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黑,傍晚的风带着点白日残留的暖,吹在脸上不凉不燥,夕阳把居民楼的影子拉得很长,斜斜铺在水泥地上。
关藏雪推着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自行车,慢悠悠地绕着居民楼周围转圈,清俊的少年身姿挺拔,如雪松般引人注目,柔软的黑发垂落额前,一双漂亮的眼睛偏病恹恹的,像被打湿的花瓣,嘴里啃着个从门口买的肉夹馍,饼皮酥脆,肉汁浸得面皮发香,他嚼得没滋没味。
刚咬下一大口,喉咙里突然发痒,关藏雪猛地偏过头,捂着嘴干咳了几声,肩膀一耸一耸的,脸都咳得有点发红。
前阵子换季兴流感,关藏雪感冒还没好彻底,嗓子里总像堵着团棉花,他把嘴里的饼咽下去,又吸了吸鼻子,整个人带着点没睡醒的倦意,不过依旧动作熟练地避开几个瞅着机会就往他车前面撞的小屁孩。
一群只会叫阿雪哥哥的试图靠碰瓷黏他的小屁孩。
往日的关藏雪心情好,偶尔回应他们几声,显得他像这老小区下优哉游哉的流浪猫,等着人来又摸又蹭。
傻子也能明白他今天不高兴,而猫不高兴那是怎么也哄不好的,小孩们便一哄而散,只敢在远处瞧他。
兜里的手机又震了几下,关藏雪停下步伐,仅用两个手指头夹起了手机,不情不愿地闭着一只眼睛看消息。
瞧见发信人的备注,关藏雪松了一口气,歪着身子靠着自行车去点开聊天界面。
蟹排:“雪啊,听说你爸今天把新阿姨正式接回家了?怎么样,见到了没?人好不好?”
菜心:。
蟹排:hallo?在吗?欧哈哟?
蟹排:别告诉我你还没回家。
关藏雪:......
关藏雪果断选择拉黑蟹排,并决定明天让蟹排请他吃蟹排。
他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理智上他清楚得很,爸妈离婚都好几年了,老爹再组建家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情感上他有些接受不了私密的空间突然出现了陌生人,还是要长住的那种,要不说还是个小孩呢,他每每想到这就觉得胸口堵得慌。
之前关老爹几次想安排见面,他都找各种借口躲了,什么老师拖堂什么周末要运动。可今天......关藏雪点进聊天框里,老关的信息三个小时前就发过来了,生怕他想不开似的给了这么长时间缓冲。不过,老关同志的语气依旧是那种惯常的文绉绉的礼貌:“藏雪,今晚回家吃饭,你阿姨特地准备了你爱吃的菜。”
他正对着手机发呆,一阵冷风灌进领口,又引得他一阵咳嗽,嗓子眼痒痒的,头也有些发沉,眼眶周围红了一圈,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磨蹭到天快擦黑,家里的灯已经亮得晃眼,关藏雪深吸了口凉气,还是硬着头皮开了门。
玄关里多了两双不认识的鞋,一双女式矮跟鞋,另一双球鞋。
一想到老关前些天特意买的两双拖鞋,关藏雪又撇了撇嘴,他不是什么乖小孩,没当着老关的面说什么,只是给大一号的那双拖鞋一刀剪毁了鞋垫。
客厅里亮着暖黄的灯,没闻到饭菜味,老关旁边坐着个穿着米色外套的女人,头发梳得整齐,看着挺干练,应该就是周阿姨了。
“回来了。”老关朝他点了点头,今天穿得挺有精气神,一身书生样硬是装成了成功人士,只是那副斯文的眼镜还是穿了帮。
“哎呦,这就是小雪吧!长得可真好!”
见关藏雪进来,周阿姨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满脸热情地迎了过来,热络劲儿像一阵风,刮得关藏雪有点不知所措,正被龙卷风卷迷糊的时候,阿姨的手已经亲昵地拉住了他的胳膊。
“快来看看,阿姨给你买了几件衣服,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纸袋里的几件衣服利落抖开,都是些带运动logo或者潮牌的衣服,确实是他这个年纪男生会穿的款式。
“哟,我是按着小周的尺寸买的,想着这个年纪的孩子身形应该差不多,瞧着是有些大了......你要比小周瘦些......”她拿起一件卫衣就往关藏雪身上比划,眉头随即微微蹙起,接着又很自然地伸手替关藏雪掖了掖袖口,动作轻柔,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疼惜,姿态也落落大方:“是阿姨考虑不周了!”
