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痹毒素的效果还没有过去,李诺音浑身发软,她只能竭力控制自己的脑袋转动,看向那个东西。
那是一截触手,有她的手臂长粗,流光溢彩的银白色,紧紧地缠上她的手掌。
吸盘扫过她被擦伤的伤口,轻轻地吮吸着,带来冰凉的、柔软的触感。
……麻痹毒素好像被它吸出来了。
李诺音发现自己逐渐恢复气力。
她喘着气坐起身,发现面前的怪物们似乎受到了什么震慑,充血的目光注视着她的手臂,一动不动,身体僵硬。
不知道为什么……难道是她手臂上缠着的这个东西?
很奇怪的是,她对于这条陌生的触手,有一种亲近感和熟悉感。
身体的记忆不会骗人。
难道……她失忆前和这个东西有亲密接触过。
不想那么多,当务之急是先离开这里。
她扶着墙站起身,手上缠绕着的触手游走到她的脖颈处,开始吮吸她后颈的伤口。
触手原本银白色的表面浮起桃红色,像是被浸润了般均匀。
她默许了触手窝在她的脖颈。断触察觉到她没有抗拒的意思,得寸进尺地蹭她的脸颊。
有点痒痒的,李诺音把它拨下去,触手顺势黏上手指,轻轻晃动,像是在撒娇。
好柔软,像果冻一样。
“李诺音,你在做什么?”一个声音冷不丁在黑暗中响起。
明灭的红光照映出他五官的沟壑,眉骨之下是阴寒的目光。
他穿着黑色的夜行衣,朝她抬起手,指腹捻着一块抑制贴的残片。
“抑制剂和抑制贴是谁给你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李诺音的手掌按着墙面,身体紧绷。
她不想成为任凭摆布、任人宰割的猎物。所以,为了弄清这一切,她在这些日子里一直在隐秘地窃取信息和物资。
他深吸了一口气,冷笑,面部因压抑暴怒而痉挛了一瞬。
“你知道,一步之错、差之千里,吗?”他一字一顿地说,“整个计划都要重新启动……”
他神经质般开始喃喃自语。
“既然如此,把你变成听话的孩子就好了。”
霍希文手中的麻醉枪对着她的额心。
对峙间,身后的怪物都悄无声息被研究所的特别级安全保障队人员控制。
他掌控了局面。
李诺音的声调软化下来,试图与他谈判:“霍老师,我一直都很配合你,不是吗?从治疗舱到现在的治疗师身份,我按时完成了你交代的任务,也尽职尽责地扮演治疗师……”
“呵。把她带下去。”霍希文笑了一声,放下手臂,不紧不慢地摩挲着麻醉枪的手柄,向旁侧挥手示意。
两名身形高大的武装人员上前。李诺音脚步缓慢后退,心底默数,猛然一冲,霍希文毫无防备,面部被直拳狠狠砸了一击。
“唔!你……”
李诺音趁机绕到他背后,扼住喉咙,拔出他腰间的配枪,稳稳地抵在他的后腰。
“所有人!后退!”
霍希文个头比她高了十几公分,她挟持着他的脖颈往下压,让男人不得不后仰着头,身体曲成怪异的倒C形。
她贴近霍希文耳边,冷冷地说:“下令让他们撤退。”
霍希文因呼吸不畅,脸色涨红,眼珠子死死盯着她,目光凶狠得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
“痴心妄想——”他的面部被刚刚的那一拳打得口鼻流血,吐出字齿。
“哦,是吗?”李诺音手上的力发紧,扫视前方的武装人员,劫持着他缓缓向后退,目光压迫:“你们也知道我的特殊性吧,三个月前我也是患者中的一个,猜猜看,我为什么能以治疗师的身份站在这里?”
“看看你们身边的‘患者’们,他们变成什么了?”
身穿白大褂的女人力气惊人,扼住体型比她大了一倍的男人,像死尸一样往后拖。
她的后脖颈闪过一丝银光,银白色的触手蠕动着出现,折射出似真似假的幻影,庞大的、粘稠的暗色在她身后汹涌。
“夜深了,该回去睡觉了。”她的语调轻柔、又甜蜜。
话音落下,血红色铺天盖地蔓延而来,侵染天花板、墙壁、地板以及整个空间。
“声音”出现了,强烈的、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空间的呼唤,撕扯着颅内的神经。
银白色触手将麻痹毒素注入霍希文的体内,他的身体重重砸倒在地,只能眼睁睁看着李诺音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野。
经历过前面的几波“声音”干扰,李诺音这次没有任何不适症状,但是其他人、包括怪物的意识和生理还是被严重影响了。
于是她顺利地离开了这片区域。
银白色触手消融成了一滩液体。李诺音猜测它是某种生物身上的肢体,被撕裂后还能单独存活一段时间。
不得不承认,她的心底没有厌恶,甚至是一丝忧伤和爱怜——断触刚刚用了全部力量帮助她狐假虎威、制造幻象,解除了困境。
李诺音决定先回一趟她的宿舍。
那里有剩余的抑制贴,以及逃离这里的武器和物资。
她需要隐匿行踪,离开这个牢笼。
夜深,万籁俱静。这里没有其他人,仿佛只剩下她自己,在往深处走。
仿佛前半夜的逃亡是一场错觉。
她有点恍神,长时间高度紧绷的神经隐隐作痛。
是眼花了吗?她看到墙壁变成血红色,像是有什么东西覆盖在上面,翕张着呼吸,变幻成近乎于漆黑的红。
所幸宿舍门上除了电子锁还有物理锁。她用钥匙打开了门。
“啊……?”
