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乾坤殿时,已是午后。
殿内熏香袅袅,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压抑。
皇帝宋愈依旧坐在御案后,脸色比前日更显灰败,仿佛生命力正在加速流逝。
令人意外的是,太子宋知晏与太子妃何婉仪也在殿中。
宋知晏身着杏黄色太子常服,面容俊朗,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与年龄不符的沉郁。见到傅凛霜与荆归楼进来,他立刻起身,姿态恭敬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而真正吸引二人目光的,是静立在太子身侧的何婉仪。
她穿着浅碧色宫装,身姿窈窕,容貌清丽,算得上是个美人。但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神空洞无物,仿佛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精致人偶。
最令傅凛霜心惊的是,这位太子妃周身缭绕着一股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的灰黑色死气!
那死气如同有生命的藤蔓,紧紧缠绕着她的生机,与宫中其他人完全不同。
傅凛霜与荆归楼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心照不宣。
这“何婉仪”的状态,绝非简单的“体弱”可以解释。
果然,太子宋知晏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们那一瞬间的审视目光。他脸色到是没变,,但下意识地上前半步,巧妙地将何婉仪挡在身后些许,对着傅凛霜二人露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主动解释道:
“二位仙师,婉仪她……自幼身体便有些孱弱,心脉受损,近来更是时常感染风寒,气血不足,精神不济,让仙师见笑了。”他的语气平稳,眼神中也没露出其他情绪。
皇帝宋愈也抬起头,疲惫的脸上挤出一丝无奈,附和道:“是啊,太子妃身子骨弱,太医院用了不少珍稀药材调理,始终不见大好。让仙师费心了。”
这番说辞,若是换做普通人,怕是要被忽悠。
可是在两人听来,简直是欲盖弥彰。
傅凛霜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微微颔首:“原来如此。太子妃殿下确需好生静养。”
她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再次扫过何婉仪。她那空洞眼神深处,偶尔会闪过一丝扭曲的痛苦。
被复活也是一件痛苦的事吗。
荆归楼则更是直接,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毫不避讳地落在何婉仪身上,那审视的意味几乎要将其洞穿。
他没有说话,但那份沉默带来的压力,让宋知晏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当晚,傅凛霜与荆归楼在临时居住的偏殿内,对着摇曳的烛火,开始梳理线索。
“荆师弟,你之前去打探,关于沈灵溪与太子的关系,可有更确切的消息?”傅凛霜率先开口,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勾勒着那牡丹绣品的图案。
荆归楼将一枚留影玉简放在桌上,灵力激发,一段模糊的画面浮现——那是从一位年老退役宫人记忆中提取的片段:春日御花园,年少的宋知晏与一个明艳活泼的少女并肩坐在牡丹亭中,少女巧笑嫣然,正是指点着眼前的牡丹,少年侧耳倾听,眼神专注。
“沈灵溪与太子宋知晏,确系青梅竹马。”荆归楼声音低沉,“据老宫人回忆,两人感情甚笃,在先帝(指宋景)在位时,几乎已是默认的一对。直到……靖王宋愈宫变。”
傅凛霜凝视着画面中少女那生动的眉眼,又想起白日里“何婉仪”那死气沉沉、空洞麻木的样子,心中疑窦更深:“若沈灵溪与太子情深意重,她又怎会甘愿嫁给杀父仇人宋愈?即便被迫,以她刚烈性子,又怎会容忍太子另娶他人?而且,太子对这位‘体弱’的太子妃,看似维护,但那眼神……与其说是爱意,不如说是……一种复杂的愧疚与执念?”
荆归楼指尖轻点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若……揽月宫的阵法,并非为了复活沈灵溪,而是为了别的目的?比如,掩盖另一个真相?”
