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桑诺的书房跟她本人性情并不怎么适配。
桑诺私下喜欢一些颜色素净的服饰,但她的私人书房装饰比从未衰落前的桑公馆都要更加华丽繁美。
桑晏收到管家的信息,走进来的时候,心里还有一些诚惶诚恐。
午后的阳光犹如瀑布般,照亮了异常安静的书房。
她看见桑诺站在一副骏马图前,似乎专心致志地看着这幅画。
画上的骏马昂首挺胸、无所畏惧、勇猛、富有神性,又让人心生崇拜。
“来了。”桑诺没有转身,摆了摆手,示意她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有件事要告诉你。”桑诺说。
桑晏端坐在椅子上,桑诺的话唤起了她心底里无名的恐惧。
“你既说那是你自己的婚姻大事,”桑诺很平静地说:“我想你有权第一个知道。”
桑晏的心“嘎巴”一下就死了。
“有关兰彧。”
听到这个名字,桑晏捻着毛衣上的牛角扣,觑着姑姑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他是不是想通了?也拒绝结婚了?”
“恰恰相反。”桑诺也坐了下来,这下就直接面对她了,“兰家下了拜帖,邀请我们一齐到他家的苍鹭庄园玩几天,大约一周吧。”
“不行!”桑晏猛地站了起来,“这绝对不行!”
桑诺皱着眉头,“兰家说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你们可以互相更了解一下彼此。”
“了解?是虐待吧!”桑晏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有些厚重的小皮鞋踩得嘎嘎响。
她一身淡蓝毛衣裙随着步伐走动而翩翩起舞,裙角有如一道彗星尾巴划过。
“胡说。”桑诺:“好端端地虐待你做什么?”
她有时是真的不理解桑晏的一些用词。
“不是只有上手打才叫虐待,语言、精神虐待更严重!”桑晏越想越觉得接近真相,“或许,他们是借机胁迫我,要让我出面,坚决拒绝兰家的求婚,这样他就不必为难了,他是无辜的,所有决定都是我做的。他一身白莲花,干干净净。”
桑诺看着眼前不断转圈,气得快要爆炸升天的“晏·水母”,她是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就炸了,罕见格外耐心地解释:“大家都去,有没有一种可能,兰家的大人只是想要认识一下你?反正大家都在,那么多人呢,他们也不敢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桑晏不再转圈了,一颗心在胸腔里上蹿下跳,撞得她肝疼、肺疼,“桑荷知道这件事吗?”
“我说了你是第一个知道的。”桑诺:“不过她迟早也会知道的,她当然也会同意,苍鹭那边的男孩子们一点都不比海城这里的差。”
见桑晏还是没有说话。
桑诺只得软和了一点语气,“你和兰彧的事情一日没有解决,我们家一日都会被推到舆论的风口浪尖上。就算兰家不主动邀约,我都想找办法把你们姐妹俩送出海城一段时间,出去避避风头。”
桑晏难以理解,“就这么一丁点芝麻绿豆点大的小事。”
她比了比手指,“不,还没有一颗芝麻大呢。”
“谁让有人盯上了兰家那小子,在后面莽着劲,煽风点火、推波助澜呢。”桑诺语调凉凉道。
“……”桑晏琢磨出了一点意味来,“所以都怪兰彧。”
桑诺怔了一瞬间,反应过来,低声道:“你要是这么想能舒服一点,也可以。”
“那就更不能去了啊!”桑晏斩钉截铁:“那不就成羊入虎口了吗?!”
看着她这副固执的倔驴样,桑诺深感无力,点了点那张先前她坐过的椅子,缓声劝她安静坐下。
“小晏,过来坐下,我想跟你谈一谈,”桑诺颔首,坚定地看着她,“现在。”
桑诺是桑家名义 实际上的大家长了,这也是她第一次这么直接了当地说想和她谈谈。
桑晏顺从了,坐在椅子上,右手紧紧抓住椅围,左手托起,食指轻轻敲了几下后脑勺,脑子里的噪音终于慢慢平息了下来,她缓缓松了一口气,眼前清明了些许。
桑诺坐在椅子上,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和桑晏一样的灰褐色眼睛静静地打量她。
“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桑诺慢慢说道:“你我处境不同,要将心比心也是难事。但是现在你所能倚靠的只有我了。不管你、或是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我都不会逼你嫁给兰彧。其实哪怕是你自己愿意,我都不怎么愿意。”
桑晏有些迷惑不解,“罗莎蒙德舞会厅的肖黎先生说我没有选择权,说桑家也没有。”
桑诺却是摇了摇头,“你要嫁给兰彧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喜欢他。”
桑晏:“但是桑家的名誉……”
“跟一个不爱的男人结婚比名誉扫地还要烂。”桑诺淡淡道。
桑晏:“?”
