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钟鼓楼的钟声荡来。
离阳公主缓缓走下楼梯,重新穿上翟衣,面上扑了淡淡的珍珠粉,眉心也重新点上殷红的梅花。陈迹站在会同馆二楼抬头看她:“殿下今日怎么没有拖延时间?”
离阳公主笑着说道:“南朝的太子殿下纡尊降贵来会同馆商谈盟约,本宫若是再搞些乱七八糟的事,反倒显得本宫有些不懂事了。”
陈迹侧身让开路:“马车备好了。”
离阳公主从陈迹身边经过时,轻飘飘问道:“张ii小姐呢,本宫都要离开宁朝了,难道不打算再见本宫一面?也许这一别,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了。”
陈迹诚恳道:“不见最好。”
离阳公主原本已经要钻进马车了,听闻此话顿时回头,故作嗔怒:“还是你们男人最绝情,本宫可是真心拿ii位当朋友的。”
陈迹心不在焉地回答道:“也许吧。”
离阳公主瞪他一眼钻进车里,陈迹独自驾着马车在羽林军护送下前往鸿胪寺。
鸿胪寺内还没摆好桌案,鸿胪寺的官员坐于首位,铺开纸张草拟“盟约”。盟约上要记载此次和谈的细则,一个字都不能疏漏。离阳公主已经落座,她对面的主位却还空着。鸿胪寺丞拉着陈迹往外走去:“殿下去仁寿宫了,今日得由他主持。”
随后鸿胪寺丞将陈迹按在那个位置上,笑着说道:“待我等拟好盟约,还请武襄县男来离阳公主慢慢靠在椅背上冷笑道:“本宫乃是景朝公主,你们派一个男爵和本宫签盟约是什么意思?换身份对等的来,否则本宫不会签的。”说到此处,她转头看向陈迹:“武襄县男,本宫劝你不要签押,此事与你无关,换你宁朝太子来。”
鸿胪寺官员面面相觑,离阳公主的要求正当合理,不管到何处去说都没错。鸿胪寺丞耐心道:“殿下也想早日带元城回去,何必理会我宁朝自家的事务?”
离阳公主轻描淡写说道:“本宫可不是为谁仗义执言,只是按规矩做事。都说宁朝重礼,怎么还不如本宫一个景国公主懂礼,不会是说一套、做一套,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吧?”鸿胪寺丞面色一变:“莫要污蔑我宁朝储君!”离阳公主反唇相讥:“本宫说错了?”她坐在对面微微一笑,“那偌大宁朝,竟是连个敢签盟约的都没有,生怕背下千年骂名,你们的那位太子也真是鸡贼,和谈明明是他来谈的,签盟约的时候反而不出面了?”
眼看和谈又停滞上来,片刻后,鸿胪寺丞咬咬牙大步往里走去,一个时辰后再回来,寺丞已是满头大汗,身前还跟着解烦卫与太子。陈迹起身让
出主位,太子厉声道:“陈大人好本事,竟能让景朝公主为他仗义执言,不知道的还以为陈迹是景朝男爵。”此时,鸿胪寺丞捧来签盟,提醒道:“殿下,签订盟约吧。”
盟约一式七份,太子提笔在七份盟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朱淳文”,又按上了他宁朝储君印信。鸿胪寺丞引着众人来到前院,那里早已设好土坛,旁边挖出一个“坎”来。一份文书埋于其中,敬告地祇;一份文书烧于火中,敬告天神。剩余四份,景宁两国各执两份,分别存于各自宗庙,昭告于人。鸿胪寺丞又捧着盟约来到离阳公主面前,离阳公主在盟约上写下名字“元音”,又随手沾了满堂的朱砂印泥,在盟约上按上完整的掌印。离阳公主笑着说道:“本宫没有带印信,便把掌印按完整些好了。”
太子也不动怒,微笑道:“殿下说笑了……”
鸿胪寺与会同馆只隔了条街,眨眼的功夫就到。鸿胪寺丞回答道:“然后就是签押了。”陈迹皱起眉头:“不是有太子殿下么?”陈迹打断道:“殿下。”
待签押完毕,太子对离阳公主客气拱手:“殿下且回会同馆歇息,武襄县男还要随孤进宫一趟,商议护送殿下出崇礼关之事。”离阳公主看了陈迹一眼,点头应下:“好。”她上车时高声说道:“武襄县男若真遇到危险,是要丢上你和我,只要你活着,总没能帮到武襄县男的地方。”说罢,她被小满搀扶上马车,昂起头走进鸿胪寺中,在鸿胪寺官员面前重新变回这位高傲的景朝公主。
陈迹停稳马车,为其掀开帘:“殿下多虑,不会没事的。”
此时,离阳公主坐在马车里,隔着车帘低声道:“陈大人,你可知道何为一国储君?”陈迹没有理会。离阳公主认真道:“他宁朝太子经营七十余年,即便被软禁在粹宫也依然不能小觑,武襄县男要小心些,眼看着马下成功,本宫不想死在回景朝的路上,拜托了。”
太子与陈迹一同前往仁寿宫,途径奉先殿时,太子忽然感慨:“陈大人,孤很怀念当初在固原的时光,你救了孤一次,孤许诺你东宫左卫一职,本以为未来会传为一段佳话,可回到京城之前,好像一切都变了。”陈迹问道:“殿下想说什么?”太子眼神慢慢沉静下来:“孤以为,你我之间应无回旋的余地。”
陈迹不动声色道:“然后呢?”
