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瑾园风平浪静。
燕凛没有再出现,但沈言能感觉到那无处不在的掌控。每日的饮食、用药,甚至他翻阅的书籍,都经过精心的筛选和安排。下人们更加沉默,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窥探。
沈言不动声色。
他按时服药,在园中散步,偶尔坐在窗边看书,神情恬淡,仿佛那日赏花宴的风波与夜晚的惊魂从未发生。只是他比以往更加沉默,眼神时常落在虚空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挥之不去的忧郁。
他在等。
等一个打破僵局的机会,等一个能让他开始表演新剧本的舞台。
机会在一个午后悄然来临。
燕凛身边最得用的内侍常安亲自来到了瑾园,恭敬地传达口谕:摄政王请瑾王爷过府一叙。
该来的总会来。沈言放下手中的书卷,心中并无波澜,只有一种“终于开始了”的尘埃落定感。
他仔细地换了一身天水碧的常服,颜色清浅,更衬得他脸色苍白,身形单薄。临出门前,他对着铜镜调整了一下表情,确保那上面只有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不安的顺从。
踏入燕凛所在的书房“凛渊阁”时,沈言的心跳还是不受控制地加快了几分。
这里与他那个布置得精致却难掩病气的瑾园截然不同。房间开阔,陈设简洁而冷硬。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上公文堆积如山,两侧墙壁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各类典籍和卷宗。空气里弥漫着墨香和一种独特的、属于燕凛的冷冽气息。
燕凛正坐在书案后批阅奏章,闻声抬起头。
他今日穿着玄色暗纹锦袍,玉冠束发,面容冷峻,目光锐利如鹰。仅仅是坐在那里,就自带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压。
沈言垂下眼睫,缓步上前,在离书案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依着规矩行礼:“皇兄。”
他的声音不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像是受惊的雀鸟。
燕凛放下朱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沉沉地落在他身上,从头到脚,缓慢地审视着。那目光不像那晚带着诡异的温柔,而是恢复了惯常的、极具穿透力的冰冷。
“身子可好些了?”他开口,语气平淡,听不出关切,也听不出怒意。
“劳皇兄挂心,已无大碍。”沈言低声回答,依旧垂着头,目光落在自己绣着云纹的鞋尖上。
“抬起头来。”
沈言依言抬头,却不敢与他对视,眼神飘忽着,最终落在书案一角的那方歙砚上,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回避。
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燕凛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规律的、令人心慌的笃笃声。
“可知今日唤你前来,所为何事?”他问。
沈言抿了抿唇,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声音更低了几分:“臣弟……不知。”
“不知?”燕凛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玩味,“还是在跟皇兄装糊涂?”
沈言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他沉默着,没有回答。这是一种无声的对抗,也是一种试探。
果然,燕凛似乎并不期待他的回答,径自说了下去:“三日后,北狄使团入京。宫中设宴款待,你随我一同出席。”
北狄使团?
沈言心中一动。这是一个新的变量,原著剧情中似乎并未着重提及,或者说,尚未发展到相关情节。但无论如何,这是一个离开王府、进入更复杂局面的机会。
他必须抓住。
但他不能表现得急切。
他脸上适时地流露出些许畏惧和迟疑:“皇兄,臣弟……臣弟体弱,只怕……只怕届时失仪,有损天朝颜面。”
“有我在,你怕什么?”燕凛的声音冷了几分,“还是说,你不想去?”
最后一句,带着明显的压迫。
沈言立刻摇头,像是被吓到了,急忙解释:“不,臣弟不敢!臣弟只是……只是……”他像是找不到合适的词,最终颓然地低下头,小声道,“臣弟听皇兄的安排。”
他表现出的是畏惧强权的顺从,而非心甘情愿的陪伴。
燕凛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道:“过来。”
沈言心脏一缩,迟疑了一下,还是依言缓步走到书案前。
燕凛站起身,绕过书案,走到他面前。高大的身影瞬间带来了强烈的压迫感,沈言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强行克制住了。
燕凛伸出手,指尖挑起他的一缕垂在肩头的发丝,在指间漫不经心地缠绕把玩。这个动作带着狎昵,也带着审视。
“瑾儿,”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蛊惑般的磁性,“那日皇兄的话,你可还记得?”
沈言的身体僵硬,低垂的眼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唇上那道已经愈合得差不多的细小伤痕仿佛又开始隐隐作痛。
“……记得。”他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记得便好。”燕凛似乎满意了,放开了他的发丝,手指却顺势下滑,抚上他的脸颊,指尖带着薄茧,摩挲着他细腻的皮肤。
那触感让沈言感到一阵战栗,混杂着屈辱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生理性不适。080的警告声在脑中细微地嗡鸣起来。
他必须做出反应。不能是激烈的反抗,那会激怒燕凛。也不能是麻木的承受,那不符合他试图保留的“棱角”。
在燕凛的手指即将滑到他下颌时,沈言猛地偏开了头,避开了他的触碰。
动作幅度不大,却足够清晰地表露出抗拒。
室内空气瞬间凝滞。
燕凛的手顿在半空,眼神骤然变得幽深,危险的光芒在其中闪烁。
沈言立刻意识到自己可能做过头了,他慌忙跪倒在地,声音带着真实的惊惧和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皇兄恕罪!臣弟……臣弟只是……不习惯……”
他伏在地上,单薄的身体微微发抖,像一片在寒风中瑟缩的叶子。他没有解释为什么不习惯,也没有求饶,只是将最脆弱的姿态展现在燕凛面前。
这是一种以退为进。
他在赌,赌燕凛对他这份“不习惯”的抗拒,究竟是会感到被冒犯而震怒,还是会觉得……更有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
头顶传来燕凛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不习惯?”
“……是。”沈言的声音带着哭腔。
终于,燕凛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
“起来。”
沈言依言,有些踉跄地站起身,依旧不敢抬头。
燕凛没有再看他的手,而是重新坐回书案后,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
“不习惯,便慢慢习惯。”他拿起一份奏章,重新批阅起来,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回去好好准备,三日后,别给皇兄丢脸。”
“……是,臣弟告退。”沈言如蒙大赦,躬身行礼,退出了凛渊阁。
直到走出那令人窒息的书房,来到阳光之下,沈言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后背的寝衣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森严的殿阁,眼神复杂。
他赌对了。
燕凛没有因为他的回避而发怒,反而似乎……被取悦了?至少,他没有进一步惩罚。
这说明,他选择的这条“带着钩子的顺从”之路,或许真的可行。他要让燕凛觉得,驯服他需要花费心思,而他偶尔流露出的、源自“本性”的抗拒,反而能增加这场“驯服”游戏的乐趣。
但这其中的分寸,必须拿捏得极其精准。
一次小小的成功,并不意味着安全。前方依旧是万丈深渊。
沈言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朝着瑾园走去。
三日后,北狄使团。
那将是他下一个舞台。
他需要好好准备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