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不可理喻》 第1章 第 1 章 巷尾有一间小书店。 阳光穿透密密匝匝的银杏树叶,光斑在古旧的书店牌匾上晃荡。 店内面积不大,四五排木质书架,门侧一道窄窄的木梯通往小阁楼。第二三排书架边靠坐着一个女生,皱着眉在试题上断断续续写着。 不时响起笔尖和纸页摩擦的窸窣声。 做完今天的第三套英语听力,舒禾摘下耳机,小小地伸了个懒腰。 长时间蜷缩的身体有些酸痛,耳朵嗡嗡的,那些仿佛是在中世纪欧洲录制的模糊音频挥散不去。 舒禾叹气,翻找对比着后面答案,一边又在选择题上画了个大红叉。 手机震动的嗡嗡声响起,适时把她从改题的煎熬中拯救出来。 -撸猫大使:你选文科了吗真的假的荷包蛋!!! 底下配了张震惊猫猫表情包。 好友的消息总能将人从负面情绪中带出来,舒禾浅浅弯起唇角,戳着手机。 -禾:荷包蛋可能是假荷包蛋。 -禾:但是选文科是真的。 对面显然大为震惊,一条条消息轰炸过来。 -撸猫大使:wc这也太突然了! -撸猫大使:诶你妈妈之前还说文科学了屁用没有呢,她居然同意了吗?! -撸猫大使:嘿嘿不过又能把我爹的黑暗料理分你一半了。 -撸猫大使:我本来都准备为我们下学期跨越两层楼的友情哭泣了……流泪猫猫头jpg。 这部手机是她妈妈用了五六年淘汰下来的,很老的机型,消息接收和发出的速度堪比蜗牛。 等好友的消息弹完,感觉又过了半辈子。 -禾:那你可能还得哭泣一下,我是瞒着他们选的。 -禾:开学前不能瞒天过海的话,你大概会在理科班教室看见一个被打扁的荷包蛋【大哭】。 -撸猫大使:我的天,你胆子这么大了! -撸猫大使:不过,荷包蛋本来就是扁的好不好。 …… 两人短暂聊了几句,舒禾应下明天和她见面,再顺带解释她突然选择文科的事情。 放下手机,她继续批改完这套听力专项训练。 但越往下越难堪,二十道里就有十一道红叉,过半的错误率,舒禾心里哀嚎了一声,泄气地双手捂住脸。 她默默计算着开学的时间,规划着后面的日程。 “猫~” 舒禾想出神的时候,突然一声绵长的猫叫,把她吓了一跳。视线从指缝中漏出,一只长毛三花猫不知从哪儿出现,夹着细细的奶音向她走来。 迈着小猫步,猫爪触碰地面发出轻巧的哒哒声。 这间书店位置隐蔽,几乎没什么人出入,因此极为安静。 她抬起头,眼神亮了亮,向三花猫招手,轻声几乎用气音说:“小猫小猫,你从哪里来的呀?” 猫猫睁着金蓝异色瞳孔,身材庞大魁梧,长尾慢悠悠地晃,着实不能称之为小猫。 但好像听懂在叫它,又冲她喵喵叫了两声,在她小腿上蹭了蹭。 舒禾抿着唇笑,见小猫亲人,正想摸摸它的脑袋,头顶突然响起缓慢的脚步声,她的手一顿,收了回去。 木质楼梯咯吱咯吱地响。 是个头发半花白的爷爷,手持电话一边应声,一边搭着扶手下楼。 爷爷穿着深色的宽松衬衫搭米色西裤,年迈的身骨依然挺拔,一副无框眼镜衬得人儒雅谦和。 侧头时对上她的视线,他礼节性点头,对着电话那头状似无奈:“它今早自己跟着我来店里了,你早点过来把它接回去吧。” 原来是偷渡来的坏猫。 她小心点点湿润的小猫鼻子,得到它不满地“猫”了一声。 爷爷应该是书店主人,舒禾暑假每天来书店做题,偶尔见过几次他从阁楼下来。 从衣饰搭配,到身体保养程度,不是一个贵气可以囊括,她不止一次在心里惊叹过,这位爷爷才像是从中世纪欧洲走来的人嘛。 爷爷打着电话下楼,在几排书架之间翻找着什么书籍。 她收回视线,哀哀戚戚地开始做后面英语阅读题。 身侧小猫作伴,毛发像带着阳光晒过的暖香,连英文单词都显得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舒禾高一成绩在年级一两百名,忽高忽低,英语和数学是最拉低排名的科目。 