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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作者:粥粥姜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送走了萧决,偏殿内凝滞的空气仿佛才重新开始流动。


    太子周砚长长舒了口气,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攥住了周懿的衣袖,这个依赖性的小动作自小到大未曾改变。他仰起脸,带着未散尽的紧张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萧决那份过于迫人气势的抵触,问道:“皇姐,这定国公……气场太慑人了。他方才那话,是拒绝了我们吗?”


    周懿垂眸:“未必是拒绝。他若全然无意,大可虚与委蛇。敲打,本身便是一种试探和……提醒。”


    “提醒?”周砚不解。


    “他在告诉我们,他清楚东宫如今的处境,也在衡量我们是否有与他合作的资格。”周懿抬起眼,越过周砚定在一旁养的花草上,“这位定国公,比我们想象的更谨慎。”


    “那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周砚追问,手仍未松开。


    “等。”周懿吐出简洁的一个字,轻轻拍了拍周砚的手背,“他已看到了我们的诚意,也留下了他的态度。接下来,该他落子了。你且安心,做好你的太子,谨言慎行,便是此刻最好的应对。”


    周懿并未回公主府,而是转道去了位于东宫一侧的崇文馆。那里,是太子讲学之所,也是太傅南宫弦常在的地方。


    大周朝堂,分文武两派。文官之首便是丞相南宫渠,历经三皇,年过花甲,德高望重。南宫弦是丞相嫡长子,从小和周懿一起长大,是她最为信任的人。


    前世,她为了权势利用南宫弦,一代忠臣惨死牢狱,南宫家满门抄斩的下场。他是被她害死的,这一世,她绝对不会让她在乎的人受到一丝伤害。


    还未走近,便听得一阵清越的琴音自馆内流淌而出。琴声舒缓平和,如高山流水。


    周懿放轻脚步,走到窗边。


    馆内,南宫弦独自坐于琴案前,一身月白长衫,衬得他身姿如玉。他微垂着眼帘,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弄,神情专注而宁静。窗外竹影摇曳,落在他身上,仿佛一幅淡雅的水墨画。


    他没有回头,琴音却未停:“殿下眉宇间隐有尘嚣,可是方才耗费了心神?”


    周懿微微一笑,推门而入:“太傅的洞察,总是这般好。”她在他对面的蒲团上坐下,“与定国公相谈,虽只片刻,却似耗神良久。他……非比寻常。”


    琴音袅袅散去。南宫弦起身,为她斟上一杯刚沏好的清茶,目光落在她脸上:“定国公非常人。他年少掌权,于尸山血海中走出,心思之深,手段之厉,非寻常朝臣可比。殿下与他周旋,需万分谨慎。”


    “我明白。”周懿接过茶盏,指尖感受到瓷壁传来的温热,这温度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父皇病重,东宫如今如履薄冰,我们若无强援,只怕……”


    “殿下欲借定国公之力,抗衡肃亲王,此乃险棋,却也是目前唯一的破局之法。”南宫弦看着她,“定国公重利,亦重诺。欲要动之,必先予之,或……让其看到,无可替代的价值。”


    “太傅以为,东宫有何物,是定国公所需,或是能让他认为有价值的?”


    南宫弦沉吟片刻,缓缓道:“定国公权倾朝野,圣眷正浓,寻常财帛权位,已难入其眼。或许……是‘名’。”


    “名?”


    “不错。”南宫弦颔首,“他军功赫赫,却也树敌无数。朝中清流,对其‘跋扈’‘酷烈’之名,多有微词。若东宫能在此事上,予他些许转圜,或在他将来可能面临的攻讦中,率先表明立场……这份雪中送炭之情,或许比锦上添花,更值得考量。”


    南宫弦提供的策略,是她在这条道路上不可或缺的基石。他还是和前世一样一直为她着想。


    “太傅一言,令我茅塞顿开。”她眼中流露出在别处绝不会展现的信赖。


    南宫弦微微一笑:“殿下天资聪颖,臣不过稍作提示罢了。”他顿了顿,语气微沉,“还有一事,需告知殿下。”


    “太傅请讲。”


    “今日收到家中来信,提及一事,或与城中局势有些关联。”南宫弦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琴弦上划过,带出一声低微的泛音,“谢尚书家的那位嫡女,名唤谢枝,殿下可还记得?”


    谢贤之女,其生母霍宜出身武信侯府,是统兵大都尉霍蒙的亲妹妹。霍宜早逝,谢枝在后母手下,似乎过得并不如意,常年被送往郊外的白马寺“静养”。


    “有些印象。她怎么了?”


