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怎么斗地主?你一边去。”
“三个农民嘛,下次我多给你拉点碎古银油来。”
“去去去,你每次交的碎古银油缺斤少两,我可不带你玩,滚一边去。”
络腮胡大叔窘迫离开,他一手抓着一串钥匙,另一手端着半杯冰啤,环顾四周。
罗科酒馆是灰城最大的一家酒馆,上管上层人士社交,下管流浪人群居住。克林刚丢了司机工作,把几个月的工资全扔进酒馆,慰藉中带有些许自暴自弃。
他走进Z级电梯,按了负十层,老式电梯缓缓下降,梯厢里的电子女声正在播报无聊的新闻。克林没多看,他摘掉嘴角的胡须,伸手撕开额头的人皮,把一坨血肉脸皮扔进啤酒杯里,几秒后,它们融化在黄色液体中。
“叮——”电梯门打开,外面传来一股恶臭味。灰城近几年的空气质量很差,位列五大城倒数第一,越往下走,污染越严重。
克林戴上黑帽黑口罩,混进吵闹人群,他坐在靠窗角落,放下啤酒,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
“我没看见她。”克林打量周围。
“怎么可能没有,情报上说她在这里,位置没错,你再找找。”
“下次这种事情别叫我|干,这里环境太差,我恨不得把所有人杀了。”
“你都杀掉一个司机了,还想咋样,灰城人多势力杂,小心点。”电话里的女声叮嘱道。
“哎呦,不会有事的,最近这么多假货,你怎么知道这人是真的?”克林忽然瞟见对角线角落里的人影,黑色衣服,黑色长发,人趴在桌上睡觉,“我好像找到了。”
*
“姑娘。”
有人在叫她,谢如念想。
她头痛欲裂,整个身体像浸泡在药液里,一动不动。难道她猝死后被邻居发现了?还是宿醉在外面被好心人救了?
毕竟,身为旅行者与满级“网络潜水员”的谢如念,偶尔会奖励自己二十四小时喝酒抽烟睡觉,以及……
续火花。
“续火花。”谢如念心里默念。
一阵闪电从心头闪过,惊醒谢如念的大脑,刹那间,她想起来一些事情。
她有一位续火花忠实好友,两人已经续了1247天火花,冒尖的火花变成熊熊大火。谢如念还特地为了火花冲动购买“森林冰火人”的特效皮肤。
可在一天前,对方断了火花。
没有理由,没有留言。
中度强迫症患者谢如念在那一刻成功成为重度患者,她狂发一万条消息,但它们沉入海底,毫无回音。
谢如念一气之下,发了1247个火苗,正打算忍痛和对方说拜拜,刹那间,她晕了过去。
对,谢如念想起来了,她晕了过去。
她微微睁眼,一丝丝光亮唤醒她的意识。紧接着,铺天盖地的吵闹声闯进谢如念的耳畔。
“双扣!”
“不要了,你个小兔崽子,又给你赢了。”
“别的不说,爷今天就运气好,把你的碎古银油给我。”
“哟,你小子这么贪财?”
“这叫爱财!”
谢如念没抬头,却被这几声唬住了。
他们跑我家开赌场了?我上天堂了?
谢如念艰难抬头,随便一瞄,当场愣住。
几桌堆满瓜子的麻将机,赌桌,各式各样的人围成一圈,一边喝啤酒,一边赌|博;不远处,右手装了机械义肢的大叔正在调|戏一只蓝色小鸟,谢如念定睛一看,发现义肢完全穿过小鸟肉|体,将其打散成一团蓝色荧点,随后,它又自动恢复成一只完整的“电子鸟”;标有“Z”标识的电梯门轰然打开,梯厢里走出来一两个酩酊大醉的中年啤酒肚男人,混入赌博人群。
赌桌上堆满散发五彩斑斓的银色碎块,被机械手推来推去,它偶尔捡起几颗小碎块,扔进自己嘴中,咀嚼几下,一咽吞下。
更奇怪的是对角线桌角的人,他染了一头猖狂红发,打了唇钉、舌钉、耳钉,披着黑色夹克,握着一杯冰啤酒刷手机。
那啤酒里装着血色肉皮,外加一缕黑色胡子。
谢如念不敢相信,她揉揉眼睛,又看一次,杯子里啥也没有,那个红发人正举着酒杯,越过人群,往她这里走。
对方抿唇淡笑,谢如念似乎又听见了一句“姑娘”。
她往后转,恰好碰到一只电子鹦鹉。谢如念的发丝扫过鹦鹉的翅膀,右侧翅膀碎成了点点荧光,而后慢慢恢复,面无表情地重复“姑娘”。
她到底在哪里?!这是天堂还是地狱?
“姑娘。”这次是人声,打破谢如念的思绪。
谢如念靠在后座上,对上红发男人的眼神。
猜疑,观察,犹豫。
谢如念秒解他的微表情。
“怎么了?”谢如念问。
“第一次来灰城?”
