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岭之花深陷修罗场》 第1章 第 1 章 天刚擦黑,傍晚的风带着点白日残留的暖,吹在脸上不凉不燥,夕阳把居民楼的影子拉得很长,斜斜铺在水泥地上。 关藏雪推着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自行车,慢悠悠地绕着居民楼周围转圈,清俊的少年身姿挺拔,如雪松般引人注目,柔软的黑发垂落额前,一双漂亮的眼睛偏病恹恹的,像被打湿的花瓣,嘴里啃着个从门口买的肉夹馍,饼皮酥脆,肉汁浸得面皮发香,他嚼得没滋没味。 刚咬下一大口,喉咙里突然发痒,关藏雪猛地偏过头,捂着嘴干咳了几声,肩膀一耸一耸的,脸都咳得有点发红。 前阵子换季兴流感,关藏雪感冒还没好彻底,嗓子里总像堵着团棉花,他把嘴里的饼咽下去,又吸了吸鼻子,整个人带着点没睡醒的倦意,不过依旧动作熟练地避开几个瞅着机会就往他车前面撞的小屁孩。 一群只会叫阿雪哥哥的试图靠碰瓷黏他的小屁孩。 往日的关藏雪心情好,偶尔回应他们几声,显得他像这老小区下优哉游哉的流浪猫,等着人来又摸又蹭。 傻子也能明白他今天不高兴,而猫不高兴那是怎么也哄不好的,小孩们便一哄而散,只敢在远处瞧他。 兜里的手机又震了几下,关藏雪停下步伐,仅用两个手指头夹起了手机,不情不愿地闭着一只眼睛看消息。 瞧见发信人的备注,关藏雪松了一口气,歪着身子靠着自行车去点开聊天界面。 蟹排:“雪啊,听说你爸今天把新阿姨正式接回家了?怎么样,见到了没?人好不好?” 菜心:。 蟹排:hallo?在吗?欧哈哟? 蟹排:别告诉我你还没回家。 关藏雪:...... 关藏雪果断选择拉黑蟹排,并决定明天让蟹排请他吃蟹排。 他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理智上他清楚得很,爸妈离婚都好几年了,老爹再组建家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情感上他有些接受不了私密的空间突然出现了陌生人,还是要长住的那种,要不说还是个小孩呢,他每每想到这就觉得胸口堵得慌。 之前关老爹几次想安排见面,他都找各种借口躲了,什么老师拖堂什么周末要运动。可今天......关藏雪点进聊天框里,老关的信息三个小时前就发过来了,生怕他想不开似的给了这么长时间缓冲。不过,老关同志的语气依旧是那种惯常的文绉绉的礼貌:“藏雪,今晚回家吃饭,你阿姨特地准备了你爱吃的菜。” 他正对着手机发呆,一阵冷风灌进领口,又引得他一阵咳嗽,嗓子眼痒痒的,头也有些发沉,眼眶周围红了一圈,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磨蹭到天快擦黑,家里的灯已经亮得晃眼,关藏雪深吸了口凉气,还是硬着头皮开了门。 玄关里多了两双不认识的鞋,一双女式矮跟鞋,另一双球鞋。 一想到老关前些天特意买的两双拖鞋,关藏雪又撇了撇嘴,他不是什么乖小孩,没当着老关的面说什么,只是给大一号的那双拖鞋一刀剪毁了鞋垫。 客厅里亮着暖黄的灯,没闻到饭菜味,老关旁边坐着个穿着米色外套的女人,头发梳得整齐,看着挺干练,应该就是周阿姨了。 “回来了。”老关朝他点了点头,今天穿得挺有精气神,一身书生样硬是装成了成功人士,只是那副斯文的眼镜还是穿了帮。 “哎呦,这就是小雪吧!长得可真好!” 见关藏雪进来,周阿姨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满脸热情地迎了过来,热络劲儿像一阵风,刮得关藏雪有点不知所措,正被龙卷风卷迷糊的时候,阿姨的手已经亲昵地拉住了他的胳膊。 “快来看看,阿姨给你买了几件衣服,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纸袋里的几件衣服利落抖开,都是些带运动logo或者潮牌的衣服,确实是他这个年纪男生会穿的款式。 “哟,我是按着小周的尺寸买的,想着这个年纪的孩子身形应该差不多,瞧着是有些大了......你要比小周瘦些......”