    “信中说,谢家欲接其回建康。”南宫弦的声音压低了些,“但暗中探查的消息却显示,这位谢小姐在白马寺,似乎并非静养那么简单。她……长期服用一种慢性毒药,身体已是强弩之末。下毒之人,指向其继母,平阳侯府邬家的女儿,邬姝。”


    周懿眸光一凝。


    周懿指尖一顿。邬家与上官家是姻亲,而上官家正是周佘的心腹。前世她记得清楚,谢枝之死最终引发了武信侯府的灭门。而武信侯府谢家,则是拥护皇帝的党派。


    "太傅的消息很及时。"她垂眸轻抚佛珠,"此事我会处置,太傅不必再插手。"


    南宫弦微微一怔。眼前的公主分明还是旧日容颜,眼神却已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殿下似乎......对谢枝的事并不意外?"


    周懿抬眼看他,目光清明:"这盘棋既由我执子,太傅只需在旁静观便是。"


    她起身欲走,却又停住。


    "我要太傅答应一事。"周懿目光灼灼,"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护在太子身边,做他最坚实的后盾。"


    南宫弦微微蹙眉:"殿下何出此言?太子身边自有......"


    "因为只有你,"周懿打断他,声音里带着前世记忆的沉重,"我唯一能信任的,就是你了。"


    她想起前世南宫弦为她入狱,甘愿为她而死的画面,指尖微微发颤:"朝堂风波将至,我必须确保太子万无一失。太傅,这个托付,你肯接吗?"


    南宫弦注视着她异常执着的眼神,终于缓缓点头:"臣,遵命。"


    "记住你的承诺。"周懿将一枚白玉棋子放入他手中,"这局棋,我要赢。"


    ---


    公主府的佛堂,终年萦绕着沉水香清冷的气息。


    周懿跪坐在蒲团上,闭合双眼,腕间那串迦南木佛珠贴着她的肌肤。晨光透过高窗,在绣着凤穿牡丹的宫装上流转,为她那张额头饱满、眉若远黛的脸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光。


    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句昭阳公主,仁孝娴静,潜心佛法。


    佛堂内,檀香凝成的烟柱骤然绞碎。


    周懿指间佛珠应声而断,木珠噼啪坠地,在寂静中发出明显的脆响。


    她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剧烈擂动,脑海里全部是前世做的种种。


    “你是在拜佛,还是在拜自己的**?”


    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响起,冰冷而清晰。


    也就在这时,极轻的脚步声在她身后停下。她没有回头,眼底只剩深不见底的沉静。


    “如何?”她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身后的暗卫名白衣单膝跪地,玄色的衣袍几乎与佛堂的阴影融为一体。他低着头,刀尖朝下,右手下意识地掩在左臂内侧。


    “户部侍郎张敏,已‘暴毙’于府中。”白衣的声音低沉,没有一丝波澜,“他联合肃亲王,克扣北疆军饷的账册,在此。”


    一份染着几点暗褐血迹的册子,被他一双干净的手奉上。那血,早已浸入他暗色的衣料,看不分明。


    周懿接过,指尖划过那冰冷的封皮,没有翻开。


    “干净么?”


    “干净。”白衣的回答斩钉截铁,“无人察觉。”


    “还有件事。”周懿顿了顿,“将上官老将军次子上官颂,强占民田、纵奴行凶致人死命的证据,找出来,不必齐全,但要快,要狠。”


    上官家是周佘的臂膀,动上官家,便是敲山震虎。更重要的是,她要借此,送萧决一份“顺水人情”。皇城司监察百官,这类案子正在其职权范围内。由萧决来办,名正言顺,而她,则可以在暗中推动,让这把火烧得更旺。这是她对萧决“提醒”的回应,也是她展现自身价值的方式。


    “三日之内,证据会放在您的案头。”


    周懿微微颔首,目光落在他刻意遮掩的左臂上:“伤了?”


    白衣身形几不可查地一僵,将手臂更往里收了收:“小伤,不碍事。”


    周懿不再追问。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蹲下身。


    “手。”周懿的语气不容拒绝。


    他只得伸出手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赫然在目。周懿将贴身的金疮药拿出来,亲手将药粉洒在他的伤口上,动作熟练,眼底一丝心疼的感情也转瞬即逝。


    白衣身体僵硬,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喉结微动。


    直到上完药,周懿背过身道:“退下吧。”


    “是。”白衣低头,身影悄然后退,融入阴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佛堂里再次只剩下周懿一人,还有那焚烧的哔啵轻响。她抬起手,看着散落的佛珠,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


