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无赦满脸阴沉的回到客栈。
第二次了……
并且每一次,好像他轻而易举就能让自己没办法找到他。
垂眸看着散乱的床,脑海中回想起片刻前发生的事。
“师尊你快点走吧……我要睡觉了……”
手骤然捏紧。
他忽然有一股没来由的心慌,如果他现在是因为顽皮,因为活泼,因为好奇就能随意离开他的身边,那么以后呢?
他这么想着,心仿佛一下坠入了冰窟,越来越沉。
砰——
房门猛的敞开,半夜的冷风呼啸的灌入,应无赦骤然抬头。
门口站着一个苍白的身影。
那道身影在斜斜打进来的月光下,浑身湿漉漉的,银白的头发贴在额头上,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滴,流过眼睛,又沿着鼻梁滑到嘴角。
衣角的水淅淅沥沥的滴到地上,光裸的脚下很快就聚出了一小片水洼。
他怀里抱着一颗很大很大的夜明珠
两人遥遥对视,视线交错的瞬间,云霁忽然歪头笑了起来。
“嘿嘿嘿。”
他身体还是站不稳,摇摇晃晃的,双手却捧起夜明珠举给他。
“月亮。”
他半夜一个人潜入海底,给他摘了一颗最大的月亮。
月光洒在他背后,周身都镀上了一层冷光。
他好像很高兴。
应无赦看着他,漆黑的眼底似有波光在颤。
看着他摇摇晃晃的走过来,捧着比他头还大的夜明珠,眼睛却比夜明珠还亮。
应无赦的目光落在那颗珠子上,却又好像不在看它。
“师尊你喜欢吗?”
云霁带着湿冷的水汽贴过来,好像真的只要他喜欢,他就能用哪怕笨拙的方式捧到他面前。
这么大一颗,不知道游了多深,不知道找了多久。
他向来不喜欢海里的任何东西,可这天,海底送给他了一个湿漉漉的月亮。
应无赦将他的手拉过来,揉了揉让他放松下来,再次给他套上了镯子。
云霁一脸迷茫的看着。
装傻。
明明偷偷走的时候还知道要把镯子摘下来。
“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戴。”
“再摘你就不用戴了。”
将他关起来,自然就不用戴什么追踪法器了。
“不能摘下来吗?”
云霁眨了眨眼,湿漉漉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水珠,他低头看了看手腕上那枚泛着微光的镯子,又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望进应无赦的眼底。
“为什么不能摘呀?”
应无赦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一向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此刻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担忧、无奈、隐忍,还有某种几乎要溢出来的、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柔软与珍视。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嗓音低沉而平静:“因为你总是乱跑。”
“哦。”
“去海底也不能摘吗?”
“不能。”
他手眼通天,可海底却是他唯一触及不了的地方。
云霁听后低着头,过了良久才道:“那坏了怎么办?”
这几个字,轻得像是叹息,却像一根细针,轻轻扎进了应无赦的心里。
所以……
他将镯子摘下来是觉得海水会将他泡坏。
应无赦的指尖微微一颤,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轻声道:“不会坏的。”
云霁浑身衣服都湿透了,还非要靠着他,连他自己的衣服都濡湿了一片。
他觉得喝多了的云霁真是能折腾。
不过现在好像在犯困,因为他能感觉到云霁枕在自己肩上的头总是往下滑。
看着他果然已经昏昏欲睡。
应无赦将他的衣服脱了,折腾了大半夜果真是累了,身体不怎么动,过程极其顺利。
看着躺在床上已经是半梦状态的云霁,应无赦鬼使神差的将他翻了个身,手握了握那几乎一掌就能握住的细腰。
他身体冰凉,触碰的手掌几乎能结一层霜。
他收回了手,将云霁放入浴桶里泡了一会儿,等身子暖起来后就将他抱出来裹着。
从身后抱着他,将他禁锢在怀里。
冷风吹进来,带着散漫的声音一同飘进来。
“好啊。”
“我该怎么说你好。”
应无赦眉头一皱,带着杀意的眼神锐利的扫向声音的来源。
大敞的窗沿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人。
一身紫衣,领口微敞,手握酒瓶,衣摆翻飞。
“这酒还真是不错,樱桃的。”
“滚出去。”
应无赦声音里的怒意玄竹是听的出来的,他知道自己如果再不走很可能被应无赦砍死。
于是将身一扭,翻下了窗。
两人在隔壁的房间里交谈。
玄竹懒散的趴在桌子上,盯着桌子上那颗夜明珠,坐没个坐相。
“霍,好大一颗夜明珠。”
“回头让小云儿给我也捞一个呗。”
这个“小云儿”听起来像是“小鱼儿”他想起云霁露出尾巴的样子,觉得这个称呼还挺贴切的。
就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让他够不爽的了。
玄竹想伸手去碰那颗珠子,结果被应无赦眼疾手快的打掉了。
他收回手拧着眉道:“你不是讨厌海里的一切吗?”
