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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裂痕初现

作者:秋白下弦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自宫宴那夜后,燕凛待沈言的态度发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他依旧掌控着沈言的一切,瑾园的守卫未曾松懈半分,但那种迫人的、时刻带着审视与压迫的气息,似乎收敛了些许。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动辄用强硬的肢体接触来宣告主权,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隐晦、也更令人不安的“关照”。


    比如,他会过问沈言的饮食,让太医调整药方;会送来一些孤本典籍,却并非沈言之前为了伪装而看的那些风花雪月,而是涉及史论、地理甚至一些浅显兵法的书籍;甚至有一次,他状似无意地提起北狄的风俗,问沈言是否觉得有趣。


    沈言一一应对,小心谨慎。他收下那些书,表现出适度的兴趣,却绝不深入探讨;对于燕凛的询问,他的回答永远停留在“燕瑾”该有的认知层面——天真,略带好奇,但绝不多言,绝不显露任何超乎寻常的见解。


    他在刻意维持一种平衡。既让燕凛觉得他“有用”,值得继续投入“驯服”的兴趣,又不让他觉得自己过于“聪明”,从而产生更深的忌惮和控制欲。


    这如同在刀尖上跳舞,需要耗费极大的心神。


    这日午后,沈言正靠在窗边假寐,脑中却在与系统复盘宫宴的细节,试图找出更多关于北狄使团和当前朝局的信息碎片。常安却再次到来,带来了一个让他心头一沉的消息。


    “王爷,摄政王请您过去一趟。”常安的神色比往日更凝重几分,“林尚书及其女林舒语小姐,正在凛渊阁。”


    林舒语?


    她怎么会来?还是和林尚书一起?


    沈言瞬间警觉起来。赏花宴的教训历历在目,燕凛此刻召见林氏父女,又特意叫他前去,意图何在?


    他不敢怠慢,整理了一下衣袍,便随着常安前往凛渊阁。


    踏入书房时,里面的气氛算不上融洽。


    林尚书身着官袍,面色沉肃地坐在下首,眉头紧锁。林舒语站在他身后,低眉顺目,比赏花宴时清减了些许,脸色也有些苍白,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郁气。


    而燕凛,依旧高踞主位,手里把玩着一枚羊脂白玉的镇纸,神色淡漠。


    见到沈言进来,三人的目光瞬间都投向他。


    林舒语的目光尤其复杂,飞快地瞥了他一眼,便立刻垂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怼和屈辱。


    “皇兄。”沈言依礼问候,然后对着林尚书微微颔首,“林大人。”目光掠过林舒语时,他顿了顿,轻声唤了句,“林小姐。”


    林舒语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没有回应。


    “瑾儿来了。”燕凛放下镇纸,目光落在沈言身上,语气平淡无波,“林尚书今日前来,是为北狄之事。北狄使团提出,欲求娶一位宗室贵女,以结两国之好。”


    沈言心中一震。北狄求亲?这倒是原著中未曾提及的变故。他立刻意识到此事的关键——和亲人选,以及背后牵扯的各方势力博弈。


    他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茫然:“求亲?这……这是好事吗?”


    燕凛没有回答,转而看向林尚书:“林大人,你继续。”


    林尚书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王爷明鉴,北狄狼子野心,此次求亲恐非善意。且其所求,并非普通宗室女,而是……”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沉重,“意指太后嫡出的永宁公主。”


    永宁公主?那位年仅十四、备受太后宠爱的幼妹?沈言暗自皱眉。这北狄的胃口果然不小。


    “陛下与太后自然不舍。”林尚书继续道,“然北狄使臣态度强硬,若断然拒绝,恐起边衅。如今朝中为此事争论不休,主和者认为当以公主换取边境安宁,主战者则认为当严词拒绝,整军备战。”


    “所以,”燕凛指尖轻敲桌面,打断了林尚书的话,“林大人今日前来,是有了两全之策?”


    林尚书起身,躬身一礼:“老臣斗胆。北狄所求,无非是宗室血脉,以示我朝诚意。永宁公主年幼,且为太后嫡出,远嫁恐伤太后与陛下之心。老臣以为,或可从宗室中另择适龄、品性贤淑之女,加封公主号,代为和亲,既可全两国颜面,亦可保永宁公主。”


    沈言心中暗道,这倒是个折中的法子。但问题是,谁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去那苦寒之地?


    燕凛不置可否,目光却转向了一直沉默的林舒语:“林小姐以为如何?”