傅凛霜眸光一闪:“你的意思是……沈灵溪可能根本没死?或者,以另一种方式‘活着’?”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线索纷乱,如同纠缠的丝线。
“还有一个疑点,”荆归楼忽然道,“皇帝宋愈。他身上的龙运流失速度,远超灵傀祭生阵正常运转所能解释的程度。而且,他身上的气息……除了虚弱,还有一种极淡的、被掩盖得很好的……污秽感。”
傅凛霜回想起面见宋愈时的感觉,点了点头:“不错,那不像纯粹的龙运反噬或病气,倒像是……被什么东西侵蚀、寄生了一般。” 一个大胆的猜想在她心中形成,“难道……真正的宋愈已经……现在龙椅上坐着的,是别的什么东西?而那灵傀祭生阵,除了汲取精血,更大的作用或许是……释放或者滋养了那个东西?沈玥溪和太子知道吗?他们是同谋,还是也被利用了?”
荆归楼眼中寒光一闪:“可能性很大。若真如此,那‘何婉仪’身上的死气,沈玥溪的异常,以及揽月宫故意留下的阵法痕迹,或许都是为了将我们的视线引向‘复活沈灵溪’这个表象,从而掩盖‘宋愈被替代’以及龙运被吞噬的真正核心!”
推理至此,一个更庞大、更惊悚的阴谋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他们之前推断的“沈玥溪与太子为复活沈灵溪而布阵”,很可能只是冰山一角,甚至是幕后黑手故意引导他们得出的错误结论!
“看来,我们需要试探一下这位‘皇帝陛下’了。”
“还有那位看似柔弱、实则可能深藏不露的皇后娘娘。”
荆归楼微微颔首。
夜色如墨,笼罩着重重宫阙。
傅凛霜与荆归楼隐匿气息,如两道青烟般潜行至皇帝寝殿附近。
白日里荆归楼以汇报调查进展为由,故意在言语中提及“龙运异常流失恐有邪物作祟”,并暗中在宋愈身上留下了一缕极难察觉的剑意印记。
此刻,那缕印记正从寝殿深处传来异常波动——一股阴冷、贪婪、充满污秽的气息正在苏醒。
两人对视一眼,悄然潜入。
寝殿内并未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勾勒出龙床上一个盘膝而坐的模糊身影。
那身影周身弥漫着淡淡的黑气,正在贪婪地吞噬着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肉眼不可见的金色流光——那正是王朝龙运与灵脉之力!
“果然……”傅凛霜暗自道。
似乎察觉到他们的到来,那身影猛地睁开双眼!月光下,那是一双完全不属于人类的、浑浊而充满恶意的竖瞳!
“呵呵……还是被你们发现了……”沙哑扭曲的声音从“宋愈”口中发出,与他平日的声音截然不同,带着令人牙酸的摩擦感。“本想再多享用几日这龙运盛宴……”
傅凛霜有被恶心到。
口区。
话音未落,“宋愈”的身体开始发生恐怖的畸变!皮肤下仿佛有无数虫豸在蠕动,面容扭曲拉伸,周身黑气暴涨,化作实质般的粘稠雾霭,瞬间充斥了整个寝殿!一股元婴后期、半步化神的恐怖妖威轰然爆发,将殿内的桌椅摆设震得粉碎!
“是傀妖!”
这是一种极为罕见的由极致怨念与秽气孕育的妖物。
“既然来了,就成为本座恢复实力的资粮吧!”傀妖所化的黑雾中,伸出无数只由妖气凝聚的、狰狞的漆黑利爪,带着撕裂空间的尖啸,铺天盖地般向二人抓来!速度之快,威力之强,远超寻常元婴修士!
“小心!”傅凛霜清叱一声,霜华剑瞬间出鞘,绽放出清冷凛冽的剑光,在身前布下一道道寒冰屏障。
她有意控制着力度,让屏障看起来坚固,实则留有余地。
毕竟她要找机会啊。
不过反观荆归楼毫无畏惧,先天剑体全力运转,纯白浩然的剑气冲霄而起,正面迎向那漫天妖爪!剑气与妖爪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逸散的能量冲击将寝殿的屋顶都掀飞了大半!