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开学后周测月考接踵而至,她必须赶在妈妈发现之前考出一个令人信服的成绩,不然就又会回到被人驱策的羊群之中。 她不想再做那只羊了。 沉浸下来后便像置身于虚无中,只看得见眼前的英语试卷,时间流逝得飞快。 午后干燥的风从窗隙中穿过。 男生打着哈欠跨过门槛,无精打采的嗓音带着浓浓倦意。 “外公,你又挟持我的猫。” 方才还十分有距离感的老人,在他出现后一下就沾上了烟火气。 “都说了这猫黏人,非要吵着闹着跟着我来!倒是你,昨晚又通宵打游戏了是不是?” 老人开起口来就喋喋不休,“哎,猫都知道要外出运动运动,你说你这主人当的,成天就把自己往卧室里一关,窗帘一拉,昼夜不分地过日子。” “你外婆成天担心你。” “好歹也偶尔出来走走嘛,晒晒太阳,听听风声,看这日子多舒坦不是?” 男生顺从地点头,垂着眉眼,安安静静侧靠在墙上听训斥,看起来似乎还没睡醒。 外公一瞧就知道他又当耳旁风,冷哼一声,转身走到他专属的躺椅上一坐,摇头晃脑,开始夸张地唉声叹气:“就你那发小,程敬宇啊。” “那小子前阵子还特别贴心地打电话给我,哎哟那嘴甜的,一口一个外公好,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一直陪我这个老头子聊天。” 他瞅了眼旁边神游天外的少年,接着说:“听说人每天都大早起来晨跑,闲了就去打打高尔夫,游游泳啊骑骑马啊,这暑假过得特别丰富,哦,好像还跟他家厨师学做了不少菜给家里人吃。” “什么法式蒜香羊排啊,三文鱼菌菇焖饭啊……都是些你们年轻人爱捣鼓的东西。” 外公的语气越听越羡慕。 男生点点头,总算拖着腔调“哦”了一声。 “这样啊。” 他笑了下,笑声清澈又带着点散漫,勉强打起精神,一本正经说:“那我下午刚出门那会儿,可能不小心打错电话打给猪圈里的猪了吧。” “深山老林里的野猪,哼哼声都没他大。” “……” 外公闭上嘴,面色不愉盯着他看。 男生又恹恹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前两天还发朋友圈说把蛋炒饭炒糊了,啧,多不小心啊。” “昨晚又打着打着游戏突然挂机,边跑边嚎,说外卖吃坏肚子了要去蹲厕所。哎你说人同样都叫程敬宇,怎么就过得天差地别。” 男生语气里居然还带了点惋惜:“果然还是同人不同命啊。” 外公闭了闭眼,气得哼了一声,不想再跟他说话。 舒禾本来在做题,不小心听了一耳朵,没忍住笑出了声。 书店阒静,这声轻笑显得格外突兀。 男生好像这时才注意到这里还有人,循着声音漫不经心望来一眼。 舒禾心口一跳,立刻集中心神盯着手上的试题,装作全神贯注的模样,就好像正在看什么精彩绝伦的故事书。 她心里微囧,果然还是不能乱凑热闹。 好在那道目光很快移开。 “阿姨跟我说,早上看见您拿着小鱼干哄着猫出门了。”男生继续和外公说话。 舒禾松了口气,不再分心,定了定神把注意力集中到阅读题上。 做完两道题,舒禾翻到下一页,突然听见侧方传来一道脚步,混着纸张的簌簌声由远及近。 随之而来的,是空气中忽然飘来的一股极淡的苦橙香气,像夏季尚且青涩的柑橘,酸涩微苦。 舒禾脖颈一僵,视野中便出现一双黑色休闲鞋。 夏季雨水淅沥,这双鞋竟然干净得一个泥点都没有。 男生站在她面前。 这间书店装修得很老了,没有安置桌椅,不知道是不是只供人借阅回家去读,但待在家里免不了要跟她妈妈碰上,所以舒禾还是选择呆在这里,至少无人打搅。 现在头顶光线被男生挡住,窄长的影子投射在她身上,试题里的一个个单词逐渐变得晦暗,模糊了边角。 