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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作者:馥央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疯了,疯了,疯了……”


    老奴枯槁的手指抓着回廊的朱红立柱,指甲缝里还嵌着泥垢,双目失神如蒙尘的琉璃,脸色白得像浸了水的宣纸,反反复复只念着这两个字。


    倏地,一道惊雷劈开铅灰色的天幕,刹那间照亮了太子府的飞檐翘角。高空俯瞰之下,一道纤秾合度的红色丽影在庭院中一闪而过,裙裾翻飞间,似有寒芒划破雨夜,紧接着便是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叫 ——


    “啊 ——!!!”


    惨叫穿透瓢泼大雨,在空旷的府邸中回荡,却迟迟无人应答。


    正值盛夏,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像是要洗尽世间所有燥热。庭院里的月季与芍药被狂风裹挟着疯狂摇曳,花瓣簌簌坠落,沾了泥水的模样,竟像是闯入无人之地的杀手,带着几分决绝的狠厉。


    拂晓时分,一声清脆的翠鸟鸣破天际,总算叫醒了昨夜在惊惧中沉睡的众人。


    文华殿内,檀香混着淡淡的水汽弥漫,几位待选的姑娘围坐一桌,神色各异。有人双手合十,面露惶恐;有人眼圈泛红,默默垂泪;还有人按捺不住,直言要退亲回家。唯有角落里的姜辞,依旧从容地用着早膳,白瓷碗里是她偏爱的红枣小米粥,软糯香甜,驱散了些许晨间的凉意。


    旁人或许能退,她却不能。姜家全指望她能选上太子妃,一朝跃龙门,摆脱如今不上不下的窘境。


    “哭什么!”


    一道严厉的呵斥声骤然响起,打断了殿内的低泣。徐嬷嬷领着一众端着喜服的丫鬟推门而入,她身着深青色宫装,鬓边插着一支碧玉簪,眼神锐利如鹰,一看便知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太子殿下大喜的日子,你们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若是哭没了福分,老奴看你们是活够了!”


    她顿了顿,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昨夜不过是有宵小入内,惊了夏家小姐,今早意外殁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看看你们这慌乱样,再看看姜家小姐,人家这才是做主子的气度,该吃吃该喝喝,处变不惊。谁再敢嚷嚷退亲,现在就拖出去掌嘴!”


    徐嬷嬷是皇后身边的老人,自小看着皇后长大,如今太子选妃,皇后特意派她来亲自看顾,足见对此事的重视。


    “徐嬷嬷骗人!” 一道尖利的声音响起,左相远亲的侄女秦余燕猛地站起身,脸色煞白,“分明是那诅咒应验了!夏家姐姐乃是武将世家出身,身手不凡,怎么可能被宵小惊吓致死?我不嫁了,你放我出府!”


    靖安自开国以来,便流传着一桩王室秘辛。许多年前,一位术士留下谶言:靖安皇后将无所出,至靖安国灭。


    后来皇后诞下皇子,破了 “无所出” 的谶言,可太子的第一任太子妃,却皆在成婚后三月内死于非命。历代皇帝派人彻查,也广寻天下名医施救,却始终无法挽回。此事虽不碍国体传承,却着实有损皇家声誉,是以太子妃甄选逐渐成了一桩闭门秘事 —— 先由奉京中有意的女子递上八字贴,经国师筛选出六位可入太子府者,再由太子亲选。


    前两位死去的太子妃,皆在太子登基后被追封为皇后,家族也因此获得无上殊荣。即便知晓必死的结局,仍有不少人愿意冒险一试,只为那泼天的富贵。


    徐嬷嬷闻言,嘴角勾起一抹讥诮。这般愚蠢的人,若是在宫中,早就横死百次了。她上下打量了秦余燕一番,朝身旁的宫女递了个眼神。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大殿,秦余燕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徐嬷嬷,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徐嬷嬷见她们已然道破天机,也不再掩饰,沉声道:“既然姑娘们都知晓此途凶险,不也照样被家中送来这太子府?无非是妄想一朝被选,成为东宫之主。今日就让你们知道,皇家的荣光,从来不是轻易就能兑付的。不过,还是要恭贺五位姑娘,少了一位竞争对手,便多一分机会。来日若能遴选上太子妃,必定是家族的无上荣光。”


