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岛嘉站在一棵粗壮的梧桐树下,摸出了兜里那包云溪。
他不抽烟,因此忘了自己应该买一个打火机。
“操。”
他低声骂了一句,觉得世界上不顺心的事都发生在了他一人身上。蔡岛嘉把云溪塞回兜里,抬眼看向前方的麦当劳。
光可鉴人的玻璃墙后,是正在大快朵颐的朵朵。她抓着一只鸡翅,正在分骨嗦肉,鲜嫩饱满的鸡翅在那张小嘴里转了一下,再出来时就只剩枯枝似的细瘦骨头。
他就像仍在包装纸袋里的那只鸡腿,束手无策地目睹着同伴的死亡,煎熬地等着下一个轮到自己。
伸头只是一刀,缩头却可能是好几刀。蔡岛嘉决定主动结束这煎熬,他抬脚走回麦当劳,推开了沉重冰冷的玻璃门,冷气瞬间钻入他的衣领,沿着他的脊骨流窜。
他坐回朵朵对面,强迫自己露出笑脸。
“吃饱了吗?要不要再点个什么?”他近乎讨好地说。
“不用了,已经有点撑了。”望着餐盘上满满当当的空盒子和纸袋,朵朵心满意足地舔了舔手指头,“但还可以来个冰淇淋。”
“冰淇淋,”蔡岛嘉的牙缝里碾出这三个字,“好,吃什么口味的?”
朵朵想了想,认真道:“原味。”
蔡岛嘉起身朝甜品站走去,转身的瞬间笑容就消失了。
他阴沉着脸站在甜品站前,对穿着红色工作制服的店员要了一个原味甜筒。冷白从钢口落下,绕着糖筒打出一圈又一圈,圈影相叠,鳞纹暗生。它把自己盘起来,安静、克制,像一条在寒气里屏息的蛇,直到最顶处轻轻挑起一笔,寒意无声地落在空气里。店员把这条蛇递给他,他接过,寒意隔着筒皮麻痹了他的指尖,他挂上笑脸,把这条蛇交给另一条蛇。
“哇,真好吃!”朵朵一口咬掉甜筒最尖端,缩起肩膀,快活地摇了摇身体。
两人回到黄色出租车上,蔡岛嘉下意识地通过调整后视镜位置,查看是否周遭有可疑车辆和行人——自从被戚迪跟踪以后,他就养成了这个习惯。
朵朵在副驾上咔呲咔呲地咬着甜筒皮,书包里的小咪不知何时被她掏了出来,肥硕的灰色花枝鼠来回转悠着,捡食她掉落下来的甜筒碎屑,一条扫来扫去的灰色细长尾巴,和野生老鼠无异,蔡岛嘉移开目光,按压下恶心的感觉。
安全带已经系好了,但车却迟迟没有启动。
他不敢带朵朵回自建楼,至少现在还不行。
“朵朵呀,哥哥跟你商量件事。”他用最轻柔的语气说道,“后备箱里的,是哥哥的私房钱。你能不能帮哥哥保密,不要告诉任何人——哪怕是你爸爸妈妈问起?”
“为什么?”朵朵头也不抬,继续沿着水平线咬甜筒皮,卡呲卡呲,卡呲卡呲。
那只老鼠捡到了一块稍大的碎屑,在朵朵身上停了下来,也在卡呲,卡呲。几条长长的胡须上下抖动。
“因为是私房钱啊,哥哥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你帮我保密的话,我每周都带你来游戏厅玩,还请你吃麦当劳。”尽管对方连一个正眼都没有朝他投来,蔡岛嘉还是露出了谄媚的表情。
他自认已经给出了对十二岁女孩来说,十分优渥的交换条件。
但他忘了,如果是普通的十二岁女孩,不会举刀刺向流浪猫,也不会在第一次上别人车的时候,就擅作主张打开后备箱。
“那如果你没空呢?”朵朵问。
“我肯定有空啊,朵朵!”蔡岛嘉忙说,身体在安全带的束缚下前倾,本能地想要用更靠近的方法来取得朵朵的信任,“我保证,每周都能抽半天时间出来,带你玩带你吃好吃的。”
最后一点甜筒皮落进了肚子里,朵朵终于抬起头来看向蔡岛嘉。
“可我说的是,如果你没空呢?”
“什么?”
“如果,你没空,呢?”
他愣了一会,她人为切断的词语和笔直的注视,带给他一股强烈的压迫感。他本能地缩回了原本的位置,肩膀紧紧地贴在座椅上。
“如果我没空……”他试探地说,“那就改个时间?”
“不行。”朵朵说。
“那你说怎么办?”