她缩在这道阴影里,像被困住的一株小禾苗。 舒禾捏了捏笔杆,实在装不下去,于是抬起了眼。 男生微微歪着头,肤色很白,黑发柔软垂着,灯光铺洒在他高挺的鼻梁,面上阴影错落,衬得眉骨下眸色极黑极深。 身上是件黑色短袖配同色运动长裤,衣服上没有多余的图案样式,只在角落有一个她不认识小logo。整个人清瘦挺拔,特别简单干净的穿搭,在他身上却显得格外时髦。 她目光从男生脸上扫过,呼吸微屏,无意识往后靠了靠,紧贴着身后书架。 这人的长相就像是,从她初中看的那些少女漫里走出来的男主。 或许比漫画还要令人深刻。 难以否认她看呆了几秒。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难言的别扭和尴尬,就像她从来不敢进入那些装修得特别精美高端的书店。 此刻她也垂了垂眼,没敢对视。 一直安静待在身旁的三花猫嗅到主人气味,甩着尾巴起身,脑袋绕着男生的腿用力蹭了一圈。 “猫~猫~” 边蹭边叫,大猫依人。 男生没有管它,垂眼看着舒禾,也可能是看着她膝上摊开的教材,总之一时间没说话。 舒禾迷茫睁着眼睛,视线放空在对面书架上,胡乱打着转。 这人停在她面前,显然不是单单路过,看似也不像是来捉他的猫。 想起先前她那声突兀的笑,舒禾咬着唇,难道来找她讲道理?可她真不是故意偷听的呀。 舒禾有些无措。 手臂下意识挡了挡试题。 这里光线昏暗,他大概也看不清上面的字。 拜托了,就当她是看故事书看笑的吧…… 舒禾心里正七上八下时,男生终于开了口。 他声音极淡:“挡道了,让让。” 空气蓦地静了两秒。 她霎时面红耳赤。 “啊?哦。” 舒禾慌张抱着教辅资料书站起来,手指不知所措地抠着书页。 书架最底层是一排柜子,她让开之后,方才还大猫依人的三花立刻冷酷地抛弃了它的主人,拿爪子一下下刨着柜门。 它将柜门刨开,脑袋伸进去,叼出来一袋鳕鱼冻干,扔到两人中间,“猫”了一声示意他们。 男生啧了声没有动。 舒禾也僵着没动。 怪不得小猫一直黏在身边不走……原来是闻到零食味道了啊。 她还以为她是什么天降养猫人。 两个人类没动,猫猫十分不满地又叫了两声,猫爪拍得包装袋哗啦响。 舒禾视线飘忽两下,听到身旁那人低斥:“急个屁,别吵。” 男生声音极不耐烦,带着点没睡醒的哑。舒禾差点儿以为在骂她,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紧张,跟小学生罚站似的站在一旁,睁圆了双眼注视一人一猫。 他蹲下身,捡起冻干袋子,撕开喂了一块给早已饥渴难耐的大猫。 男生肩背宽阔,脊骨弓着,微微隆起一个弧度,短袖下延伸出来的手臂线条流畅又漂亮。 舒禾视线停了一秒,又看向眯眼享受的大猫。 好可爱啊,有点想摸。 但是又不敢。 她略局促地站着,不知道现在该不该走。 男生手心还摊着几块冻干,对埋头苦吃的猫冷冷“呵”了声。 “都胖成球了,一点吃的就能把你哄走。” “一点良心没有。” “明天就让你减肥。” 猫猫才不管,猫猫只管大吃特吃。 喂完猫,他将袋口封上,放了回去。 而后直起身,没怎么注意她,径直往外走,猫猫吃饱后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舒禾松了口气。 终于走了。 她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快四点,思忖着再做一套题,差不多就该回去了。 她还得给在麻将桌上征战一下午的陈女士做饭。 刚准备坐回去。 复又听到已经走远的男生脚步微顿了顿,一声懒倦的低笑带了点嘲意。 舒禾顿感不妙。 “李华如果知道你看到他的信后笑得这么开心,一定也很高兴。” “……” 李华,她刚才英语阅读的主人公。 