    她挥了挥手,示意丫鬟上前:“去,给姑娘们换衣。”


    秦余燕捂着脸,再也不敢多言。正如徐嬷嬷所说,她们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其中的凶险,却又都心存侥幸,希望那诅咒不会落在自己身上。直到夏氏的意外之死,才让她们真正警醒 —— 这诅咒并非虚言。


    没人告诉她们,还没选上太子妃,就会死人。


    徐嬷嬷走后,秦余燕瞥见姜辞方才被嬷嬷夸赞,心中顿时不爽,冷笑道:“姜家这样的破落户,也配被选入府?若不是皇恩浩荡,你根本不配跟我们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姜辞闻言,只是莞尔一笑,并未置喙。她身旁的贴身丫鬟幼禾气不过,小声回嘴:“都在一个桌子上吃饭了,谁知道谁吃的是最后一顿?”


    声音虽小,却恰好被秦余燕听了去。她勃然大怒,扬手就要打幼禾,可那呼之欲出的巴掌,却被姜辞稳稳抓住。


    姜辞轻笑一声,语气柔和却带着几分警示:“正值盛暑,姐姐切勿动怒伤身。夏氏才刚出事…… 姐姐,慎行。”


    秦余燕的贴身丫鬟连忙上前拉住她,在她耳边低声提醒:“小姐,这个姜辞不简单。她是姜家十一年前送去北漠的质子,在那边待了整整十一年,如今为了太子妃之位才被召回。传闻她在北漠拜了国师为师,学了些奇门异术,还是不要轻易招惹的好。”


    当年皇帝不忍唯一的公主远赴北漠和亲,便在民间找了个与公主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孩,封了公主名号顶替,那个女孩便是姜辞。姜家也因此得以入仕,得了个御史的官职,这些年也只是混口饭吃,算不上什么名门望族。


    一场闹剧过后,诸位姑娘换上了大红的喜服,齐聚崇文殿等候。本以为很快就能见到太子殿下,谁知率先到来的,竟是久王的表妹 —— 久倾玉郡主。


    以久倾玉的身份,按理说不会来参与太子妃甄选,顶多是等第一任太子妃过世后,再嫁入东宫做继妃。可她自小体弱多病,久医不治,更是被太医诊断出无法生育。如今她身着喜服出现在这里,众人心中顿时凉了半截。


    久倾玉生得极美,眉目温婉,弱柳扶风的模样更惹人怜爱。反观姜辞,虽也容貌出众,气质清冷,但在久倾玉的身份与姿态面前,似乎也没了胜算。久家在朝中势力庞大,太子若能得久王相助,无异于如虎添翼,明眼人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就在众人暗自泄气之际,又一位贵人缓步走来。


    他身着暗红十二章纹华服,衣料上绣着繁复的云纹,腰间系着玉带,手持一道明黄手令。面容俊俏得不像话,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正是京中无人不知的世子殿下 —— 李承祉


    这位世子殿下仗着自己生得一副好皮囊,平日里四处拈花惹草,引得不少王宫贵女为他争风吃醋。他今日怎么会来这里?


    众人连忙起身跪拜,徐嬷嬷也上前一步,面露不解:“世子殿下,您今日前来,是……”


    “嬷嬷稍安勿躁。” 李承祉摆了摆手,声音清朗,“我是特地来替太子表哥传令的。他早已将太子妃人选写在了这封手谕上,只因忙于朝中政务抽不开身,便特派我来代为宣布。”


    殿内众人顿时屏声静气,目光齐刷刷地落在那封手谕上。李承祉将手谕递给身旁的宦官,沉声道:“宣。”


    “奉天承运皇太子令,兹遵圣训,简选贤良,以正东宫之位,兹有何……”


    “咚!”


