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正急,岑昭昀立在岑府门外,青丝覆满凄白。
太傅独女、钦定太子妃——昨日还令人艳羡的名号,今朝已成催命符。
“小姐,咱们现在该怎么办?”丫鬟红袖声音发颤。
岑昭昀望着漫天风雪,眸中闪过一丝决然:“备车,去北王府。”
“北王府?可那是摄政王……”
“正因那是摄政王,”岑昭昀声音平静,截断了话音,“如今,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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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王府书房,炭火烧得正旺。
祁欲一身玄衣,坐在席间翻阅一本皮子搓得发白的旧籍,听得通报,他眼也未抬:“不见。”
“王爷,岑小姐说她不是来求情的。”亲卫低声道,“她说,是来与王爷下一局棋。”
祁欲翻页的指节微微一顿。他终于抬眼,墨色的瞳孔里瞧不出情绪:“让她进来。”
岑昭昀踏入书房,肩头落雪未拂,冰冷的湿意渗入肌理,反让她更加清醒。她径直走到棋枰另一端,将一枚黑玉棋子置于其上,脊背挺得笔直。
“三局棋,若臣女能赢一局,请王爷放家父出狱。”
“你拿什么与本王赌?”
“臣女自己。”她迎上他审视的目光,“臣女愿以岑家为赌注,以多年对京城势力的了解,助王爷尽快掌控朝局。”
祁欲玄色的衣袖拂过棋罐,拈起一枚白子,似笑非笑:“岑小姐,好胆识。”
他落子无声。
三局终了。
岑昭昀屏住呼吸,看着祁欲凝视棋枰,久久未语。她竟一局未输。
书房里只余炭火噼啪声,她无从分辨那沉默中是赞许还是震怒,只觉被无形的针钉在原地。
“岑煊教了个好女儿。”他终于开口,声线平稳,听不出喜怒。
她稳住微颤的指尖,字句清晰地落在寂静里:“王爷初掌大权,此刻需要的不是血流成河。有些棋子,立着比倒了更有用。譬如家父——他若安然,便是安抚旧臣的一面旗;他若蒙难,则是逼反清流的一把火。”
祁欲凝视着眼前这个面如皎月却胆魄惊人的少女,忽然俯身逼近,玄色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笼罩下来:“岑小姐,你可知这番话,足够让你入一次诏狱?”
清冽的松木气息袭来,岑昭昀指尖掐入掌心,逼迫自己仰头迎上他审视的目光,不退反进:“那王爷是想要一个唯唯诺诺的傀儡,还是一个真能与你执弈破局的盟友?”
窗外风雪更急,祁欲在她清亮的眼底,看到了与自己如出一辙的野心与锋芒。
“回去吧。”他撤回身子,卧回榻上,重新拎起那卷书,目光落于其上,不再看她。
待岑昭昀走后,祁欲身侧侍立已久的鹤公公小声问道:“王爷不会下棋,为何又要应岑家小姐的赌?”
祁欲手微微一顿,“你没看见她坐在那儿,怕的眼都红了?而且她只是想救太傅,我让让她又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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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昭昀回到岑府时,已是深夜。
红袖急忙迎上来,还未开口,便被自家小姐苍白的面色慑住。
她摇了摇头,强撑的镇定在踏入闺房的那一刻土崩瓦解。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将脸深深埋入膝间。
窗外风雪更急。
摄政王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这无声的棋局,比任何明确的拒绝更让她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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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雪停,岑府却愈发清冷。
炭火将尽,红袖在外头与几位老仆低声争执谁该冒寒出门。岑昭昀推开房门,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福伯,我去。”
长街萧索,冬日稀薄的阳光照在她未施粉黛的脸上,反衬出冰雪雕琢般的清透。
主仆二人正要踏入炭行,不远处绸缎庄前聚着的几位华服少女却倏然收了声。一道道目光织成无形的网,精准地笼罩过来。
“哟,我当是谁呢?”光禄寺少卿家的李小姐用金线绣蝶的绢帕掩着唇,眼尾挑起明晃晃的讥诮,“这不是我们未来的太子妃殿下么?”
