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行雪的嘴里是逼问不出来任何东西的,这一点程敬宇从小就领会过了,但他又对于贺行雪在国内居然认识除他之外的同龄人这件事,觉得特别惊奇。
毕竟这位少爷回国大半年,基本都把自己关在家里,平时他只能搁游戏上看见他。
想找他出来打个球?嘿,不好意思,这人派头比世界巨星都大,出不出来还得看心情,先提前个三月半年的预约吧。
就连今天也是被他硬薅出来的,谁让这狗昨天在外公面前揭他老底。
这事儿问又问不出来,想得程敬宇抓心挠肝的。
在阁楼上陪外公下棋的时候,他趁机打听:“外公,楼下那小姑娘您认识么?”
沙发上正横屏打游戏的贺行雪掀了掀眼皮。
“倒是见过几次,好像经常来店里写作业。”范兴文说,“昨天小雪过来逮猫的时候还遇上了,怎么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就没事了。”
程敬宇有点遗憾地咂咂嘴,他还以为能发掘出什么惊天大秘密。
“你们俩快开学了吧?”
“八月中下旬那会儿,还剩大半个月吧。”程敬宇一算时间,只觉这暑假过得也太快了。
“那快了啊,小雪对这里不熟悉,到时候还得多麻烦你照应一下。”
“害,谈什么照应,都哥们。”
范兴文就只有贺行雪他妈妈一个孩子,她意外离世后,贺行雪就回了国,休学了半年。
程敬宇虽然平时有些不着调,但对长辈挺孝顺,他和贺行雪一起长大,便也把外公外婆当成了自家长辈,时不时过来陪他们解解闷儿。
下完一盘棋,范兴文兴致被挑起来,瞥见水杯空了:“小雪,帮我下楼接杯水。”
贺行雪兴致缺缺地“嗯”了声,将手机熄屏,拿起外公的水杯走了出去。
古旧的木质楼梯咯吱咯吱响,他边往下走边捂嘴打了个哈欠。
今早七点他才睡下,还做着梦呢,就被程敬宇那个狗东西破门而入。
贺行雪心有不满,路过几排书架时,视线无意间扫过其中两排的过道。
过道里坐着女孩纤细的侧影,他目光在她脸颊垂落的发丝上一掠而过,没做停留继续提步往前。
接完水,回去路上他又懒懒散散瞥去一眼。
只见刚还在埋头做题的人现在怀里抱着个什么东西,双手环着,用力得整张脸都皱起来。
他瞧着,眉梢轻轻扬了下。
舒禾刚做完一套题,有点口渴,从书包里掏出保温杯。
这个保温杯还是她小学六年级买的,图案特别幼稚,以目前眼光看来还有点土,但是非常小巧便携,她便一直用到现在。
今天早上舒远山替她倒了茶水进去,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装太满了,如今竟然拧不开盖子。
舒禾手都拧红了,还有点不信邪,抱着保温杯又尝试了一次。
她深呼吸几口,手指压在杯盖上,双眸紧闭,使尽浑身力气地一旋——
一丝动静都没有。
她呆怔看着杯子,有点怀疑人生了。
一声嗤笑猛地把她从懵然中惊醒。
舒禾慌慌张张转头,看见从右边踱步过来一个男生。
那道瘦长的影子又投落而下,紧密地罩住她。
贺行雪:“我帮你?”
舒禾抿了抿唇,之前两次碰面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让她感到有些微的不自在,夹杂着一丝窘迫。
但又想到不能一下午不喝水,自己也确实打不开,她短暂犹豫了几秒,还是小声道句谢谢,将杯子递了出去。
然而一递出去就后悔了。
她看着半空中,那个布满荷包蛋图案的、幼稚土气又花哨的杯子,微微红了脸。
递也不是,收也不是,一口气吊在胸口。
昏昧中响起一声若有似无的笑。
特别淡的一声,稍纵即逝,若不是离得足够近,舒禾会怀疑自己根本没听到。
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小人之心了,她总觉得这里头带了点嘲笑的意思,于是那口气便哽在胸口不上不下。
好在男生伸出了手,免去了她被憋死的命运。
“帮我拿一下。”
贺行雪递过他外公的杯子。
接过时,她的手指不小心蹭过他的指尖。
白玉似的触感,带着凉意,舒禾缩了缩手。
刚才还冥顽不灵的盖子,在男生手中很轻松的就被制服,再递还给她。
他不是那种健壮魁梧的身形,甚至算得上清瘦单薄,手背苍白的皮肤透着淡青血管,看起来有些病态,没想到力气却很大,完全不是她能比的。
舒禾这次接过时注意着避开了他的手指,再把他外公的水杯还给他,又认真地说了句谢谢。
思及刚才可能在心里误会他了,所以她第二声谢谢除了礼貌外,还带着浓浓真情实感的感激,说起来字正腔圆。
就很像个小学生。
贺行雪心想,随口回道:“不客气。”
而后顿了顿,他又慢吞吞补了句:“这水杯挺好看啊。”
“……”
舒禾还是很想缝上这张嘴。
贺行雪微微偏着脑袋,眼尾有一点上翘,是一双特别昳丽的眼睛,但那眼神怎么看都像在笑话她。
舒禾脸颊一点点染上绯红,下意识把保温杯往怀里掩了掩,忍住羞耻,略微咬着牙说:“谢谢。”
都说了第三遍了,显然开始赶人了。
贺行雪懒懒地哼笑了声,没再停留,给外公护送水杯上楼去了。
