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大的房间里，手机铃声锲而不舍地响着，像只恼人的蚊子，嗡嗡地绕着人打转。沙发上那团裹着黑色被单的“不明生物”随着音乐蠕动了一下又一下，直到铃声停下才再次安稳下来。
只是还没安静几秒，手机再次开始叫嚣，听着莫名让人觉得比刚才还要急促。
终于，被单猛地被掀开，露出一张胡子拉碴的男人的脸。这是一张非常俊美的男人的脸，虽然此时他的脸色苍白，眼下浮着青黑，下巴甚至冒出一层胡茬。
但他有着一双黑沉沉的双目，双目之间的眉骨利落又不锋利，光打过来时，眉骨顶端会泛起一点淡白的亮，往下又陷进眼尾，把眼窝衬得更深了些，连带着眼神都显得清透。
此时他的眉头微微皱起，眉骨下方洇出一小片浅影，不凶，反倒有种干净的骨相感。
此人便是苏承序，最近一段时间，他一直沉浸在创作的疲惫与生活的混乱之中，作息颠倒，整个人显得格外萎靡。
“说！”
苏承序抓起手机，忍着满腔怒火接通电话，只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
最好是天塌下来的大事，不然今天谁都别想好过！
“刚睡？”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温和依旧，似乎丝毫不在意苏承序的冲劲。这人名叫周清，与苏承序合作多年，深知他的脾气，所以并不往心里去。
苏承序眯着眼瞥了眼桌上的时钟，指针正稳稳地指向九点的位置。
他深深呼了口气，闭上眼，用空着的另一只手用力捏捏鼻根，总算把心里的那股躁意压了下去，语气也跟着缓和了些。
“也不算，睡了快三个小时了。”
“这么晚？赶稿？”周清的声音里带着关切，“我记得你手里的项目还不急啊，没必要把自己熬成这样……”
“什么事？”
苏承序径直打断了周清的话，他现在脑子昏沉沉的，实在没精力跟对方寒暄。
而且和周清合作这么久了，他很清楚，要是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对方绝对不会在这个时间给他打电话。
“《问心圣手》是你以前写的？你早年是不是用过‘医渡人’这个笔名？”
周清见状也不再绕弯子，直接抛出了重点。
乍一听“问心圣手”四个字时，苏承序还以为是什么古早港剧，可当“医渡人”三个字钻进耳朵，他原本有些涣散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连带着坐姿都直了几分，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确实曾经以“医渡人”为笔名写过一本叫《问心圣手》的小说，但那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而且这件事，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周清是怎么知道的？
“你赶紧上网上看看吧，是你书粉扒出来的，现在已经冲热搜了。我这边电话都快被打爆了，既然确认这东西是你写的，我们也能尽快定对策。你要是实在累，就再补会儿觉，这事等我们商量出具体方案，再跟你细说，记着别漏接电话。”
周清语速很快，把事情简短地说明了一下。
“嗯。”
苏承序应了一声，挂断电话。
他坐在沙发上愣了会儿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壳。缓了好一会儿，他才点开搜索栏，输入自己现在的笔名“溺舟人”。
屏幕刷新的瞬间，一连串刺眼的标题瞬间占据了他的视线。
#震惊！顶流作家溺舟人神秘过往曝光#
#塌房预警？溺舟人小号“医渡人”作品被扒，剧情离谱引热议#
#细思极恐！从“医渡人”到“溺舟人”，顶流作家的转型之路藏着多少秘密#
#《问心圣手》主角突然下线！当年“医渡人”断更注销账号竟是因为……#
……
“呵~”
苏承序看着这些标题，忍不住轻笑出声。
至于用“塌房”“细思极恐”这种词吗？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当年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溺舟人，时下最当红的作家之一，正是苏承序如今的笔名。前些年他还只是网文圈里小有名气的作者，但随着这几年他的几部作品先后被改编成动画、影视剧，热度一路飙升，不仅斩获了“年度最佳长篇小说”“最具改编价值作家”等多项大奖，社交媒体账号的粉丝更是突破了千万，每条动态的点赞量都能轻松破百万。
可没人知道，在“溺舟人”之前，他还有个笔名叫“医渡人”。
苏承序手指滑动屏幕，逐条翻看热搜下的内容，总算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在他刚开“溺舟人”账号的那年，曾在一条关于《问心圣手》的旧帖下点过一次赞。
