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客去妄川尽头走了一遭,那里跑了只大妖。
天上天自我封闭前把恶行轻的大妖都封印到妄川尽头了,自我封闭后世上灵气不足,不会再有妖修炼成大妖,现存的少数几只年岁也在六百年往上了。
溪客没想去追,这不归他管,如果这只大妖危害人界,妖族会请人镇压的。
回来的时候是晚上十一点,十点到凌晨三点是睡眠时间,找着床榻倒下就睡。
其实他也不需要睡,但是,青池上仙告诉他,人是该睡觉的,所以,溪客也该睡觉。
但是,溪客没有想到自己会做梦,他是做过几个梦,但那些都是灵气感知的结果,不算是梦。很快,他反应过来,这是别人的梦。
他在现世庇佑了一位故友的妹妹,她这一世是只兔妖。
大概是这位被人卷进了梦里,但是因为有他的庇佑,所以最终进来的人是他。
这是一处小院子,一家五口人,一对夫妻和三个孩子,现在阳光正盛,三个小孩在捏泥巴,他们挖了土,两个男孩撒尿和泥,最小的女孩就坐在一边看着他们,“你们准点,都溅到我这边了。”
“合合,你不尿尿吗?”
“娘不让,”女孩盯着他们尿完,“再加点泥,太稀了。”
“这次我们堆啥?”一个男孩兴冲冲地喊,另一个回,“我们堆个娘吧!”
“好哎,堆娘!”
三个小孩吵嚷着捏起了泥人,半人高,有鼻子有眼,看上去还像那么回事儿。
捏完了,乘着太阳正好,躺下来和泥人一起晒起太阳。
终于安静了,溪客被吵的有点头疼,站那里和他们种蘑菇。
泥人一点点凝固,拙劣的眉眼带着笑。
可很快大人们回来了,她被扔到了林子里,和那些藤蔓、树木一起,不见天日。
一个农民路过这里,把她捡了回去,他们说这是天生地长的女神仙,凑钱给她建了神庙,供奉她。
日日被人供奉积累的灵气与回报的福缘让她生了灵智,她的泥塑神身越来越精细,灵魂越来越凝实。
她想回报这些人,于是稚嫩的少女走进人们的梦里,为他们带去祝福与希望,可是,它毕竟只是尊泥塑神。获得希望最后又绝望的人们砸了她的神龛,推倒她的神像。
溪客就这么看着她被人丢弃,又被黄沙掩埋,她挣扎着,拼尽全力想把身上的黄土挖开,可是她伸出手,甚至摸不到自己的泥塑头。
后来,人们遗忘了她,一批人死了、走了。
又来了一批新的人,他们发现了她,供奉她,最后,怨恨她,遗忘她。
一批又一批,周而复始。
溪客冷眼看着,直到一切归为沉寂,这位不知名的人该醒了。
但是——为什么他床上会有一只鬼?
脑子还没有转过来,溪客右手已经掐上了人的脖子,但是又很快停手,这里不是生地,被打散的魂魄不会随着怨煞回归妄川,散了就很难找齐了。
这只鬼乖乖地被他抓着,没有呼吸,像精致的人偶,也没有危机意识,被他掐着脖子都没有醒来。
溪客放开手,一拂袖把人挥到地上。
白衣鬼这才悠悠醒转,看到了溪客。
“我无家可归了,你收留我吧,”他故作委屈,柔柔弱弱地说。
溪客看了他一眼,“地府会安排你投胎,”溪客正待掐诀,一只修长的手猛的握住他的手,如铁钳一般,让他动弹不得。
“我叫栖雀虚,会……”停顿了一下,真挚地说,“我什么都能学的。”
“不需要,”溪客皱了眉。
白衣鬼委屈道:“你看得出来,我虽为鬼,却是鬼仙之体,算是半个仙,凡人与我接触不会沾染鬼气的。仙君就收留我吧”
这只鬼死皮赖脸的想缠着他。
一时让溪客十分头疼,这只鬼让他想起了江说,那是只相当麻烦的鬼,话多的不行,他在现世庇佑的人就是江说的妹妹。
可是,现在更重要的,是江说的妹妹,这个什么泥塑神想把人拖入梦里。
栖雀虚主动安静,等着人做决定。
生地大门一月一开,现在已经关闭了,溪客只负责守门,开门他做不到。那些个鬼差他不认识,也不想认识。
“你留下吧,不许惹事,否则,我亲自送你去投胎。”
溪客最终还是妥协了。
栖雀虚立刻乖巧保证自己绝对不惹事,一边巡查自己今后的住处。
锡镇是座旅游古镇,人少,年轻人大多出了镇子。
锡镇以前有很多卖灯笼的,都是老一辈的手艺人,现在少了,大多汇聚在晴虹街一条街上,“生地”就混在这些店铺里。
供着神像的大堂对外敞开着,大门上有一副匾,上书:生地,看着有些阴森森的。
中间供着一幅画,是神像。
神像左右两边各有一扇门。左边的小门进去,只有一间小房间,看着是间卧室,采光很好,通过窗可以看见一个小院子,三面围墙,只能看见四四方方的天,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右边的小门进来别有洞天,是二进的房间,一进是普通的小房间,和右边的一样,二进就是他们现在在的这间。
栖雀虚左右转了转,看不出满不满意,最后停在了神像前,上头是两个人,前者仙风道骨,白衣飘飘,背负长剑,手执竹简,上书:安乐经。后者从仙人身后探出,背对着人,红衣鬼魅,咒锁加身。
溪客看他一直在看这幅画,说:“这是云游的最后一位神仙,也是云游的最后一位君主,不知名姓,相传是位双面神,一面神一面魔。青池说我与他有些渊源,让我供着他。”
“你一直供着他?”