他看到了! 他居然看到了!!还要故意嘲讽一句! 舒禾痛苦地闭上眼。 这个人。 能不能给他缝上嘴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舒禾第一次知道,帅成这样的人也能这么欠揍。 她悄悄深呼吸几下,耳根因着他这句话有点发烫,染上了羞耻的绯红。 好在这个人看起来是真的不太爱在外面停留,去和他外公打了声招呼,便带着他的猫离开了。 好像出门一趟就是为了逮只猫回家。 大概是更喜欢宅在家里吧。 舒禾没有多关注,心情平静下来后继续埋头做题。 她英语阅读和作文都不算差,唯有听力是最大的短板,可能还是缘于对单词不够熟悉,所以在听力题语速过快和连读的情况下,总是模模糊糊的听不太明白。 这个问题好像也找不到什么捷径,舒禾只能准备花时间多听多练了。 赶在五点前做完了今天最后一套题,又认真地一道道批改完,不知道是语感上来了还是这套题较为简单,错误率总算没有那么高。 她舒了口气。 一点点地进步就好了。 就像田野里一点点成长的小禾苗,总会有丰收的那一天。 她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 舒禾就住在书店背后的老小区,是处于蓉城一环路内的老式居民住宅。 地理位置十分优越,周边两所大型综合性三甲医院,不远就是人民公园,省内数一数二的蓉大附中也在此处。 医疗、教育、生活,都非常便利。当然,陈女士心中最盼望的还是拆迁。要有那天,可就真发达了。 沿着这条破破烂烂的窄巷出去,到家也就十分钟左右的距离。 快走到的时候,人也渐渐多了起来,街道各种茶馆足浴早餐铺子林立,这栋老式居民楼就夹在其间,门口坐着两个光膀子大爷,摇着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八月初天气闷热,烟味汗味,混杂着垃圾桶内残留物发酵的恶臭,朝四周蔓延着,舒禾早已习惯,屏住呼吸径直走进去。 “小禾回来啦?你妈还在里头和王大婶那几个搓麻将呢。” 大爷瞥见她,打了个招呼。 这种老式居民楼,街头邻里的基本都是熟人,舒禾应了声往里走,楼下院坝里摆满麻将桌,每桌旁边都放了张塑料凳,上面是瓜子花生和茶水。 没待她看清人,倒先听到了她妈豪迈惊喜的高呼: “哎哟,胡了胡了!” 陈女士笑得眼尾额角都起了皱,也不管同桌的阿姨脸色好不好看。 “晓得你胡了,喊弄大声干啥子,耳朵都给我震聋了。” 舒禾走近,认出说话这个就是王婶。 陈女士笑眯眯地端起菊花茶喝了口,一抬头看见她,赶紧道:“回来得正好,肉我都解冻了,你回去切个莴笋就行,炒好了给我打电话。” 舒禾点头说好,又乖乖地挨个喊了旁边坐着的嬢嬢婶婶,才穿行到她们后边上楼。 楼梯间里还能听到她们热闹的谈话。 “小禾也太乖了,不像我家那个臭小子,放假成天往外跑,饭点了都看不见人。” “还成吧,女孩子嘛就是要听话些。” “她下学期高二了啊?在附中成绩应该挺好吧?” “哎呀一般般,理综学得不好,高二分班就更难了,这不每天都出去学习。” “唉,还是女孩儿乖呀。” …… 舒禾默不作声上了二楼,踏进家门。 晚饭过后,陈女士打包了饭菜,要给看店的舒远山送去。 今天赢了快两百块钱,她眼角眉梢尽是愉悦,临走前,终于分出心思给女儿。 “最近学得怎么样?化学物理有进步没有?” 舒禾洗碗的手紧了紧:“还行。” 陈燕梅点点头:“那就好,妈妈知道你一直都很自觉,这几科一定要学好,晚上有时间就多看书做题。”说完走出了家门。 舒禾房间里有个木板桌,是以前陈燕梅打牌用的,后来贡献出来给她当书桌。 她每晚都伏在桌边预习数学到十一点左右。 