傀妖手段诡异,黑雾不仅能腐蚀灵力,更能幻化出各种狰狞幻象,扰人心神。
荆归楼剑法超绝,剑气纵横,每每能在间不容发之际斩灭妖爪,破开幻境,但那元婴后期的庞大妖力,依旧让他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傅凛霜则游走在战圈外围,看似在全力辅助,用冰系法术限制傀妖的行动,替荆归楼挡下一些“致命”的攻击,实则暗中观察,并刻意营造出一种“勉力支撑”的假象。
第一步:保护他换取信任?_ ? _? 。
她几次“险象环生”,雪青道袍被妖气撕裂了几处,甚至故意让一道并不算太强的妖气擦过肩头,留下了一道看似狰狞、实则在她控制下的伤口,鲜血顿时染红了衣襟。
“师姐!”荆归楼注意到她的“伤势”,眼神中闪过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焦急与怒意。
他的剑势陡然变得更加凌厉、狂暴,不顾消耗地猛攻傀妖的核心!
傀妖发出怪笑,似乎觉得找到了突破口,更多的攻击朝着“受伤”的傅凛霜倾泻而去。
傅凛霜一边“艰难”抵挡,一边在心中冷静地分析:荆归楼的反应……似乎比她预想的要激烈一些。这不在她的算计之内,但或许……可以利用。
战斗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寝殿已近乎化为废墟。
荆归楼虽然剑法通神,但修为差距实在过大,灵力消耗剧烈,脸色微微发白。
傀妖虽然也被剑气所伤,黑雾淡薄了些许,但毕竟是元婴大成的修为,这点伤不算什么。
就在这时,傀妖觑准一个荆归楼旧力刚尽、新力未生的瞬间,凝聚所有妖力,化作一只遮天蔽日的巨大魔爪,直直抓向荆归楼的后心!
这一击若是落实,即便以荆归楼先天剑体之强,也必然重创!
就是现在。
傅凛霜眼中精光一闪,一直隐藏的实力瞬间爆发!她身影如电,竟比之前快了数倍不止,决然地闪身到了荆归楼身后!
“荆归楼!”
她的霜华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凝聚了她大半灵力的冰极剑意化作一面厚实的、几乎实质化的玄冰巨盾,硬生生挡在了那魔爪之前!
与此同时,她暗中运转秘法,将大部分冲击力导向自身!
“轰——!!!”
荆归楼一定要接住她啊!不然多尴尬。
震天动地的巨响传来!玄冰巨盾应声破碎,傅凛霜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气息如同风中残烛般萎靡下去,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正好倒入了转身欲要接住她的荆归楼的怀中。
傅凛霜是真的痛,但是先忍了。
“师姐!”荆归楼接住她,看着她苍白染血的脸,以及感受到了她体内紊乱虚弱的气息,愧疚和自责涌上心头。
以及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回忆。
他紧紧揽住傅凛霜,抬头看向那因全力一击后略显萎靡的傀妖,声音冰寒得仿佛来自九幽地狱:“你……该死!”
荆归楼不再有任何保留,体内某种封印似乎被解开了一丝,一道纯粹到极致、仿佛能斩断因果、破灭万法的恐怖剑意自他体内苏醒!
他并指如剑,一道凝练到极致、细小却蕴含着毁灭性力量的混沌色剑气,如同瞬移般,无视了空间距离,直接出现在了傀妖的核心之处!
“不——!”傀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那混沌剑气便已轰然爆发!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只有一种仿佛规则被抹除的寂静。
妖气散尽,月光重新洒落。
荆归楼低头,看着怀中气息微弱、双眸紧闭的傅凛霜,搂着她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
他并未注意到是,怀中之人那长而密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荆归楼这就为了她这个几乎是陌生人的师姐而开大?
不符合她朋友说的设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