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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朝堂之上

作者:留野菊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晨钟撞破帝都的薄雾,重重宫门次第开启。文武百官手持玉笏,身着各色品级官服,鱼贯而入,肃立于金銮殿内。


    龙椅之上,年轻的皇帝——曾经的边军统帅,如今的天下之主——萧景琰,指尖轻轻点着紫檀木的扶手,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泾渭分明的两列朝臣。他那张经历过沙场风霜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唯有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玩味的审视。


    朝议伊始,便是关于是否进一步开放东南沿海商贸的争论。


    “陛下!”一位身着绯袍、须发花白的老臣率先出列,是户部尚书,出身清河崔氏的崔明远。他声音洪亮,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海上贸易,利刃之双锋也!虽可获珍宝厚利,然夷商狡诈,易起争端,更恐倭寇海盗借机滋扰,坏我海防!且奇技淫巧之物流入,易使民心浮躁,不事生产!臣以为,当以稳妥为上,维持现有市舶司规模即可,不宜妄动!”


    他话音未落,另一侧一位年岁稍轻、同样身着绯袍的官员便跨步而出,正是新任的工部侍郎,寒门出身的柳承志。他面容清癯,眼神锐利,朗声道:“崔尚书此言差矣!百年前大劫,生灵涂炭,各国休养生息,协议止战,然我朝历经十年内耗,国库空虚,民生凋敝!开放海贸,引入海外物产,输出丝绸瓷器,乃充实国库、活络民生之捷径!至于海防,正因有患,更当以商贸养水师,强军备,而非因噎废食!闭门造车,岂是强国之道?”


    “柳侍郎说得轻巧!”一位御史台的官员立刻反驳,他出身太原王氏,“水师建设,耗费几何?钱从何来?莫非又要加赋于民?且夷商带来的,岂止货物?恐有异端邪说,扰乱我朝纲常伦理!”


    “王御史莫非忘了,去岁东南水患,赈灾钱粮捉襟见肘之时,是谁在反对开设新的盐引以筹款?”一位来自都察院的寒门御史冷笑接口,“如今有望开辟新财源,却又诸多推诿,下官实在不解,诸位大人究竟是忧心国事,还是忧心自家海路生意受挫?”


    “你!血口喷人!”


    “下官只是就事论事!”


    霎时间,金銮殿上如同煮沸的水。老牌世家的官员引经据典,强调祖制、稳定与风险;新晋的寒门官员则力主开拓、务实与变革。双方引据经典,互相攻讦,看似为了海贸利弊,字字句句却都透着阵营分明的火药味。议题很快从海贸本身,蔓延到赋税、军备、乃至道德纲常,吵得不可开交。


    韩临立于文官队列之首,身姿挺拔如松,绯色仙鹤补子官服衬得他面容清俊,神色却是一片沉静。他并未急于加入战团,只是静静听着,偶尔在双方争执到关键处,或偏离主题时,言简意赅地插上一两句,或引回正题,或点出要害,总能暂时压下纷争,让讨论回归实际。


    然而,他每说一句,都能感受到来自两侧或明或暗的视线——有依赖,有审视,更有毫不掩饰的敌意与不服。


    他太年轻了。二十八岁的首辅,在本朝前所未有。纵然是状元之才,纵然在平定内乱、辅佐新帝登基的过程中立下汗马功劳,这般火箭般的擢升,依旧让许多靠着家族荫庇、熬资历上位的世家老臣心中不忿。更何况,他推行的诸多新政,选拔寒门,触动了不少世家大族的根本利益。


    龙椅上的萧景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看着韩临在漩涡中心勉力维持着平衡,看着那些世家老臣眼中对韩临的轻蔑与对新政的抵触,也看着寒门新秀们眼中对韩临的期冀与对打破阶层壁垒的渴望。


    他想起了这十年的动荡。父皇骤逝,几位皇兄为了那个位置斗得你死我活,老三老四先后上台,却一个比一个昏聩,尤其是那趁乱上位的五皇兄,几乎将祖宗基业败光,外交崩坏,内政糜烂,引得外敌趁虚而入,边关告急文书如雪片般飞来。是他,带着麾下将士,先御外辱,再清君侧,一路血战才坐上这至尊之位。


    登基之后,他深知积弊已深,非猛药不能去疴。他需要一把快刀,一把不属于任何旧有势力、能为他披荆斩棘的刀。韩临,这个出身寒微却才华横溢、在关键时刻展现出惊人魄力与谋略的年轻人,正是他选中的那把刀。提拔他,重用他,都是为了更快地打破旧有的格局,建立属于自己的、稳固的朝堂力量。


    开放海贸,亦是新政的重要一环。国库需要钱,需要大量的钱来恢复民生,整饬军备,推行改革。但他也清楚,这势必会触动沿海那些与世家大族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地方豪强、以及依靠传统陆路贸易获利的权贵们的蛋糕。


    下面的争吵还在继续,声音越来越高,几乎要将殿顶的琉璃瓦掀翻。


    萧景琰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不耐,终于,他轻轻抬了抬手。


    侍立一旁的太监总管立刻会意,尖细悠长的声音响彻大殿:“肃静——!”