“嗯。”
“你可知这样做你的福缘会跑到他身上去?”
溪客没说话,看样子是知道的。
一个人若是供奉有神位的神仙,福缘就会分散给那位神仙。
承汝福缘,庇汝安康,去汝怨煞。
一般,神仙是不会供奉神仙的。
栖雀虚没忍住笑了,溪客没理他,“你出门可以,不许出这条街。”
“好好好,”栖雀虚满口答应,像是哄着他。
有个年轻小伙子站在门口往里头望,瞧见他们两个,喊道:“溪叔,溪叔!兔奶奶打电话来啦!”
溪客接了电话。
“仙君啊,眠眠最近看见的鬼越来越多了,前几日还昏死过去一会,我给她改了名,明日就送过来。”
溪客应了一声。
小伙着急的不行,“奶奶,同……眠眠怎么样了,怕不怕啊?”
“没事,那些个修仙的还没走呢。”
“还没走?那张皮找到了没?有线索吗?”
“不知道啊,天杀的,好好的孩子死了还要被剥了皮。”
“奶奶也小心些,该是些丧了良心的。”
他们聊了半天,溪客就静静的听着。
栖雀虚看他像是想讲话的样子,偏偏又不凑上去,就安静的陪着他等人聊完。
小伙聊完挂了电话,“溪叔啊,你想问眠眠就要主动啊,不要这么腼腆。”
溪客点点头没说话。
小伙都习惯了,目光投向栖雀虚,“唉,您是……”
“我叫栖雀虚,在此暂住。”
“哦哦,我叫江梅,”江梅很热情,“溪叔这里还是第一次见到陌生人啊。我家在对面开饭馆,吃饭就来啊。”
他就是客气一下,溪叔从不在外头吃,没想着人会来。结果这个栖雀虚脸皮子厚,当真就来了,还扯着刚从木头堆里挖出来的溪客。
饭馆在生地斜对面,木质的三层楼,挂着很多纱灯,灯一亮就看出来里头用的不是蜡烛,是灯泡。
一大家子人围了一个大桌,正准备吃火锅,看到人来都放下筷子。江梅瞪大眼睛,“溪叔,你来了,我去给你们拿碗筷。”
“溪叔你要来该早点说的,哪能就用一个火锅糊弄了,我去给你炒俩菜,”云奶奶招呼人坐下,去后厨炒菜。
“多谢,”栖雀虚拉着人坐下,“这是何物?”
“火锅,”溪客回他。
“怎么吃?”
“备了好些菜,爱吃的就放进去,熟了捞出来就能吃!”江梅的母亲鹿婶看上去十分年轻,穿着碎花裙子扎着麻花辫,没有化妆。
“溪叔,上好的房县黄酒,整一杯?”江爷爷就不一样了,老的不像样,额头上深深地皱纹山。
“不了,”溪客摇头拒绝,又嘱咐栖雀虚,“不许喝酒。”
“嗯嗯,不喝,”栖雀虚看上去极为好奇,等着吃火锅。
香香辣辣的一锅,煮的通红的,冒着热气把人脸都熏红了,
云奶奶手脚利落,不一会就炒好了几个菜,江梅把人按到座位上,抢着去上菜。
云奶奶呵呵笑着,“小溪啊,平日里也多出来走走,这外面的世界啊,有趣着呢。”
“小溪,”等着开饭的栖雀虚默念一遍,插话道,“他平日里都在屋子里不出来?”
“可不是嘛,小溪不喜欢热闹,又没有朋友。”
云奶奶看着他喜欢,拿公筷给他捞了块白萝卜,“这火锅啊,白萝卜是最好吃的,比肉还好吃啊。”
栖雀虚没防备,一口咬下去,脸立时就辣红了,眼里莹着泪光,艰难咽下去。
手边递来一杯水,他喝下一大口,还是辣的直抽气。
江梅给他打了一碗热水,“要不过遍水吧,我们吃的都辣,没想到你们来,下次你来,给你做个鸳鸯锅,不辣的。”
溪客倒是吃的面不改色,还有闲心给他捞几块肉。
低声嘱咐他,“蔬菜会比肉辣很多,吃肉吧。”
火锅热气腾腾,翻卷着升腾,模糊了人的脸,只有笑意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