她拿起一件卫衣就往关藏雪身上比划,眉头随即微微蹙起,接着又很自然地伸手替关藏雪掖了掖袖口,动作轻柔,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疼惜,姿态也落落大方:“是阿姨考虑不周了!” 关藏雪已经整个人都木了,他只觉得发生了从流浪猫到了家猫的变化,不变的只有一样的感觉浑身被揉搓了一通,几次开口都找不到机会打断周阿姨的好心,人就被安置在沙发上坐好,当然怀中还抱着馨香的衣服。 他爹依旧是那副没主见的样子,两人间也是周阿姨说得更多,聊到兴处,她笑得向后仰,一只手还不忘锤了一下他爹的胳膊。 关藏雪后知后觉感受到了困意,他感冒本来就没好,又在楼下吹了几个小时的风,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这么造,上下眼皮打架,即将缓缓闭合起来。 而意外总发生在你毫不设防的时刻。 “哥......哥哥,我是周窍。” 这一声哥叫得关藏雪差点没跳到天花板上,他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瞌睡虫全都跑走了,还没办法接受自己一下子多了个便宜弟弟。 “......关藏雪。” 高大的少年从厨房走了出来,这估计就是被称为小周的人,也就是周阿姨的儿子,听了关藏雪冷淡的自我介绍,也只是笑着。周窍手上端着壶刚烧开的热水壶,已经体贴地凑过来给几人倒了水,惹得关老爹连连点头,哟,真把这当自己家了,关藏雪还在别扭着,坐在沙发上哪哪都不自在。 那俩人的关系中明显是周阿姨更主动,她利落地抓起外套:“小周,在家好好照顾哥哥,他感冒还没好利索呢。”说着轻轻推了下关老爹的胳膊,“走吧,咱们不是说好去超市买点鲜虾?” 周阿姨实在太过细心,短短几眼就能看出关藏雪的感冒没怎么好透,此刻笑吟吟地看着俩孩子,目光让关藏雪觉得自己才是她要买了剥开壳的虾。 关老爹倒是有些意外地从头到脚看了关藏雪一遍,这才瞧出来关藏雪病了,临走之前干巴巴说了句柜子里有药。 关藏雪现如今这么个性子少不了他爹的助力。 关门声落下,客厅骤然安静。 关藏雪喝了一口温水,和周窍就这么端坐在客厅,两人各坐在沙发的一角,谁也没有要搭理谁的意思,只留电视机的声音咔咔作响。 “咱们上回说到哪了?就是那什么......” “对,下个月十号又有一次流星雨......” 也就在这时,也许是沉默太久,周窍主动开了口,怨天怨地,这次他依旧以哥作开头了。 “哥。” 关藏雪当没听见。 “别叫我哥。” 等周窍又叫了几声,他才回头去看人,神情有些不耐烦,也没有要遮掩自己情绪的意思,冷声的样子挺唬人,他在家早就脱了外套,现在只穿了一件T恤,转头时脖颈拉出一道漂亮的曲线。关藏雪就看到刚还跟叫魂似的周窍眼睛发直地看着他,呆愣着,不会说话了。 “莫名其妙。” 关藏雪撇嘴怼了一句,转过头继续看电视,还没安静个两分钟,就听到那道声音又开始作妖了。 “哥,我在学校见过你。” 关藏雪没当回事,连假模假样的嗯字都没吭。 周窍也没气馁,继续说:“哥你不记得也正常,那时候的我和现在不太一样......况且哥眼中没有别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关藏雪怀疑自己已经脱敏了,不然为什么听到哥这一字想的不是把人拖出去揍一顿而是在这听人讲什么情深深雨濛濛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弟弟吗的破话。 可周窍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继续说下文的打算了,关藏雪也乐得清闲,手机又震动了几下,蟹排已经在给他打电话了,关藏雪硬生生拖到了铃声最后一秒,然后挂断。 他还在玩着乐此不疲的游戏,一杯水和药突兀伸到了他面前,适时打断了他刚想接电话的动作,周窍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也不知道他刚才看了多久,他比关藏雪要高得多,身影投下来,几乎要把关藏雪整个人全部拢在怀里了。 “哥哥,吃药。” “......” 关藏雪皱眉,看着那杯微微晃动的水,一直积压的烦躁、感冒带来的头晕目眩,不知名的反感厌恶,在这一刻猛地冲了上来,情绪被点燃,他猛地一挥手,他一把推开了周窍,一杯水大半泼在了周窍身上,**浇了他一头,顺着往下淌,在衣服上洇开难看的深色水痕。 