    纷杂的争吵声戛然而止。所有目光瞬间聚焦于龙椅之上。


    皇帝的目光缓缓扫过众臣,最后落在韩临身上,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众卿所言,皆有道理。海贸之事,关乎国计民生,不可不察,亦不可不慎。”他顿了顿,看向韩临,“韩爱卿,你身为首辅,总理朝政,对此事有何见解?”


    瞬间,所有的压力,明枪暗箭,都汇聚到了韩临一人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持笏出列,步伐沉稳,声音清晰而冷静地响起,在这刚刚经历过喧嚣、此刻显得格外寂静的大殿中,一字一句,开始陈述他深思熟虑后的方略。


    皇帝萧景琰的目光落在韩临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他这位首辅,能力毋庸置疑,但能否在这新旧势力交织的泥潭中站稳脚跟,平衡各方,才是真正的考验。


    韩临持笏出列,身姿如松,面对满殿目光,声音平稳无波,清晰地响起:


    “陛下,诸位同僚。海贸之利,在于开源,之弊,在于失控。柳侍郎所言充实国库、活络民生,乃切中时弊之论。然崔尚书所虑海防、教化之患,亦不可不防。”


    他先肯定了双方的部分观点,姿态不偏不倚,随即话锋一转,直指核心:


    “然,利弊权衡,在于‘度’与‘法’。臣以为,当有限度开放,择两三处良港,增设为特许通商口岸,非全面放开,以控风险。同时,即刻着手修订《市舶司则例》,严定夷商准入、货物稽查、税收比例,并明文规定,凡有夹带违禁、传播邪说、滋扰地方者,严惩不贷,夷商及其背后商团,永久禁止入境。”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面露不以为然的世家老臣,继续道:“至于海防,正可仿效前朝‘以商养战’之策。增设之海关税收,可划定专款,用于建造新式战船,训练水师,沿海关隘设烽堠、筑炮台。商贸愈盛,水师愈强,海疆反而愈固。若因潜在之患而弃眼前之利,无异于坐视国库空虚,民生困苦,若他国借此壮大,我朝将来何以自处?”


    “至于奇技淫巧、纲常伦理,”韩临声音微沉,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力度,“我天朝上国,自有煌煌气象,兼容并蓄方显胸襟。只要法令森严,引导得当,何惧些许外物?若因惧怕而固步自封,才是真正动摇国本。”


    他的方案,既没有完全否定保守派的担忧,提出了限制和法规,又支持了改革派的开源主张,并给出了具体的、看似可行的执行路径。尤其是“以商养战”和“有限开放”的思路,让一些中间派官员微微颔首。


    然而,利益之争,岂是道理可以说通?


    “首辅大人高论!” 崔明远再次出列,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然则,特许口岸选址何处?税收比例如何划定?新建水师,统帅何人?这其中牵扯诸多,岂是纸上谈兵可定?若处置不当,引得地方动荡,海疆不宁,谁来承担后果?”


    他这话,直接将矛头指向了韩临,暗示他年轻缺乏经验,方案空泛。


    “崔尚书所言极是!” 立刻有世家官员附和,“东南沿海,宗族林立,关系盘根错节,骤然变动,恐生事端!”


    “水师统帅,关系海防命脉,非德高望重、熟知海事者不能胜任!” 另一人意有所指,显然是想安插自己人。


    寒门官员这边也不甘示弱。


    柳承志立刻反驳:“凡事皆有风险,岂能因噎废食?首辅大人已提出循序渐进之策,细节自可召集相关各部详议!莫非因有困难,便一事不做?”