“袋子里的钱,分我一半。”她仰起头,用那张十二岁的面孔,纯真而专注地望着他,“这样我就可以自己买麦当劳吃了。”
他愕然地瞪着她,试图在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寻找玩笑的痕迹。但那里黑洞洞一片,什么都没有,就连他的影子也被那片黑暗吞没。
“你不愿意就算了。”朵朵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说,“我只是随便说说。”
“那你会帮我保密吗?”蔡岛嘉不死心地追问。
“不知道啊,”朵朵低下头,用手拨弄那只花枝鼠的尾巴,“我也想替小蔡哥哥保密,但万一哪天忘记了呢?你知道的,奶奶和妈妈总是有很多问题。”
看着那张无辜的侧脸,蔡岛嘉萌生了就在这里掐死她的想法。
人的一生有七八十年,谁会没有过杀死某人或者杀死自己的想法呢?他从不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耻,更何况,他也没有每次都付诸行动。
“我给你一半,你也用不了呀。袋子里是美金,你去银行换汇,银行也不会换给你的,因为你还没成年呢,他们会问你钱是从哪儿来的,会联系你的父母。”
“没关系,我不用就行了。每年的过年钱,我都存着呢。等我成年那天,再一起存去银行。”朵朵再次抬起头来看向他。
他的最后一次挣扎也被粉碎,蔡岛嘉憋着一口气,半晌才说:
“我分给你,你就会替我保密?不告诉任何人?哪怕是你爸爸妈妈?”
“嗯,不告诉任何人。”朵朵肯定地点头。
操。
操操操。
内心的诅咒和杀意已经涌过了喉咙口,但蔡岛嘉拼尽全力将它咽了回去。他扯起两边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好,我给你一半,但你一定不能告诉别人。”
“好!”朵朵笑了起来,用力点了点头。
蔡岛嘉启动引擎,将车开出露天停车场。悔意来得很快,舌根发苦,但说出的话已经无法抹掉,发生的事也已无法改变。他不悔,但开始恨。恨昨天被她“玩”蚂蚁吸引,恨自己自作聪明要带她出来玩,恨他引狼入室,亲自打开了秘密的大门,恨他犯下最不该犯的大错——轻视一个未成年人所能拥有的最大的恶意。
红绿灯在变换,他在脑海中飞快思索逃生的路线,而朵朵已经在轻快地说起具体的步骤:
“到院子里后,我在车边等你,你去拿个东西,来装袋子。这样他们看见就不会问来问去了。我们去三楼,在你房间里分。我要看着。”
蔡岛嘉心不在焉地听着,含糊地“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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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声。
这条路该死的短。比任何时候都短。在他想出办法之前,龟缩在钢筋大楼之中的逼仄八里村已经出现在眼前,再一眨眼,破旧的自建楼已经近在眼前。
他根本没有时间逃生。也或许,给他再多时间,他也找不到逃生之路。
因为从出发起,这就是一条绝路。
他把车里的杂物和后备箱的防水袋一起塞入一个大的超市购物袋,提着它走进了自建楼。一楼客厅里电视声震耳欲聋,何阿婆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上的两个日本鬼子跪地求饶。看见和蔡岛嘉一起回来的朵朵,皱了皱眉:“你们怎么一起回来?”
“我在巷子口遇到小蔡哥哥了,他载了我一程。”朵朵嘻嘻哈哈道。
“对。”蔡岛嘉皮笑肉不笑地说。
何阿婆半信半疑的目光在蔡岛嘉手里的购物袋上转了一圈,她的眼神到底不能像X光一样穿透外层的杂物看到包在中心的防水袋,片刻后,她失去兴趣,收回目光,重新投向电视屏幕。
蔡岛嘉上了二楼,再是三楼。
他的脚步沉重而拖曳,身后的脚步则轻盈而松快。
三楼没有人,他迅速闪回自己的房间,朵朵跟着钻了进来,反手关上了门,贴心地锁住。
朵朵脱下背上的书包,打开书包盖,露出空空荡荡的内里和底部那把粉色美工刀,然后用天真的神情望着蔡岛嘉,无声地催促他打开防水袋分钱。
第二次了。
这是他第二次分出一半。
从一开始的五万美金,到现在的两万五不到,马上,它又要变成一万二左右。减少的数字就像命运的巴掌,每一次都带来灭顶的羞辱。而他却只能被动承受。
这种熟悉的,无能为力的窝囊,与他人生中的多个时刻挂钩:听了讲却听不懂的时候;体测落在最后,被老师呵斥的时候;给班花送情书却被当众宣读的时候;爸妈拿着成绩单,说他聪明只是不用心读书的时候——
那些冷的、臭的、腥的东西,像刀尖一样从他的皮肤下拼命往外捅。
他将对内的愤怒转为对外的愤怒,发泄在那些无力反击他的生物身上。他将被凌辱的耻辱,化为凌辱的痛快,在他的天地中,完成身份的转化。
此时此刻,那熟悉的感觉,也在他的皮肤下尖叫起伏,迫不及待地要穿破皮肤,射向眼前的女孩。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克制着杀意,比自己想象中更加冷静。
在朵朵殷切的注视下,他蹲下身,将购物袋放到地上,打开防水袋,将里面的钱一捆又一捆地放进朵朵展开的书包。
袋子越来越瘪,而朵朵的书包却越来越满。
终于,两人剩下的捆数完全一致了。朵朵合上了书包盖,满意地笑了:“那我先回房间了,小蔡哥哥。”
“别忘记答应我的事。”蔡岛嘉挤出声音。
“知道。”朵朵背上书包,转身走出了他的房间,脚步比来时更加轻快。
一个小小的背影,两条细腿从略大的短裤下伸出,袜口有一圈卡通边;书包鼓胀,布料被撑出细密的纹。她迈步几乎是跳着,鞋底轻响,却在狭窄走廊里被放大成空洞的回声。
在那一刻,他忽然窥见了唯一的生路。
钱被何序拿去了,而何朵朵是他唯一的孩子。
蔡岛嘉的脑海中只剩下三个字。
绑架她。