她盯着面前的姑姑,颇为惊奇。
她以为她一贯强势的姑姑绝对不会放过这门“世俗好婚事”。
“你是我的家人,”桑诺继续说,语调依然平静,“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你和一个不爱的男人蹉跎一生。我不会犯当年你伯父对桑琳所犯的错误。”
桑晏一下子就闭上嘴了,堂姐桑琳的第一段婚姻在桑家几乎是禁令,甚少被提起,几乎要被淡忘了。
桑晏没有想到桑诺主动提起这件事来。
堂姐在新婚之前对那个男人一无所知,是在婚礼之后,她才逐渐发现那个男人的真面目:酗酒、家暴、敏感、自卑、多疑。经常烂醉如泥,被人从酒吧、会所等地拖出来。在圈子里,这都不是什么秘密。
那段联姻就像是一记重重扇在桑家脸上的巴掌,扇得火辣辣得疼,不知道多丢脸。
但是那个男人追求堂姐的时候,十分礼貌得体,完全看不出那些劣根性,极尽掩饰,典型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桑晏有时私下也会想,当年伯父伯母是真的没有听到一点风声吗?他们从来没有在婚前劝诫、警醒堂姐吗?
“多数人都相信一个女人、一场婚姻足以改变一个男人的性情,‘贤惠的妻子’可以拉住浪子。但是一头老虎不会因为爱上了另外一头老虎,就剔掉他白森森的牙齿、洗掉一身恐怖的纹章。”桑诺顿了顿,“我不会让你过生不如死的婚姻生活,自然也不会让你平白遭受他人的摆布。”
“如果我不结婚,会不会影响到桑荷?”桑晏问。这是她最在意的问题。
“你也可以去问问小荷,你的幸福在她心目中重不重要?”桑诺道。
桑晏眼有点热热的,她说:“我不觉得兰彧会对我动手,他看起来就很冷漠、疏远。”
桑诺:“冷暴力也是一种家庭暴力。”
“但我能应付得过来。”桑晏说。
桑诺戳了戳钢笔,“刚好有一个机会,你可以尽可能地多了解他一点。看看他的品行、脾性如何?有时,往往能在一些最不易察觉的小细节上,看透一个人的本质。”
“就一周,能有用吗?”桑晏怀疑。
“要想深入去了解一个人的内在,这点时间肯定不够。”桑诺承认,“但是看一个男人,他和家人相处的细节,抓大放小,通常来说都会有不小的收获,你会看出很多名堂来。”
桑晏“唔”了一声。
桑诺继续道:“我也会向周围一些共友打听一些情况,简单宇宙的温多岛就是兰彧的好友,他们一齐投资了好多家新兴科技公司。”
兰彧、温多岛?
这俩人?
桑晏有点难以相信这俩人在一起聊天的场景。
温多岛性情温和、稍稍迟钝,但总得来说十分温良无害;至于兰彧,绅士的假象之下,让人闻风丧胆的凶残。
“温多岛先生对他评价如何?”桑晏大胆求证。
“他说兰彧很聪明、实在、不会摆架子,是天生商业奇才。”桑诺如实相告。
嗯……很高的褒扬了。
“那这次蒋总和温先生会和我们一起苍鹭庄园吗?”桑晏满怀希望地问。
如果身边都是自己人,那肯定会更加自在。
“应该不会,”桑诺语调还是很温和,“蒋女士还在休产假,温先生应该会全身心陪在她身边。另外我倒觉得此行人越少越好。人少点,你才能找好机会,单独跟兰彧相处。”
桑晏有些瞠目结舌,万万没想到极端保守主义的姑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桑诺也明显有点不自在,但还在强撑着继续说着,“你可以另辟蹊径,尝试一下那些不为人知的小相处。”
“好奇怪,”过了一会儿,桑晏说道:“比如?要怎么做?做什么?”
“呃……”桑诺罕见地卡壳,“这我怎么知道?”
“但我从来都没做过啊。”桑晏嘟嘟囔囔的。
桑诺微笑,“不打紧,就去待一周,当一次公费出差好了。你呢就当作是一场解谜探险,刚好回来还可以给你的桌游设计增添灵感,可以吗?”
桑晏没想到桑诺都能说到这个地步,甚至提起了她最看不起的桌游。
“好吧,”她最终还是应允了下来,刚一答应,焦虑、紧张就浮上了心头,“但是,我是说万一,他真的很可怕呢?”
“那你就不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