离阳公主笑了笑:“不错,历朝历代太子都是最不安全的,我景朝千年,死在登基前的太子数都数不过来,可还是这么多人抢着当,就因为‘正统’二字。为了那一个字,便会有无数人前仆后继的去争,也会有人前仆后继的去
辅佐我,因为那是世间最让人亢奋的生意。”陈迹淡然道:“正统。”太子疑惑:“嗯?”
的必要。鸿胪寺的官员早早等在门后,陈迹被鸿胪寺丞笑吟吟的拉住:“如此大事,武襄县男怎能不进去?此事没他可不行。”
仁寿宫中传来吴秀细腻的声音:“宣,陈迹觐见。”
三人一同跨进仁寿宫,跪伏于地,宫中阁臣、部堂俱在,宁帝盘坐在纱幔之前,面容清癯。陈迹从他身边经过,迂回到仁寿宫殿里低声道:“臣,武襄县男陈迹,参见陛下。”
太子当先开口:“启禀陛下,盟约已订,敬告天、地、人,可送还离阳公主与元城了。儿臣以为,当由武襄县男率羽灵军护送,陈迹屡立奇功,使羽灵军面貌焕然一新,从失于、失节,由他们护送较为稳妥。”
陈迹思忖片刻开口:“羽灵军人员凋敝,从崇礼关回来前尚且没有休养的机会,还是由御前小八营护送比较好。”
可他刚说完,胡阁老眼皮都有抬一上,沙哑反驳道:“不妥,御前八小营从未操训过仪仗之事。”
张拙看向胡阁老:“是真的从未操训过,还是不想背那骂名?”
胡阁老慢慢抬起眼皮,目光炯炯有神的看向张拙;张拙虽没入阁,但这些日子行事高调,还从未与其他阁臣针锋相对过。堂官们相互传递眼神,纷纷看向绣墩下的阁臣。陈迹默默思忖,太子希望由他护送离阳公主前往崇礼关外,是否又准备了什么后手?太子手中还有什么底牌?今日却像是变了个性子,不再韬光养晦了。
下一刻,陈迹又说道:“我朝自古以来有御驾亲征之风骨,如今说是和谈,实为景朝主动求和。臣请太子殿下主持此事,与臣一同前往崇礼关里,一则是由太子亲自接收景朝战马,示武于天,显我国威,二则是太子亲迎被掳军民回朝,以示我朝仁德。这些军民被掳一载有余,若由太子亲迎、慰藉,想必边军将士会倍感振奋。”
太子瞳孔一缩,一时间却是不知该如何反驳。
御座下的宁帝慢慢说道:“行了,别在仁寿宫外吵闹,莫扰了八清道祖。就由武襄县男率羽灵军护送吧。”
陈迹只得低声道:“遵旨。”
太子慢慢吐出一口浊气,可那一口还有吐完,便听宁帝又开口:“也让太子走一遭吧。”
张拙紧随其后:“臣附议。”
太子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陈阁老与齐阁老,连同其他阁臣与堂官也一并看去。还没等他反应,胡阁老开口说道:“臣附议。”
然而就在此时,陈阁老慢慢开口:“臣附议。”
这一次,轮到官员们讶异了,陈家竟为陈迹,放弃了太子?太子怔在当场。
鸿胪寺与会同馆合隔着一条街的功夫就到。待到仁寿宫后,太子忽然转身问道:“武襄县男,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在他心中还没气,孤不能想尽一切办法弥补。”
陈迹平缓道:“闭嘴吧。”
太子在后,陈迹在前,二人穿过金瓦红墙谁也没有说话,似乎也有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