    两日后,深夜。


    萧决于定国公府的书房内,烛火通明。他面前摊开的,正是皇城司暗探刚刚呈上来的,关于上官颂罪证的密报。证据算不上铁证如山,但足够犀利,直指要害。


    让他玩味的是,这些证据来得太过“巧合”,就像是有人精心整理好后,特意送到了皇城司的眼皮底下。


    “查清楚来源了吗?”他问侍立一旁的亲信。


    “回国公,线索几经辗转,最终似乎……指向公主府那边。”


    萧决指尖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想起那日在东宫偏殿,她手腕上那点刺目的朱砂痣,以及那份与其温婉外表截然不符的镇定与锋芒。


    “有意思。”萧决拿起那份罪证,对亲信道:“按律办吧,不必留情。”


    “是!”


    昭阳公主的野心和手段,比他预想的更大、更直接。她不仅仅是想寻求庇护,她更想……与他并肩,甚至是将他,也纳入她的棋局之中。


    他摩挲着腰间的半枚残佩,那冰凉的触感让他思绪翻涌。


    她也许,早已忘记。


    ---


    与此同时,公主府内。


    “殿下,谢小姐所中之毒,名为‘缠丝’,极为阴损,源自南境。中毒者初期与风寒无异,但会日渐衰弱,损及心脉,药石罔效。下毒手法隐蔽,混于日常饮食熏香之中。据查,已深入肺腑……恐难根治,最多……只能拖延。”


    周懿捻动佛珠的速度微微加快。一条年轻的生命,尚未绽放便要凋零。


    “可能缓解?”


    “属下已设法将缓解之药方及其中几味关键药材,通过可靠之人送入白马寺。但能否送到谢小姐手中,并瞒过邬氏耳目,尚未可知。”


    “尽力而为。”周懿声音低沉,“另外,将谢枝生母霍宜当年‘病逝’的疑点,以及邬氏苛待原配嫡女、意图谋害的证据,悄悄透一点给武信侯府的老夫人。记住,要看似无意,绝不能让人查到我们头上。”


    武信侯府即便如今势微,但终究也是大周开国元勋家族之一,军中旧部犹在。这团火,先让霍家自己去烧。这是南宫弦提供的线索,经由她的手,借力点燃。


    “是。”


    白衣领命,迟疑了一下,又道:“殿下,上官颂之事,皇城司已经动手,动作很快。”


    周懿闻言,嘴角终于露出一丝清浅的,却毫无温度的笑意。


    “很好。”


    萧决接下了她抛出的棋子,并且落子迅捷。这说明,他读懂了她的意思,并且愿意,至少在此事上,与她形成一种默契。他们之间,第一次隔空配合,顺利完成。


    棋局,已经活了。


    她走到镜前,看着镜中那张眉目如画、我见犹怜的脸,轻轻抚上腕间的佛珠。


    杀戮由她而起,慈悲亦是她相。


    ---


    皇城司雷厉风行,上官颂被直接锁拿下狱的消息瞬间在朝堂上下炸开了锅。


    上官老将军又惊又怒,连夜求见肃亲王周佘。


    “王爷!萧决小儿欺人太甚!为着些许田产人命的微末小事,竟敢直接锁拿我儿!他这分明是没把您放在眼里!”上官老将军须发皆张,怒气盈胸。


    周佘坐于上首,面色阴沉。他比上官老将军想得更深。上官颂行事跋扈非一日两日,为何偏偏是此时被翻出旧账?而且是由向来只盯大案、不管这等“微末小事”的皇城司动手?


    这不像萧决一贯的风格。倒像是……有人借了萧决这把刀。


    “稍安勿躁。”周佘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威压,“颂儿行事不谨,被人抓住把柄,也是他咎由自取。”


    “王爷!”


    “但萧决越权行事,也是事实。”周佘话锋一转,眼中闪过寒光,“明日朝会,本王倒要看看,他如何解释。你联络几位御史,准备好奏本。就算扳不倒他,也要让他知道,这京城,还不是他萧决可以一手遮天的地方!”


    “是!”上官老将军领命,带着一丝狠厉退下。


    周佘独自沉吟。他首先怀疑的是太子一党,但太子身边那几个文臣,未必有这般狠辣果决的手段,更未必能说动萧决。


    不知为何,他脑海中浮现出那张看似慈悲温和的脸——昭阳。


    大周皇室稀薄。大皇子前两年因谋反被赐死,二皇子死于襁褓,只剩下三皇子周砚,也是如今的太子。皇帝独女周懿是周砚的亲姐姐,因慈悲名满天下,是皇帝最年长的也是唯一的公主,赐号昭阳。


    他这个侄女,近来越发让人看不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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