药倒是被他及时护住了。 “不要擅自以为我们很亲密,你算个什么东西?” 周窍维持着递水的姿势,一动不动,水珠滴落,他没去管。只是依旧看着关藏雪,眼神里有某种东西慢慢沉淀下去。 关藏雪胸口剧烈起伏,刚才那一下几乎用尽了他感冒身体里所有的力气。 预想中的争执并没有到来。 周窍只是默默地弯腰,捡起滚到远处的空杯子,好脾气极了。 “药我放在这里了。”他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只是把手里那几颗幸免于难的药片轻轻放在关藏雪面前的茶几上,“哥哥记得吃。” “......有病。” 到这地步关藏雪也懒得再装下去了,快步走进了自己的卧室。四散的衣服还堆在沙发上,周窍想继续发癫先把这些衣服穿了吧,穿了还能给他找个借口说呼吸不上来是穿反毛衣了。 关藏雪倒在温暖的床铺中,昏沉的脑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应该把药带进来的。 第2章 第 2 章 第二天,关藏雪是浑身酸疼地醒过来的,不过大脑倒是清明了不少,一晚过去身体终于是战胜了病毒,也要得益于昨晚从头盖到脚的被子。 周阿姨跟他儿子应该早就离开了,家里没人就是舒坦,不过关藏雪也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那俩人迟早会住进来,只是时间问题,现在不过是缓刑期间。 他晃到厨房,打开冰箱,一眼就看到了用保鲜盒装着处理得干干净净的鲜虾,晶莹剔透地堆在那里。原来真是去买鲜虾了,还以为那俩人特地留机会给“兄弟”俩相处呢哈哈哈你看这事闹得。 不是以为,关藏雪用力关上冰箱门。 洗漱完又给自己做了个鲜虾三明治,关藏雪这才慢慢悠悠出了门,骑上了自己已经年老许久又始终懒得去修铃铛的战马。 踩着早读结束的点,关藏雪一溜烟钻进了教室。 “小雪——!!1” 又被格外凄厉的喊声截停。 “你发什么疯?” 关藏雪翻了个白眼,抬脚踹了一下哀嚎的来源。 蟹排,哦,他其实有个名字,叫谢徘,当然如果你喜欢叫蟹排也是可以的。 人总会有几个知心好友,谢徘此人,从幼稚园时期就黏在了关藏雪身边,这一黏就是十几年之久,凭借着极其不要脸的技术和白痴一般的性子得到了关藏雪身边的一席之地,又靠着些许手段一路跟到了高中。 谢徘显然已经习惯了关藏雪的作风,被踹了一脚顺势抱着关藏雪死活不松开,双臂死死环住关藏雪的腰,把脸往上蹭,关藏雪被他紧巴巴地拥着,是彻底没了脾气,两人贴得太近,在微凉的初秋都有些热,关藏雪嫌弃地用手肘往后顶,推开了他。 “热死了,滚远点。” “小雪,你什么时候把我拉出黑名单?” 谢徘继续嚎叫,身边的同学已经见怪不怪,连头都没抬起来一下。 “没有小雪的人生太奇怪了!太扭曲了!太诡异了!太不合理了!太恐怖了,后面忘了。” 关藏雪被他吵得一个头两个大,一边用力把他的爪子从自己胳膊上掰开,一边还要躲避那颗试图再次蹭过来的毛茸茸脑袋,没好气地妥协: “中午欠我个蟹排。” “得嘞!” 谢徘一秒多云转晴,喜笑颜开地瞅着关藏雪把他从黑名单里面拉出来,顺便抽走他的作业开始埋头苦抄。 隔壁扎着马尾的物理委员吆喝着收作业,架势和绿皮火车上推着小推车的售卖员没什么两样。 “哎!腿抬一抬,挡我路了!” “哎交作业了交作业了——” “哎,赶紧的赶紧的,别耽误我送去办公室!” 马尾说话总喜欢以一个哎字开头,把人注意力吸引过来后才一秃噜把后面的话全吐出来,语速是全英授课的老师都自愧不如的程度,不一会儿,她便晃荡到了关藏雪身边,看到谢徘翻了个白眼,转身跟关藏雪打听八卦:“哎,关同学!” 她声音小了些,带着点神秘兮兮,“听说市里那个什么竞赛,‘那谁’也报名了。” 关藏雪正从书包里往外掏卷子,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跟什么:“谁?” 旁边的谢徘在抄作业的间隙抬起头,朝他挤眉弄眼了一番。 关藏雪完全没懂。 “祖宗哟!不是你说的吗,就那谁,你让我们看见一次打一次的那谁!” 这么一说关藏雪倒是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号人物,具体结怨的源头......