今晚睡前习惯性看了会儿手机,回完重要消息,正准备关机睡觉时,却瞟到角落里被她遗忘许久的闲鱼多了两个小红点。 -你好。 -请问还接单吗? 是上学期寒假时她建的上门洗猫链接,已经很久没有人问,她都差点忘了这回事。 舒禾礼貌拒绝了,顺手改了个999防拍价。 - 夜里下了场雨,舒禾听着雨声没怎么睡好。 翌日一早顶个大黑眼圈帮着做了些家务活,午饭后才有时间补了会儿觉,醒来都一点半了,匆忙收拾书包出门。 雨后路面湿滑,舒禾一边在心里规划着今天的学习计划,一边小心翼翼避开了这条路上第五块松动的水泥砖。 全是她这段时间踩出来的经验。 快到书店的时候,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好友发来的消息。 -撸猫大使:呜呜呜对不起荷包蛋,今天店里好忙,我被我妈逮住了,可能要晚两三小时到。 配了个跪地求饶的表情包。 舒禾回复她没关系,反正也是来书店学习的。 正低头打着字,猝不及防踩的下一块砖就是松动的,泥水从砖缝里迸溅到裤腿上。 舒禾:…… 唉。 今天回去又得搓泥点了。 她认命地拿出一包纸巾暂且擦了擦。 不远处忽然炸开一道暴躁的骂声:“卧槽又踩到了!今天第八次了啊,我他妈裤子都快能滴水了!” 舒禾顿了顿,居然有人比她还倒霉啊。 她擦着裤角,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阶梯上站着两个男生,一个在生无可恋扯着他被泥水摧残的裤子哀嚎,另一个正从自行车上下来,手里拎了罐橘子汽水,事不关己地把自行车推到银杏树下停好。 舒禾看着那张眼熟的脸呆了呆。 那个倒霉的男生还在骂骂咧咧,不知是否她目光停留太久,两个人都似有所觉地望了过来。 程敬宇首先看到她手里拿的那包纸巾,登时双眼放光,像看到了救世主一样向她奔来。 然后在奔的路上又踩了两脚。 “卧槽你大爷的!” 舒禾吓得退了一步,双目睁得圆圆的。 程敬宇跑到她面前停下,注意到她害怕退后的动作,挠了下头,“呃……我不是骂你啊妹妹,纯属口头禅,你瞅我裤子!” 他说着指了下,又瞥见女生的裤腿上也溅有几个泥点,但比他好多了。 “咱俩患难之交啊妹妹!能给我几张纸巾用用么?” 听他语气感觉都快哭出来了,舒禾顿了顿小声说好,把手里还没来得及放回去的那包纸巾递过去。 旁边一道悠哉悠哉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那罐鲜艳的橘子汽水出现在余光里。 一同出现的还有他随意搭在瓶身上的手指,白皙,瘦长,骨节分明。 舒禾看到他就想起昨天的事情,浑身不自在起来,默默垂下视线。 怎么又是这个人。 幸亏男生没说话,也没看她,只无所事事地站在一旁,时不时喝口汽水,等着他朋友。 这条老巷子没什么人走,路面年久失修坑坑洼洼的,也没人管。 程敬宇一边擦一边吐槽,瞟见他好哥们干干净净的裤腿,惊道:“不是,贺行雪你开挂了吧,他妈的这地儿三步一个雷,为啥你就踩不到啊?” 他语气万分不服。 贺行雪昨晚又熬了通宵,整个人都恹恹的,眼皮半抬不抬。 女生呆呆地杵在去书店的必经之路上,黑眼圈看着比他还严重,啧。 “因为我走路看路啊。”他轻飘飘回复。 而后扫了眼女生裤角上的几个小泥点,又看了看程敬宇快包浆的裤子,颇为嫌弃地离他们远了点。 看见他小动作的舒禾:……怎么感觉她也被骂了。 程敬宇喊了声“去你的”,擦完一条腿,又抽了几张纸擦另一边。 他嘴里闲不住,不想到贺行雪那里自找苦吃,于是转换目标,瞅了眼舒禾。 “放暑假了啊妹妹?” “嗯。” “去书店学习?” “对。” “初中高中啊?” “快高二了。” 嘿,那不是一样大? 这脸长得太嫩了,看着跟初中生似的。 他忍不住又问:“哪个学校啊?” 