竭力地挡在门框之内,试图挡住自己房间之内的风景,包括裴儒昼的目光。
“嗯,就昨天。”
“回来干什么,继承你裴氏的家业吗。”
“不是,能不能别挡在这里,让我进去说。”
“……”宋悬灯舔了舔牙。
裴儒昼:“站在这里怪累的,一会走廊路过的人都看见了,以为我是干什么的呢。”
“……”
再三思量之后,宋悬灯说了一句:“请进。”
便自顾自地走到沙发旁边,一下子坐了进去。
而裴儒昼则慢慢地走了进来,好像闲庭信步一般,观看他房间里面的风景。
在看见他客厅的地毯上面,堆满了各种书籍唱片光碟之后,眼神中似乎露出了一丝不经意地调笑。
然后在看见茶几之上,那烟灰缸里积了好久的烟灰层之后,眼睛又瞬间缩成了一个针孔。
将嘴唇抿得更直了。
在沙发上找了个地方,坐着,紧紧地挨着宋悬灯。
感受着身边近在咫尺的温度,宋悬灯浑身难受,指了一下对面那个米白色的单人皮沙发。
“那有椅子。”宋悬灯说。
“不用,我坐这就行。用不着这么客气。”裴儒昼却温柔笑笑,婉拒了他。
宋悬灯:“……”
于是他自己,起身,坐到了单人沙发上面,和裴儒昼面对着面。
在从上至下,打量了一下对方那身光鲜亮丽的行头之后,宋悬灯终于开口:“裴儒昼,你来我家到底干什么。嗯?”
他挑了挑眉。
“没什么意思,你是不是遇到困难了,我听说你好像这两个月,好像要筹一笔投资来着。但是没有人帮你,《画幅眼界》,是吧。”
裴儒昼精准地念出了那个电影备案的名字,仿佛对自己的行程很有了解。
这件事宋悬灯并没有瞒着,淮京几个演艺圈里的人都知道。
但是裴儒昼远在千里之外,刚刚回来,又怎么会知晓这个。
看他那副样子,简直像是专门为这个跑回来的。
不可能吧。
“哦……你大老远从国外回来,就是为了专门看我笑话的,是吗?裴大少爷,你还真闲啊你,可惜了,没有什么笑话让你看。我已经准备联系新的投资方了,你可以走了。”
宋悬灯抬起手来,摆了摆手,示意着不送。
“你不是刚才还把投资人骂得狗血淋头吗,现在就找到投资了,谁这么头铁。”裴儒昼说到后面的时候,不仅笑出声来。
然后他顺手望了望茶几的果盘,好像要从里面吃点什么,但是挑挑拣拣,最终和只拿出了一颗带着水的葡萄,用拇指擦了擦之后,放在嘴里。
还是那么洁癖。
吃东西也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一点也不像个男的,看着就难受。
宋悬灯忍住了自己的白眼。
“你派人监视我啊你?我下午刚刚做的事情,你就知道了。嗯,你消息怎么这么灵通。”宋悬灯道。
“你管我怎么来的呢,反正,你已经走投无路了,不是吗,那就别装了,宋悬灯。我就是来投资的,你再把我赶走,那你就真一个投资人都不剩了。那你那个电影可能得搁置到明年,后年,大后年……再拍。哎呦,遥遥无期了。到时候我们的天才导演都成老头了,那可怎么办才好啊。到时候即便有了钱,想拍也不能拍不动了,只能柱个拐棍在剧组里乱走。你说这要是受了点伤,可怎么办才好呢?你说是吧,宋爷爷。”
裴儒昼又悠哉悠哉地,拿起一颗樱桃,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同时,身子往后一倚。
宋悬灯:“…………”
裴儒昼这张嘴还是那么会放屁。满口地胡说八道,杞人忧天。
但是……
宋悬灯也确实不想搁置自己的拍摄计划。别说是五年十年,一年都不行。
虽然半年前,他才刚刚拍摄完自己的学院毕业短片。
可是他现在年轻,他用不着休息,也完全不想休息。
他只想动起来,对于他来说,只要他活在这个世上一天。
他的手上就必须有东西,要么握着铅笔,要么捧着剧本,要么手捧着摄影机。
总之,就是不能闲着。
他的创作欲极其旺盛,他根本就闲不住。
裴儒昼那段话,虽说是胡诌,但也确实说到了他的痛点。
“你真能给我投资吗。”宋悬灯问,眼神垂了下来,看着脚底的橡木地板。
“嗯,当然,”虽然没看见裴儒昼的表情,但裴儒昼的语气像是瞬间软了下来,“我不是四年前就跟你说过吗。以后你想要做什么,干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包括给你投资,我裴家的钱就都是你的钱,你可以尽情地拿去挥霍。想拍什么,就拍什么,那都是你的自由。”
“……”
听着这些话,宋悬灯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裴儒昼当初,就是用这些话给自己骗进去的。
现在也还是一样,嘴还是那么滑头,说什么像什么,说什么都真诚。
什么永远支持自己,永远尊重自己和自己的事业。
放屁吧。
到最后还不是……
可不管过去如何,放在眼前的钱,宋悬灯是不会放过的。
现在,管他真话假话,能从裴儒昼兜里抠出钱来就行。
“你能给我多少钱?”宋悬灯老实问。
“你要多少?”
“嗯……五千万?”
