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无赦猛然间从床上惊醒,房间内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这一刹那的感觉似乎和千年前重合了,梦里的人像一片雾,怎么也抓不住,醒过来又是什么都没有。只有不安、恐慌。
手不知不觉的收紧,为什么抓不住?
为什么留不住?
“别白费力气了,他已已经进入了另一层幻境,那里全然封闭,任谁也进不去。”
玄竹的声音悠悠的在外面响起,应无赦面色骤然间沉了下来。他快步走出去,见到玄竹正闲散的喝茶。
“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是在帮你,你要是进去那可就全完了。”
应无赦眼含怒意的看着他,最终收紧的手松了下来,“那我该怎么办?”
“他不会有事的,你不要太敏感了。”
“他第一次见你那天被你的手下捅了一剑都没事,记得吗?”
此话像是直接在应无赦心上捅了一刀,他面色肉眼可见变得铁青。
“我没别的意思,我是说他被你的手下捅刀之前也被你布下的阵法捅了好几剑,还被扔下天阶好几次,那都没事说明他的体质还是很强的。”
玄竹每多说一句话应无赦的脸色就更沉一分。
他那时见到了特殊的人却没有记忆,反而因为偏见用恶劣的方式侮辱折磨。
他从来没有为自己的偏见和恶意如此后悔过。
“他当时都被你那样折磨了,但还是毫不犹豫的去帮你挡剑,我们当时都归结于是因为他给了你鳞片,是鳞片正在控制他。毕竟不可能有人会这么傻的。”
“于是我很好奇龙族认主的影响于是去查了一番,查到了很多,但是偏偏没有这一条。”
“也就是说就算认了主,鳞片也不可能控制着龙去保护主人,替主人去死。所以事实证明,他真的这么傻。”
应无赦听着,心被揪的越来越紧。
“他当时是自愿为你挡剑的。”
像道雷一样劈下来。
“他都被你折磨成那样了还下意识怕你受伤,也不能只是因为他傻吧?他那时是否已经和你有某种羁绊了?”
就像应无赦因为冥冥之中的心意,即便没有记忆,在见到他的时候依旧有一丝动容,选择破例收他为徒。
“龙是神兽,对于过去乃至未来的感知都很强,直觉很厉害。他说不定从那一刻开始就觉得应该保护你了。”
“护着你,直到你渡过天劫为止。”
听到此话应无赦的面色忽然沉下来,“我不需要他来帮我渡劫。”
“知道你舍不得,但······”
“我们也不会到此为止。”
要说的话卡在喉咙里,玄竹也说不下去了。
想到最初,应无赦除了悔恨,此时还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云霁回到过去寻找自己是因果里注定会发生的事情,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注定要来到他的身边。
这种羁绊让他感到愉悦。
“哦对了,顺便提醒一下,那鳞片在谁身上谁是主人,你可得保管好别让别人偷了去。”
“不然你徒弟也跟着走了。”玄竹像是故意撂下这一句话。
应无赦脸色瞬间黑了,眼神阴森的可怕。
“我开个玩笑。”
“那有什么办法?”
玄竹顿了一下。“什么?”
“有什么办法能让它一直是我的?”
“这……”他以为应无赦在开玩笑,结果看到他那双低垂的眼睛缓缓抬起,双眸带着一种偏执的光,如同浸在冰水里的黑石子,幽深得映不出任何光亮。
好像必须达成目的不可。
“没有。”
这个话题没能再继续下去,因为应无赦已经受不了了,云霁再不出来也不知道他能干出什么。
“别再想没办法,真进不去。”玄竹无力的劝道。
玄竹赶紧转移了个话题。“我看到兰烬了。”
应无赦忽然停住,缓缓抬眼。“是你说已经解决了。”
“这个······我也不清楚啊。”
提起这个人一股森冷的杀意就蔓延了上来。
他不但出现了,还出现在他的好徒弟身边。
举止亲昵。
“这我真不知道,当时明明已经将他弄得半死不活了,怎么可能……难道是有谁救了他?”
“很好。会是什么人?”