舒禾抿着唇没说话,略带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程敬宇没听到回答,抬头瞅了眼,却见她眼底略微的警惕之色,顿时有点受伤了。 他好歹在学校也是经常收到情书的人,看着很像什么人贩子么? “我俩下学期也高二,寻思咱们说不定一个学校的,还能多交个朋友,我没别的意思,你别担心啊。”他解释。 虽然这附近就只有一个附中,但如果同校还同年级也挺巧的。 舒禾大概看出他不是坏人,但又没他这么自来熟,刚认识就能交上朋友,有点不知所措地咬了咬唇。 其实,连认识都算不上吧,就是一面之缘。 程敬宇还想继续说什么,贺行雪“啧”了声,忍着嫌弃把他拽回来:“人有朋友了,你别老往前凑。” 又不耐烦地催促:“快点擦完走了。” 程敬宇“哦”了声,随便胡乱擦了几下,把剩下半包纸巾还给她,舒禾伸手接过时,他突觉有什么不对。 “等会儿,你怎么知道她有朋友?” 程敬宇说着看了看她,又狐疑地看了看贺行雪。 渐渐的,他回过味来,大声“卧槽”了一句。 “你俩认识的啊?!” “……” 认识的话,把他看成人贩子也勉强能说通了。 毕竟贺行雪那张脸任谁看了都忘不掉。 别说女孩儿了,男生看到都会忍不住多瞅几眼。 舒禾本来接过纸巾时就准备走了,此刻背脊都僵了僵,生怕再从那个人嘴里听到什么石破天惊的话。 毕竟,她可找不到一个远在欧洲的朋友。 她连忙转身迈向书店,步子都快成小跑了,还想起来要礼貌道别,低头快速含糊地说:“我有事先走了……” 女孩儿落荒而逃的背影像个小兔子,转瞬消失在书店门口。 程敬宇懵了一下:“怎么突然跑了?” 他很吓人吗?? 贺行雪百无聊赖地收回视线,端起汽水喝了一口。 不对劲,万分不对劲。 程敬宇又将目光转回贺行雪身上,等待他给出一个答案。 哪知他的好兄弟直接掠过了他,语气不咸不淡的:“走了,外公等着。” 一副懒得多说的架势。 见鬼了。程敬宇瞪着眼,他们不就几天没见,贺行雪这个足不出户、“待字闺中”的大少爷上哪儿认识的别人?! “我靠,你背着我和别人有小秘密了?!” 还他妈是个女生。 程敬宇不可置信的表情活像个被抛弃的糟糠妻。 贺行雪立马嫌恶地说:“滚,我直的。” 第3章 第 3 章 贺行雪的嘴里是逼问不出来任何东西的,这一点程敬宇从小就领会过了,但他又对于贺行雪在国内居然认识除他之外的同龄人这件事,觉得特别惊奇。 毕竟这位少爷回国大半年,基本都把自己关在家里,平时他只能搁游戏上看见他。 想找他出来打个球?嘿,不好意思,这人派头比世界巨星都大,出不出来还得看心情,先提前个三月半年的预约吧。 就连今天也是被他硬薅出来的,谁让这狗昨天在外公面前揭他老底。 这事儿问又问不出来,想得程敬宇抓心挠肝的。 在阁楼上陪外公下棋的时候,他趁机打听:“外公,楼下那小姑娘您认识么?” 沙发上正横屏打游戏的贺行雪掀了掀眼皮。 “倒是见过几次,好像经常来店里写作业。”范兴文说,“昨天小雪过来逮猫的时候还遇上了,怎么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就没事了。” 程敬宇有点遗憾地咂咂嘴,他还以为能发掘出什么惊天大秘密。 “你们俩快开学了吧?” “八月中下旬那会儿,还剩大半个月吧。”程敬宇一算时间,只觉这暑假过得也太快了。 “那快了啊,小雪对这里不熟悉,到时候还得多麻烦你照应一下。” “害,谈什么照应,都哥们。” 范兴文就只有贺行雪他妈妈一个孩子,她意外离世后,贺行雪就回了国,休学了半年。 程敬宇虽然平时有些不着调,但对长辈挺孝顺,他和贺行雪一起长大,便也把外公外婆当成了自家长辈,时不时过来陪他们解解闷儿。 