宋悬灯本想说三千万来着。
他拍的不是流量大片,不需要那么多特效,也不需要什么大牌演员。
但是又不想让自己的设备过于寒酸,几千万,拍一个中等规模的电影,足够了。
之前,他自己的那部获奖毕业短片《越轴》,也就是几百万拍出来的。
奖是得了不少,但钱是一分钱也没赚到。要是投资人,早就开骂了。
但好在,那部的投资人是:
宋父、宋母。
坑自己爹妈,就当没坑吧。习惯就好。
这次说成五千万,多宰裴儒昼一点。
反正裴儒昼的钱,不花白不花,谁让他主动送上门来的。那当然要多敲诈一笔。
宋悬灯如此想到。
并觉得,自己没有狮子大开口,直接管裴儒昼要一个亿,已经是很仁慈了。
果然还是自己太善良太老实了啊。一点谎也不撒,一点油水也不捞。
现在哪还有像自己这么节省成本的导演了?
老实,太老实。
本以为这笔钱会直接劝退裴儒昼,哪成想,裴儒昼竟然直接点头答应了,仿佛这早就在他的预料之内。
“好啊,五千万,可以。可以给你。”
“……”宋悬灯便不说话了。
“五千万够吗?还需要更多吗。”裴儒昼竟然还在那边接着问。仿佛这些钱对他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
“就这么有钱吗,裴大少爷?”宋悬灯笑出声来,像是苦笑,却又带着挖苦的味道。
“嗯,还好吧。从家里拿出这些,对我来说,还是可以支配的。毕竟我是裴家的长子,裴氏集团的继承人。要是当年你不把我甩了的话,估计我们现在早就已经结婚了。那么这些钱不都早进了你宋悬灯的腰包了。好多好多好多好多钱呢……”
裴儒昼说到这里,假惺惺地叹了一口气,很是惋惜的样子,“可惜现在没机会给你了。怎么,宋悬灯,后悔了吗?成为淮京首富的机会,就这么被你错过了。”
“……”
宋悬灯不想说话了,一句都不想说。面前这人太不要脸。
“你也好意思说分手的事情。”宋悬灯只是小声地骂了一句,也不知道对方听没听见。
“行,那你尽快把钱拿过来,打到我卡里。我给你写一下,我的银行卡号。”
宋悬灯直接从沙发上跃起,视线搜罗了一下旁边的地毯,想要从上面那堆书山里,找出一张纸,写给裴儒昼。
“你不会加我飞信吗。怎么,想要给我一个银行卡号,就把我打发走了,从此以后再也没钱。那万一你直接卷钱跑了,我找谁去。”
宋悬灯一听立刻直起了身子,笔也不找了。只是站在那里,自上而下地藐视着裴儒昼。
“你不是我家在哪吗,你在这放什么屁。”
却见裴儒昼在那里悠哉悠哉地,连抬头,都不抬起来看自己一眼:“宋导,那也好歹是这么大投资呢。我不把你的身份证拿过来,压在自己身上已经是不错了。你好歹得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吧。有什么事我好方便找你。”
裴儒昼说的不无道理。即便再不想,宋悬灯也还是得把他加上。
哦,不对,把裴儒昼从自己的黑名单里给拉出来。
这么多年来,宋悬灯删过无数的人。他并不喜欢周围围绕着太多的苍蝇,看谁不爽就删了谁。反正他也不缺人陪。
但是,裴儒昼却是唯一一个,在他黑名单里的人了。
“我是不是你黑名单里唯一的人?”
裴儒昼以他那独有的读心术,一语道破了宋悬灯现在的心思。
可即便过去这么多年,每次裴儒昼猜透他的想法的时候,宋悬灯还是很震撼。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在他脑海里植入了摄影机吗?能随时随地看见他的想法?
可宋悬灯并不想承认裴儒昼的特殊性。
他冷了冷脸,只装作没有听见,说:“我把你十个号都给拉黑了,你说的到底哪个啊。”
“悬灯,我们最开始的那一个。”
“……”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宋悬灯的睫毛颤抖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裴儒昼,以后叫我全名,别叫的这么腻歪。”
“好,是。都听你的,我以后都听宋大导演的。”
“……”
更腻歪了。
宋悬灯撇了撇嘴。
并在裴儒昼的强烈要求和视.奸之下,把他最开始的那个号,还有一起被拉黑的那九个小号,都给加了回来。
裴儒昼这才满意,表示明天钱就会到账。看来真是早就准备好了,有备而来的。
“行,你可以走了。”加完之后,宋悬灯催促了他一句,“现在已经……”
他习惯性地看了自己的左手腕一眼,想从那个地方,看一下现在的时间。
那个裴儒昼送他的旧表。
却想起,刚刚已经把手表,收到了茶几的抽屉里面。就在裴儒昼对面。
现在,裴儒昼修长的双腿,距离那里,也不过一壁之隔。
它们隔着一个墙壁,用裤料相互摩擦。
宋悬灯把视线收了回来。
算了,不看时间了。
他直接把目光投向了窗户外面,在看见落地窗后,一抹暮色隐隐约约地从纱帘后面透过来的时候。
宋悬灯说:“已经天黑了,我要睡了,你可以走了。”
裴儒昼:“哦——不让我在这留宿吗?”
宋悬灯:“?”
“嗯,我只是说……我看很多投资人都在导演的房间里面,跟导演一起睡来着。我以为,这是你们娱乐圈的规矩。”裴儒昼耸了耸肩,礼貌微笑。
宋悬灯一阵恶寒:“什么破规矩……听着都恶心……别把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带到我这里来。我不需要,也不伺候!”
“是,好的,宋导。那就明天见咯~”
裴儒昼微微一笑,而后优雅起身,离开这里。
走出门口,那抹笑容便立马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