好像是听到那人在哪里嘴贱说过他什么?这事说来话长,长话短说也不了干脆不说了,总之这人已经进了不待见的名单,看到就揍一顿就行了。 “叫什么来着......封什么......” 关藏雪正想着呢,能让他记住的人实在不多。 “封时衍。” 后面的话被人自然而然接了过去,关藏雪一抬头,嚯,刚才念叨的正主封时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他课桌旁边,面无表情,真是冤家路窄。 “怎么,你来找揍了?” 关藏雪挑眉,上下扫了他一遍,身体往后一靠,椅子前腿离地,慢悠悠地晃荡起来,脚尖一点一点地,语气带着惯有的挑衅,明明是仰视的角度,这幅姿态倒像是在施舍一条路过的野狗。 旁边的谢徘已经做好了一级战斗准备工作,武器是作业本。 “行,主动来讨打了!打主人还要看狗呢!” “......” 封时衍沉默了一会儿,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胸口明显起伏了一下,把冲到嘴边的反驳硬生生咽了回去。封时衍和关藏雪实在有一段孽缘,往日里两人对于彼此都是各看不上眼的存在,现在封时衍主动来找关藏雪了,属实稀奇,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压住,带着火药味回敬了一句: “关藏雪,你就跟这种人在一块?” “好啊,放学小树林。” 等挑衅完,封时衍自以为已身心舒畅,绝不是他想和关藏雪独处的特殊手段。 “有正事,”整理好的文件夹放在了关藏雪的桌子上,一看就不是学校的做派,“市里安排了竞赛,选了我们学校的前三名,年级第一,记得填表。” “知道了,年级第......你是年级第二吧?” 关藏雪最擅长落井下石,不过说到一半卡了壳。 封时衍的脸肉眼可见地飞速黑了下来,他屈辱道:“是.......” 关藏雪满意地勾唇,伸手拍了拍封时衍的肩膀,语重心长,语气里的揶揄能滴出水来:“嗯,未来可期啊,小封同学,戒骄戒躁,继续努力,争取早日......嗯,缩小差距。” 临近放学的时候,关藏雪的手机震了几下,他从杂乱的试卷中抬起头,直接点进了短信界面。 还可以:“阿雪,今天可以吗?” 还可以:“1001。” 关藏雪犹豫片刻,回了他个ok,还可以很快发了个死亡微笑的表情。 菜心:“。” 菜心:“多上点网吧孩子。” 还可以是关藏雪在网上认识的朋友,俩人又恰好在一个城市,据关藏雪了解,还可以的成绩也不错,于是便经常约着一起做题,效率还不错。利落决定后,关藏雪拎起背包离校。 小铃铛托着年迈的身躯吱吱嘎嘎向前走,当然,关藏雪没看到灰黑色的阴影处多了道默不作声跟着的影子,目光始终盯着他。 关藏雪到时还可以已经准备好了试卷,厚厚一叠铺在床上,酒店私密性极好,任谁也想不到他们二人来这为的是卷生卷死。 “怎么了这是,满脸不高兴?” 还可以名叫沈问舟,正如他的名字一般,沈家是书香门第,除了必要的使用沈问舟从不沉迷手机,为人又古板,在同龄人间自是没什么共同语言,关藏雪一进门,沈问舟就皱眉去看他,把他的情绪剖析了个明明白白。 沈问舟随即从背后抱住他,带着安抚意味,呼出的热气弄得关藏雪脖子痒痒的,毕竟是做题赛前的热身,关藏雪没推开人,他往后靠进男人怀里,屈起一条腿,手臂随意搭在膝盖上,因着这一句询问,关藏雪不由得陷入思绪中,从小到大,他什么时候需要看别人脸色过日子了?父亲再婚也好,家里多出两个陌生人也罢,关藏雪还是关藏雪。不爽了就发脾气,难过了就甩脸子,自然会有人凑上来问“藏雪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正如现在。 他习惯了被注视,被包容,甚至是被无条件地偏,所以,他回答道: “没什么。” 关藏雪接着转头,拥住沈问舟的脖颈,全身心享受着温暖的拥抱,衣服因着动作上滑,一截莹白如玉的腰被大手握住,体型差在这样的拥抱中格外明显,沈问舟迫不及待要和关藏雪一起做题了。 卷子上的空白被一点点填满,偶尔夹杂着几处经修改的红色。 关藏雪感觉自己被包裹在一片混沌的舒适区,意识沉入温暖而粘稠的蜜糖里,身体的感知被放大,又似乎与精神剥离。