舒禾叹气,整理着乱糟糟的心情,喝口老爸泡的茶,打起精神继续专心做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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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敬宇又陪范兴文下了两把,无一例外输得很惨,他棋艺本来就不是很好,只是小学的时候被爸妈勒令当课外爱好学的,如今临阵上场肯定被杀得片甲不留。
“行了,难得你们俩闲得住,都陪我这个老头子待了这么久了,也该嫌无聊了。”
范兴文摆了摆手,示意他俩自行去玩。
“哪里话啊外公,这不磨练我棋艺呢嘛,多好的机会啊,别人想找都找不到。”程敬宇嬉皮笑脸地说。
范兴文摇头笑笑没说话,从书匣里抽出自己刚才翻看过的那本书,捏起眼镜戴上。
程敬宇见状,只好起身道:“那我下次再和阿雪过来看望您。”
临走的时候,贺行雪脚步微顿,握住门把手回头看了一眼。
范兴文也恰在这时从书里抬起头。
范兴文六十多岁,就这半年间头发几乎全白了,若不是早年注重锻炼,身骨较为硬朗,仪态也超乎常人,光看面貌,怕是都像七老八十的人了。
两人相顾静默片刻,还是范兴文先开了口:“回去吧,记得每天按时吃药,你总把自己关在卧室,我和你外婆都没办法随时照看你。”
那猫儿算得上是他很顾重的了,所以昨天他把猫哄骗出门,就是想要他多出门走一走,看一看。
蓉城的八月阳光暖热,夏风柔和微燥,草木旺盛生长,万物欣欣向荣。
世间的风霜雨露,也伴随花团锦簇。
贺行雪点头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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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禾收到好友消息说马上到了,她回复说自己坐在角落,以防她找不到,回完后,又低头看着刚改完的试卷。
她做的是附中自主命题的高二英语卷,一百五十分的满分,批改完后算了算,91分,才刚踩着及格线。
这个英语成绩在平行班里也只徘徊在中游,好在现在才高一刚结束。
对这个结果舒禾说不上满意还是失落,只觉得她还有好长的一段路要走,而时间不等人。
书店楼下没什么人,就一个守店的短卷发阿姨,靠在椅背上戴着耳机刷短视频。
程敬宇大跨步边下楼梯边回头说:“去打球呗?”
贺行雪说:“不去。”
程敬宇:“去啊!就缺你一个!”
贺行雪拒绝:“我要回去补觉。”
男生站在楼梯上,自上而下俯视程敬宇,懒散地笑了一下:“你知道我这张脸上长了黑眼圈,会有多少人心痛吗?”
他顿了顿,又说:“算了,你应该体会不到。”
程敬宇听得特别想给他一拳。
“……操,别搁这自恋了,大白天睡觉多浪费光阴啊。”
吐槽归吐槽,但他猛一想,觉得这人说得还真没什么毛病。
这哥们真是他从小到大国内国外见过长得最牛逼的人。
想起他之前给人从床上硬薅起来,程敬宇摸了摸鼻尖,又忍不住打量贺行雪。
这人之前天天罩在伦敦阴云密布的天气下,本来就白,回国后又不爱出门,那苍白的皮肤跟他一比就像活人死人的区别,衬得眼底的淡青也特别明显。
他便挠挠头,没好意思再说,仰天长叹:“唉,那好吧。”
反正他还有SAT的reading还没做,赶在爸妈回家前写一点,说不准他们一个高兴,开学的时候往他卡里多打点钱呢?
嘿,程敬宇一想到这里就兴奋起来了,出门的时候,还看见那位疑似同校的纸巾侠埋着头,正在学习的路上刻苦奋斗。
“太努力了。”他赞叹。
贺行雪看了一眼,拍拍他的肩膀:“多学着点。”
啧。
程敬宇摩挲着下巴,又瞅了眼贺行雪。
然而贺行雪直接越过他行至门口。
男生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想赶紧回家睡觉的**。
好吧。程敬宇鉴定完毕,确认这两人没有背着他有什么“私情”,便放心了。
自己单身固然难受,但朋友脱单更令人绝望啊!
还好,还好,程敬宇想着想着就笑了。
被人注视的感觉太过浓烈,舒禾以为是好友到来,抬了抬眼,却只见一个错身而过的瘦长身影,和一个站在原地笑得龇牙咧嘴的人。
这个龇牙咧嘴的人看见她,对她招了招手,随后快走几步追上前面那人,边走边对她告别:
“江湖再见啊纸巾大侠!”他热烈的呼喊随风传递过来,伴随着另一个男生的淡声嗤笑,一同落入耳中。
纸、巾、大、侠。
什么奇怪的称呼啊……
舒禾赶紧晃了晃头,把这个令人羞耻的称呼从脑海中赶出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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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