应无赦声音冷硬:“你到底来干什么?”
“听说琉璃宗出了大事,我来凑个热闹。”
云游四方的仙使最喜爱在各地凑热闹。
但是对应无赦来说,凑热闹凑到云霁窗边让他极其不悦。
“人家花重金请你来,你每天什么都不干光陪着徒弟玩啊。”
也不是什么事都没干。
干的最多的事就是找徒弟。
唯一一次上琉璃宗还是为了找徒弟。
应无赦缓声道:“明日去。”
“那明日带我一起,我都好久没见小云儿了。”
应无赦锐利的眼神瞟过来,玄竹一下就怂了,小声嘟囔道:“你干你的正事,我们两个玩去呗。”
“他不去。”
玄竹眼睛蹭的一下亮了,“那正好,我们两个在城里玩。”
应无赦面色铁青,他不知道玄竹来究竟是为了凑热闹还是为了找云霁
还是专程来气他。
两人对视良久。
玄竹忽然一改散漫的作风,看着应无赦的眼睛,清淡的眼神仿佛能将人看穿。
“你不觉得你过线了吗?”
“天底下没有一个师尊是想要囚禁徒弟的。”
应无赦垂在桌子底下手猛的握紧。抬眼中眸底的暗色像是心事被戳破的愠怒。
“管你什么事。”
玄竹看着他,眼底浮现了些许笑意。
“我果真没猜错。”
“你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就在克制……”
对龙族根深蒂固的厌恶与对云霁极致的占有欲作对。
造就了他的矛盾。
“龙族的平均寿命有两千多岁,你知道他多大吗?”玄竹道。
“十六岁。”
“所以说他还是个孩子,他什么都不懂,所以你干什么他都不觉得有问题。”
“说白了他仅仅是拿你当敬重的师尊。”
要么说玄竹了解应无赦呢,字字句句都在往应无赦心上戳,如果应无赦手中有茶杯,那么应该早就捏碎了。
说实话应无赦是有道德的人,他不会因为云霁什么都不懂就自私的哄骗他去做什么。
至少现在不会。
他还是一个好师尊。
“有本事你装一辈子好师尊。”
“滚。”
了解应无赦的玄竹立刻就干脆利落的滚了。
……
夜阑人静,夜寐不安。
应无赦又陷入了梦魇。
只不过这次不再是无边的血海,看不到尽头的荒村。
他梦到了他自己。
他疯了,梦里的他被滔天的恨意支配,他站在那里,不像一个人,更像一尊个被恨意充斥的野兽。所有的光线照到他身上,仿佛都被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吸了进去,留不下半点暖意。
不见天日的地牢里。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身下的那个人,瞳孔缩成针尖般大小,里面翻涌着的是最浓稠,最冰冷刺骨、深入骨髓的、想要将对方连同整个世界都碾磨成齑粉的恨。
恨不得将他整个人吞吃入腹。
而那个人是谁?
梦里的他看不清。
但是他能感觉到在恨意的覆盖之下,自己的心疼的要命。
疼的呼吸不了,几乎快死了。
第二日云霁起来的时候头痛欲裂,昨晚发生了什么他忘掉一干二净。
不过应该也没什么重要的。
他听见楼下有嘈杂的声响于是去窗边查看。结果就看见一辆马车停在下面,玄竹站在一旁,似乎马上就要上去了。
云霁赶忙去开门,结果门怎么也打不开,急得赶紧跑回窗边,对着窗外大喊。
“师尊——”
底下的应无赦听后抬头看过去,蹲在角落里的玄竹也立刻起身。
“小云儿!”
云霁顺着声音望过去,看见玄竹的时候诧异了一瞬,随后又笑起来。“玄竹师尊,你也在啊。”
“我找你玩来啦。你等着,我这就上去给你开门。”
应无赦阴沉的一眼瞥过去,玄竹赶紧转身跑上楼,一脚踹开了结界。
应无赦脸色更不好了。
云霁紧张的看着路旁的马车,“师尊你要去哪?”
应无赦垂眼看着他,轻声道:“我要去琉璃宗办点事。”
玄竹在一旁笑道:“你去吧,我们在这城里玩。”
“我也要去。”
云霁坚定的看着应无赦,而应无赦之时沉默了一会儿,就道。
“好。”
最后是三个人一同上的车,云霁要挨着应无赦,玄竹要挨着云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