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尚未彻底驱散雪霄峰顶的寒雾,傅凛霜已然在练剑坪上辗转腾挪。
“霜华”剑在她手中化作一道银亮的流光,剑锋划破清冷的空气。
练剑,与其说是提升,不如说是一种宣泄,一种试图用身体的疲惫来压制内心纷杂思绪的方式。
她摸不清这个男主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而且....
她对感情之事向来不通。连怎么接近他成为最基础的朋友都是个问题。
就在她一套剑诀即将使完,剑尖挽起最后一朵剑花之时,天际传来一声清越悠长的鹤唳。
一只羽翼丰满、神骏非凡的白鹤穿透层层云霭,优雅地盘旋而降,落在坪上时,周身灵光一闪,化作一个身着雪白道袍、眉目如画的童子。
“傅师姐,”鹤童声音清脆,对着收势而立的傅凛霜恭敬地行了一礼,“宗主有急事相召,请师姐即刻前往凌霄殿。”
傅凛霜手腕一翻,“霜华”剑精准无误地归入腰间剑鞘,动作行云流水。她气息平稳,仿佛刚才那番足以令寻常修士气喘吁吁的剧烈运动从未发生。她微微颔首,长睫垂下,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思量,声音清冷无波:“有劳鹤童,我这就去。”
心中却是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沉。
玄尘师尊修为深不可测,性情更是淡泊超然,平日深居简出,若非涉及宗门安危或修真界重大变故,极少会如此急切地召见弟子。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她压下疑虑,随着鹤童御剑而起,化作一道雪青流光,直奔主峰而去。
劲风扑面,吹得她袍袖鼓荡,更显身姿翩然。然而,当她轻盈地降落在凌霄殿那宏伟庄严的汉白玉广场前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握着剑柄的手指微微收紧。
殿门前,除了如同雕塑般肃立的值守弟子,还立着一道她绝不可能错认的、孤峭挺拔如雪中寒松的身影。
荆归楼。
他依旧穿着那身朴素得甚至有些寒酸的洗白青布衣衫,站在晨曦微光与殿宇投下的巨大阴影交界处,背影挺直。
听到身后传来的破空声与落地声,他并未回头,甚至连一丝侧目的意图都没有。
他也来了?傅凛霜心中那根弦被轻轻拨动。
心理不合时宜的感叹男主长得真的好好看。
但此刻,更让她在意的是,究竟是什么样紧急且重要的事情,需要宗主同时召见他们两人?她与荆归楼,一个是早入门十年的师姐,一个是新晋的“先天剑体”,除了同门之谊,几乎毫无交集。
她迅速收敛心神,面上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无波,走到荆归楼身侧不远处站定,既不过分靠近,也不显得刻意疏远。
“进来吧。”
殿内传来玄尘宗主平和却蕴含着一丝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打破了这凝固般的寂静。
二人应声而入。
凌霄殿内空旷高远,穹顶之上绘制的周天星斗图似乎按照某种玄奥的规律缓缓运转,散发出朦胧的星辉。
玄尘宗主端坐于正中的蒲团之上,周身气息圆融自然,仿佛与整个大殿、乃至与整片天地都融为一体,深不可测。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傅凛霜和荆归楼身上。
“京城的暗线传回紧急消息,”宗主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声音低沉而清晰,“皇帝宋愈身上的龙运,以及支撑整个大宋王朝根基的灵脉,在近期莫名消失了一半。”
此言一出,饶是傅凛霜心性沉稳,心中也不由得一震。
龙运关乎帝王命格与国祚兴衰,灵脉则是滋养一方土地、维系王朝气数的根本。失去一半,这绝非寻常的天灾**,而是意味着王朝的气数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流逝,覆灭之危近在眼前。届时,必将生灵涂炭,饿殍遍野,甚至可能引动天地规则反噬,波及修真界。这绝非小事!