她被什么东西绊倒,摔进了一群柔软里。
门在背后缓缓合上。
李诺音挣扎着坐起来,摸索着拿出枪——她从霍希文身上顺的。
她抬头,视线刚聚焦,就愣住了。
窗户大敞,月光亮白如昼,映照出室内的景象。
衣柜前“站”着一个男人。
他的身量修长,肩背宽阔,黑色的长发异常柔顺,如瀑般垂至腰间。
他听见李诺音发出的动静,转过身来。
李诺音看到——男人的上身肌肉分明,线条如雕塑模特优美,胸肌鼓张饱满,腹肌排列对称,往下是人鱼线,皮肤呈现渐变的银灰色,再往下——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的下半身,是无数条粗壮的触手,蔓延而下,挤满了整个房间。
李诺音试图保持镇定,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
那……不是人类的眼睛。
他的瞳白漆黑,瞳仁是银白色的,仿佛盛满了月光与清酒,中心有金色的、细细的竖线。
下一瞬,身下的触手疯狂地涌动起来,李诺音头皮发麻,生理性恐惧笼罩了大脑。
一根银白色的断触,和一群银白色的活触手的情况,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
而现在,这个怪物,似人非人的外表,他的一根断触就能威慑一群变异患者。
李诺音的心跳飚到一百八。她看到,刚对视上视线的下一秒,他仿佛变成残影,瞬间闪现到她身前,紧紧地抱住了她。
他的怀抱带着不容抗拒、几乎要把她嵌进身体里的力道,勒得她有点喘不过气。
“松开……好紧!”她痛呼一声。
他顿了一下,力道稍微放松了一点,下身的触手们得了间隙,争先恐后地缠绕上她的身体。
怪物的身形高大,影子沉沉地压下来。李诺音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的举动。
他的眼睛紧紧追随着李诺音的脸庞,银瞳孔泛起偏执而疼痛的猩红,额头轻轻地抵着她的眉心,接着往下,唇覆上来。
李诺音瞳孔收缩。
这个怪物的唇居然也是软的。不对,她为什么会先想这个。
“啪!”清脆的一声响。
李诺音竭力后仰,抬手狠狠抽了他一巴掌。
“你是谁?”她尽力压制心底的恐惧和尾音的颤抖,冷声发问。
他被巴掌打得偏过去,有几缕漆黑的长发散落胸前。那双非人的眼睛深深地凝视着她,银色的瞳孔倒影出小小的、她惊惧的脸庞。
“你不记得我了……你怎么可以不认识我……”
李诺音听到了他开口说话,是人类的语言。除此之外,还有一层“声音”也在同频说话,像是她之前“听”到的极具干扰性和破坏性的呼唤声。
但是,这次的“声音”她神奇地理解了意思,是“妻子”的意思,语调饱含思念和可怜,一遍遍地在喊……她?
李诺音还处于被他的怀抱全方位包裹的状态。怪物似乎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连那一巴掌也没有还手。
只是有触手不厌其烦的蹭上她泛红的掌心,被她甩开后又会偷偷摸摸地黏上来。
她想推开他,双手却恰好按在他的胸肌上:“……放开我。”
“我不想放。”
他的目光贪婪地注视她的脸庞,在心底一遍遍地描摹。
“我失忆了,但是这不代表你说什么我都会信。”
李诺音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和他拉扯,终于坐在了房间内唯一的一块净土。
她坐在床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床的周围全部都是他的“身体”,像一片银白色的活海。
触手挤挤攘攘地堆在床下,蠢蠢欲动,每一根触角都试图爬上床去挨她。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阿瑞恩,我的名字,”他的目光深深看着她,眼眶猩红,神情是近乎疯狂的平静:“你是我的妻子。我醒来没有见到你,所以我找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敢和他对视。
李诺音移开目光,思索着,试图回想之前的记忆,她在治疗舱睁开眼之前……
“嘶!”
脑袋中像是有一根铁锤砸下来,她瞬间疼的面色苍白,下一瞬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阿瑞恩瞳孔骤缩,接住妻子倒下的身体。
她的脸色苍白,眼睛紧紧皮肤有许多擦伤和淤青,后颈上是一块愈合的新生疤痕。
他敏锐地捕捉到自己的痕迹,指腹在上面轻轻摩挲。
这是不论在什么时候、哪怕是临近死亡、也要竭力贴近她的触手,所留下的痕迹。
但是触手,只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想起了妻子刚刚恐惧的神情。
妻子讨厌他的触手。
妻子讨厌他。
一定是他令人讨厌了。
……
都是他的错。
怪物身下的触手涌上,将妻子的身体紧紧缠绕起来,目光如有实质黏在她脸颊上。
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该死的蜕化期沉眠,他不会任由妻子被绑架而失踪这么久……
他的眼眶泛起赤红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