岑昭昀驻足,抬眼。
着杏子黄绫袄的少女假意劝阻:“李姐姐慎言,哪还有什么未来太子妃呀?”话到此处刻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岑昭昀素净的衣襟,“至于某些人,父亲还在诏狱里待着呢。”
雪帔在寒风中翻卷,岑昭昀却觉得心头一片澄明。原来京城风云变幻,最先感知的不是朝堂钟鼓,而是这些闺阁女儿骤然转变的脸色。
她立在原地,肩背挺得如一竿新雪中的翠竹,那些刻薄言语撞在她周身三尺便纷纷坠地。目光淡淡掠过那些精心妆点的面容,心底竟生出几分悲悯——要将喜怒系于他人浮沉,何其可悲。
那悲悯如寒潭映月,照得李小姐脸上的得意渐渐僵住。
岑昭昀不再停留,转身掀开炭行的棉帘,将门外所有喧嚣隔绝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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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雪又细细落下,在她青丝上覆了一层凄白。
正出神间,肩头雪帔将落未落之际,一道玄色身影悄然立于身后。
纸伞倏然撑开,隔绝了漫天风雪。
岑昭昀抬眸,正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里。祁欲垂眸审视着她,目光如凝冰的深潭,漆色的瞳孔里只映出她憔悴的容颜。
“民女见过摄政王。”她转过头,借拭去泪痕避开那过于锐利的审视。
他低着眼看她,居高临下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你见我就哭?”他倾身压近,“怨我抓你爹?”
岑昭昀苦笑。父亲是太子师,二者交锋,岑家棋差一招,败者为寇,何谈怨与不怨。
“民女不敢。”
“不敢?”他像是听到了什么趣事,尾音微扬,“那便是怨。”
她登时噎住,只能暗自咬牙:“不怨。”
祁欲凝视着她强作镇定的模样,忽然问:“你喜欢太子?”
岑昭昀偏过头:“民女不敢私下妄语,议论一朝太子。”
“我问的是你。”他微微垂头,气息几乎拂过她耳畔,“怕什么?”
她眼睫上的寒霜化作水珠,难以置信地望向他。
“他宫中侍妾不计其数,”祁欲的指尖带着凉意,轻轻擦过她湿润的眼角,语气辨不出喜怒,“前几月下江南赈灾,在花楼里泡了半月有余。”
他收回手,眸色转冷:“过几日,孤便下旨废除婚约。”
岑昭昀恍惚踉跄,这个消息比严寒更刺骨。太子如此混账,她今日才知,可若解除婚约,太子党羽尽散,父亲……
见她摇晃,祁欲面色一沉,伸手扶住她的手臂,“你就这般舍不得?”
“王爷,”她声音微颤,几近哀求,“求你放了我爹爹……”
祁欲沉默了片刻,手却握得更紧了些。
“我本来也没打算杀他。”他语气硬邦邦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恼意,“你往后再敢对谁说‘求’这个字……”话到一半,终究没有说完。
他却松了口:“你爹渊渟岳峙,经纶满腹,只是为人顽固不堪,此次清剿太子一党,他算是无妄之灾。”他哼笑一声,带着点戏谑,“不过他在狱中没少骂我,自然要关几天,出出气。”
得他亲口承诺,岑昭昀心头如蒙大赦,终是展颜一笑:“多谢王爷。”
祁欲挑眉,将她身上的云帔系紧,眉眼不动声色地温和了些:“过几日宫中设宴,你必须来。”
不等她回应,他便将伞塞进她手中,玄色身影迎着雪,渐行渐远。
岑昭昀握着犹带他掌心余温的伞柄,望着北王府的方向,心中第一次生出难以言喻的怪异之感。
他为何,偏偏在此“路过”?
新人作者[狗头叼玫瑰]kisskiss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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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