关藏雪已经整个人都木了,他只觉得发生了从流浪猫到了家猫的变化,不变的只有一样的感觉浑身被揉搓了一通,几次开口都找不到机会打断周阿姨的好心,人就被安置在沙发上坐好,当然怀中还抱着馨香的衣服。
他爹依旧是那副没主见的样子,两人间也是周阿姨说得更多,聊到兴处,她笑得向后仰,一只手还不忘锤了一下他爹的胳膊。
关藏雪后知后觉感受到了困意,他感冒本来就没好,又在楼下吹了几个小时的风,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这么造,上下眼皮打架,即将缓缓闭合起来。
而意外总发生在你毫不设防的时刻。
“哥......哥哥,我是周窍。”
这一声哥叫得关藏雪差点没跳到天花板上,他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瞌睡虫全都跑走了,还没办法接受自己一下子多了个便宜弟弟。
“......关藏雪。”
高大的少年从厨房走了出来,这估计就是被称为小周的人,也就是周阿姨的儿子,听了关藏雪冷淡的自我介绍,也只是笑着。周窍手上端着壶刚烧开的热水壶,已经体贴地凑过来给几人倒了水,惹得关老爹连连点头,哟,真把这当自己家了,关藏雪还在别扭着,坐在沙发上哪哪都不自在。
那俩人的关系中明显是周阿姨更主动,她利落地抓起外套:“小周,在家好好照顾哥哥,他感冒还没好利索呢。”说着轻轻推了下关老爹的胳膊,“走吧,咱们不是说好去超市买点鲜虾?”
周阿姨实在太过细心,短短几眼就能看出关藏雪的感冒没怎么好透,此刻笑吟吟地看着俩孩子,目光让关藏雪觉得自己才是她要买了剥开壳的虾。
关老爹倒是有些意外地从头到脚看了关藏雪一遍,这才瞧出来关藏雪病了,临走之前干巴巴说了句柜子里有药。
关藏雪现如今这么个性子少不了他爹的助力。
关门声落下,客厅骤然安静。
关藏雪喝了一口温水,和周窍就这么端坐在客厅,两人各坐在沙发的一角,谁也没有要搭理谁的意思,只留电视机的声音咔咔作响。
“咱们上回说到哪了?就是那什么......”
“对,下个月十号又有一次流星雨......”
也就在这时,也许是沉默太久,周窍主动开了口,怨天怨地,这次他依旧以哥作开头了。
“哥。”
关藏雪当没听见。
“别叫我哥。”
等周窍又叫了几声,他才回头去看人,神情有些不耐烦,也没有要遮掩自己情绪的意思,冷声的样子挺唬人,他在家早就脱了外套,现在只穿了一件T恤,转头时脖颈拉出一道漂亮的曲线。关藏雪就看到刚还跟叫魂似的周窍眼睛发直地看着他,呆愣着,不会说话了。
“莫名其妙。”
关藏雪撇嘴怼了一句,转过头继续看电视,还没安静个两分钟,就听到那道声音又开始作妖了。
“哥,我在学校见过你。”
关藏雪没当回事,连假模假样的嗯字都没吭。
周窍也没气馁,继续说:“哥你不记得也正常,那时候的我和现在不太一样......况且哥眼中没有别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关藏雪怀疑自己已经脱敏了,不然为什么听到哥这一字想的不是把人拖出去揍一顿而是在这听人讲什么情深深雨濛濛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弟弟吗的破话。
可周窍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继续说下文的打算了,关藏雪也乐得清闲,手机又震动了几下,蟹排已经在给他打电话了,关藏雪硬生生拖到了铃声最后一秒,然后挂断。
他还在玩着乐此不疲的游戏,一杯水和药突兀伸到了他面前,适时打断了他刚想接电话的动作,周窍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也不知道他刚才看了多久,他比关藏雪要高得多,身影投下来,几乎要把关藏雪整个人全部拢在怀里了。
“哥哥,吃药。”
“......”
关藏雪皱眉,看着那杯微微晃动的水,一直积压的烦躁、感冒带来的头晕目眩,不知名的反感厌恶,在这一刻猛地冲了上来,情绪被点燃,他猛地一挥手,他一把推开了周窍,一杯水大半泼在了周窍身上,**浇了他一头,顺着往下淌,在衣服上洇开难看的深色水痕。
药倒是被他及时护住了。
“不要擅自以为我们很亲密,你算个什么东西?”
周窍维持着递水的姿势,一动不动,水珠滴落,他没去管。只是依旧看着关藏雪,眼神里有某种东西慢慢沉淀下去。
关藏雪胸口剧烈起伏,刚才那一下几乎用尽了他感冒身体里所有的力气。
预想中的争执并没有到来。
周窍只是默默地弯腰,捡起滚到远处的空杯子,好脾气极了。
“药我放在这里了。”他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只是把手里那几颗幸免于难的药片轻轻放在关藏雪面前的茶几上,“哥哥记得吃。”
“......有病。”
到这地步关藏雪也懒得再装下去了,快步走进了自己的卧室。四散的衣服还堆在沙发上,周窍想继续发癫先把这些衣服穿了吧,穿了还能给他找个借口说呼吸不上来是穿反毛衣了。
关藏雪倒在温暖的床铺中,昏沉的脑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应该把药带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