那是当时一个老书粉发的怀念帖，说想念书中的主角，他一时感慨就点了赞，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件事早就被他抛在了脑后。
可没想到，这两天被一群自称“溺水者”（溺舟人粉丝名）的书粉扒了出来，还截了图，对比了时间线。
更厉害的是，这些书粉从他当时的笔名、早年文风、用词习惯，甚至一些人物说的话，进行了细致入微的分析，得出“‘医渡人’极有可能就是现在的‘溺舟人’”这一结论。帖子一经发出，瞬间在粉丝群里炸开了锅，很快就被顶上了热搜。
“这哪里是粉丝，这简直是侦探啊……”
苏承序忍不住感慨，不得不佩服现在网友挖掘他人**的能力。想到这里他不由笑了笑，手指继续滑动着手机界面。
突然，他在手机上滑动的手停了下来，手指点了点屏幕放大了那张《问心圣手》的封面图。那是他当年用画图软件随便拼接的封面，背景是医院的走廊，书名用加粗的红色字体写在中间，粗糙得像个盗版书封面。
看着这张图，苏承序微微有些失神，思绪仿佛一下子被拉回到了多年前。
他的神情多了些许落寞，显然不是什么愉快的过去。
“你怎么就不能好好藏好自己呢？”
苏承序轻轻点了点屏幕上的封面，随即丢开了手机，仰躺在沙发上，半边的脸被透过窗户的阳光微微照亮。他就那样呆呆地望着吊灯许久，仿佛在回忆什么，又像在逃避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苏承序才坐起身，重新拿起手机。他点开那条被顶上热搜第一的分析帖，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评论，心中五味杂陈。
→救命！我当年追《问心圣手》的时候，因为主角突然下线哭了好久，现在居然发现是我爱的溺舟人写的，这是什么梦幻联动！
→只有我觉得很离谱吗？好好的主角说死就死，还换了第一视角，当年我还以为作者被绑架了……
→所以当年为什么要突然换主角啊？还注销账号？不会是遇到什么事了吧？
→楼上的别乱猜！溺舟人大大肯定有自己的原因，而且《问心圣手》虽然青涩，但剧情真的很绝！
→有没有可能是黑历史被扒了，团队故意引导粉丝洗地啊？毕竟突然换主角真的很败好感……
……、
看着这些评论，苏承序的手指微微收紧。当年写这本小说的时候他还不是全职，只是利用业余时间进行写作。所以那时的他虽然更新节奏稳定但不算频繁，笔触也还比较青涩，但胜在故事情节不错。随着故事推进，也有了一群忠实书粉追更留言，甚至自发组建了读者群。。
但后来有一天他毫无预警的突然断更了，等他再次更新，他把读者心目中的绝对主角写死了。
在书粉期待地打开新篇章的时候突然发现，第一视角换成了另一个重要的配角，而原来那个他们以为的男主角只出现在了一句“他死了”的对白里。
没有铺垫，没有告别，非常突兀的一句对白，就完结了书中人的故事。
仿佛主角从未存在过，书中的其他人像是挖去了关于那个人的记忆，继续演绎着书中的故事。
但书外却炸开了锅，读者们都在为书中人鸣不平。
苏承序被那些书粉攻击了，谩骂如潮水般涌来。私信被诅咒刷屏，评论区充斥着星号，读者群里有人愤怒退群，有人要求给个说法。
但苏承序只是沉默着，在质疑声中坚持用新男主视角完成了剩余章节。
最后一次更新后不久，他就再也没登入过那个账号，将那个笔名永远留在了过去。
“哎~”
苏承序重重叹了口气，再次将手机扔在一旁。没想到时隔多年，这段往事竟还是被网友们翻了出来。
就像亲手埋葬的秘密破土而出，让他有种死人诈尸的感觉，未来会掀起怎样的波澜，他不敢细想。
苏承序就这样坐着，直到肚子传来一阵咕噜声，才想起自己没有吃早饭。
随便点吧了几口面包，苏承序又拿起手机，看着热搜上的话题还在发酵，周清的微信消息也发了过来，问他要不要先发个声明。
苏承序回复了一句“再等等”。
想了半天，越想越闷，苏承序从抱枕底下摸出遥控器，点开了他最近最爱看的综艺节目《小明星大演技》。
疯狂快进后，当听到里头熟悉的不是很流畅的自我介绍，苏承序紧绷的神经总算放松了些。
我担的声音果然甜美动听。
苏承序就这样反复刷着他家偶像的片段，心里的烦躁渐渐消散。困意也渐渐涌了上来。他关掉视频，重新裹上被单躺进沙发，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梦里，他看到司易安穿着奥特曼的套装，身后闪烁着五颜六色的灯光，正用蹩脚的演技冲他抛媚眼，还冲他笑着说——
“别怕，你的世界由我来守护。”
这离谱的梦境，差点没把他笑醒。
迷迷糊糊中，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担演技这么差，都敢站在舞台上表演，自己不过是被扒出了个旧笔名，有什么好怕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