    林舒语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林尚书脸色微变,急忙道:“小女无知,岂敢妄议朝政……”


    “无妨。”燕凛抬手制止了他,目光依旧停留在林舒语身上,“本王只是想听听,京中才女对此事的看法。”


    压力给到了林舒语这边。她脸色更白,手指紧紧绞着帕子,咬了咬唇,低声道:“臣女……臣女以为,父亲所言,乃……乃老成谋国之道。若能以此法平息干戈,免致生灵涂炭,自是……自是好事。”她的话说得艰难,显然并非全然心甘情愿。


    沈言冷眼旁观,心中了然。林尚书此举,恐怕不只是“老成谋国”那么简单。他主动提出此议,或许是为了迎合上意,或许是为了摆脱某种困境,甚至……可能是想借此机会,将林舒语从之前赏花宴带来的尴尬境地中摘出来?毕竟,一个即将为国“牺牲”的臣女,谁还会再去计较那点风言风语?


    但燕凛会如他所愿吗?


    果然,燕凛听完,并未对林舒语的话做出评价,反而将目光重新投向了沈言。


    “瑾儿,”他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你觉得,林小姐此法,可行否?”


    又是这样!


    沈言心中警铃大作。燕凛再次将他推到了台前,让他对林舒语(或者说对林尚书的提议)表态。无论他怎么说,都可能落入陷阱。


    赞同?那等于默认了牺牲宗室女(甚至可能间接认可了林舒语作为替代品的“价值”),不仅会得罪宗室,更可能让燕凛觉得他“懂事”得过了头,失去了那份值得“驯服”的棱角。


    反对?那便是主战,可能被扣上不顾大局、引发边衅的帽子,更会与提出此议的林尚书(乃至其背后的势力)对立。


    他必须找到一个模糊地带。


    沈言蹙起眉头,脸上露出真实的困惑和一丝不忍,他看向燕凛,语气带着属于弟弟的依赖和不确定:“皇兄,这些事情……臣弟不懂。只是……只是觉得,那些姐姐妹妹们,在京城住惯了,突然要去那么远、那么冷的地方……她们会不会害怕?她们……愿意去吗?”


    他避开了朝政博弈的核心,将问题拉回到了最朴素的人情层面,表达了一种基于“燕瑾”身份的、单纯的不忍和疑问。


    这话听起来幼稚,甚至有些不合时宜,却恰恰戳中了一些不好摆在明面上说的东西——和亲女子的意愿与命运。


    林尚书的脸色有些难看。林舒语则猛地看向沈言,眼中闪过一丝愕然,随即又化为更深的复杂情绪。


    燕凛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光芒。他盯着沈言看了片刻,忽然轻笑一声。


    那笑声打破了书房内凝滞的气氛。


    “瑾儿倒是心善。”他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什么,随即挥了挥手,“罢了,此事容后再议。林大人,你先退下吧。”


    林尚书如释重负,又带着几分不甘,连忙躬身告退,拉着神色恍惚的林舒语快步离开了凛渊阁。


    书房内再次只剩下沈言和燕凛两人。


    沈言垂手而立,心中并未放松。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燕凛站起身,缓步走到他面前,距离不远不近。


    “你似乎,”燕凛开口,声音低沉,“很不赞同此事?”


    沈言心中一凛,谨慎地回答:“臣弟只是……觉得她们可怜。”


    “可怜?”燕凛重复了一遍,目光锐利如刀,“那若换做是你,被迫离开故土,远嫁他乡,你可愿意?”


    沈言猛地抬头,对上燕凛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他这是什么意思?试探?警告?


    “臣弟……臣弟是男子……”沈言的声音干涩。


    “男子又如何?”燕凛逼近一步,周身那股收敛已久的气势再次弥漫开来,带着强大的压迫感,“在这世间,身不由己者,又何分男女?”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沈言,仿佛要透过他的皮囊,看进他灵魂深处。


    “瑾儿,告诉皇兄,”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又带着一种冰冷的威胁,“若有一日,皇兄也需要你为了‘大局’,去做你不愿做的事,你……当如何?”


    空气仿佛凝固了。


    沈言看着燕凛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掌控欲和那深不见底的幽暗,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明白了。


    北狄求亲是假,或者说,只是燕凛用来敲打他、试探他的一步棋。


    燕凛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他的命运,同样掌握在自己手中。所谓的“弟弟”,所谓的“宠爱”,都是有条件的。若他不“听话”,下场未必会比那些和亲的女子好多少。


    看着沈言骤然失血的脸和眼中无法掩饰的惊悸,燕凛似乎终于满意了。


    他伸出手,这次没有触碰沈言,只是轻轻拂过他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带着一种慢条斯理的残忍。


    “记住你今日的‘不忍’。”他低声道,语气恢复了平淡,却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令人胆寒,“有些位置,坐上去,就不能再有心了。”


    说完,他转身,重新走向书案,仿佛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对话从未发生。


    “退下吧。”


    沈言僵硬地行了一礼,转身,几乎是逃离了凛渊阁。


    室外阳光刺眼,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燕凛的话,如同冰锥,刺穿了他所有的伪装和侥幸。


    他不仅看穿了他的表演,更是在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剥夺他最后一点试图保留的、属于“沈言”的内心坚守。


    裂痕,已然出现。


    而他站在深渊边缘,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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