就在即将沉沦课本知识之际,关藏雪想起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不过很快,身边传来了更强烈直接的信号,那点微不足道的疑虑瞬间就被汹涌的感官浪潮淹没。算了,他迷迷糊糊地想,能被这种时候忘记的事,肯定不是什么要紧事。 两人不知何时已经从门口挪动到了沙发边缘。关藏雪半倚半靠在那里,身体的重量大部分交给了身后温热坚实的怀抱,题目做的他身心疲惫,呼吸紊乱,偶尔休息片刻,视野里是天花板上模糊的光晕。 就在这当口,一阵嗡嗡作响的震动声突兀传来。 是手机。 关藏雪不想理会,但那声音一遍又一遍,锲而不舍,不达目的不罢休,要的就是强行打搅他。 震动声停了。是对方挂断了?不,几秒后,它又再次响了起来。 关藏雪勉强睁开眼,视线掠过沙发,看到屏幕上闪烁的名字——周窍。 一般人被拒接了几次,早就识趣的不再打扰了,周窍就像狗皮膏药一样一直粘着,明明昨晚才被难堪的羞辱过,今天居然还能像没事人一样。关藏雪身边应付着个疯狗,还要兼顾不知道在哪另一端的流浪狗,真是片刻不得安宁。 沈问舟急切地又写了半面卷子,带着不满和更强的掠夺意味,试图重新夺回他的注意力。关藏雪总算不耐烦,他撇过脸避开沈问舟啃过来的动作,点开手机,声音带着不爽的暗哑: “做什么?” 那边周窍的声音倒是挺冷静的,慢吞吞一点都不心急,就好像连打了好几通电话的人不是他。 “哥,关叔叔让我们今天一起回家,我知道你是一班的。” 关藏雪正要开口,被他暂时冷落的沈问舟显然失去了耐心,细碎的题目向下,带来一阵战栗。关藏雪猝不及防,喉咙里克制不住地溢出一声压抑的喘息,眼睛蒙上了层湿漉漉的雾气,今天的题有些难度。 “哥?” 周窍又说话了,手机那边传来若隐若现的水声足以让人抓耳挠肺。 “...轻点,滚......” “咳,没事,我今晚不回去了。” 饶是关藏雪这样平日里不在意外在评价的人都有些挂不住脸,背着陌生的继弟和其他人做题什么的......事情发生得太快,他一时没想到周窍是怎么精准找到自己在哪的。 那头的周窍陷入了更长的沉默,沉默仿佛有实质的重量,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与此同时,也穿过了门板。 “哥,我在门口。” “我进来了。” 被遗忘在小树林的封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关藏雪皱起眉头,他站在房间中央,暖黄的灯光如水般倾泻在他身躯上,勾勒出流畅而漂亮的肌肉线条,只是这具年轻的身体上,此刻却布满了新鲜的红色痕迹,从精瘦的腰侧一路蜿蜒,肆无忌惮地没入松垮的裤腰边缘。大腿肌肉因为之前做题的激烈运动和后遗症,带着明显的酸涩感,在骤然接触到冷空气时,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栗了一下。 周窍打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接着,几道衣物劈头盖脸地朝他用力砸了过来,连下意识脱口而出的哥字都被堵住了。 “哥……”周窍的声音从衣物下闷闷地传来,已经自然地将衣物团吧进了怀里。 “别叫我哥。” 关藏雪的声音冷硬,他被周窍死盯着的狗眼睛看得烦,做难题的**没遭到抒发,心情更是糟糕了起来,扯过椅子上自己的衬衫套上。 “这些是?” 周窍试探着问。 “学习太用功了背书硌的。”关藏雪答。 这地方是彻底待不下去了。横竖总不能让周窍留在这里,再看到藏在柜子里的人。 关藏雪最后还是跟着周窍回了家。 隔天是周末,关藏雪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号码,他皱着眉接通,语气带着没睡醒的燥意:“谁?”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一个压抑着怒火咬牙切齿的声音:“关、藏、雪。” 有点耳熟,关藏雪很有先见之明地把手机拿远了些,是封时衍。 关藏雪的眼睛仍然有些迷蒙,这才想起昨天似乎、好像、确实约了架,地点是学校放学后的小树林,而他……完全忘了这回事,昨天跟周窍回家后,他甚至还悠闲地在家吃了周窍准备的晚饭,再看了会儿竞赛资料。 “哟,”关藏雪非但没觉得理亏,反而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对着电话那头发出一声毫无诚意的感叹,“你还等着呢?” “你耍我?”封时衍的声音拔高了些,隔着听筒都能想象出他额头暴起青筋的样子,傲慢又没礼貌,“我在小树林等了你两个半小时,蚊子血都快被我吸干了!” “嗯。”关藏雪应了一声,语气平淡,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所以呢?我没去,你不是该庆幸免了一顿揍吗?” “你——!”封时衍被他这理直气壮的话语噎得说不出话,其实他自己也知道关藏雪说的是事实,毕竟不会有哪个正常人和他一样期待着能和死对头见面独处,这认知让他恼羞成怒,封时衍呼吸急促起来,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关藏雪,你给我等着!” “等着你再来找我约架,然后继续放你鸽子?”关藏雪轻笑一声,带着十足的嘲弄,“封时衍,你什么时候能换个新鲜点的招?” 说罢,他也不等对方回应,直接挂断了电话,顺手把这个新号码也拖进了黑名单。后面又有几个新号码来骚扰,关藏雪暂时没管。 他心情不错地起床洗漱,走到客厅,发现周窍正坐在餐桌旁,面前摊着几本习题册,手旁还放着杯冒热气的牛奶,挺安静的在当看门犬。 听到动静,周窍抬起头,顺势把牛奶递了过来“哥,早。早餐在厨房温着。” 关藏雪“嗯”了一声,没搭理他凑过来的举动,转身去厨房拿了早餐,坐到他对面,慢条斯理地吃起来。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安静,不像之前的冰冷对峙,有了几分无所适从的温和,甚至能称得上心照不宣的平衡? 他小口咬着鸡蛋饼,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周窍正在做的习题上,是数学竞赛的拓展题,难度不小,周窍解题的思路很清晰,步骤严谨,只在某处微微蹙眉,笔尖停顿。 “这题,”关藏雪突然开口,用没拿食物的手指点了点其中一道,三两句就把他纠结的点解答。 周窍愣了一下,抬头看向他。 “谢谢哥。”道谢完,周窍完全没有质疑的意思,按照关藏雪说的方法重新演算,顺畅地解出了答案。 关藏雪继续吃自己的早餐,慢半拍地想到昨天和封时衍的交谈。 “竞赛你也要去?” 周窍看着他,勾起笑容来,很谦逊;“对,我是年级第三,不过比起哥哥来说还是差的太多了。” “油嘴滑舌。” 关藏雪睨他一眼,没再开口说话,心底嗤笑,这小子,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然而,接下来的一整天,关藏雪发现,周窍似乎……更“黏人”了。 不是言语上的纠缠,而是行动上的。他做题遇到卡壳,会默默把习题册往关藏雪这边推一点,也不说话,就等着关藏雪偶尔心情好或者实在看不过眼时,提点一两句。关藏雪去倒水,他会提前一步拿起水壶,再填满零食盘。关藏雪窝在沙发上看竞赛资料,他就安静地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看自己的书,存在感压得很低,却又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 这种细致入微又不着痕迹的服务和靠近,没让关藏雪感受到不耐烦,当然他也没意识到,周窍正用这种温吞水般的方式,一点点地渗透进他独处的空间,蚕食着他的边界感。 傍晚时分,关藏雪接到谢徘的电话,那边吵吵嚷嚷的,约他出去聚会。他正觉得在家待得有些憋闷,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他回房间换衣服,周窍依旧坐在客厅,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他一眼,没问什么,只是在他出门时,轻声说了一句:“哥,外面好像起风了,带件外套吧。” 关藏雪脚步没停,径直出了门。 却见本该坐在沙发上的周窍自然而然地跟了上来,他胳膊夹着件外套,一只手轻轻抵在即将合拢的门板上。 