鸯结最后一次认真地擦拭遗像，上了三炷香。
遗像上的人是她奶奶玄敏，前几个月去世了，如今已经投胎到了一户好人家。
玄敏生前是个走阴人，行走于阴阳两界，没有一个亲人，就这么一个人活了大半辈子。二十五年前的中元节，机缘巧合捡到了鸯结。原本那晚还有两个小时鬼界的门就要关上了，鬼魂们都匆匆忙忙地往回赶。玄敏刚准备睡下就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她祈祷着这个节骨眼上可别出什么问题，一边走出家门查看。她循着气息摸到小区的花坛边上，似乎放了包什么东西，定睛一看，竟是尚在襁褓的婴儿！
婴儿看上去刚出生不久，不哭也不闹，就这么睁着一双红色的眼睛看着她。
真是撞了邪了。玄敏在心里嘀咕了几句，又看了一眼，没错，是红色的眼睛。
她扫了眼四周，没感觉到人的气息。装作没看见把一个婴儿留在这里也不现实，要是让什么孤魂野鬼占了她的身体可就麻烦了。
秉着遇见就是缘的理念，玄敏连夜报了警把孩子送到医院检查身体，当然出于私心她用小伎俩遮盖了孩子眼睛的颜色。检查的结果是孩子十分健康，没有任何问题，包括眼睛。
孩子的手上戴了黑色的编绳，上面缀了一枚黑玉材质的钟形铃铛，一看就价值不菲，襁褓里还绣了两个字“鸯结”，是认真取了名字的。
那为什么把孩子扔了？就因为这孩子的眼睛不同于常人？难道是因为封建迷信？可这未免太草率了。
玄敏对陪同的警察道：“如果你们找不到她的亲人，我愿意收养她。”
“快看这就是玄敏收养的孩子！她的手好小啊!”
“笨蛋小宝宝的手都很小。”
“玄敏玄敏我可以摸摸她吗？”
窗边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玄敏头疼：“走开走开！你们身上阴气重会吓到她的。”
众鬼一哄而散，玄敏悄悄戳了一下鸯结的小手，好软。
随着鸯结逐渐长大，画风愈发不对劲。先是她发现鸯结可以看见鬼并且和鬼聊天，玄敏只好安慰自己鸯结是中元节出生，阴气重，而且小孩十二岁前天眼没有合上能看见也正常。然后是她给鸯结洗澡的时候水流突然改变了方向，直冲冲的对着玄敏的脸就去了，直到燃气灶的火苗窜到了天花板上，玄敏崩溃地拎着鸯结的衣领让她站在客厅里，蹲下身与她平视。
“你到底是什么品种？”
能通灵，可以违背规律同时操控水火，这真是她认知内的物种可以做到的吗？
鸯结绷着小脸，把从鬼魂们那里学来的话说给她听：“我是玄敏心尖上的人。”
好吧，就是混合物种她也认了。
鸯结和正常的孩子没有区别，除了她需要遮盖瞳色。这些年来玄敏一直在帮她寻找身世，但一无所获。临死前，玄敏摸着鸯结的脸叮嘱她在她死后一定要继续寻找身世，她不放心鸯结一个人，希望她可以找到家人团聚，因为综合所有的条件来看玄敏不认为鸯结是被抛弃的孩子。说完这些，玄敏躺在摇椅上安静地走了，享年九十岁。
玄敏的葬礼很简单，来的人大多是受过帮助的顾客，认识的鬼魂们也都来送她最后一程，其中不乏一起共事过的鬼差，鬼差告诉鸯结玄敏生前积攒了很多功德，会尽快安排她去投胎到一户好人家。
一个星期前，鸯结得到玄敏重新投胎的消息总算放心了，同时她等来了玄敏的老朋友西莱。西莱是个外国老太太，瘦瘦的，穿着宽大的黑色袍子，目光炯炯有神。鸯结没见过西莱，但她知道玄敏有时会给她写信，不过西莱作为一个资深女巫总是满世界跑，有时钻到哪个山旮旯里一待就是好几年，导致收到消息的延迟长达几年。得知玄敏收养了一个孩子，她大方地送了不少礼物，因为对鸯结非常好奇，所以答应玄敏帮鸯结寻找身世。这次能及时得到玄敏去世的消息是凑巧赶上了。
这是二人的第一次见面，西莱围着鸯结转了好几圈，指挥道：“张嘴。”
鸯结照做。
“牙齿不对，不是吸血鬼。”西莱往地上看了两眼，有影子啊。
“不怕阳光，有影子，也不像动物。”西莱得出结论，“神奇物种。”
她示意鸯结坐到她对面：“不过我这次来带了好东西，应该能帮你找到身世的线索，要是成功了算是了结了玄敏的心事。”
说罢西莱掏出了水晶球，这个水晶球和鸯结以前见过的都不同，球体泛着紫色，流沙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各种奇怪的石头在球内浮沉，一时间鸯结看得着迷，直到西莱说话她才回过神。
