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侠,起身了。”
许霄觉得脑袋一片钝痛,昨夜雨夜中的经历片段似的蹦出来,叫嚣着占据他的全部大脑。
他掀开眼皮,朦胧中看见老人的脸。
“前辈。”
许霄撑着手坐起身,身边的火炉已经熄了,空气也湿冷起来。
老人见他醒来,朝后倒进一张椅子里,眼底带着青痕,神情里透着浓浓倦色。
“这里不太安全,老夫预备着今日动身,送少主去别处。少侠可有什么打算?”
许霄抿了抿干裂的唇,将身下压皱的旧衣往身上披。
“我没有什么去处。”
他透过小屋的木窗往外看,雨夜里模糊的大山和密林此刻展露在晨光里,神秘而令人生惧。
“既然如此,少侠可有同行的念头?老夫一把年纪,虽不能说一定护你周全,但是带人出蜀中的本事还是有的。”
许霄看向老人,苍苍白发之下两只眼睛异常神采奕奕,说话间捻着胡须,俨然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眼下他救了少主,誓必卷入他们的江湖恩怨中,且此地离尸海不远,难保不会被人追查至此。
“前辈,多谢了。”
许霄学着影视剧里江湖中人的样子,朝着老人拱手致谢,弄得老人仰面哈哈大笑。
许霄腼腆一笑,他的心没有定处,而这一点恩情是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老人休息了片刻,开始准备出行用具。
一匹老马从茅庐后牵出来,套上一辆简易的木板车,上面垫了床被子,又支起四支竹架,罩上纱幔,便成了功能齐全的马车。
许霄灌满水壶,将干粮衣物装进包袱,拴在木板车上,又和老人合力将尚在昏迷的少主抬上车。
老马踏动前蹄,挨上一鞭子后引颈长鸣一声,终于沿着崎岖的山路,溅泥而行。
许霄不会驱马,便坐在车上,一边学着赶马,一边照料少主,不时喂水、试体温。
“少侠。”
马蹄声中,老人主动搭话道:
“昨夜真是险,不知你是怎么发现我家少主的?”
许霄心下想:总不能说自己无缘无故就到了死人堆里,还碰巧一把按住了你家少主,将他呛得开口。
“我在林子里迷了路,正恐慌见尸横遍野,却发现少主尚余一口气,便依照他的指示找到了前辈。”
“如此说来,是天佑少主。”
老人的声音混在车轮滚滚中,许霄也分辨不出他这是信了还是没信。
往后的一段路上,老人没再提及昨夜之事,只挑拣了些日常的话题谈,许霄有问必答,却不主动发问。
老马勤勤恳恳带着三人颠簸了一日,期间许霄和老人换了位置,试着驱马。到了傍晚时已经看不见背后的高大山林,老马也已经精疲力尽,再也走不动了。
“我们找间客栈休息,夜里野兽多,危险。”
既然老人这么说,许霄自然也点点头,同意了。
两人将马拴在小镇前的一家客栈外门吃草,许霄背着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少主,老人则进了客栈,往柜台同老板交涉。
许霄颠了颠身上的人,没什么动静,几乎要怀疑这位少主已经死了。
老人不久后交涉完毕,拎上包袱,带着许霄往客栈二楼走去。
路过一楼时,许霄扫视座中食客,发现大都是壮汉,喝酒吃肉,很少有他们这样老人加少年组合的。
因为自己身上背着人,还惹来不少人侧目,老人不动声色挡在许霄身前,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往二楼去了。
进了屋,老人迅速细致地关门、拴好门栓,然后同许霄安置好少主。
少主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面色已经不似昨日苍白,带了几分血色,只是总不见醒。
许霄立在床边,这次总算看清老人往少主嘴里喂下淡红色的药丸,又灌了水,确认他将药吞下。
“少侠,这一趟辛苦你了,总算没有叫我这把老骨头散架。”
喂完药,老人坐在床沿,看向许霄。
“前辈说笑了。”
许霄扯出笑应道,他见过老人背上的大刀,寒芒毕露,生铁沉重,不是一般人能拿得起的。
“将来有什么打算?”
老人从包袱里取出干饼,和着冷茶吃着。
“有考虑去习武吗?”
许霄闻言,走到一面铜镜前,看清自己一张营养不良的脸,两道略显秀气的眉,眼睛有些大,却透着茫然的神色。
这是十五六岁的面容,虽和他原本的年纪相差不大,却瘦削了不少,像是没吃过几顿饱饭。
“我这个年纪,还能学么?”
老人咽下一块饼,乐道:“怎么不能?只是要多费些功夫罢了。”
许霄摸着自己一身凑不齐的二两肉,显然不信。
“老夫瞧少侠是个沉得住气的,做事一丝不苟,能担大任,何不学一身本事,日后行走江湖,也算有个依仗。”
许霄坐在老人身侧,也掰了硬邦邦的饼吃。
“我身无分文,实在不知往何处习武。”
老人捻着胡须,思忖了一会儿道:“少侠不必忧虑,你可知苍山派的功夫?”