关藏雪挑眉回头,觉得这个弟弟真是不太正常,跟踪还跟上瘾了?他懒得废话,用眼神表达了这个疑问。 周窍却像是没看懂他眼里的讥诮,只是平静地说:“我跟哥一起去。”语气自然得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关藏雪没同意也没反对,转身就走,谢徘叫人开车来接关藏雪,而周窍则没这个殊荣,他紧赶慢赶,才和关藏雪前后脚到了包间。 聚会地点是灯光暧昧的KTV包间,消费全由谢徘买单。关藏雪推门进去时,谢徘和他那帮狐朋狗友已经喝开了,桌子上摆满了酒瓶和果盘,空气里倒是只混杂着香水味,看来喝晕过去也记得关藏雪不闻烟味。 看到关藏雪进来,喧闹声瞬间小了不少,几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他今天只穿了件简单的黑色长袖,衬得皮肤愈发白皙,锁骨清晰,昏暗迷离的灯光下,那张脸漂亮得有些失真。不知道是谁,明显吞咽了一下口水,包间里出现了一瞬诡异的安静。 “看我做什么?” 关藏雪疑惑地撇了一眼,语气依旧懒散,习惯了这种注视,他径直走到谢徘旁边的空位坐下。 谢徘笑得很张扬,长臂一伸就将关藏雪搂进怀中,动作大大咧咧,像是在吸一只蓬松柔软的猫,借此让自己恢复好心情,还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小雪你可算来了!” 关藏雪皱了皱眉,倒是没推开他。 周窍跟在关藏雪身后进来,没有这帮人的允许,他自然地被隔绝在热闹之外,只能站在靠近门口的阴影里,像个局外人。他看着谢徘搂在关藏雪肩上的手,目光沉静无波,只是搭着外套的手臂,微不可察地绷紧了些。 聚会临近尾声,关藏雪的手机又响了,关藏雪不用想都知道是封时衍的手笔,在这期间他已经换了好几个号码来来回回轰炸,拉黑都拉黑不完,看来封时衍是铁了心要烦他,他皱着眉想再次挂断,手机却先一步被旁边伸过来的一只手自然地接了过去。 周窍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手里拿着他的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正是封时衍的号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对着电话那头“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似乎也愣住了,顿了几秒才传来封时衍疑惑的声音:“……你谁?” 周窍的声音温和有礼,却带着一种清晰的界限感:“封学长,我是周窍。我哥现在不方便接电话,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他的语气太自然,那句“我哥”叫得更是无比顺口,带着不容置疑的亲昵。 电话那头的封时衍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家属”搞懵了,半晌没说话。 周窍也不急,继续用那种平稳的语调说道:“如果还是关于昨天的事情,我替我哥向你道歉,浪费了你的时间。不过,以后这种无关紧要的邀约,就不必再打来了。”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声音依旧温和,却莫名带着一股凉意:“毕竟,我哥的时间很宝贵,不是用来应付这种……无聊人士和无谓事情的。” 说完,他甚至没等封时衍回应,便礼貌地说了声“再见”,然后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顺手再次将这个号码拖进了黑名单。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得仿佛演练过无数遍。 他将手机递还给微微挑着眉看他的关藏雪,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温和无害的标配表情,仿佛刚才那个三言两语就把封时衍打回去,并且自作主张处理了人际纠纷的人不是他。 “哥,这里有点凉,我们回家吧。” 他说着,将一直搭在臂弯的那件薄外套递了过来。 