“是要占卜吗？”
“不，这是特殊的水晶球，里面的石头来自各个地方，石头会记录它所属土地的历史，人会在无形中与故乡的事物相互感应，或许这就是它刚才吸引你的原因。”西莱低沉的声音引导着鸯结的思绪不断延伸。
“现在，割开你的手指。”
血珠滴落，没有停留在水晶球的表面，而是像坠入湖面一样引起了波澜。
片刻后，一颗石头爆发出了耀眼的红色光芒，来不及做出反应只听见“嘭”的一声巨响，水晶球炸成无数个碎片如流星般纷纷扬扬地散落下来，红色的石头静静停留在鸯结面前，散发出温润的光。
西莱捋了捋被炸得像拖把一样的头发，风轻云淡道：“恭喜你。”
鸯结眨眨眼睛：“所以这块石头来自哪里？”
“燃月大陆。”
陌生的地名。好在鸯结对人类认知以外的事物保持理解和接受的态度。她跟着玄敏见识了很多，异世大陆这种事情不足为奇。
“你知道关于燃月大陆的信息吗？”
“不了解，好像从哪本古籍中看到过是个魔法世界，回去了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
西莱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破破烂烂的纸：“这个可以帮助你回去。”
鸯结对此持怀疑态度：“他们能同意吗？”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多上些香火就当是请他们帮忙了。”
随后几天里鸯结找了认识的做丧葬生意的人购买了大量金银元宝。临近中元节上山祭拜的人很多，为了避人耳目鸯结只能选择连续三天半夜去往雀台山。
虽说是夏季，可是山上的夜晚还是有些凉，加上雀台山上有数不清的坟墓，风一吹树影晃动，显得更加阴森。鸯结蹲在地上烧着元宝，旁边有几只鬼窃窃私语，她权当听不见。
“她为什么要给我们烧元宝？”
“真的不是上错坟了吗？”
那只女鬼鄙夷地瞪了男鬼一眼：“怎么可能？你没看到她给好多人都烧了吗？”
“喂！”男鬼伸出手在鸯结脸前晃晃，“不会是傻子吧，看上去不像啊。”
“你晃有什么用她又看不见我们。”女鬼在鸯结身边坐下，“你不会是得了什么绝症想在死前把钱花完吧。”
“算了。那还是人傻钱多更好一点。”女鬼自言自语。
嚯，还是个好心鬼。
鸯结压下翘起的嘴角，往火堆里多丢了几个元宝。
鸯结没什么朋友，唯一挂念的人就是玄敏，现在玄敏的事情结束了，她在这里算是任何羁绊都没有了。不需要告别，收拾好行囊，整理好家中的一切，等待时间的到来。
漆黑的客厅里，指针指向九点，鸯结站在门口最后看了一眼和玄敏生活了二十五年的地方，抬手关上了门。
雀台山附近有小区，鸯结让司机把车停在小区门口就下了车。虽说有好几个小区，可住的人极少，除了惨白的路灯看不到其他光亮。平日里有不少人在环山公路散步，加上雀台山紧挨着一处湖泊，游泳的人很多，路边还有一些小摊小贩。但现在已过晚上九点，而且中元节即将到来，路上一个人也看不见。
“喂她又来了。”男鬼和鸯结面对面倒退着走，“你今天还是来烧元宝的吗……”他无意间对上鸯结的视线，话语一瞬间憋在嗓子眼里，沉默一会，突然爆发出尖叫。
“妈呀鬼啊她怎么是红色的眼睛！”
鸯结掏掏耳朵，继续往山顶爬。
“大晚上的乱叫什么。”女鬼没好气地拍了男鬼一巴掌，“土狗，那是假的。那个东西叫什么来着……”她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得意洋洋地炫耀道：“这叫美瞳!现在年轻人都戴这个。”
不错，是个潮流女鬼。
“啊怪吓人的。”男鬼缩了缩脖子表示死了太久跟不上时代了。
几只鬼跟着鸯结一路爬到山顶，雀台山不到三百米，上去花不了多少时间。鸯结打量了一下自己挑的地方，放下背包开始做准备。
“今天好像没带元宝。”男鬼凑近背包看，看清东西后眼睛都瞪大了，手指哆嗦，“啊啊啊她带了好多红绳！”
此话一出几只鬼纷纷如鸟兽散一溜烟躲到树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