她用眼角余光瞥向身侧的荆归楼。
“此事蹊跷,非比寻常。”宗主继续道,语气凝重,“龙运与灵脉的流失无声无息,若非暗线弟子精擅望气之术,恐怕至今仍未被察觉。朝堂之上虽有能人异士,但涉及龙运与灵脉此等根源之力,恐非他们所能洞察,甚至……他们自身也可能身处局中而不自知。凛霜,归楼,你二人是我门下如今最为出色的弟子,心思缜密,修为也足以应对大多数情况。此次任务,需你们即刻动身,前往京城皇宫,查清龙运与灵脉流失的根源,并设法解决,至少,要阻止其继续恶化。”
“弟子领命。”傅凛霜与荆归楼同时躬身,声音沉稳地应道。
傅凛霜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去眸中翻涌的思绪。
与荆归楼一同执行任务,倒是给了她更多机会和希望。
而荆归楼,则只是平静地接受了命令,俊美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仿佛无论任务是探查龙运还是清扫山门,于他而言都只是需要完成的指令,并无区别。
这份超然的冷漠,让傅凛霜在暗自警惕的同时,也更坚定了某种决心。
大宋皇宫,坐落于京城中轴线之上,琉璃瓦在秋日阳光下闪耀着刺目的金辉,殿宇连绵起伏,飞檐翘角,雕梁画栋,极尽奢华与威严。
然而,在傅凛霜和荆归楼这等灵觉敏锐的修真者感知中,这座宏伟的皇城却像是一个被蛀空了根基的巨人,外表依旧光鲜,内里却散发着一种无形的、令人不安的虚弱与腐朽气息。
那原本应该磅礴浑厚、滋养万物的王朝灵脉,此刻如同重病之人的脉搏,微弱而紊乱。
皇帝宋愈在布置得庄重典雅的御书房接见了他们。他看起来约莫四十许年纪,面容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朗轮廓,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难以驱散的疲惫与晦暗,眼下的乌青即使用脂粉也难以完全掩盖。
这便是龙运流失最直接的体现。
“两位仙师远道而来,辛苦了,朕心甚慰。”宋愈笑容温和,努力维持着帝王的威仪,但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忧虑与隐隐的不安,却未能逃过傅凛霜的眼睛。
“如今西北大旱,流民四起,朝廷之事繁杂,朕稍后还需与几位阁老商议赈灾事宜,恐不能久陪,还望仙师见谅。朕已命皇后在凤仪宫设下薄宴,为二位接风洗尘。”
一番公式化的客套后,宋愈便在一众太监宫女的簇拥下匆匆离去,背影甚至带着几分仓促。
傅凛霜看着皇帝离去的方向,心中暗忖:这皇帝看似勤政,为国事操劳,但龙运与王朝灵脉流失如此严重,关乎国本,他自身竟似乎毫无所觉?
在宫人恭敬的引导下,二人穿过重重宫阙,来到了皇后的居所——凤仪宫。
相较于御书房的庄重肃穆,凤仪宫更显精致华美,处处透着女性特有的柔婉气息。
皇后沈玥溪闻声迎出。她穿着一身正红色的宫装,容貌极美,是那种带着侵略性的、惊心动魄的艳丽,肤若凝脂,吹弹可破,眉如远山含黛,一双桃花眼眼波流转间媚意横生,顾盼神飞。
可在那明媚得恰到好处的笑容之下,傅凛霜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深藏的、与她年轻面容极不相符的哀愁与疲惫。
“这位便是傅仙子吧?果真如谪仙临凡,清丽脱俗,令人见之忘俗。”沈玥溪笑着上前,十分自然地拉住傅凛霜的手,语气亲热得仿佛多年未见的好友,随即又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荆归楼,眼中不受控制地掠过一丝惊艳与敬畏,“荆仙师亦是风姿卓绝,气质高华,非尘世中人。二位能来,实乃我大宋之幸,陛下与本宫心中稍安。”
她的手指温热而柔软,与荆归楼那日冰冷的触感截然不同。
傅凛霜不太习惯这般突如其来的亲昵,微微蹙眉,但出于礼节,并未立刻抽回手,只是语气依旧平淡疏离:“皇后娘娘过誉了,分内之事而已。”
她正想委婉地问问皇后宫中最近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想着能从中找到一些与龙运流失相关的蛛丝马迹。
没想到,一直沉默寡言,仿佛置身事外的荆归楼,却在此刻先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起伏,问题却如出鞘的利剑,直指核心,打破了表面上的和谐:
“皇后娘娘,听闻在您之前,还有一位沈皇后?”