所有翻涌的恶意都沉在最深处,看不到波澜,却能感到一种正在被缓慢吞噬的寒意。
……
晚上比白天要冷许多,阴风阵阵,将家家户户门上挂着的灯笼吹的摇摇晃晃。
深夜趁着贺岁贺柳还有遥遥都睡着后,云霁提着灯独自来到了祠堂,风声呜咽,寒气刺骨。
祠堂门口这扇白日闭紧着的门现如今露出了一条略带着些亮光的缝隙,从缝隙内吹出腐朽的气息。
吱呀一声,门被轻轻的推开了。
一阵灰尘扑过来,呛得他止不住的咳嗽,抬头的时候看到了光亮的来源。
祠堂深邃,唯有神龛前几盏烛火在静谧的燃烧,金色的光晕柔和地铺在黝黑的牌面上,摇曳的烛影将墙壁上的人影拉的忽长忽短,烛光未及之处则是浓的化不开的黑暗。
他看到了一排排摆放的密密麻麻的牌位,上面皆是哑泉村村民的名字。
手有些颤抖的伸向那个被摆放在最底下的木牌。
上面刻着一个人的名字。
此时忽然一阵阴风猛烈的掀过来,烛火瞬间被吹灭,眼前变得漆黑一片,鼻尖只剩下呛人的烟味。
“阿云。”
云霁瞳孔骤然间放大,他好像听到了师尊的声音,可转身摸索,周围什么都没有,就连这声音都找不到出处,仿佛是从他脑海中传出来的。
是因为他太想师尊了吗?
而那道声音又在持续不断的响起。
“你在何处?”
云霁此时才反映过来或许真的是师尊正在联系他,他试着回答道:“师尊?是你吗?”
“是我。”
“师尊你在哪啊,为什么我能听到你讲话?”
对面的声音似乎带上了点笑意,“因为你想我了。”
“想你就能听到吗?可为什么现在才听见。”
这话的意思是一直很想他?应无赦勾了勾唇角。
可说出的话却是冷冷的“那为何上次不跟我走。”
云霁没说话,应无赦接着问道:“有没有受伤?”
“没有。”
“有没有受欺负?”
“没有。”
“受委屈呢?”
“没有。”
云霁垂着眼,耳边听着师尊的声音心里有点泛酸,酸胀的难受。抬眼盯着供桌上的牌位,眸光忽然变得有点冷。“我······我很快就会回去的。”
而另一边,应无赦懒散的倚靠在九天宗的宗主宝座上,奕天长老和玄竹正站在底下,干听着这位祖宗用九天宗的宗门至宝净世莲和徒弟聊天。
大殿中心,一朵红莲静静悬浮于半空,它并非扎根于凡土,而是生于一片氤氲的灵雾之上,花瓣层层叠叠,边缘流淌着淡淡的霞光,道纹流转,明灭不定。
清辉所至,万念俱寂,邪祟不存。
应无赦的视线落在这朵红莲上,净世莲叶片上每一道脉络都是人的因果线,它可将世间万物相连,将使用之人的意念转入任何人的脑海中,以便净化邪念。
不过绝不是像应无赦这样聊天用的,要不是奕天长老实在没办法了也不会用上这等法器,并且想实现也不容易,必须要两个人同时想着对方才能够在那一刻产生相互的联系。
的确,云霁当时也在想他。
应无赦一只手拖着下颌,专注的和远在千里之外的人说话,眼睛微微眯着,从中泄出一点温柔的神色,不过最可怕的是,他的声音可以称得上是轻声细语温柔至极。
谁能想象的到这是从应无赦嘴里说出来的。
听的下面两人汗毛直竖。
光听声音根本想象不到他此时正在干什么。
“何时回?明日?”
“后日吧。这里是后日。”
应无赦蹙了下眉,他知道他能说出准确的日子就是已经找到出来的办法了,可他还是觉得后日太晚了些。
并且他能敏锐的察觉到云霁语气的不对劲。
能够听到他的声音,两人之间又仿佛隔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一种不安正在逐渐上涌。
“现在正在干什么?”
“睡觉。”
“撒谎。”
被硬生生拆穿,云霁那边呼吸一滞,“睡不着,出来走走。”
“阿云。”
“嗯?”
“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云霁听后眼睫颤了颤,沉默了一会儿,低头看向了自己腕上的镯子,在黑暗中散发着银白的光芒。
下意识的用指腹在上面摩挲,师尊说,他现在可以把权力交给自己,自己可以随时使用力量回到师尊身边。
“别让自己置于险境。好么?”
“······我没事的,真的不会有事。”
话音刚落,云霁那边就传来一阵短促的惊叫,接着是锐器划破空气的爆响。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应无赦骤然一惊,他猛地起身,“阿云?!”
他听到那边杂乱的声音中,云霁还在喊着没事没事,只是声音越来越小,还带着些颤抖。
“出来!”
眼前的净世莲光芒渐消,展开的花瓣缓缓闭合。
联系断开了。
刚才的声音还回荡在脑海中,一刀一刀的凌迟着他的神经。
应无赦眸色骤然阴暗,指节握的咔咔作响,带着愠怒的目光落到高台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