许霄自然是摇摇头,老人又道:“苍山派习剑,其上有位长老是老夫的故友,如若不弃,老夫可书信一封,少侠带去苍山,也算了了恩情。”
许霄填饱了肚子,思来想去,觉得这件事不错,既去了苍山,便有了庇护之处,若真能学到本事那再好不过了。
他忙起身,后撤两步,膝盖往下一搁,郑重给老人行了个大礼。
“多谢前辈!”
老人点点头,扶许霄起身。
“我这就书信一封,明日少侠便往东面寻苍山去吧。”
老人取了纸笔,边写边道:
“不是老夫不留你,是明日就要上允州,一路危险,恐老夫心力不足,保不下少侠。”
许霄做好了跟着老人行长路的打算,不想只一日便要离去,心底明白老人此举为他,又替他备了后路,算是做到极致了。
“前辈大恩大德,许霄没齿难忘。”
老人呵呵一笑,将信封交由许霄,又塞了些银钱。
“少侠,苍山路远,早些休息。”
许霄点头应下。
为了安全,三人睡在一间屋里,许霄垫了被子睡在床侧,老人则是睡在门边,一把大刀放置在身侧,一有风吹草动便能拔刀横起。
偏远小镇上的客栈并没有生火炉,睡到半夜的时候许霄被冷醒了,他揉着膝盖,在昏黑的夜里坐起身。
门口的老人不知什么时候也起了身,留下一道模糊的轮廓靠在门上。
楼下似乎有动静,许霄凝神听着。
一阵翻桌子扔椅子的动静后,许霄隐约听见有人说道:“就这些?”
然后是一声尖细的声音透过楼板。
“没有了,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是抢劫的?许霄立刻起身,下意识看了床上的少主一眼,发现他的被子掀开了一角,上面搁着一只手,显然是少主夜里模糊有了意识,嫌身上的被子厚重,自己掀开的。
在一阵吵嚷后,似乎有脚步声上了楼梯,有人踏着木板,咚咚一路响到门前。
许霄看见门口的老人朝他打了个勿要轻举妄动的手势,又将脚边的刀藏进身下一卷被子里。
“有人吗?”
木门被敲得砰砰作响,门前的地板上投射下几道人影,重重叠叠。
“来了。”
老人压着嗓子,装作刚起床的模样,谨慎的开了一角房门。
许霄见状,藏到放行李的小桌后,靠着窗,听着门口的交谈。
“就你一个?”
透出的一角光亮里露出半张凶神恶煞的脸,面上横生的肥肉随着说话而抖动着。
“还有我的孙儿。”
老人此时全然变了样,微微弯着腰,眼睛眯起,嗓音苍老。
门外大汉斜着眼,朝昏暗的屋内望了望,果然只发现床上凸起的一团。
“一人五两白银,给吧!”
许霄如今明了,这一伙人不是来抢劫的,而是借此要命的。
果然,老人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只钱袋,送到大汉手上。
“只余这些了,好汉通融通融。”
那汉子接过钱袋,上下掂量了下,眼神顿时凶狠起来。
“你唬谁呢?”
他一把推开老人,却不想老人钉在原地,不为所动。
“让开?行李没有?孩子没有?拿出来抵!”
老人一手按住木门,并不由汉子推门而入,身子却微微蹲下,另一只手勾到被窝里的大刀。
“我看你这老头是不想活了!”
汉子高喊一声,朝前踏了一步,将身侧的砍刀高举着,怒目而视。
老人侧身一躲,砍刀便斜劈在门上,入木三分。
“你们,进去把人拖出来!”
汉子拔出刀,示意左右上前。
一排汉子磨拳擦脚,刀器锃亮。
老人横出大刀,立于门前,背影挺直。
许霄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蹲藏的腿一软,撞倒了瘸腿木桌。
“还有谁?”
那汉子发了怒,往门上猛踹一脚,木门顿时岌岌可危,发出吱嘎的呜咽。
老人大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直劈向汉子的手腕,还不忘喊道:
“走!”
闻言,许霄忙起身,推开手边的木窗,夜风猛的灌进来。
许霄将自己睡的被子扔到地下,以作缓冲,又冲到床少主前,连人带被子捆在自己身前。
跑到窗前的时候,许霄回身望去,老人一柄大刀甩的狠厉,却难以招架一群人的攻势,手臂上已有了道暗红的血痕,触目惊心!
“快!”
老人咬着牙,一刀砍在汉子腰上,带出一片血肉。
许霄不敢再耽搁,让自己的身子朝下,纵身一跃跳下了楼。
夜里寒凉寂静,街上空无一人,连盏灯亮都没有。许霄擦破了手臂,却顾不上那么多,连滚带爬钻进了漆黑的巷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