傅凛霜清晰地注意到,在荆归楼问出这句话的瞬间,沈玥溪脸上那完美无瑕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她拉着傅凛霜的手,也无意识地微微收紧了一下。
沈玥溪轻轻放开了傅凛霜的手,姿态优雅地挥了挥手,示意殿内侍立的宫人全部退下,并关上了殿门。待殿内只剩下他们三人,光线略微昏暗下来时,她才幽幽地叹了口气,嗓音压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与沙哑:
“仙师问的……是我姐姐,沈灵溪。”
她步履略显沉重地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庭院中那些开得正盛、却莫名带着几分凄艳的秋海棠,眼神变得悠远而哀伤,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过去的景象。
“五年前……”她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亡者的安宁,又像是在揭开自己心头的伤疤,“沈家权势强盛,在朝中门生故旧遍布,树大根深,不免会让皇上猜忌和害怕。”她的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垂下的丝绦,“所以在姐姐刚满十四岁,及笄礼刚过没多久,当时已经三十五岁的皇上,便下旨将我们沈家的嫡长女沈灵溪,封为了皇后。”
傅凛霜瞳孔微震。
古代女子的命运从来都不由己,在此刻完美诠释。
“在当时,无论从家世、容貌还是才情,沈家确实是最合适的选择,朝野上下也无异议。我姐姐……她是皇上的第二任皇后。元后是夏家的长女,但那时夏家早已落魄,元后也病逝多年了。”沈玥溪的指尖用力绞着手中的帕子,指节微微发白,“姐姐入宫后……并不快乐。那深宫高墙,金碧辉煌,却像是一座华丽而冰冷的牢笼。可是却不得不被困在其中,守着那些繁文缛节,应对着无尽的算计与虚情假意。”
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带着浓重的鼻音:“第三年……就在她十七岁生辰那天,她在自己的寝宫里……用一把平日里修剪花枝的金剪,自刎了……宫人发现时,血……已经染红了半边床榻……”
傅凛霜心中凛然。
十四岁入宫,十七岁香消玉殒。三年皇后生涯,从懵懂少女到绝望自戕,最终以如此惨烈的方式结束。她仿佛能看到一个鲜活明艳的少女,在这吃人的深宫中日渐枯萎、沉默,最终被绝望吞噬的模样。
可这悲剧的背后,是否隐藏着更深的阴谋?与龙运流失有关吗?
沈玥溪转过身,眼中已盈满晶莹的水光,但她倔强地微微仰头,没有让泪水落下,那份强撑的坚强,反而更显脆弱。“沈家只有我们两个嫡女。姐姐去后,皇上对沈家的猜忌并未减少,打压反而更甚……为了家族存续,两年前,我……我也被父亲送进了这深宫,延续着沈家与皇室的‘纽带’。”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与认命。
她说完之后,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落针可闻。
荆归楼无表情地听着,深邃的眼眸如同两口古井,看不出任何波澜,仿佛刚才听到的只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遥远的故事。
他既未表达丝毫同情与安慰,也未追问任何细节,
这份超然的、近乎冷酷的平静,让原本期待能得到一些回应的沈玥溪有些无措地攥紧了衣角,也让傅凛霜心中的疑窦更深——他为何独独问起前皇后?是随意一问,还是察觉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