下完一盘棋,范兴文兴致被挑起来,瞥见水杯空了:“小雪,帮我下楼接杯水。” 贺行雪兴致缺缺地“嗯”了声,将手机熄屏,拿起外公的水杯走了出去。 古旧的木质楼梯咯吱咯吱响,他边往下走边捂嘴打了个哈欠。 今早七点他才睡下,还做着梦呢,就被程敬宇那个狗东西破门而入。 贺行雪心有不满,路过几排书架时,视线无意间扫过其中两排的过道。 过道里坐着女孩纤细的侧影,他目光在她脸颊垂落的发丝上一掠而过,没做停留继续提步往前。 接完水,回去路上他又懒懒散散瞥去一眼。 只见刚还在埋头做题的人现在怀里抱着个什么东西,双手环着,用力得整张脸都皱起来。 他瞧着,眉梢轻轻扬了下。 舒禾刚做完一套题,有点口渴,从书包里掏出保温杯。 这个保温杯还是她小学六年级买的,图案特别幼稚,以目前眼光看来还有点土,但是非常小巧便携,她便一直用到现在。 今天早上舒远山替她倒了茶水进去,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装太满了,如今竟然拧不开盖子。 舒禾手都拧红了,还有点不信邪,抱着保温杯又尝试了一次。 她深呼吸几口,手指压在杯盖上,双眸紧闭,使尽浑身力气地一旋—— 一丝动静都没有。 她呆怔看着杯子,有点怀疑人生了。 一声嗤笑猛地把她从懵然中惊醒。 舒禾慌慌张张转头,看见从右边踱步过来一个男生。 那道瘦长的影子又投落而下,紧密地罩住她。 贺行雪:“我帮你?” 舒禾抿了抿唇,之前两次碰面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让她感到有些微的不自在,夹杂着一丝窘迫。 但又想到不能一下午不喝水,自己也确实打不开,她短暂犹豫了几秒,还是小声道句谢谢,将杯子递了出去。 然而一递出去就后悔了。 她看着半空中,那个布满荷包蛋图案的、幼稚土气又花哨的杯子,微微红了脸。 递也不是,收也不是,一口气吊在胸口。 昏昧中响起一声若有似无的笑。 特别淡的一声,稍纵即逝,若不是离得足够近,舒禾会怀疑自己根本没听到。 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小人之心了,她总觉得这里头带了点嘲笑的意思,于是那口气便哽在胸口不上不下。 好在男生伸出了手,免去了她被憋死的命运。 “帮我拿一下。” 贺行雪递过他外公的杯子。 接过时,她的手指不小心蹭过他的指尖。 白玉似的触感,带着凉意,舒禾缩了缩手。 刚才还冥顽不灵的盖子,在男生手中很轻松的就被制服,再递还给她。 他不是那种健壮魁梧的身形,甚至算得上清瘦单薄,手背苍白的皮肤透着淡青血管,看起来有些病态,没想到力气却很大,完全不是她能比的。 舒禾这次接过时注意着避开了他的手指,再把他外公的水杯还给他,又认真地说了句谢谢。 思及刚才可能在心里误会他了,所以她第二声谢谢除了礼貌外,还带着浓浓真情实感的感激,说起来字正腔圆。 就很像个小学生。 贺行雪心想,随口回道:“不客气。” 而后顿了顿,他又慢吞吞补了句:“这水杯挺好看啊。” “……” 舒禾还是很想缝上这张嘴。 贺行雪微微偏着脑袋,眼尾有一点上翘,是一双特别昳丽的眼睛,但那眼神怎么看都像在笑话她。 舒禾脸颊一点点染上绯红,下意识把保温杯往怀里掩了掩,忍住羞耻,略微咬着牙说:“谢谢。” 都说了第三遍了,显然开始赶人了。 贺行雪懒懒地哼笑了声,没再停留,给外公护送水杯上楼去了。 舒禾叹气,整理着乱糟糟的心情,喝口老爸泡的茶,打起精神继续专心做题。 - 程敬宇又陪范兴文下了两把,无一例外输得很惨,他棋艺本来就不是很好,只是小学的时候被爸妈勒令当课外爱好学的,如今临阵上场肯定被杀得片甲不留。 “行了,难得你们俩闲得住,都陪我这个老头子待了这么久了,也该嫌无聊了。” 