    “正是!如今国库空虚,边军饷银尚且拖欠,若不开源,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军队溃散,外敌再临吗?” 一位兵部的寒门郎中激动道。


    朝堂之上,再次陷入激烈的争论。只是这次,焦点部分转移到了韩临方案的细节可行性,以及背后的人事安排、利益分配上。双方引经据典,互相攻讦,甚至开始翻旧账,揭短处,场面一度有些失控。


    萧景琰高坐龙椅,面无表情地听着。他需要的就是这种争论,只有在争论中,才能看清各方的底线,看清哪些人是真心为国,哪些人是为了一己私利。他偶尔会插言一两句,或肯定某一方的部分观点,或对某一具体问题提出质疑,引导着争论的方向,却不轻易表态。


    最终,在一片嘈杂声中,皇帝抬手制止了无休止的争吵。


    “海贸之事,关乎重大,非一朝一夕可决。韩爱卿所奏,颇有见地。着内阁会同户部、工部、兵部及相关地方督抚,就特许口岸、税收细则、水师建设等项,详议章程,半月后具本再奏。”


    他一锤定音,将具体事务交给了下面去扯皮,自己保留了最终决策权。


    “退朝——”


    太监尖细的唱喁声响起,百官躬身行礼。


    下朝之后,金銮殿外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官员们三三两两走出,脸上的表情各异。


    韩临刚步出大殿,柳承志等几位寒门出身的官员便立刻围了上来,神情振奋。


    “首辅大人今日所言,真是切中要害!有限开放,以商养战,实在是妙策!”柳承志低声道,眼中充满钦佩。


    “只是那些老顽固,必定还会从中作梗。”另一人忧心道。


    韩临神色平静,一边缓步向外走,一边低声道:“无妨。章程细则,我等需仔细推敲,务求周密,让他们寻不到太多错处。水师统帅人选……是关键,需早做准备。”


    他与几位寒门官员低声交谈着,步履从容,但话语间的机锋与谋划,却丝毫不逊于朝堂上的争论。


    另一边,崔明远、王御史等几位世家重臣走在一起,脸色阴沉。


    “黄口小儿,异想天开!”崔明远冷哼一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几人听见,“海上之事,错综复杂,岂是他读几本死书就能料理的?”


    “陛下对他倒是信重得很……”王御史阴恻恻地道,“不过,这差事若是办砸了,看他如何收场!”


    他们交换着眼神,心中自有盘算,显然不打算让韩临的方案顺利推行。


    更有一些品级较低、或是立场暧昧的官员,则如同滑溜的游鱼,在人群中穿梭。


    一位官员凑到韩临这边,满脸堆笑:“首辅大人高瞻远瞩,下官佩服!日后若有驱使,下官定当尽力!” 表完忠心,又迅速溜走,似乎生怕被世家一派看见。


    另一位则凑到崔明远那边,低声下气:“崔公,下官觉得首辅那方案,漏洞颇多,尤其是税收一项……”


    还有的则聚在一起,看似闲聊,实则交换着信息,观察着风向。


    “听说安亲王王妃的赏花宴,给首辅府也下了帖子?”


    “可不是吗?那位长公主殿下,入京半年,可算是要露面了。”


    “也不知是真病还是假病……这赏花宴,怕是有好戏看咯。”


    牛鬼蛇神,各显神通。这宫门之外的广场,俨然是另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


    韩临摆脱了围上来的寒门官员,正准备登上自家的马车,一位身着紫色官袍、面容富态的中年官员笑着迎了上来,是光禄寺卿赵汝成,出了名的墙头草,与各方关系都不错。


    “韩首辅,请留步。”


    韩临停下脚步,神色淡然:“赵大人有何见教?”


    “不敢不敢,”赵汝成笑容可掬,压低声音,“下官听闻王妃娘娘的赏花宴,贤伉俪将会拨冗出席?真是太好了!内子一直仰慕长公主殿下风仪,届时定要好好拜见。” 他这话,既是打探,也是示好。


    韩临心中明了,面上不动声色:“有劳赵大人和夫人挂心,殿下身子已好些,届时会随本官一同前往。”


    “那就好,那就好!”赵汝成连连点头,又寒暄了几句,这才心满意足地告辞。


    坐上马车,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窥探,韩临才微微闭上眼,揉了揉眉心。朝堂上的唇枪舌剑,下朝后的虚与委蛇,都耗费心神。


    他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元瑾那带着狡黠与慵懒笑意的脸庞。与朝堂上这些心思各异的面孔相比,她那看似简单直白的“贪欢”与“享乐”,反而显得……有几分珍贵了。


    只是,这份“简单”之下,究竟藏着什么?赏花宴上,她又将如何应对?


    马车轱辘,向着首辅府驶去。而前方的路,注定不会平静。


    不太会写朝堂,努力努力,希望可以更好~[笑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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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朝堂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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