    宦官的话还未说完,一声重物倒地的声响骤然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何之怜七窍流血,双目圆睁,已然没了气息。


    府医闻讯赶来,一番诊治后,面色凝重地禀报:“世子,何姑娘是中了剧毒,此毒乃是苏丹红,发作极快,已然回天乏术。”


    李承祉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早在甄选之事传出时,太子表哥便将此事托付于他。太子婚娶本应由礼部操办,只因第一任太子妃必死的阴影笼罩,太子不信鬼神之说,担心有人暗中作祟,才让他这个皇家人来暗中查办。


    昨夜李承祉早已封锁了太子府,六位待选姑娘入府后,府内一应人等只进不出,就连姑娘们带来的东西也全记录在册。昨夜他分明听见了那声惨叫,可等赶到时,人早已被害,屋内却没有任何打斗痕迹,夏氏身着喜服,惨死在房中。


    如今又一位待选新娘横死,烈日透过窗棂照进殿内,却让众人只觉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兹事体大,李承祉不敢怠慢,对徐嬷嬷吩咐道:“嬷嬷,安排剩下的四位姑娘回房休息,没有我的命令,不许随意走动。”


    久倾玉本就体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险些晕倒,候选新娘之一的林珠连忙上前扶住她,柔声说道:“久姑娘,我送你回房吧。”


    “都这种时候了,还这般趋炎附势,哼。” 秦余燕嘴上唾弃着,身体却很诚实,也连忙上前搭手,搀扶着久倾玉的另一边。她心里清楚,自己选上太子妃的希望渺茫,不如趁此机会巴结一下久倾玉,日后也好有个照应。


    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姜辞眼底闪过一丝疑虑。她没有回房,而是径直朝着夏梦莹的住处走去。


    出乎意料的是,夏梦莹的房门竟然没有上锁。


    姜辞示意幼禾在门外守着,自己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刚死过人的屋子,即便在白日里,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森,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与腐朽气,让人有些不适。


    她目光扫过屋内,只见窗户边上用鲜血写着一个潦草不堪的 “死” 字,触目惊心。床上的被褥早已被鲜血浸透,干涸的血迹发黑,腥臭的味道难以掩盖。听下人说,夏梦莹的头颅被人割下,脖颈上的碎肉参次不齐,死状惨绝人寰。


    屋内确实没有任何打斗痕迹。那个疯掉的婆子说,她昨夜看到的,是夏梦莹自己拿着刀划破了脸颊,双手沁满鲜血,却依旧不停地划着,全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难怪那婆子会疯。


    姜辞的目光落在床底,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她弯腰伸手去探,指尖刚触碰到一个冰凉的物件,另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便覆了上来。


    “姜姑娘的手,倒是挺冷。”


    李承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几分戏谑,仿佛早已料到她会来这里。


    姜辞猛地抽回手,转身看向他,神色不变,淡淡道:“世子说笑了,我只是走错了房间。”


    李承祉挑了挑眉,显然不信。这房间气味熏臭难闻,若是真走错了,早该立刻退出去,哪会蹲在床底捡东西?他的目光落在床底,那里躺着一根发簪,簪头镶嵌着一颗西域宝石,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闪烁着幽蓝的光芒。


    姜辞认得这发簪。昨日入府时,夏梦莹与何之怜相看投缘,何之怜当着众人的面,将这枚嵌着西域宝石的发簪赠给了夏梦莹。何之怜是奉京首富何之遥的妹妹,何家生意遍布天下,一枚西域宝石对她而言,不过是随手可赠的小玩意。


    “你觉得,凶手是何之怜?” 李承祉忽略了她拙劣的借口,开门见山地问道。


    姜辞抬眸看他,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反问道:“世子殿下既然奉命查办此事,想必心中早有定论。我倒是好奇,昨日你为何不在进府时就宣布太子妃人选?若我没猜错,手谕上原本写的,是夏梦莹吧?”


    李承祉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几分,点了点头。因那诅咒的缘故,太子表哥本就无心娶妻,便将人选之事交给了他定夺。他原本看中了夏梦莹武侯世家的出身,太子如今急需朝中武臣的支持,夏家无疑是最佳助力,是以选定了她。谁知才过了一晚,就出了这样的事。


    后来他又想到,首富何之遥也曾应允,愿拿出一半财力助太子谋事,便又将人选改成了何之怜,可还没等宣布,何之怜就中毒身亡了。


    见自己猜中,姜辞微微颔首,语气坚定地说道:“世子殿下,若我能抓住这幕后真凶,破了这咒言,还请您,立我为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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