关藏雪看着递到眼前的衣服,又看看周窍那张平静无波的脸,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烦恼确实被眼前人解决了,但这幅宣誓主权样子让他很不爽,他撇嘴,依旧没去接那件外套。 就在这时,沙发上一直死死盯着这边的谢徘猛地动了,他像是被酒精和某种更激烈的情绪冲昏了头脑,一把推开身边试图拦他的同伴,踉踉跄跄地冲了过来,那张总是带着傻乐的脸上难得染上了明显的戾气,眼神锐利地盯住周窍,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你谁啊?你凭什么替关藏雪做决定?” 话音未落,积压的怒火像是找到了突破口,谢徘失去理智般猛地朝周窍扑了过去,一拳就挥向对方的脸! 包间里瞬间响起几声惊呼和玻璃杯被碰倒的脆响。 然而,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周窍没有躲闪。谢徘的拳头带着风声挥来,结实擦过他的颧骨,皮肤上立刻泛起一道刺目的红痕。接着是第二拳、第三拳,全都结结实实地落在身上。拳头撞击□□的闷响在喧闹的包间里依然清晰可辨。周窍被这力道打得踉跄了一下,却依然固执地站在原地。他没有还手,只是抬起手臂勉强格挡。 谢徘已经完全失控,像是要把所有积压的嫉妒和愤怒都发泄出来,毫无章法地推搡着他,又一拳狠狠砸在他的肩胛骨上。 这样的反应无疑更加激怒了谢徘。 “我从小就跟在小雪身边!十几年!你他爹才来了几天?!啊?!” 谢徘一边喘着粗气厮打,一边口不择言地嘶吼,像是在捍卫某种不容置疑的所有权,“你凭什么?!凭什么靠他那么近?!凭什么替他做决定?!” 在谢徘简单直白的认知里,他才是跟在关藏雪身边最久、最忠诚、也是最被允许靠近的那条狗。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子,凭什么用那种姿态站在关藏雪身边?凭什么抢走本该落在他身上的、偶尔瞥来的漫不经心却足以让他心动雀跃的视线? 场面一度混乱不堪,周围的人想拉又不敢上前。 就在谢徘又一次举起拳头的时候—— “够了。” 一道平静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如清冽的泉水,穿透了包间里嘈杂的背景音和暴戾的氛围。 是关藏雪。 关藏雪叹了口气,他站在两步开外的地方,仿佛眼前的闹剧与他无关,视线落在了状若疯魔的谢徘脸上。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黑色的眸子里没有怒火,没有厌恶,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温和的,却又彻骨冰寒的平静。那道眼神像是掺着冰碴的冷水,从谢徘的头顶浇下,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动作和奔涌的血液。 “太难看了。” 只这一眼,这一句。 谢徘那只高举的拳头僵在半空,整个人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和灵魂。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血液仿佛真的在倒流,耳朵里嗡嗡作响,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变得遥远,他看着关藏雪那双冰冷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映照出自己此刻疯狂狼狈又不堪入目的样子。 是啊……太难看了。 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所有的愤怒与委屈,不甘和那点隐秘的多年来的妄念,在这一刻,被这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击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