范兴文摆了摆手,示意他俩自行去玩。 “哪里话啊外公,这不磨练我棋艺呢嘛,多好的机会啊,别人想找都找不到。”程敬宇嬉皮笑脸地说。 范兴文摇头笑笑没说话,从书匣里抽出自己刚才翻看过的那本书,捏起眼镜戴上。 程敬宇见状,只好起身道:“那我下次再和阿雪过来看望您。” 临走的时候,贺行雪脚步微顿,握住门把手回头看了一眼。 范兴文也恰在这时从书里抬起头。 范兴文六十多岁,就这半年间头发几乎全白了,若不是早年注重锻炼,身骨较为硬朗,仪态也超乎常人,光看面貌,怕是都像七老八十的人了。 两人相顾静默片刻,还是范兴文先开了口:“回去吧,记得每天按时吃药,你总把自己关在卧室,我和你外婆都没办法随时照看你。” 那猫儿算得上是他很顾重的了,所以昨天他把猫哄骗出门,就是想要他多出门走一走,看一看。 蓉城的八月阳光暖热,夏风柔和微燥,草木旺盛生长,万物欣欣向荣。 世间的风霜雨露,也伴随花团锦簇。 贺行雪点头说好。 - 舒禾收到好友消息说马上到了,她回复说自己坐在角落,以防她找不到,回完后,又低头看着刚改完的试卷。 她做的是附中自主命题的高二英语卷,一百五十分的满分,批改完后算了算,91分,才刚踩着及格线。 这个英语成绩在平行班里也只徘徊在中游,好在现在才高一刚结束。 对这个结果舒禾说不上满意还是失落,只觉得她还有好长的一段路要走,而时间不等人。 书店楼下没什么人,就一个守店的短卷发阿姨,靠在椅背上戴着耳机刷短视频。 程敬宇大跨步边下楼梯边回头说:“去打球呗?” 贺行雪说:“不去。” 程敬宇:“去啊!就缺你一个!” 贺行雪拒绝:“我要回去补觉。” 男生站在楼梯上,自上而下俯视程敬宇,懒散地笑了一下:“你知道我这张脸上长了黑眼圈,会有多少人心痛吗?” 他顿了顿,又说:“算了,你应该体会不到。” 程敬宇听得特别想给他一拳。 “……操,别搁这自恋了,大白天睡觉多浪费光阴啊。” 吐槽归吐槽,但他猛一想,觉得这人说得还真没什么毛病。 这哥们真是他从小到大国内国外见过长得最牛逼的人。 想起他之前给人从床上硬薅起来,程敬宇摸了摸鼻尖,又忍不住打量贺行雪。 这人之前天天罩在伦敦阴云密布的天气下,本来就白,回国后又不爱出门,那苍白的皮肤跟他一比就像活人死人的区别,衬得眼底的淡青也特别明显。 他便挠挠头,没好意思再说,仰天长叹:“唉,那好吧。” 反正他还有SAT的reading还没做,赶在爸妈回家前写一点,说不准他们一个高兴,开学的时候往他卡里多打点钱呢? 嘿,程敬宇一想到这里就兴奋起来了,出门的时候,还看见那位疑似同校的纸巾侠埋着头,正在学习的路上刻苦奋斗。 “太努力了。”他赞叹。 贺行雪看了一眼,拍拍他的肩膀:“多学着点。” 啧。 程敬宇摩挲着下巴,又瞅了眼贺行雪。 然而贺行雪直接越过他行至门口。 男生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想赶紧回家睡觉的**。 好吧。程敬宇鉴定完毕,确认这两人没有背着他有什么“私情”,便放心了。 自己单身固然难受,但朋友脱单更令人绝望啊! 还好,还好,程敬宇想着想着就笑了。 被人注视的感觉太过浓烈,舒禾以为是好友到来,抬了抬眼,却只见一个错身而过的瘦长身影,和一个站在原地笑得龇牙咧嘴的人。 这个龇牙咧嘴的人看见她,对她招了招手,随后快走几步追上前面那人,边走边对她告别: “江湖再见啊纸巾大侠!”他热烈的呼喊随风传递过来,伴随着另一个男生的淡声嗤笑,一同落入耳中。 纸、巾、大、侠。 什么奇怪的称呼啊…… 舒禾赶紧晃了晃头,把这个令人羞耻的称呼从脑海中赶出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