这里不是天堂地狱?谢如念心中一顿,她下意识寻找窗户,想看看外面的风景。
“有什么疑惑吗?”对方进一步询问。
谢如念拧眉,她发现了一扇窗户,但从她的角度看,没法瞧见窗外的风景。
“去窗边聊。”谢如念人冷话少地走向男人原先的座位。
她心底泛起未被证实的猜测。
恐怖惊人的风景撞进谢如念的眼底,飞天的电子鲸鱼,红橙黄绿青蓝紫的高大古楼,层层叠叠不见天际的巍峨假山,在空中轨道冒着蒸汽乱跑的机械车,以九十度向上冲刺。
谢如念嫌窗户开得不够大,她一推,俯瞰城市,一大片乱成垃圾场的群居房,刺耳的叫喊声攻击谢如念脆弱的耳膜。
她没客气,拉开椅子坐下,顺势瞧了眼身上的衣着,黑色衣裤,白色运动鞋。
很青春。
“有什么事情?”谢如念一只手插兜,一只手无聊地敲桌子。
她摸到了一张硬邦邦的卡。
“我是这里的负责人,”红发男人谎话连篇,张口就来,“没见你来过地下十层,为什么来?”
谢如念用无名指与小指夹着卡,在桌底下反转,趁着说话的间隙看清上面的字——灰城Z区人,住宅编号Z10099,本名谢如念,20岁,机械师,曾打架斗殴,学历不明。
她也叫谢如念?
谢如念注意到,证件上的照片,与自己一模一样。
她悄悄收起证件卡。
“拿出你是负责人的证据,”谢如念眼睛一眯,反问,“我来这许多次了,怎么没见过你?”
谢如念最擅长闲扯,之前在川藏路线上遇到很多装没钱的“驴友”,上来便伸手要钱,她能从天说到地,从古说到今,套了一堆话,就是不给人家钱。
“我?”红发男人抽出一张电子卡,扔到桌上,卡漂移到谢如念面前,“罗科酒馆A层负责人。”
桌上那张电子卡的样式并不普通,它的右上角标了一颗灰色星星,从做工来看,比谢如念口袋里那张好上不少。
这是个等级分明的世界。
谢如念点头,她犹豫半秒,仍是报上自己的本职工作:“Z区机械师。”
“嗯,灰城人?”红发男人的神情略有放松,谢如念捕捉到这丝动作。
“对,没出过城,来这喝喝酒,”谢如念翘起二郎腿,努力扮演证件卡上的人设,起码,她不能被认出来,“负责人会下到Z层逛逛?这里空气不好,又有噪音,我不觉得你会喜欢这里。”
“你还真像外界所说那样,格外敏锐,又放浪不羁,”红发男人收起证件卡,嘴角勾起一点弧度,“我来这里,只是想提醒你一件事情。”
谢如念一听,察觉到证件卡的主人或许在本地小有名气。这对她来说是个不小的困难,一旦伪装不到位,很容易被人识破,自己的命也岌岌可危。
“说。”
红发男人微笑,他起身:“先请你喝杯啤酒。”
他端着桌上原本的那杯啤酒走到吧台边,替谢如念点了杯啤酒。
谢如念借短暂时间观察窗外,电子游龙,高大古楼,戴着义肢的人群走在浮空大街上,嬉笑打闹。远处,灰色天际边,翻涌出不断重叠的尘雾,似有千军万马袭来。
她顺着九十度的蒸汽列车望向不见天的空中,极远处,一座庞然城市群立在白云之上,带有些许金光。
“在看白玉京?”
谢如念一回眸,对上红发男人的视线,他端了两杯溢满的啤酒,将其中一杯递到谢如念面前,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我请你。”
谢如念盯着身前那杯漂浮人皮的啤酒,一缕胡腮沉在杯底,有白色气泡不断上涌翻腾。
那张人皮似乎属于一个中年男人,疲劳的脸,长满皱纹的眼,右眼下方还有一道疤痕。
谢如念一眨眼,它们再次消失了,反观红发男人那杯,清澈无比,只有白色浮沫。
“不喝。”即便那是自己的幻觉,谢如念依旧难以下咽,“刚睡醒,不想喝酒,有事说事。”
“行,”红发男人喝了一口啤酒,慢悠悠地说,“我来这里就是想告诉你……”
谢如念想给他一个巴掌,这里的人说话都这么墨迹的吗?
“告诉你……”
“砰——”
狂风四起,木窗被一把尖锐长矛戳烂,裂成几大块碎片,里面爬出蠕动的绿色虫子,酒杯随窗而裂,碎下漫地狼藉。
人群向四处奔走,嘴里还不停唠叨:“谁敢砸罗科的牌子?找死吗?”
“我。”
受爆炸波及的谢如念刚从地上爬起来,她寻声望去,窗口出现一位拿着橙红色旗帜的骷髅头人,他留了一嘴白色胡须,眼里冒着火光,身后跟着成山成海的小骷髅头人。
谢如念瞥向摇摇欲坠的石英钟——下午一点整。
她确定自己穿越到异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